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小说 > 唐骑 > 全文阅读
唐骑txt下载

    刁唐军投诚的胡部越来越多。从昭武人开始,到突厥、喷叶蕃、波斯后裔、印度后裔到各个混血部族,都被安排在了南北两个方向,郭师庸和安守敬都是守城的好手,因此对攻城也自有心得,他二人合力在疏勒城划出三十四个驻防点,只要守住了这三十四个驻防点就能最大限度地遏制回讫军进出疏勒的行动。

    张迈命令各部分别在其中二十八个驻防点上防守一个方位,“其它的事情就不用你们管了

    如果要这些方归部族上战场打仗,在组织上是有很大困难的,要他们去攻城?只怕这时候他们心里对大唐的忠诚还不足以让他们卖命,可是只是让他们驻防一个地点的话,那就是很容易的事情了。

    从东南顺时针一直到东北,疏勒城被堵得只剩下东边一个缺口,这让城内的军民不至于完全绝望,可是,如果胡沙加尔要突围的话,逃向东方有出路么?

    寒冷的秋风刮过,张迈刚刚越过葛罗岭山口的时候,麦田已经开始变得沉甸甸的。但也还没有完全成熟,当然,现在也还没熟透,离农夫们预定的收割日子,还有一段时间。

    这个时间。胡沙加尔本来也是知道的,不过最近纷至沓来的军事变化让他几乎没有时间顾及到这件事,可就在唐军用一场大胜将疏勒城堵截起来之后,一阵神奇的风刮了起来,那风不是自然风,而是有数以万计的镰刀组成的一条线,在疏勒城外的土地上抢割庄稼!

    “天!那是什么”。

    在这条镰刀线刮过的地方,麦田大片大片地伏到,就像被一阵风刮过不过不同的是小这阵“风。刮过之后,倒下的麦田再也没有恢复原形。这时多么神奇的景观啊。

    那一天,唐军的精骑以千人为一队,巡戈在疏勒的城门之外,似乎只要回讫人胆敢出城他们就会发动恶狠狠的扑击!

    然而这四队骑兵还不是让城头的回绕军民最诧异的,他们最诧异的,是看到城外视野所及处的无数镰刀!

    农田上。将近六万农夫农妇被组织了起来,熟练地挥舞着镰刀!在大昭寺僧侣的组织下,数万人一起动手,将麦田一垄一垄地横扫过去,回讫的高层还没反应过来,城外可以望得到的的方那已经熟了七八成的庄稼就空了一大半!

    疏勒城外视野所及处的农田,主要集中在西南那道河流的沿岸,用疏勒唐民的通用说法,那大概有一“寺”的农田。一寺的意思,就是围绕着一个寺庙组成的农庄所种植的农田。

    而大疏勒地区最主要的农业地带以大昭寺为核心的八十寺农田,在之前数日就已经开始抢割了!而最后让疏勒城内回讫人看到的这一幕则是一场特意的作秀。

    抢粮一这是张迈整个疏勒攻略中最重要的一环!在作出这个决策的时候,法信曾经反对过,因为现在收割的话。对农民来说会有很大的损失。

    “我们的收成会减少大概三成啊!”

    对农民来说,收成减少三成可不像商家那样赚少三分,历年十成的收成收上来,农夫们也要计米下锅,若是少收了三成,那绝对是一个可怕的荒年。

    “七成的收成。再减去六成的税收,我们就只剩下一成的口粮那是要饿死人的啊”。法信竭力抵制着张迈的这个命令。

    成的收成,就算唐民再怎么节省,最多也只够生活三个。月,接下来的九个月几十录树皮吃草根也挨不过去!而大昭寺的那些存粮,用来养军还能支持一段时间,如果平摊到所有唐民头上,那就是杯水车薪!

    张迈听到了法信这句话以后却莞尔一笑:“六成税收?谁来收你这六成税收?小。

    法信一怔。多年来的思维惯势不但蒙蔽了胡沙加尔,也蒙蔽了他,让他的思维一时间竟转不过来。张迈哈哈大笑:“以后这个地区的税率是谁定的?是我!定税权在我们手里,你怕个什么!”’法信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大笑自己方才的愚蠢。

    是啊,驱逐了胡虏统治者以后,定税权就回到自己手上了,那还担心个什么呢!

    大昭寺的和尚们行动了起来,发动所有唐民。抢割庄稼。种田是很辛苦很艰难的过程,而收割却在一日之间,在唐军还在进行那场大野战的时候,抢割就已经在疏勒城视力不及之处开始了,要组织农夫们打仗,那可得经过漫长的刮练,要组织农夫们割稻田,那和命令他们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数万把镰刀一挥动起来,就像一阵风吹过,田野里的庄稼便成片成片地倒伏,等到其它地方抢割一空后,才轮到疏勒城外这一寺。

    “天!唐寇在抢粮食了!”

    数万农民仿佛在表演一般,他们在朝阳升起时开始挥舞镰刀,城头的军士奔去报告胡沙加尔,等胡沙加尔气急败坏地赶来时,那一寺麦田已经有一大半倒地了!

    “这帮唐寇在干什么!”

    作为这个地区的军政领袖,胡沙加尔对农时也有一定的了解,现在还不到收割的时候啊!

    这里远在内陆,庄稼一年只一熟,而且熟得较晚。如果现在就收割的话,对整个大疏勒地昼将会有重大的影响一不是胜负问题了,而是关乎十余万城市居民的生死问题!

    消息在城内不胫而走,那些曾见过郑渭的商家使者。猛然间愕训了郑谓当初提醒他们多积口粮的真意!“这帮唐寇,好毒啊!”

    “嘘你还叫唐寇!”

    所有人心里都紧了起来!是啊,现在已经不能再乱叫唐寇了哪怕是在疏勒城内。

    野战胜负一决。这个地区的主导权已经逐渐落到唐军手中,再加上粮食一旦被唐军控制,十几万人的命根子也就握在张迈手中了!

    胡沙加尔迅速组织起三千骑兵,冒险从南门突出,他必须阻止这一切!

    镰刀的速度已经让他没有考虑的时间了!

    这三千骑兵是胡沙加尔的精锐,堵在西南面的两部胡营根本就挡不住他,三千骑兵突破了两部胡营之后,便分成三队准备进入田野逐杀农夫。

    疏勒成西南方向是一片平川,一眼望去没有可以伏兵的地方,虽然已经可以望见有骑兵从唐军的大本营开来,但离这里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三千大可以冲到田间杀上一阵,然后再回城。

    骑兵的灵动性这时终于发挥了出来,亲自领兵的胡沙加尔指着远处的农夫:“冲过去!宰了他们!”要冲散这些农夫,杀得他们怕,叫他们没法再提前收割。要三千骑兵将遍地的小麦运回去不能够,但至少也要阻止唐军将一束束的粮食带走。

    三千骑兵分作三十队,分头向抢割的农民冲去,但那些农夫竟然丝毫也不惊恐。就在相隔不到二里时,最前面的几十匹马忽然栽倒在农田的边缘。竟然有一条宽约八尺的沟壑!

    可以种田的土地是柔软的,用锄头掘起来并不难,这条八尺沟壑也正是这三个晚上一万多名农夫在夜里悄悄掘出来的,沟壑不深,但下面却插了尖木。然后再铺上干草,马蹄一踏空就载了下去。

    三千骑兵都吃了一惊,齐齐勒马,之前策马奔驰的威杂也就全没

    “有陷阱!”

    惊呼声此起彼落,但胡沙加尔很快就发现沟壑并不是很宽,也不是很深,他下令:“纵马!跳过去!”八尺而已,刚才有几十骑栽倒是被干草迷惑了,现在既然已经发现,要阻挡骑兵的步伐,没那么容易!

    马匹纵蹄一跳,果然跳了过去,这一跳之后自然还会有前冲的惯势,结果冲出了没几步又有几十骑栽倒二条沟壑!

    这究竟还有几条沟壑啊!

    胡沙加尔变了脸色,派人下马探查,一探之下才知道前面一共有三条沟壑,每条沟壑相距不过三丈,三条沟餐再过去的田土间,远望没发现什么,等到近看才看清到处都是坑,有大坑,有小坑,有的隔这三四尺,有的隔着一两丈,虽然小心一点可以避免陷入坑内,但那样的话骑兵就没法冲锋了。骑兵的速度一旦被限制住,就可能被唐军截在这里缠杀,胡沙加尔现在需要的是灵活的战斗,他可没和唐军纠缠。

    唐军一队步兵正慢慢走来,他们走得并不快,田间大小深浅不一的坑对步兵的行军几乎没有影响。而在背后,唐军的骑兵已经开向南门

    那三道沟壑刚才浪费了回讫不少的时间,胡沙加尔醒悟了过来,知道唐军的骑兵并不打算冲击过来,对方是要截断自己的退路!“是陷阱!”

    “快退!”

    数千人急急忙忙地出城,跟着又急急忙忙地撤退。然而等到他们奔过那两个被他们破坏了的胡营,便发现石拔正笑吟吟地在前面等待着他们!同时在左侧,薛苏丁已经绕了过来。一场毫无悬念的截击战展

    战斗开始。而镰刀则没有停止,田野间忽然飘荡起农歌来,唐军的厮杀节奏似乎也受到了影响,石拔想起了临出发前张迈的元诫:“这几天大伙儿作战十分勇猛,值得嘉奖,然而从今往后。我们希望你们能够明白战士除了勇猛之外,还需要另外一项更重要的素质。”

    “是什么?”石拔等问。

    “仁义!”张迈说。

    “仁义?”众将士不大明白:“对敌人讲仁义?”

    “不是对敌人讲仁义!”张迈说道:“以往我们打仗,背后不是沙漠,就是雪山。是没有退路的死地!而今天你们要打的这场仗,背后却是农田,是正在抢割庄稼的农民兄弟!以往我们打仗没有退路,因为就得死,而今天这场仗就更加没有退路了,因为退一步,不但自己得死,连我们的亲人也得遭殃!所以我们要以加倍的勇猛来打这场仗!这一仗要打出来的不是血腥与残酷,而是勇敢与仁义。”

    石拔还是没有听懂:“特使,你们能不能说得简单一些?”

    “简单一些?”张迈道:“那就是:心里存着保护农民兄弟的想法,比以前更加拼命地杀敌!”

    “这就是仁义?”

    “对,这就是仁义!”

    石拔拿着獠牙棒,追逐着匆忙逃回疏勒的回讫,很可惜,南面一带地势平坦,缺乏可以伏兵的场所,这也是胡沙加尔敢出来的原因,石拔赶到时只能冲击。却无法将回讫军全面拦住。

    他挥舞着獠牙棒一个接一个地敲过去,等到将截住的兵马全部歼灭制伏,胡沙加尔已经逃回城内,城头砸下滚石射下箭雨,将石拔逼退,郭洛眼见再战下去就变成了攻城,下令收兵。

    唐军退回到了农田边缘,许多农夫望见唐军的胜都跑了过来,举着锄头与镰刀欢呼。石拔等的刀棒上鲜血淋漓,他们也不害怕,反而对一凹7)高呼万种热切的眼神让石拔胸中热。体内忽先删心殿异样的力量来。

    他跨着千里马,挥动獠牙棒,就这么冲杀过去的话,一个人可以打死一百几十个农夫,然而这时却有一股力量让他感觉面对农夫们那淳朴的欢呼声时,手中的獠牙棒沉甸甸的,重似千斤,叫他就算有万人敌的力量,也无法将獠牙棒转向对他欢呼的农民。

    “我们和那些回虏是不一样的”石拔心里隐隐想到:“不止是因为我们比他们更强,再是”是什么呢?嗯,那大概就是特使所说的仁义了吧。”

    张迈坐在城外一个高岗上,津津有味地瞧着这一切,农夫们和战士们都在拼命,农夫们是在拼命收割,战士们是在拼命杀敌。他忽然笑了起来,对郑渭说:“我们赢了。”

    “疏勒还没打下来呢。”郑渭微笑道。

    “我说的不止是疏勒”张迈笑道:“现在就算萨图克来。也无可奈何了!”传下命令:“把准备好的招降书信,明天一早,射入城’胡沙加尔恹恹回城,这一番出战又折了不少兵马,等他再上城头,目光所及,农田已经变得光秃秃的,在唐军诸营的后方,农夫们正忙着搬运粮草,也不知道将搬到哪里去。

    将领莫兰特道:“将军,不用担忧,疏勒城中的粮仓,足供我军吃上一年,这些唐寇,总不能真把我们围上一年吧?”

    “一年?”胡沙加尔说道:“够我们吃上一年,又够十几万人吃多久呢?”

    莫兰特皱起了眉头,眼看着再过一个月,粮商们就能从拿到新粮。所以这段时间里,网好是民间粮食最短缺的时候,不过疏勒城素来富裕,乃是方圆千里最重要的粮食集散地。各大粮商的粮食储备甚多,莫兰特估计,民间存粮至少也还能维持两三个月。

    可惜他估计错了。

    普通居民手里根本就没那么多的存粮,早上唐军提前收割、已经将城外所有农田割尽的消息一传开,下午城中的粮铺就开始挤兑了起来。众粮商早已经将铺面的粮食搬空藏起,只留下小半在铺面应付,又将价格抬了几倍,没一炷香的功夫就被抢光。贫户大怒,聚众嚷嚷,粮商叫道:“莫挤莫挤!我们铺面的粮食都卖光了,请到别处去!”

    没买到粮食的贫户不肯相信,挤破了店门却再找不到一小撮面粉杂粮,无奈只好散了。

    如果疏勒城内能够万众一心,十几万人和众粮商都将粮食拿出来,然后平均分配,确实也能维持两三个月,但唐军逼近伊始,那些先得到消息的商人就已经开始暗自囤积,富户捂紧了粮仓,占据人口大多数的小商贩、工匠人家乃至军士家眷,家里能有几天存粮?眼看城外唐军越围越密,而家中米瓮麦袋却只剩下十天半月甚至三天两头的份,谁个不慌?做生意的广托门路。当工匠的结群结党,军士家眷则捎信到军中让父兄丈夫想办法。

    第二日城外用强弩将捆绑着各族招降书信的羽箭射了进来,胡沙加尔听说赶紧派人全城搜缴。不许任何人留下一封,但唐军是从各个方向射入,羽箭落到城中各处。城内军民拿到悄悄藏起,哪里搜缴得完?这么一来,整个疏勒更是人心浮动,就连常备军也都动摇了,更别说那临时征集的两万民兵

    穆贝德暗中召集秋教几个祭司,商讨对策,掌管钱粮的祭司道:“咱们教中有应急的存粮。真到要紧关头,也能支撑一个半月。”

    穆贝德道:“那一个半月以后呢?”

    众祭司面面相觑。作声不得。穆贝德说道:“如果博格拉汗大军在外,随时来援,我们帮忙坚守下去,到也无妨,但现今的形势却不是如此。胡沙加尔眼看是孤军困守,城外唐军连续几次得胜,如今又尽收了城外的粮草,就算让胡沙加尔侥幸战胜了,他去哪里找那么多粮食来养活我们这十几万人?”

    “那么大祭司的意思是?”

    “咱们得作最坏打算了。”

    掌管教仪的祭司道:“就不知如果大唐入主,会对我们袄教如何。”

    大祭司道:“奈尔沙希家表面说该信了天方教,其实却是摩尼教徒这把柄官府不知道,我们手里却握着证据!哼,这次那个阿布勒也想趁乱派人出城报信。却被我们给截住了,我猜测他多半与城外的唐军有什么联系,之前计议未定,如今事情紧急,今晚就请了他来商议一

    如果唐军能够确保我们已经有的地位,咱们就考虑换个主人,如果唐军不能善待我们袄教,我们就撑胡沙加尔到底!”

    就在这时又有人来报。道:“西北哨塔捎来的消息!”

    原来疏勒的常备兵将之中,有两成是袄教教徒,两万民兵当中,有三成是袄教教徒,军中一些兵将有什么消息,都会瞒着上官来禀报大祭司。所以穆贝德消息极其灵通。这时间:“什么消息?”

    来人道:“真昏时节,西北哨塔上远远望见西北方向又有一支骑兵开来,气势十分雄壮。”

    穆贝德等心里都是一惊。均想:“莫非大唐还有援军开来?”

    风去了一夜。吊是秋季,以天寺来说,俱城只经贼;“

    城外的河水开始有凝结的趋势,但也还没完全封冻,碎叶沙漠那干燥的尘土,被大风卷起,一阵一阵地扑来。

    郭师道斟一杯酒,对着大踏步走来的杨定郏笑道:“好天气!”

    杨定邦不明白这位世兄的意思,这怎么算好天气?网小才他一路走来,满大街行人绝迹,整座城池闷闷欲死,但郭师道却仿佛对这一切很满意,他说:“老天爷用这样气势雄浑的风沙来给我送行,也算看得起我了。”杨定邦这才明白了过来,叫道:“大都护。我们走吧!桓罗斯虽然已失。但我还有五百轻骑,而且你还从桓罗斯那边带来了”

    他还没说完。郭师道就已经摇了摇头:“你走吧。带上恒罗斯这边的三百子弟,走!”

    “大都护!”杨定邦叫道。

    “难道还要我给你解释当前的形势么!”郭师道沉声一喝。

    就在七日之前。萨显的骑兵忽然逼临桓罗斯。当时郭师道手头还有兵力三千人。不过这三千人到有两千出头是原先薛苏丁的昭武部挑剩下的人,以及部分新征的士卒,这些人哪里能与郭师道同生死共患难?眼看大军逼近。两千多人一哄而散,郭师道知桓罗斯已不可守小带领三百子弟兵并四百多名还愿意跟随的土兵撤到了俱兰城。结果来到没两天,就收到了灭卓基失守的消息。

    当代的安西大都护望着南方,祝愿道:“但望张特使已到疏勒,但愿我大唐子弟平平安安,但愿洛儿、纷儿、汴儿无灾无难。”

    如今前有回讫,后有萨曼,俱兰城内百姓慌张,军心惶惶,在这样的士气下就算有大量的兵力也难以坚守孤城了,更何况郭师道手里可信任的兵力又只有那么一丁点,前后两拨大军任何一处抵达,都能将俱兰城碾碎!

    杨定邦满头都是泥土、灰尘,却没功夫擦拭。想要劝郭师道时,郭师道说:“萨图克迟则明天,快则今晚,就会赶到,如果我也走,俱兰城马上就得土崩瓦解,那时候萨图克随后赶来,连你也走不了。再说我年纪已老。这把老骨头的情况自己知道,从新碎叶城到此,走走停停,已感疲累不堪。如今背城奋勇一战可以,要上千里不停歇地马背颠簸、奔驰逃命。哪里还能够?不过是给大伙添加个负担罢了。但我若留下与他们周旋。或许能为你多拖延个一二日,那样当可为你多争取得几分生机。”

    杨定邦道:“那我留下与他们周旋,大都护请赶快离开!”

    郭师道眉头一皱,喝道:“第二折冲府折冲都尉杨定邦听令!”杨定邦一凛,肃立应命。郭师道道:“令你即刻尽起本城子弟,南下与大军会合!闻令即行,延误则斩!”

    杨定邦知道郭师道的心意已不可挽回,惨然应明,郭师道安慰道:“去吧,我能以这风烛残年把萨曼、回讫拖了这么久,虽死犹有荣焉。只是没能见到纷儿出阁,心中不免牵挂,定邦,若你能活着与大军会合,给我带一句话给洛儿,让他赶紧安排妹妹的婚事,如今正值乱世,一切从权。切不要守什么父丧虚礼。”杨定邦含泪答应了。

    原飞熊营的八十余名五六十岁的老兵还是宁死也不肯走,郭师道也就不勉强,道:“都是老兄弟了,就留下陪我走这最后一程吧。”

    杨定邦当即以迎击为名,率领七百子弟兵出城向东,走出视野之外才转而向南。军中自有向导,因此行军甚速。

    送走了杨定邦以后,当天即将入夜时,东北沙尘滚滚,回讫果然来

    郭师道对八十余名老兵道:“待会缓急之际,若我来不及战死,请诸位兄弟记的送我一程!万万不可让我生落敌手。”

    众老兵都是一惊,安二问道:“大都护,你这是什么话!”

    郭师道道:“我这把行将枯朽的老骨头,其实已没什么用了,但要是落在萨图克手中,哪怕还只剩下一口气,他便又多了一招可以挟制张特使的棋子。我死无妨,却断不能成为儿孙们的负担,明白么!”

    众老兵无不含泪,道:“明白了!”

    郭师道一招手,道:“老家伙们!随我上城头迎敌吧!”

    众老兵齐声响应呼喝,带领城内仅存的几百名土兵上城头,每十步便点一支火把。绕满全城。郭师道坐在西其城头上。与安二对坐饮酒,两旁用四口大锅烧着冲天火焰,把他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城头众土兵见主帅如此镇定,心中稍安,城下回讫前锋数百人望见第二日清早霍兰赶到,勃然大怒,先砍了昨宵不敢连夜攻城的两名百夫长,跟着便率众进攻。

    这时回绕已经到了五千多人,环城飞射箭雨,郭师道手持横刀,亲身上阵,安二手持障刀,保护郭师道,自己身中四箭却恍若不知。众老兵死力作战。这些猛士若放在张迈那个时代,就年龄来说也不甚老,但在这艰苦辛劳…一瀛却都只皱纹满面、须发花而又不肯服老躲在十唤儿…后面,反而个。个身先士卒,冲在最前!众土兵被他们的勇猛感动,亦皆奋

    城下回绕望见城头一群老头儿在守城,还以为好对付,哪里知道这些人这么老辣!这些人体力或不如年轻人,守战之经验却丰富得令人吃惊,霍兰以三千人从清晨一直攻打中午,竟然都未能碍手!

    到午时时分,却听西面传来惊呼,却是西门破了!

    郭师道哼了一声,道:“撤入郑府!”

    残存的三十余名老兵侯了一声,郭卑道走了两步,见安二不行,叫道:“安二叔!”见他还是不动,伸手要拉,忽然从侧面望见他那僵硬了的微笑,便知道他已经去了,而手中却还稳稳抓住障刀不放!

    郭师道伸出去的手停了下来。洒了一把老泪,大笑道:“你走得倒快,也不等我一等!”

    一挥手,带了三十余名老兵并七十多个还愿意跟随的土兵,冲往郑府,路上便遇见有骑兵奔了进来,郭师道心中一凛,跟着狂笑道:“好!大伙儿巷战!”

    随手从一名土兵手中夺过一把斧头,冲了上去,一骑飞近,郭师道身子一让,腰部一弯,猛力一挥,斩断了一条马腿,那马惊嘶倒地,咯一声郭师道的右手腕骨也断了。他呸了一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你年纪与我一般大,我还没死,你就变得这般脆了!”一边说话,一边已经扔掉了斧头,左手拔出横刀。切断了落马回讫骑士的咽喉,白须飘扬,犹若天神,那一队回讫骑兵被他气势一逼,无不馁了,郭师道率众一冲,赶出两条巷子,杀人戮马,冲入了郑府,负隅而顽抗。

    霍兰在唐军陌刀阵中负伤残废,这一次来猛如虎狼,那是来报仇的了!听说唐军破城之后还敢巷战。冷笑道:“他们不投降,那最好!”带领数千人马,将郑府里里外外围了数圈。

    当初郑家的祖先建造这个府邸,本身就有将之作为最后碉堡的意图,墙壁垒得极其坚固,正中又有一座二层半的阁楼,最后半层有十六个孔,刚好面对十六个方向。十六名老兵爬梯奔上,手持强弩,向十六个方向不断地发出弩箭射杀攀城的胡兵。其他老兵带领六十多名土兵,用长矛巡逻于各处墙下,但望见墙头有人冒头就捅上去。

    这时一个土兵少年已经帮郭师道包扎好了右手,郭师道手持一只匕首,呼喝着指挥作战,匕首向内。若出了什么情况随时便要自裁。

    这一番苦战又支撑了半日,到将入夜时,郑府的墙壁上已尽是斑斑血迹。这时萨图克亦已入城。听说了战况,一边派人出城搜寻唐军踪迹,打听其去向,一边派人前往桓罗斯,他本人则率领几个大将来到郑府门外,听说府内抗拒不出的是唐军的领袖,下令暂停进攻,命人用唐言呼喊:“请郭大都护出来一见。”同时门外的军马都后退了几步。

    郭师道听阁楼上老兵的禀报,下令开门,整理了一下衣甲,正冠出门,昂然问道:“何事?”

    回讫兵将见他身陷绝境,竟然还有如此气概,无不钦服,苏赖懂得唐言,上前道:“郭大都护,事已至此,何必再作无谓的抵抗?不如放下刀剑出来吧,我们博格拉汗当以上宾相待。”

    郭师道呵呵一笑,说:“你们当以何等礼节待我?”

    苏赖说道:“郭夫都护德高望重、勇盖边荒,就是我回讫诸部亦无不敬仰,若能出门归顺,我博格拉汗当以大族族老相待。

    郭师道呸了一声,说:“我乃大唐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岂能与边荒酋长相提并论?况我子孙横行万里、雄盖天下之时指日可待!届时尔等都将北面跪拜之,我郭师道头可断,血可流,岂可在临死之际,白白堕了我子孙之威风?”

    萨图克博格拉听了翻泽,双目一睁,冷笑道:“不知死活的老东圆读最斩章节,请到脚联曰加此晒

    他不懂唐言,郭师道却听得懂回讫语。捻须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博格拉汗了,今日初见,果然也英雄了得。你既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如今便给你指条明路如何?”

    萨图克无动于衷,苏赖涵养甚好,微笑道:“老都护若能说出贵军主力的去向,你这满府部属的性命,我们都可放过,将来就是寻着贵军主力,是和是战,亦有商量的余地。”

    郭师道呵呵一笑,说:“如今我汉道将昌,诸胡灭亡无日,顺之者生、逆之者亡,此势如日月经行。乃出天理,非人力所能挽也!若博格拉汗能听我劝告,即日改旗易帜。上书:“大唐西域回讫部”我当上奏朝廷,表你为岭西回讫可汗,永袭此爵,子孙不替。”

    苏赖一怔,一时不敢翻泽。萨图克道:“这老家伙说什么!”苏赖无法,只好说了,萨图克大怒郭师道道:“老不死,给我滚出来受

    郭师道哈哈一笑,道:“胡儿就是胡儿,虽然你号称英雄,其实涵养也不过如此而已!”一掉袖,州:大门。萨图苏大怒挥年下令讲围墙之外杀声大作。郭师道这番出去虽未厮杀,却是大费精神,大门阖上之后就摇摇欲倒,那土兵少年扶助了他到照壁下坐了,郭师道见他才十六七岁年纪,想想快则今夜,慢则明朝,只怕也得随自己死在这里,心中不忍,问道:“孩子。你为什么还跟着我?刚才你该有机会逃跑的

    那少年十分木讷,道:“大都护是英雄!我愿意和你并肩作战到最后!小。他说的却是回讫话。

    郭师道哈哈一笑,神情。道:“天下万族,皆有英雄好汉的种子”。望着天空,一时想:“定邦也不知能否脱逃。”一时想:“张特使不知已到疏勒未,若到了疏勒,不知战局如何。”一时想:“汾儿如今是否还在旅途颠簸之中?她一个女孩子家,自幼打打杀杀,都未有过多少闺阁之乐,生作我的女儿,可真苦了她啦。”

    看看围墙左右正奋力厮杀的老卒与土兵,中间有胡有汉,这些胡族土兵之所以愿意跟随郭师道拼到最后,已不走出于种族恩仇,而是受到了郭师道英雄气概的感染。就如这土兵少年刚才所说的一般,以与老英雄并肩作战为荣!

    郭师道忽然间若有所悟,摸着那少年的头发。说:“孩子,你曾说你无名无姓,可愿意跟我姓郭么?”

    那少年连连点头,道:“我愿意!”郭师道大喜,说:“那好,我就收你作干儿子,咱们指的为名,你就叫郭俱兰吧。来少年郭俱兰翻身点跪在的上,砰砰给郭师道磕起了响头,郭师道微笑道:“我这一生,生养了九个儿女,六今夭折,成人的只有三个,如今即将杀身报国,却是一个干儿子来给我送终。”

    四周杀声大作,不断有老兵受伤吐血倒地,郭师道却比若未见,拉了郭俱兰近前:“待会府邸被攻破时,你可割了我的首级,去献给萨图克那样或许能为你带来一线生机。

    郭俱兰甚是不忍,又听郭师道说道:“你是个胡儿,若有献首级之功,萨图克或许不会为难你。万一有机会活下来,我想让你帮我带几句话给张特使,你能答应我么?”郭俱兰连连点头。

    郭师道道:“这些年我们以一座孤城,僻处西北,既要维持汉统又要凝聚人心,故而不得不强调胡汉之仇,但将来真占据上风之时,却没必要继续为此执着,无论在哪里,中原也好,西域也罢,一味仇杀总难以持久这是我这段时间悟出来的道理,我很清楚张特使心中自有一套主张,未必会听我的,然而既有所悟,还是希望他能够知道我最后的这点想法。”轻拍郭俱兰的脑袋:“都记住了么?”

    这少年记心到也甚好。点了点头,郭师道命他重复了一遍,见无谬误,这才领首道:“其实这番话能否传到张特使处,已经渺茫,就是传到了,以张特使的个性。能否有什么作用,更是难说,嘿嘿,将来的卓,谁说得清楚!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又何必牵挂这么多?随缘吧”。

    砰的一声,大门已被撞破,郭师道眉毛一轩,猛地挺立,左手持横刀,倚着照壁,哈哈笑道:“大唐老兵郭师道在此!谁家胡儿,先来送死?”

    托云小镇,负责驻守在这里的贺子英忽然望见葛罗岭山口的方向这日升起的狼烟不是一道孤烟,而是两道双烟,吃了一惊,赶紧也点燃了两道双烟向大昭寺与下疏勒传信,心中暗自担心:“回吃人这就来了?怎么这般快!”

    葛罗岭山口地形与天气所限,要建造工事十分困难,哨堡摧毁以后,若要重建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眼下唐军的主要精力都花在攻略疏勒上面,后续部队虽然也在葛罗岭山口安了几座营帐,却未必阻挡得住有敌意的大军。

    不久千余不速之客狂扫而至,贺子英手头只有一队士兵和三百民壮,自知不敌,望见后便遁入附近的山林回避。镇上的居民眼见对方人如虎、马如龙,慌忙迎接,道:“不想大唐还有军队开来。”

    “大唐?。那群骑士的首领哼了一声:“难道那伙人,真的是唐寇么”。

    托云小镇上的居民面面相觑,错愕不已。都想:“糟糕。莫非这才来的不是大唐的军队,是博格拉汗的人马?”

    但他们很快便知道不是,因为那队竟然向他们打听疏勒城的路该怎么走,跟着在在镇占征到了一些粮食,抓了几个知道道路的人做向导,便朝疏勒城奔去。

    托云小镇上的老人望见,哀叹了一口气,道:“疏勒自今往后便多事了”。那千余骑士走后,贺子英再次从山林中走出,喃喃自语:“汗血骑兵团,汗血骑兵团,没想先来的竟然是他们!”

    各地收割了的粮草,由合舍里源源不绝地谗往下疏勒引怀有约一万名农夫跟着押粮队进驻城内。

    在杨易将下疏勒的各部兵将统合起来之后,慕容春华便劝杨易领兵前往疏勒会师。

    “现在决胜之机在疏勒本城,如今下疏勒万众归心。我留在这里镇守,不会出岔子。不如你率领轻骑赶赴助战,张特使见了定然欢喜。小。

    杨易便统领了一千五百人赶了过来,他故意稍微绕了个道,却从西北面开来,使望哨的回讫人莫测唐军来路。

    张迈见了杨易。脸上大喜,说道:“阿易你是福将,有你到来,破疏勒便指日可待了。”

    杨易道:“好。那我们明天就准备攻城吧

    张迈却微笑着说:“不忙,不忙。”

    旁人在张迈脸上看到的都是镇定,甚至连郭师庸安守敬等都被瞒过了,觉得张特使完全是胜券在握,只有李脑从张迈偶尔失神的细微变化中看出他内心充满了煎熬。

    时间啊时间。从碎叶到这里,张迈最大的敌人从来都不是萨图克,而是时间。

    进入疏勒地区以来唐军一直都占据上风,但一天没拿下疏勒城,这些累积起来的优势都有可能会在一日之间全部失去。尽管受到了一连串的打击,但像疏勒这样的坚城,只要守将的防守套路不出太大的岔子,继续坚守几个月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为了占领这座大城市,张迈将所有的兵力与心思都用在了这里,但是,就如洪水冲堤一样,尽管来势凶猛。但那个导致崩溃的破口却迟迟不出现。

    直到这天。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同时出现。

    好消息,是袄教的大祭司穆贝德派人出城来和张迈谈判,和穆贝德一起到达的还有阿布勒的心腹。穆贝德在这样的形势下居然还能把人送出来张迈由衷地感到佩服。

    “你们是怎么出来的?。当时一样这么诧异的郑渭问使者。

    “北门那边的守将哥硕还有他手下一半的常备军,都是我教最虔诚的信徒。”穆贝德的使者微笑着说。

    这时阿布勒的心腹一一个,郑豪见过的掌柜说:“此外,负责在北门防守的三千民兵,有一小半是信仰明尊的

    这两个消息不由得让张迈充满了某种遐想:这个消息是否可以理解为如果疏勒城内的袄教势力与明教势力合流,就可以控制北门了?

    穆贝德的使者确实给了这样的暗示,但阿布勒却透过他的心腹带来了更加详尽的消息。

    “张特使”。在接见穆贝德的使者之前,郑渭先将阿布勒的心腹引来见张迈:“事情也没那么简单。穆贝德的使者那么说,不过是想抬高自己的身价罢了。”

    哥硕虽然是袄教的信徒,但也还没到完全听从大祭司命令的地步,哥硕这个狭教教徒的身份只是一种信仰上的倾向,但他同时也是胡沙加尔的手下,所以这次两个使者能够出城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不是由哥硕直接下令,而是以哥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形式,由民兵中的明教教徒偷偷将两人从最偏僻的东北角缱了下来。

    这个细节让张迈理解了哥硕的用心这个将领还不敢违抗胡沙加尔,对回讫的政权也还没有死心,但眼看唐军势大,加上袄教方面施加的影响,他便以一个若有若无的方式给唐军卖了一个好,以备将来万一疏勒城破,他投诚过来也有一点资本,当然这种事情他又做得不露痕迹,万一事情有败露的迹象或者军事局面出现转机。他马上会将罪责全部推到下属身上。乃至于杀人灭口。

    到底,这也是一种墙头草的行径罢了。

    “也就是说。我们在和穆贝德谈判的同时,还要给哥硕一点好处与承诺,对么?”

    “是的。”

    疏勒的各个堤防都已经软化了:民心开始乱了、军队士气低落、宗教首领观望、将领首鼠两端可是缺口依然没有出现。如果张迈有足够时间的话。攻取疏勒几乎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现在时间其实却并没有站在张迈这一边,幸运的是,城内的人也还不知道这一点。

    “从各种迹象看来,穆贝德这次的举动,应该走进一步向我们示好,但只怕仍然没到让他下定决心的地步。”李脑说。

    这时唐军能用的手段。从正面对决到心理战术都用了个遍,接下来出了强行攻城之外似乎再没有其它办法了。

    张迈的手指不断地屈着,李脑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后心想:“张特使是否在计算着萨图克到达的时间呢?”

    “先见见穆贝德的使者吧。然后再看看。”张迈说。

    可就在这时。安守敬急急派人来报:“西面告急!”

    什么!西面告急?

    张迈不由得脸色一变:“萨图克回来得这么快!”

    李脑和郭络对望了一眼,脸上也都现出了不安。如果萨图克现在就到,那唐军势必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

    杨易起身道:“我去迎敌”。汗血骑兵团离开托云小镇之后,一路没有见到一束小麦。

    “这里就是肥沃的疏勒?”阿西尔疑惑地说。

    “不,王子”马呼蒙指着远处说:“你看,那是一片农田!不过已经收割了,所以远远望过去就像是荒野一般

    “哦,已经收割了啊。不过珊雅上次捎来的信中,曾细细描写过这边富饶的情景啊,我还记得她说起去城外农田游玩,与农夫们交谈的情景,有一句提到:到十月底这里的小麦收成的时候,那将是多么繁华的景象啊。但现在还没到时候啊。嗯小难道是胡沙加尔为了抵御唐寇而坚壁清野么?”

    珊雅是阿西尔的妹妹,是河中地区一个名闻遐迩的大美人,虽然只有一半的波斯血统,在相貌上却集齐了所有古代波斯美女的优点。一年前被瓦尔丹送到这里来学习回讫的礼仪,博格拉汗似乎有纳她为妃子的意思。

    对这件事情阿西尔一开始不是很乐意,他虽然虔诚,却不愚蠢,隐隐看出这里头有政治的味道。他更希望妹妹能嫁给一个真心对她好的男子。而不是有着众多妻妾的权势者怕是博格拉汗,尽管是瓦尔丹的意思,但为了妹妹,他也鼓起勇气想对瓦尔丹做出生平第一次抗拒。

    但是珊雅却反对他这么做。

    “让我去!”珊雅说:“我不计较我的丈夫有多少个女人,但他必须是天下第一等的大英雄”。

    “你真的这样想么?。阿西尔很认真地看着妹妹:“不是因为怕我难做,所以故意这么说?”

    “当然不是!”珊雅的眼神很坚定。

    于是,那个才十七岁的女孩子便踏上了前往疏勒的道路。见过一面之后,萨图克果然为她的绝色所倾倒,不过萨图克并不是一个急色的男人,他也明白珊雅代表着库巴,并不是那种相中了就抱回汗府的性发泄对象,所以就打算以一个正式的婚礼来迎娶她。反正是掌心中的肉,也不怕飞了。

    预定的婚礼本来应该在半年前就举行,结果却因为阿尔斯兰的召唤以及接下来不断发生的唐寇事件再一拖再拖。

    “现在珊雅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起妹妹,阿西尔脸上有了一种与他虔诚面对真神时不同的兆,辉,那光辉不是圣洁的,而是充满了柔情。

    “将军!前方有大军拦路!”

    回过神来,阿西尔冷笑:“来了?哼!”

    这里离开疏勒城已不到八十里了。

    一彪约两千人的轻骑席卷而至,从飞扬的尘土看来,这支骑兵无论组织还是冲击力都不可小觑!

    “准备迎战!”

    一千二百骑的汗血骑兵团摆开了阵势,不久敌军冲到眼前,一个,高大的男子骑着一匹神驹出现在了阿西尔视野之内。

    “汗血王座!”阿西尔脸色一变,同时眉梢出现了怒色。

    那个假霍兰张迈竟然亲自来迎他!

    两军对阵,阿西尔手一举。单骑走出,张迈明白他是有心邀自己单独对话,便要前往,这支骑兵的副将杨易道:“迈哥,卜心有诈,我去!”张迈却摇了摇头,说:“我去看看他有什么话说。”杨易道:“那我跟你去。”

    对阵马呼蒙见唐军出来了两人,便也奔上为援。

    四骑走近,阿西尔盯着张迈:“你不是霍兰将军!”他说的是回讫话,这两句话张迈倒也听得懂。但他却不回答,微微一笑,却用汉语说:“薛复王子,我听郑渭说,你好像是会说唐言的

    阿西尔英挺的眉毛一轩:“你不是结巴!”

    张迈哈哈一笑,说:“霍兰是我的手下败将,已经被我的刀阵砍成了残废,我冒充他那是往他脸上贴金。”

    他说了这句话后细细留心阿西尔的神悄变化,见对方先是诧异,跟着不信:“你杀伤了霍兰将缸哼!”

    张迈心中一宽:“看来他们还没和萨图克会合,那就好办多

    阿西尔指着张迈喝问:“这样看来,当日你们在库巴说的就都是连篇鬼话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张迈一笑,说:“我们?我们是唐军啊,在攻打讹迹罕的时候,我们不就已经亮明旗帜了么?”

    “唐军?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来这里干什么!”

    随着阿西尔的辞色越来越严厉。张迈似乎没有继续回答的兴趣了。

    “薛复!你似乎没资格这么喝问我。”张迈冷冷道:“我现在出阵来与你说话,是看在你我友情的份上,而不是来听你质问的。”

    “友情?谎话连篇的人,也配谈论友情?”

    张迈微笑道:“你敢对着真神发誓,说你当初引我到马厩,便没有存着一点试探我的心思么?小,

    阿西尔咄咄逼人的气势忽然弱了下来,张迈道:“瓦尔丹就算是对真霍兰,也怀着算计之心,这一点你比我清楚!两军交战,兵不厌诈,不过当日我们在马厩旁的那一席话,录掉为了军国大事的尔虞我诈之外,我相信你也确实愿意和我交朋友一我这边也一样。”

    阿西尔哼了一声,说:“交朋友?现在的形势,咱们还能做朋友“公是公,私是私。”张迈道:“国事上,咱们势不两立,但在私交上,我们却仍然可以是朋友。”他抚摸了一下胯下的汗血王座,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增马之谊,当然,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我将会张开双臂欢迎你一我不会干涉你的信仰,但我却能给与你萨图克与瓦尔丹给予不了你的东西一帮你复国!”

    复国,,

    马呼蒙心头一震,阿西尔却马上用左手按口“咱只的心!“你不要跟我提什么故国了。那打动不了我吱孔已经皈依真神了。国族的界限是虚妄的,只有真神的信仰,才是放诸四海皆准的。”

    张迈道:“我并不否认你的信仰,不过,对于那些不认同真神的人呢?比如袄教教徒、摩尼教徒、佛教徒。你们打算怎么办?”

    真神不会强迫迷途的人信仰他。”阿西尔道:“但是总有一天,全世界所有人都醒悟过来的时候,就都会投入到袖的怀抱之

    “这么说,你也是主张宗教自由的了?”

    “宗教自由?”阿西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说,我们不会强迫人们改变他们的信仰,真正的信仰应该走出自真心的。”

    张迈道:“你是这么想的?那瓦尔丹也是这么想的么?”

    “当然!”阿西尔叫道:“讲经人当然也是如此!我的这些想法,都走出自讲经人的教诲。”

    “好,那我就权当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张迈猛地厉声道:“但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一他是这么做的么!他做的事情,和他说的话,是符合的么!”

    阿西尔长长的双眉垂了下来:“谈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

    张迈昂起了头:“我叫张迈!大唐张迈!”提起赤缎血矛,他在地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张迈好。我记住。”阿西尔道:“张迈兄,你不用试图打击我的信仰,讲经人的伟大不是你所能妄测的。虽然你现在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但在真神的眼中,你不过是一只会一点小聪明的迷途羔羊罢了。既然现在双方已经亮明了立场。我们也就不用废话了。我且问你,你的目的就是是什么?”

    张迈微微一笑。说:“我们从来都不掩藏自己的目的:我们这么奋勇作战、千里远征,就是为了让自己过上好日子,也尽量让身边的人过上好日子。让大唐的百姓能够自立自强,和所有愿意和我们一起奋斗的民族一起,建立一个有法律、有秩序的文明国度。”

    阿西尔怔了一怔。说:“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话,那其实和真神的教悔并不矛盾。”

    “是啊。”张迈笑道:“所以我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可是你们若真的这么想,为什么要侵犯博格拉汗!”

    “侵犯他?”张迈笑了起来:“第一,从小处来说,这片土地本来就属于大唐,我们,那只是恢复旧有的秩序。第二,从大处来说,我们进入疏勒,是要改变这边的野蛮统治,重新建立文明的秩序。”

    “你胡说!”阿西尔道:“有讲经人辅佐的博格拉汗。本身就将成为文明国度的柿造者而你的到来,恰恰是在破坏这一切!”

    “希望靠萨图克和瓦尔丹来建立文明?”张迈失笑道:“那不和希望老虎改吃素差不多?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萨图克统治下的各族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阿西尔道:“这些都是暂时的,博格拉汗的心其实还是仁慈的,眼下民众所受的这短暂的痛苦,为的是千万年不变的天堂之国的建立!真正的和平与幸福就会到来。”

    杨易听到这里,忍不住放声狂笑:“迈寻,你还跟这个蠢货说什么!他已经被洗脑了!没用的!”

    阿西尔的脸上出现了被侵犯了却还尽量克制的怒色,张迈道:“好了,我现在和你说这些你也不会信服的,不过你还是退回去吧,疏勒我已经夺下了,看在朋友的份上,我不追着你便是。”

    阿西尔盯着张迈。却冷然摇头:“我不会相信你的!”

    张迈道:“那你是准备在这里和我大战一场么?”

    阿西尔斜了杨易一眼,后者正跃跃欲试,将槊一横,有心要截住阿西尔,马呼蒙也握紧了马刀,张迈却按住了杨易,道:“让他回阵再说。”

    阿西尔不再说话。一拍银雷飞电,驰回本阵,杨易虽然网才笑阿西尔是蠢货,但对这一部骑着汗血宝马又有着天方教精神激励的汗血骑兵团还真不敢小视,严阵待敌,不想阿西尔却引兵退走了。

    从托云小镇到疏勒城之间缺乏要塞与险要地形,疏勒的区地势开阔,这个汗血骑兵团的速度天下第一,倏来倏去,真不知该如何防范才是

    张迈看着这些神驹的背影,喃喃道:“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阿西尔也是西域不可多得的将才,葛罗岭山口哨堡还在的时候没拦住张迈,现在哨堡没了。缺乏有效的防御工事,没法拦住阿西尔张迈到也不意外,可是库巴圣战者居然这么快就突破了讹迹罕,却有些出乎张迈的意料之外了。

    李脑从骑兵中勒马走了出来,道:“特使,幸亏粮食已经抢割完毕,库巴圣战者虽然来的比预期快,但接下来只要我们应对得当,应该仍可得胜。”

    “嗯”张迈道:“我们封围疏勒之后,法如大师已经派人前往于阅。本来还希望能赶在萨图克到来之前,那样我们就可以西出葛罗岭山口延敌。但现在看来却没这么好的事情了,整个疏勒,或许将成为一个很乱的大战场。”

    阿西尔还只是一个前锋。他开了路,后面的圣战者便源源而来,共有八千多人,过葛罗岭山口后都驻扎在托云小镇附近,阿西尔向瓦尔丹禀明经过,瓦尔丹气得七窍生烟,恨张迈恨得牙都酸了,又怒责阿西尔:“你遇到那个唐寇盗魁,为何不战?”

    阿西尔说:“那一部人马乃是唐寇的精锐,他们人数又比我们多了将近一倍,正面冲击,我们损伤必重,不如以轻骑分头劫掠骚扰,更能让他们尾不能相顾。”

    欧马尔却冷笑道:“别找那么多的理由,我看你是胆怯!”

    阿西尔低着头,不敢反驳,瓦尔丹十分忧心,说:“不知道疏勒如今怎么样了。”阿西尔分析着说:“张迈虽然说疏勒已经攻下,但我料他必定是在说谎。”

    “为什么?”瓦尔丹问。

    阿西尔道:“唐寇的兵力不止那两千多人,若他真的已攻占了疏勒,听说我们来一定会集合所有部队。趁着我们立足未稳给我们来个雷霆一击。但他们现在却没有这么做,那肯定是还有后顾之忧——多半疏勒城仍未攻下,所以他们才将大部分的兵力都留在那边。”

    瓦尔丹道:“既然如此,那我们马上就进军,博格拉汗那边也不知怎么样了,可千万不能再把疏勒给丢了!若是疏勒出了什么事情,博格拉汗可就没退路了。事情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可得负上很大的责任!”

    欧马尔问:“不等伊斯塔了?”

    原来唐军离开讹迹罕之后不久,麦克利眼见唐军留下的空营连续几日鸦雀无声,形势怪异,又蠢蠢欲动起来,结果却被阿西尔窥破他的谋划,在唐军留下的空营帐里以汗血骑兵团大破出城军队,连受两次重创以后,麦克利再无斗志,乃派使者出城求和,瓦尔丹满口答应,但在和谈完成之后却又趁着麦克利防范稍松,忽然动袭击,攻入城内,却仍立麦克利为傀儡城主,命他下令全城改教,城内祆教教徒不肯奉命,马克迪西当即就要动血腥镇压,便将讹迹罕的祆教祭司与神职人员全部囚禁了起来,有心要将他们清理个干净,阿西尔苦劝不已。马克迪西嫌他碍手碍脚,正好这时瓦尔丹说道:“我们当以博格拉汗的大事为重,不能为这边的事情,在这里耽搁太久。”马克迪西便派阿西尔先行出东进,跟着瓦尔丹、欧马尔、伊斯塔继行,马克迪西留守讹迹罕。

    古代作战,后勤辅助部队常较纯粹作战的部队为多,圣战者从讹迹罕出东进的人马里头,作战部队有四千多人,辅助队伍一万五千多人,此外还有俘虏军三千多人,这时已经到达托云小镇的八千多人里头,有三千人是库巴的精锐部队,两千多是刚刚从讹迹罕裹挟来的俘虏军,另外还有三千多的辅助部队。山口那边还有一万多人没过来。

    瓦尔丹道:“不等了!马上出!”

    他们这支人马虽然尚未到齐,却也仍然是一支不可小觑的战斗力了。

    命令才下,天空中忽然飘下雪花来,片片如鹅毛般大,阿西尔一怔,伸出手掌托住一片,心道:“怎么忽然下这样的大雪。这里尚且如此,高山之上更是可想而知,不知道伊斯塔能否过来。”

    ——————————————

    疏勒的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尤其北风一吹,温度更是降得厉害。郭汾给张迈赶制了一件裘袍送来,法如大师又派人送来了唐民自制的暖炉,张迈拿到暖炉后心想:“我有这些,将士们可没有貂裘、暖炉。”

    岑参描写西域风雪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又云:“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如今已是十月,龙骧本营的将士,已觉穿着铠甲难受了。幸而新碎叶城也罢,藏碑谷也罢,说到苦寒比起疏勒尤甚,所以唐军的核心将兵都还能抵抗着严寒在户外活动,只是在这等天气下要想攻城那是更加危险了。

    这日,天上忽然飘下雪花来,李膑自受了膑刑以后,身子虚弱了许多,一个不慎,竟然病倒了,奚胜自那次野战累伤了身子,这次寒风逼来,每日都要吐三次血。

    张迈对他两人的病情十分担忧,心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真是捉弄人!”将暖炉转送给李膑,骑了汗血王座到各处军营巡视,幸好庄稼已经收割,各营粮食无缺,肚子吃饱了。出外运动运动,便不觉得太冷,石拔是天生的乐观派,叫道:“可惜要围攻疏勒,不然咱们正好打一场雪仗!”

    自从西线烽烟起,张迈便已下令,让全疏勒所有唐民,除了在疏勒城外辅助作战的农夫之外,其他人全部撤入下疏勒,距离过远没法撤入下疏勒的便都躲藏起来,等候唐军中枢的消息。这些年唐民在回纥的统治下战战兢兢,八十一寺唐民各有藏身的猫窝兔穴,疏勒本来就地广人稀,这时唐民再这么一躲,真个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了。

    巡视到第四折冲府驻地时,郭师庸指着雪花道:“这雪才初下,现在还不怎么的,但看着这架势,只怕这雪不是一两天就会停的,万一这场雪是连旬而下,积得原野犹如一张白被子盖住,咱们身在城外吃风,只怕会很危险!”

    张迈点头称是。听从了他的建议,让在疏勒城外助战的一万五千农夫分批撤往下疏勒避寒。

    巡到第五折冲府驻地时,主营转过消息来,说投诚助攻的十六胡部一齐来请愿,说要回去觅地避寒,明年开春再来助战攻城。

    此刻若不从诸胡之请,万一天气再冷下去,迟早得生出变乱来,但要从诸胡之请,那么攻打疏勒的人就只剩下三府二部,对疏勒的围困之势便会散去大半。至于“明年开春再来助战”云云那完全是不靠谱的事情了。石拔在旁听见,很不满地说:“这些家伙,没一点毅力,连这点苦都吃不了!等到明年开春,我们胜负早决,哪里还用得上他们!”

    安守敬望着疏勒那高耸的城墙,脸色沉重,低声道:“我们已经将胡沙加尔打击得士气低落,这场大雪为何不能迟来个十天半月?如今我们为山九仞,难道却得功亏一篑么!”然而也知在这时节下大雪也也不算气候反常,暗想:“莫非我们就只能走到这里了?”心情沉痛之至!

    张迈巡视了两日,这晚回到主营,召集诸将商议对策时,西线来报,说:“天方圣战者已经拔营东进,看来是要全力冲杀过来,汗血骑兵团在前开路,小杨都尉在一百里外的病马滩设了伏兵,但对方还没完全进入包围圈便忽然撤走了。”

    托云小镇离此地尚有两百多里,且对方又不是人人都骑汗血宝马,料来天方圣战者要攻到仍需一段时间。

    两日之前唐军中枢已经收到贺子英方面的消息,知道天方圣战者已经有近万人越过葛罗岭山口,这时郭洛说道:“汗血骑兵团倏来倏去,快如风疾似电,十分难当,阿易虽然勇猛,但要独力抵挡这些圣战者,只怕有些吃力。”

    郭师庸道:“但是我们这边十六胡部已经在打退堂鼓,如果我们再抽调兵力,这疏勒的包围圈就空了。非被胡沙加尔看出破绽不可。”

    安守敬道:“如果能够抽调部分精锐,连同第三折冲府,迅取得全胜,在胡沙加尔现之前赶回来,那才可以解决眼前这个困局。可是那群圣战者殊非易与之辈,汗血骑兵团的行动又极其灵活,想要短期之内取胜,机会却也不大。”

    议来议去。总觉得十分为难,法信虽然不懂兵法,却也听出唐军如今腹背受敌,是以左支右绌,叹息道:“若是咱们也有一部援军抵达,那就好了。”

    到这里,人人心头一动,都知道法信是在期盼着于阗的援军!

    嘉陵道:“咱们封住疏勒之后,道路打通,才得以派出使者,这回法严师叔最多才到鸭儿看(注:鸭儿看,地名),没那么快就有回音的。”

    正议论着,外头传来消息,说派往于阗的使团有消息回来了。

    郭师庸等又惊又喜,道:“莫非天佑大唐,使团一路顺畅,竟已经请来了援军?”

    人人喜上眉梢,慌忙命请进来,却是法严的弟子嘉明,进账之后禀报道:“特使,我们到了羯蕃一带,忽然遇到大雪,将山路都封住了,我们在山下困了三日,一步也过去不,如今家师正设法另觅道路,却派我先回来回禀。”原来羯蕃附近的大雪,又比这边早了几天。

    诸将一听,个个脸色犹如涂了一层死灰,这犹如让人先上天堂、后下地狱!比一开始就绝望打击来得更重!

    诸将心中仓皇,一齐向张迈看去,见他正望着帐外的火把与飘雪怔,均想前有坚城、后有大敌,又是这般天寒地冻、大雪封山的,张特使又不是神仙,总不能叫老天爷不下雪,将天气转回去。

    张迈仍然在那里怔,人人等着他出言,郭洛叫了一声:“特使!”张迈才回过神来,看看帐内气氛紧张沉重,笑了起来,说:“别这样嘛,我们进入疏勒以来,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打过败仗呢,干嘛搞得这么紧张?”

    诸将见他在重重压力之下若无其事,心情才又开朗了些。二更时分,西线又来了最新战报:“敌军主力已经抵达乌加河河畔,杨都尉派出两百轻骑,从上游绕过冰面,袭击了,敌军大乱,又后退了十余里。”

    郭洛大惊:“现在河边虽然结冰,但都没有冻实,一踏就破,阿易怎么过去的?”

    报信将士道:“杨都尉在当地唐民的帮助下,搜集了二十几艘小船,又卸下了门板船板捆扎,做成了木筏,夜里冒着风雪,用几十艘小船、木筏往来三次,运了二百余骑,从上游冰面滑了过去,趁着天色未亮,忽然插入敌军本营,第三折冲府军队本来驻扎在乌加河这边,他们都没想到我们竟然会连夜偷袭,被小杨都尉杀得大乱,可惜我们这次出动的人太少,杀到天色大亮眼看冲不垮敌军,小杨都尉便退走了。而敌军也不敢来追。”

    这个捷报听得诸将精神一振,张迈哈哈大笑,说:“阿易干得好,有这场大捷,管叫瓦尔丹三两天内不敢妄动了。”

    就在这时,营外马蹄声乱响,张迈一愕,道:“谁在外面跑马?”还没反应过来,外间诸营已经叫嚷了起来,郭洛细辨那些声响,低声惊呼:“敌袭!”

    帐内诸将个个身经百战,一起起立,张迈叫道:“诸将各自归营,不要乱!”

    却闻踢踏声若在左右,竟有敌骑逼到了附近!跟着倏倏两声,有两支箭穿透皮帐,钉在张迈身前的木案上,诸将大吃一惊,拥着张迈冲了出来,帐门马小春惊呼:“保护张特使!”

    张迈出了帐门,但见主营几处已经起火,有来不及集结的士兵被敌军的轻骑赶得满地乱跑,喊杀之声从各处零零落落传来,不断有人叫道:“敌骑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被抢到这里!”

    郭洛喝道:“敌人不多,大家不要乱!”

    却听西南方向有人大叫:“小心!小心!”

    便见最近处有十余骑在夜色中踏雪冲杀,十余骑都是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马上骑士挥刀,已经逼到十余丈外!为的大将正是阿西尔,主帐这边灯火通明,阿西尔眼睛一扫,竟然在人群中望见了张迈!

    十余丈的距离,对汗血宝马来说那是转瞬即至!

    郭洛叫道:“拒马!拒马!”

    却哪里还来得及?安守敬是陌刀手出身,力大无穷,这时一声喊,拔起主帐前那根五丈长、小腿粗的大旗,横栏在前,一边叫道:“特使快走!”

    锵锵几声,张迈身边所有人横刀出鞘,围在张迈身周,刀口对外,只一眨眼间十余骑已逼到附近,安守敬大叫一声,放低旗杆横扫,汗血宝马悲鸣中,有两匹被旗杆撞中了膝盖,翻倒在地,安守敬也被冲击反震之力震得立足不稳、虎口崩裂,阿西尔左边冲出一员勇士——却是马呼蒙,马上对着安守敬一刀劈下,安守敬已来不及抽横刀抵挡,只好甩掉旗杆,尽力闪避,肩膀还是被斩伤了,又被汗血宝马的侧面带到,摔倒在一旁。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银雷飞电飞身一跃,撞倒了两个死命阻拦的士兵,跳到了张迈身边,阿西尔长矛举起,就朝张迈扎下!张迈只觉劲风逼面,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我要死在这里了?”

    石拔大叫一声,抱着张迈翻滚出七八步,躲过了这一矛,阿西尔纵马踏来,眼看马蹄就要踏落张迈的脑袋,马小春整个人扑了上来,用身体遮住了张迈的头颅,但跟着背部便被马蹄踏中,哇的一声马小春当场吐血,然而银雷飞电踏过马小春的身体之后又冲出了数步,阿西尔勒马回来再要杀张迈时,二十几个龙骧营的将士已经赶到。

    这队骑兵来得虽快,唐军的反应也不慢,汗血骑兵团忽然掩至,从一个刁钻的方位突入,打了唐军一个措手不及,但一击不中就得远遁,阿西尔已经连续两次将张迈逼到地狱门口却未能得手,心有不甘,眼前虽有二十余人手持盾牌拦路,还想再试第三次,又有十余名钩镰手赶到,马呼蒙大叫:“王子快走!”

    阿西尔轻叹一声,勒马朝唐营薄弱处冲去,马呼蒙领人赶上卫护,郭师庸已取弓在手,喝道:“黄口孺子!竟敢夜袭我营!”弓弦震响,箭去如电!正中银雷飞电后臀,银雷飞电惊嘶一身,又奔出十余步脚下被一短栅栏绊住,摔倒在地,已有十余名唐军欢呼着拥上。

    马呼蒙大叫:“王子,上马!”将自己的坐骑一拍往阿西尔冲去,自己却跳了下来阻拦追兵,阿西尔听有空马从身边经过,想也不想就跳了上去,马呼蒙的坐骑也是汗血宝马,甚有灵性,背着阿西尔一冲已在二十余丈之外,阿西尔再回头时,但见马呼蒙已被按倒在地,眼中忍不住湿润了,却知此时若回去如同送死,一声悲喊,率领残兵遁去。

    张迈扶着马小春挣扎起来,诸将都来问讯:“特使,你没事吧?”只有郭洛镇定如恒,指挥着部属善后。

    张迈惊魂稍定,道:“我没事。”身边马小春哇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全喷在张迈衣服上,张迈叫道:“快请医生给小春诊治!”

    石拔背起马小春走后,张迈忽然想起李膑住的帐篷就在阿西尔冲来的方向上,叫道:“李膑怎么样了?”急忙赶去,那帐篷已经倒塌,里头有人不住咳嗽,张迈用横刀割开帐篷,露出个人脸来,不是李膑是谁,急得问道:“你怎么样?受伤了没?”

    李膑在帐篷下咳嗽了两声,笑道:“休息的这几天,就以这张被子最是暖和。”

    张迈见他还能说笑,心里放了一些,骂道:“薛复这个混蛋,竟敢对我搞夜袭!还有放哨的那些蠢货,都冷得睡着了还是怎么着,竟然让人冲到了这里!”

    李膑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只要不是损失得太重就好。再说,特使,夜袭不是你最喜欢干的事情么?如今是报应来了。”

    张迈不由得干笑起来,这时雪花仍然在下,李膑尚在烧,双腿又不方便,张迈便帮忙将他抱起来,背到自己的营帐去休息,李膑在毯子上坐下后,看张迈和一路跟在他身边的嘉陵小和尚帮自己拍去肩头上的雪花,忽然道:“这场雪下得好!”

    “好?”嘉陵和尚道:“李参军你病糊涂了!这场雪下得我们连于阗那边都联系不上了。”

    李膑低声呓语般道:“东面的山路,已经封堵住了?那可是少有的事情啊,太好了,太好了!”

    嘉陵摇了摇头,道:“我去煮碗热汤来给你。”出去了。

    李膑却忽然捉住了张迈的手,道:“特使,这场大雪一下,我们……我们的时间就宽裕多了啊!太好了,太好了!”

    张迈的心情本来也颇为沉重,既为今夜之事烦恼,又为明日之事担忧,听了李膑这句话,脑子里电光一闪,忽然清亮了起来,被李膑握住的手也停在那里动也不动。

    相反,还截住了教十名俘虏,其中包括七匹纯种汗血宝马,以及二十三匹第二代。尤其阿西尔的忠仆马呼蒙也为救主被擒,然西-这一切都还是无法让唐军高层高兴起来。

    阿西尔的这次雪夜袭击,对唐军最大的打击是心理上的。在这个不利消息接跬而至的晚上,阿西尔的突袭不但抵消了杨易获胜带来的些许兴奋感,而且让唐军诸都尉、参军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汗血骑兵团能够绕过杨易的阻截突至唐军主营,让诸将心中对阿西尔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不过回头想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杨易手头只有一千多人,只能进行重点防御,而无法实现全线堵截。

    安守敬摸了摸肩头上的包扎布,心想:“薛复既然能攻到这里,那么也就能攻击下疏勒,能攻击大昭寺,甚至绕开我们西面的联营,从北面或者南面突破到疏勒城下!”

    西线有回纥援军抵达的消息还被唐军暂时控制着,但从现在的形势看,疏勒城得知这个消息只是迟早的事,唐军加上十六胡部只是要点堵截,并不足以将这座大城市围个水泄不通,瓦尔丹若派出若干轻骑绕道潜行,偷至城下送个消息进城的机会是很大的。一旦让胡沙加尔知道此事,疏勒城内势必士气振奋,而就眼前的形势看来“若是让胡沙加尔和前后夹击,我们可该如何是好呢?”郭师庸亦不禁忧心忡忡。

    这个老将盘算胡沙加尔、唐军主力以及库巴圣战者三方面的实力,得出的结论是胡沙加尔兵力最多,唐军综合实力最强,但库巴圣战者亦有不可小觑的长处,无论是瓦尔丹还是胡沙加尔,唐军面对任一个敌人要取胜都不容易,如果让双方联合起来,那唐军的形势可就危险了。

    雪还在下,而且看形势比昨晚还大,天气也变得越来越冷,主帐氛围的沉郁比昨晚尤甚,然而郑渭发现当张迈一踏进来,整个帐篷的气氛就有些变了。

    “阿嚏一一“张迈斜斜依在虎皮椅上,还没说话,就先打了个喷嚏,郭洛等忙问他是否着凉“怕是有一点,昨晚啊,薛复那一矛都扎到我眉毛上了!真是丢脸啊,当时我竟来不及挥刀抵挡,还好小石头扑了过来,但我已经吓出了一身的汗,跟着薛复又纵马他来一一他***!这小子跟我有深仇大恨啊!亏得小春舍命相见,但又吓出了一身汗。后来赶去救李媵,吹了风,里头热外头冷,多半就……阿嚏一一昨晚的事情谁都知道,这时他却ii嗦嗦说了这么多,使如和诸将闲聊家常一般,整个人显得轻松极了,鄯■师腐何等老辣,郑渭何等精明,郭洛与张迈何等亲密,都看出张迈的这份轻松不是为了安抚诸将故意装出来的,而是真正的轻松。

    “难道,特使已经有了破敌的对策?”安守敬忍不住想。

    郑渭和张迈认识还不到几个月,却已经很了解他,微微含笑,说:“你可千万别病了,这阵子咱们军中病号伤号都嫌太多了,先是李膑和牺牲,昨晚又多了安叔叔和马小春,要是你再病倒了,消息让胡沙加尔知道,他非笑话我军弱不禁风不可。”

    张迈哈哈一笑,说:“我应该没那么弱吧。

    ”郭师庸和安守敬虽然笑不大出来,但见张迈半点不将当前的险恶形势放在心中,他们也就跟着宽心多了郭洛道:“不管如何特使络都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眼下正佼生死存亡的关头,要是你忽然病倒,我们可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谁知道张迈却摇了摇头,说:“生死存亡?不,我却觉得现在正好休息休息呢。咱们一路奔波到此,明明是到家门口了,可说实在的,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恰好现在雪越下越大,这种鬼天气下没法打仗,我想就让将士们好好歇息歇息,免得病号伤号不断增加。”

    诸将听得大奇:“歇息?”

    “是啊。”张迈道:“还有十六胡部,也都放他们歇息去。反正强留着他们,他们也没心思打仗了,不如就卖个好,放他们回去避寒吧。”对安守敬道:“守敬叔,回头你就先拔营前往下疏勒,然后就可以安心养几天伤了。”

    安守敬忙道:“养伤?那怎么可以!如今我们腹背受敌,要是这么一撤,圣战者可就冲过去了!”

    张迈微笑道:“守敬叔何必这么激动?好吧,若你一定要拦圣战者,那也由得你,可你觉得,我们拦得住么?”

    这……应该可以。”安守敬说,却没多少底气。其实唐军的实力还是比越过葛罗岭山口的圣战者强,但问题是唐军无法全心全意对付他们,只能分出部分兵力,这样一来形势就难说了。

    张迈又道:“好,就算拦住了,那又如何?我们能够一边围困疏勒,一边打赢圣战者么?”

    安守敬道:“若十六部诸胡能与我们戮力同心……”说到这里自己住口了,因为这个前提是不存在的。

    张迈说:“所以啊,反正是很难同时围住疏勒又挡住圣战者,不如就放瓦尔丹过去吧。”

    郭师腐素知张迈有着全军最积极进取的个性,科来他不会因为眼前的困难而选择歇息,因道:“特使,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嗯,有的。”说到这里,张迈在慢慢将笑容收敛,说:“其实现在疏勒的形势已经完全改变了,而且这种改变多了一个对我们大大有利的因素,大家还没发现么?”

    郭师庸等都沉吟不语,一时还没想到张迈所说的有利因素是什么郑渭忽道:“你说的,莫非是这场雪?”

    “不错!”张迈又打了个喷嚏,擦了擦鼻水,才说:“葛罗岭山口大家是都走过来的,当时上面是什么情形,我想大家也都清楚。我们打通葛罗岭山口一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保住那座哨堡,否则安排个几百人在里头,阿西尔还如何能够轻易过来?不过,现在老天爷貌似在帮我们大忙,这一场大雪既然连于阊的道路都阻塞冈!只怕葛罗岭山口的路就更加难走了。而且从贺子英俏来的消息推断,情况很可能也是如此。

    贺子英传来的消息称,从五日之前,葛罗岭山口的方向就再没有人下来了,而圣战者的全部兵力有多少唐军是很清楚的,所以张迈推测圣战者的部分人马有可能已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挡在了萏罗岭山口的那一边。

    他说到这里,诸将都已经明白了过来,郭洛叫道:“不错!不错!我们怎么就没想到?茜罗岭山口的地势比这里高出甚多,当初我们哨堡上面觉得天寒地冻,到了托云小娃就觉得凉意大减,如今下面也大雪飞扬,上面只怕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郭师庸亦忍不住露出喜色来,说:“若是大雪封山,将葛罗岭山口也封住了,那么现在疏勒这个地方,岂不是被……”

    “被封起来了!”张迈道:“这个地区,只怕持有很长一段时间会变成一个封闭的战场了。而我们最担心的萨图克的大军,只怕得等到天气转暖,才能过来了。”

    郭师庸和安守焱对望了一眼,两人的眉毛都扬了起来!

    天气转暖?现在已是十月,要想天气转暖,要么,是得来一个回暖天,如果没有回暖天“难道要等到来年春天么?”安守敬忍不住失笑起来。

    就在唐军高层召开会议的时候,石拔却拉着昨夜夜战的战利品一一十几匹汗血宝马在诸胡部使表面前蚰耀。

    “哈哈”,石拔用鞭子在一名俘虏的头上虚抽_响,吓得邳-俘虏闪身躲避“你们这些蠢猪,竟然想偷袭我军主营,真是找死!”

    十六部诸胡昨晚本来已经听说唐军主营遇袭,本来就有些心动,这些胡部立场都不坚定,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都准备转向了,但这时见到了这些汗血宝马,非但不敢生异心,反而更加敬畏,暗想:“唐军的防范好严啊,回纥人用汗血宝马来偷袭,那肯定是下了血本,可惜还是没用。”

    又有人问偷袭者是谁,石投笑眯眯的,用张迈教他的话道:“还有谁,萨图克在怛罗斯已经被特使彻底打垮了,昨晚来的是库巴的圣战者啊!”

    库巴有一群圣战者也听萨图克指挥,这事疏勒很多人也是知道的。

    石拔继续道:“他们是要来给萨图克报仇的,可惜,也就那点本事。结果事情没成,还给我们送未了这么些千里马,哈哈,哈哈……

    诸部听了越发敬畏,均想:“看来博格拉汗已经被打败的消息是真的了,要不然这次来的就应该是博格拉汗的大军,而不是库巴的圣战者了。

    吐蕃葱岭部的酋长哈腰给唐军道喜贺捷,跟着又问昼投:“石副都尉,前几天我们托郑参军说的那件事情,不知怎么样了?”

    石提问:“什么事情?”

    几个酋长都道:“就是且让我们回去避寒,现在这天气越来越冷了,打不了仗。而且我们男人在外面,女人小孩在老家都不知道怎么样了,心里着实牵挂。”

    “那件事情啊”,石拔道:“我不能说。”

    他不是说“我不知道”而是说“我不能说”,诸酋长使者就都晓得他知道,慌忙求着他透露点消息,石拔笑道:“好,我就给你们逗点信,那天郑参军说这事时,几个都尉都在,他们都不同意,说现在攻城正值紧要关头,要是你们忽然都走了,围城之事岂不得半途而废?”

    那些酋长与使者都皱起了眉头,说:“不是我们不尽力,实在是都有难处,还请张特使能够体谅体谅我们。”

    石拔点了点头,说:“这个你们倒放心好了,虽然几个都尉这么讲,但张特使却说,反正萨图克已经灭了,这疏勒已是囊中之物,攻取此城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也不争这几天。”

    众酋长、使者无不转忧为喜,纷纷道:“那张特使的意思,是肯放我们回去了?”

    “我可没说哦!”石拔笑吟吟道:“总之你们回去等消息吧,应该会是好消息的。”

    “这场大雪一下,我们的时间就宽裕多了!”这是李膑昨晚迷睡之前说的话。

    疏勒守军和圣战者的兵力!较唐军为强,但他们的缺陷也很明显,如果能够排除萨囤克忽然攻来的这个变数,让唐军从容应对的话,唐军所能运用的策略就多得多了,运筹帷幄起来,在时间上就不用有太过急迫的顾虑了。

    张迈说道:“眼下胡沙加尔与瓦尔丹的兵力若是加起来,虽然比我们更多,但他们却都有几个重大的破绽。我们的粮食充足,他们的粮食不足,我们的人心齐,他们的士气低。此外,昨晚李膑晕过去之前,他还出了一个很不错的主意,他认为以瓦尔丹的脾气和胡沙加尔的身份,是我们可以加以利用的。”

    “胡沙加尔的身份和瓦尔丹的脾气?”郑渭道:“李膑的意思,莫非是指他两人纵使同床,也必异梦,是这样么?

    胡沙加尔再次向唐军派出了使者。

    并不是只有唐军懂得安插间谍,胡沙加尔也懂得这一拓。帮忙唐军围攻疏勒的十六胡部当中,有一部双渠突骑施就是他的人,张迈一给诸胡传达什么指令,双渠突骑施的族长总会第一时间派人给疏勒城内报信。

    “博格拉汗真的已经败亡了?”

    莫兰特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忍不住倒抽_口冷气,尽管胡沙加尔说:“别听这些唐寇胡说!”却还是无法彻底消除众人心头上的阴霾。有圣战者突入唐军主营偷袭,但这个好消息却没有给疏勒的将军们带来太多的兴奋。

    在这个大雪天中,虽有城墙挡住了寒风,但依然让人感到难受。城外的粮食被唐民收割殆尽的消息传遍城内以后,疏勒所有居民对未来一年的生计都充满了担忧,胡沙加尔手里虽然还握有足以供两万人半年多的军粮,但在围城之际,军粮是不可能发给普通居民的,而且要是将所“都不知道他这个疏勒大总管还能当多久呢。”商人们背后嘀咕着。萨图克。博格拉汗已经被唐军击败的消息,早已暗中在城内传开了,疏勒如今走到了十字路口,未来究竟会继续接受回纥的统治,还是重新投入大唐的怀抱,谁也说不清楚。

    “我们根本就没有必要怕他。”疏勒五大粮商之一的莫贺说“如果胡沙加尔要维持城内的秸定,他就得依靠着我们,如果他敢动我们,我们就将粮食供应彻底切断,那时他胡沙加尔除非打开仓库动用军粮,否则疏勒马上就得大乱。”莫贺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这里都是自己人,我可以给大家透个信。我已经从大唐那边得到了承诺,他们如果进城,只要我们献出黄金五百两,就会继续保证我们的财产不受侵害的。”

    本来张迈并没有向莫贺的使者索要“五百两黄金”的意思,但郑渭却坚持这么做,他说:“我们必须开一个价,而且得是一个他们可以接受的高价,这样他们才会安心。如果我们不开价,他们反而要怀疑我们没有诚意。”

    果然,这时其他四大粮商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五百两黄金?那不算什么。”

    这段时间五大粮商关闭了店铺,却通过黑市以高价卖出粮食,而且卖出粮食的数量,总是控制在仅供全城一二日的量,让城内居民都只能糊口而无法囤积,十几万居民被宰得痛如割肉,却还是不得不买,疏勒的财富正被一点一滴地榨了出来一西五大粮商却是日进斗金。

    五大粮商们开秘密会议的时候,阿布勒是被排斥在外的,这不是因为奈尔沙希家不够资格,而是因为奈尔沙希家对外宣称,一向都与回纥的大总管胡沙加尔走得颇近。但是当五大粮商开会之后有了决定,并将这个决定通知他时,他总是亦步亦趋、小心谨慎地8l合着“永远都跟在别人后面,吃别人剩下的,默默地拾漏,默默地收割,默默的赚哉。永远也不要出头。”这是老奈尔沙希的家训。这种经商理念也导致了奈尔沙希家所涉及的商业门路极广,却没有一行做到了龙头地位。

    这边跟随五大粮商,一起卖黑市高价粮食赚钱,那边当胡沙加尔秘密召唤他的时候,阿布勒也尽量地满足对方的要求,并向胡沙加尔泄露一点五大粮商的秘密,当然他泄露的这些秘密是不会给五大粮商带来灭顶之灾的那种。同时,由于奈尔沙希家号称是天方教教徒,所以阿布勒也拿出了一部分的存粮,捐献给了疏勒城内的天方寺,而当祆教的大祭司穆贝德威胁阿布勒要揭穿他其实是明教教徒的老底时,阿布勒也顺从了穆贝德的要求,表示愿意与祆教共同进退。

    这种八面玲珑的行事作风,并非从阿布勒这里才开始,而是老奈尔沙希遗留下来的,阿布勒对此并不满意,他认为这正是奈尔沙希家族一直只能处于一流末端而无法成为真正巨头的原因。而且面面讨好,也并不是永远都没有危险的。

    实际上在半年之前,奈尔沙希家就已经经历了一次重大的危机一一老奈尔沙希在明教的旧教友告诉了他明教将在下疏勒发动叛乱的消息,这件事把奈尔沙希一家吓得够呛,最终老奈尔沙希无法拒绝明教旧教友的请求,仍然给了他们秘密的资助,但随即他就携带整个家族前往老家下巴儿思,名为思乡,实为避乱。

    可是谁知道,他们却(8(8在那里遇上了唐军!并不得不作出一个更加彻底的选择。

    “不过经过这一次之后,一切都会改变了吧。

    阿布勒心想。

    就在这时,胡沙加尔派人来找他,站在这个疏勒大总管面前,阿布勒故意不掩饰自己的慌张。

    “不用拘谨!”胡沙加尔道:“我这次找你,主要是想问一点你在怛罗斯那边的见闻。”

    “这个……小人半个月前,就都已经和将军说了啊。”

    “我想你再说一遍。”胡沙加尔支着下巴,说。

    阿布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将半个月前曾经说过的那番言f6复述了一遍。他这时重复的,是和张迈、郑渭经过反复商量而炮制成的一套言辞,大部分的内容一一尤其是细节都是真实的,只是剔除掉了奈尔沙希家其实已经向唐军效忠的事实,而改成了老奈尔沙希落入“唐寇”手中,临危之际只有小儿子脱逃出来,并从讹迹罕的秘道潜行回到疏勒。

    胡沙加尔这次听得更加仔细了,中间又不停地打断,追问一些细节,幸好阿布勒说的关于回纥与唐军的战况本是事实,因此全无一点硖绽。

    一番谈话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结束,胡沙加尔忽然道:“阿布勒,你说,博格拉汗是否真的在北面被唐寇……打败了?”说到这里时胡沙加尔的喉音竟然微微颢抖。

    阿布勒心中猛地一跳,几乎就想临时捏造一点萨图克败亡的迹象来,但想起郑渭的叮嘱,还是忍住了,说:“我不知道。当时我从俱兰城逃出来时,只知道塞坎将军已经为国捐躯,灭尔基也已经陷落,后面的事情,就不晓得了。”

    胡沙加尔点了点头,对他的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又说:“阿布勒,你敢不敢再去唐宛的军营里走一遭?”

    “什么?”阿布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想你作为我的使者,去唐寇的军营里是一遭。”胡沙加尔加重了一点语气,说。

    看见夭降大雪。酷寒逼人。张迈下了命令,许十六部胡灿不辟寒。在此之前,已经有五六万唐民撤入了下疏勒,从葛罗岭山口到鸭儿看。除去疏勒与下疏勒两座大城和九座绿州小镇,数万平方公里的郊野上只剩下几万人,其地广人稀可想而知,张迈下令清野之后,没有报入下疏勒的唐民带着过冬口粮各自藏匿,一下子让疏勒地面显得十分荒凉。

    诸胡与唐民退去后,只有唐军的三府二部数千人还驻扎在城外,唐军的几座大营置于漫天遍野的白雪之中。恰如白馒头上的几颗芝麻,显的十分渺

    城内军民眼看包围圈已撤了大半。就有些鲁莽的将领请求出城攻击。得到的却是胡沙加尔的冷遇:“出城?谁愿意跟你去?”

    这当口,可没有几个士兵愿意冒着风雪出城玩命。

    就在这时,胡沙加尔决定再次向唐军派遣使者。

    听说这次来的使者是阿布勒,张迈一怔:“胡沙加尔这是什么意思?他手底下没属吏了么?为何要派一个商人来?”

    郑渭想了一下,说道:“这个倒不难琢磨,若派个属吏来,那就是正式的使者,将来反口难,但要是派个商人来,那就是半正式的使者,将来推谭起来容易。”

    郭师庸等武将都大是不悦,均道:“要是郑参军所料不错,那这胡沙加尔岂非还没谈判,就想着推谭反口?太没诚意!”

    这时李脑的病已经好转了,只是还在咳嗽,他却笑道:“不,这是好事。胡沙加尔之所以预备着要反口,必然是此来他的和议内容会对他造成很大的压力,他为了减轻内部的反对,所以才做这样的安排。”

    “内部的反对?你是指,”

    “眼下萨图克应该是面临着极大的困境,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举措,这番他派阿布勒来应该是要和我们讲和”李脑道:“甚至,连割地投降都有可能。不过,就算胡沙加尔真的答应割地投降,那也多半是假的。他最终想做的,还是拖延时间。”

    张迈点了点头,说:“你是说,他想拖到萨图克回来?”

    “如果能拖到萨图克回来,那自然最好。”李脑道:“不过万一就如我们所放出的传言那般一萨图克已经败亡而大唐又已经重振的话。那么当这个传言可以得到确证时,他来个弄假成真,真个归降大唐。也未必不可能。”

    漫天飞雪真如郭师庸所料,竟然连旬而下,其中有两日虽然稍停。可是天气没有转暖,积雪就没有融化,城内城外积雪越来越厚。

    回讫的士兵看看城外,都躲到哨岗中取暖去了,唐军在城下望上去。只见城头零零落落,恍若空城,张迈用横刀指着说:“这些回讫兵可耐不得苦!”

    李脑道:“这个自然,疏勒就算放在中原,全盛时期那也是几乎可以和扬州一比的繁华市井,虽还比不得长安、洛阳,如今又已破落,但在西域仍然是第一等的大城,苦境方能出精兵,在花花世界住得久了,人想不软弱都不行。”

    张迈被这几句话触动了,暗自沉思。

    与回讫士兵相比,唐军的主力却耐苦耐寒得多,圣战者方面在瓦尔丹的激励下也冒着风雪进军,但人毕竟是血肉之躯,在酷寒之中,行动都显不便,在两次彼此偷袭之后双方就再没有发生激烈的战斗,杨易的到中枢的指示之后逐步后退,圣战者则步步逼近。

    阿西尔的忠仆马呼蒙被唐军擒获之后。本来已经引颈待死,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唐军竟然没有虐待他,张迈甚至还安排了一座独立的帐篷给他住。又好酒好菜地供着他,郑渭和薛苏丁轮流到他帐中,劝他归降。薛苏丁更道:“老马啊,咱们宁远国本是大唐臣属,国人个个都有个唐姓。天方教东侵之后不幸亡国,若咱们跟着天方教,那复国之事只会越来越渺茫,但要是重归大唐怀抱。这件大事却很有希望!”薛苏丁祖上也是宁远国的贵族重臣,所以和马呼蒙说话便“咱们咱们”的显得十分亲近。

    马呼蒙听到“复国”二字,其实还是忍不住动心的,但他对薛复忠心耿耿,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意背主,摇头道:“这事不是我能决定的。总之我们王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若是王子点头,我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王子尚未开口,你就是跟我说什么也没用。”

    薛苏丁道:“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马呼蒙道:“我没有自己的意思,王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薛苏丁便不再劝他投降,却跟他说起当耸大宛国的往事来,这却正中了马呼蒙的下怀。薛复自改名为阿西尔以后一心信奉真神,对故国的历史反而淡漠了,甚至人前人后不喜马呼蒙称他为王子,马呼蒙满肚子都是对宁远故国的回忆,满脑子都是薛复之父临终前对他的嘱托,可惜这些他视为珍宝的怀念与责嘱,平日却找不到一个人说去,不想这时却在唐军之中遇到一个。知音,一开始还对薛苏丁有些疑忌,但三两句话说开之后便酒诣不绝,再也停不下来。这时他虽然还不肯投降,却已经认了薛苏丁这个。朋友。

    他们谈论这些往事时有时候郑渭也会过来,三人有着共冉的话题与回忆。言语既投机,马呼蒙对郑渭也就生了好感。郑渭这边亦很佩服马呼蒙的忠义,命看管的卫兵平日不许无礼,又许马呼蒙每日辰、未两个时辰可以在囚帐附近走动,活动筋骨。这日马呼蒙正在外判西太阳,忽见有几骑从疏勒方向驰近,他见看管他的士兵没注意,走近了几步,心想:“这伙人看装扮不像唐军,莫非是疏勒那边来的使者?”便用心记住了为首三人的相貌。

    第二日,却是杨易退至附近会师,跟着郑渭便派了郑豪来通知马呼蒙收拾东西,马呼蒙是薛复的忠仆,郑豪是郑渭的老家人,薛家与郑家有着很深的关联,马郑二人也是老相识;这时马呼蒙就问郑豪出了什么事情。郑豪笑道:“我也不瞒你,咱们和胡沙加尔已经讲和,正要回下疏勒去。”

    马呼蒙有些诧异:“讲和了?”

    “是啊。”郑豪笑道:“博格拉汗已在葛罗岭止。口之外兵败,胡沙加尔独木难支,如今我们特使已经答应,奏请朝廷表四疏勒镇守使,为我大唐镇守西疆,世袭罔替。现在往长圾尸经派出,现在就等着朝廷任命下来了。在这段期间,胡沙加尔驻守疏勒本城,我军屯守下疏勒。双方各不侵犯。”

    马呼蒙听得怔了。这局卑的变化,可远远超出他想象之外,过了好久,他才道:“要是你们与胡沙加尔讲和,那,那圣战者那边”

    郑豪笑道:。我大唐视诸教如一,反对的只是借着宗教名义杀人灭国,又不是和天方教有仇。圣战者如果愿意,也可以归附大唐啊。到时候我们又变成一家人了。不说了,快收拾东西吧。

    马呼蒙是一个阶下囚,本来没什么东西,只是这两天张迈、郑渭、薛苏丁不断有些衣物馈赠。这时胡乱一收打成了个包袱,心里却只是想着郑豪的那一番话。心想:“昨日来的,果然是胡沙加尔的使者!”

    又过一日,圣战者已经逼到跟前,而唐军果然拔营,陆续退入下疏勒。下疏勒乃这个地区第二大城市,全盛时期人口超过八万人,明教起事之前人口也有五万。战事一起,逃了一大批,死了一大批。人口损失十分严重,到杨易接掌此城时只剩下不到三万人,这时五万唐民加上四府二部往里头这么一填,全城又热闹了起来。

    口数虽然忽然增多。但安西唐军本有一个健全的内政组织。而且沿途随着唐军的壮大。不断吸纳各种人才,从郑家的掌柜,到大昭寺的掌事僧侣,都由郑渭一一挑选,编入功、仓、户、兵、法五曹之中,大都护长史安二不在,便由大都护府参军事郑渭代领,他年纪虽轻。但主掌五曹政务,手腕却甚是娴熟老练,将城内的民政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

    明教教众见唐民喧宾夺主,自然有些担心,强客陡来,弱主难压,中间不免产生粗好。马呼蒙进城这一天就连出了十几单案件。闹了起来,都来寻张特使处置。张迈道:“法曹衙门不是已立帐了么,找我做什么?”

    那些人便去找法曹帐一原来城内房屋紧张,就是五曹衙门也没有办事的公署,只是在空地上立了五座大帐,作为办事的所在。

    这时城内听说要审案。这是唐军入城以来第一次执法,凡好事者都来围观,将法曹大帐围了个水泄不通,法曹属吏便劝法曹参军事张德先驱散人群,张德却道:“我们威信未立,必须公开审讯,以张大公。”

    他向来铁面无私。安西军民无不凛服,但在明教教众与疏勒唐民之中的威信却还未建立起来,这时心想:“如今是非常时期,这几件案子又涉及到佛教明教、汉家胡种的纠纷,若我按照唐律独断处置,就算我本身秉公办理,明教教徒也会怀疑我狗私,但又不能为了和稀泥就偏袒胡儿。”微一沉吟。已有主意,便分别请了明教长老一人、大昭寺高僧一人、唐民里老一人。三人都是在族内有甚高声望者,请他们听审。

    他先调来最轻最易的案件一一起偷窃案,当场被捉获的盗窃者与失主却都是明教教徒。张德便按照疏勒明教的俗法,定了将窃贼斩手之刑。量刑之后,又请听审三老,三老都没意见,张德便请明教长老监刑。

    跟着再处理一起斗殴案,这起斗殴案却是发生在一胡一汉之间,依唐律,化外之人同类相犯,则依本族俗法,若是异类相犯,则用唐律。张德先问明谁先动手。跟着验明伤势之轻重,确定罪责之所在,对先动手的明教教徒判打十鞭子,对打得对方伤势较重的唐民打了二十竹板,仍然是量刑之后,问明听审三长老没意见,便请明教长老监鞭刑,请大昭寺高僧监苔刑。

    这两桩案件都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无甚难断的,但因为张德不厌其烦地走程序,便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算理完。围观看见了心中都想:“这个法曹老爷。倒也公正,就是做事太慢。这样简单的案件也审理这么久,要是再来几桩复杂的,他还不得审到明年?”

    不料接下来张德审案的速度却快了起来,耳听证词,口中便下决断,三老见他推断明快,量刑公正,便都说没什么意见,只半个时辰时间便将剩下的十几桩案件全部敲定,然后才一起执刑,三长老都赞张法曹执法秉公,受罚者亦不敢有怨,围观看见他判得公正,竟然就有人将一些陈年旧案翻出来请他伸冤,张德亦不推辞,按照轻重缓急,一一排期审理。

    张迈刚才虽然口中说不管这事,实际上却不断派人前往打听,听说了张德的审理过程后,拍着胸口道:“这下下疏勒可大定了!咱们可以全心对付胡沙加尔和瓦尔丹了

    李脑道:“却不知疏勒那边又如何了?”

    唐仁孝禀道:“据我们侦骑回报,昨日我们才撤到下疏勒,今日胡沙加尔就派人出城伐薪了,看来城中燃料缺乏,特使,我们要不要派人骚扰,叫他们没法顺利取薪进城?”

    李脑问疏勒城中派出多少人伐薪,唐仁孝说几百个人,李脑笑道:“疏勒城内有十几万人,在这天气下几百人出城伐薪,仍然得入不敷出,存不下柴火的

    唐仁孝问:“若他们再加派人手呢?”

    李脑道:“若是派出来的人多了,势必鱼龙混杂,那样会对我们的计划更加有利。”

    这日黄昏,前线杨易派人传来急报说:“今天早上,圣战者已经抵达疏勒城下了!”

    张迈微微一笑。说:“穆贝德私下要的那批粮草,可以给他了,还有马呼蒙。差不多也该放他回去了。”

    “这就是疏勒!”瓦尔丹耸着,心情有些激动!保住了这座城市,就是保住了博格拉汗的大本营,打通了这条道路,就是打通了进入汉地的传教之道!这座城市对他来说意味着很多,很多。

    胡沙加尔在秘密议和成功之前,并不知道库巴圣战者这次来了这么多人,八千多人的圣战者忽然开抵城下,他不免有些疑忌,却还是派了大将莫兰猜出城迎接。瓦尔丹就要领兵进城,莫兰特却请他自己先进城,兵马暂驻城外。

    “你这是什么意思?”瓦尔丹本来满心的兴奋,这时却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是胡沙加尔将军的意思,还请讲经人见谅。

    瓦尔丹虽然大是不悦,心想之前那个假霍兰对自己露出诸多的不信任,那也就算了。可没想到现在你这个真胡沙加尔也是这种态度,欧马尔在旁边嘟哝了一句:“这两年博格拉汗的大业进展迟缓,就都是叫这些人给拖了后腿!”

    然而胡沙加尔是主,瓦尔丹是客,既然胡沙加尔这么决定,瓦尔丹也没办法,只好先带了欧马尔先行入城。

    阿西尔奉命在城外留守,他探知唐军大部队已撤往下疏勒,下疏勒在疏勒的北面,因此阿西尔便将军营安在疏勒城西北。有替胡沙加尔分担压力的意思。

    不想瓦尔丹这一进去就是老半天没消息,阿西尔颇为担忧,他又派遣骑兵到城外各处巡逻,结果捉到了好几拨可疑人物,却都是借着伐薪为名出城,但不往郊外树林走却往下疏勒的方向跑的人。阿西尔正要严加审讯,北门守将哥硕派人前来知会,让他不要胡乱行动,又将被他抓住的人都要了回去。

    因唐军的撤退网好是与圣战者进军同步,所以圣战者们都认为是自己替疏勒解了围。结果却遭到了这样的冷遇,先是不许大军进城,跟着连在城外巡逻都被喝阻,个个心里都不痛快。

    阿西尔心想以大局为重,交出了那些可疑人物后。又约束了部下收兵回营。

    这天傍晚,瓦尔丹命欧马尔出城接替阿西尔,原来他和胡沙加尔交涉过了之后,胡沙加尔仍然不肯放所有大军进城,只答应放一部分人入内。阿西尔进城之后直奔本城天方寺,这座天方寺这几年在萨图克的支持下越修越是宏伟,已经盖过了城内的佛教、袄教庙宇,本寺的掌教阿卜杜对城内的军政大事都有很大的影响力。

    阿西尔到达天方寺内时瓦尔丹正发着罕有的脾气,连阿西尔入内也没发现,正对阿卜杜说:“圣战者怀着满腔热情赶到疏勒,又打跑了围城的唐寇,胡沙加尔却不让圣战者们进城,现在对我又是这样的态度,你说他究竟是什么用心!”阿西尔见两个掌教正说话,自己就不敢插嘴,只是静静地站在瓦尔丹的后面。

    阿卜杜道:“这段时间我也觉得他的动向有些诡异,哼,该不会是听信了那个谣言,内心动摇了吧。”

    “什么谣言?”瓦尔丹问。

    “就是说博格拉汗在岭外战败的谣言!”

    瓦尔丹吃了一惊,跟着随即大叫:“是假的,是假的,绝对是假

    “是啊,肯定是假的,但城内却越传越真,我真担心将领和士兵会被这谣言盅惑!”“谣言的源头。找到了吗?”瓦尔丹问。

    “这些传言的源头,很多。”阿卜杜说:“有一部分,是从那些商人口里传出来的,尤其是那些粮商,但比这些商人传得更起劲的,哼。却是那些袄教教徒!”

    “什么!”瓦尔丹的眼睛里闪动着火焰:“疏勒的形势,看起来比我们预期的还耍危险啊,不但城外有大敌,城内也有大敌啊!”

    圣战者们抵达疏勒城下之后本来是满腔的欢喜,这时进城之后反而加倍地犯愁起来。胡沙加尔对圣战者们的到来似乎没有显露出瓦尔丹所期待的那种“大旱逢甘霜”的期待,对于唐军解围撤退,瓦尔丹认为是圣战者的功劳。而胡沙加尔却认为是自己的交涉成功。

    在胡沙加尔看来。瓦尔丹不过是个宗教领袖罢了,军政大权还是应该集中到自己手里,但圣战者们虽然宣誓效忠于萨图克,但瓦尔丹却并没有要将兵权交给胡沙加尔的打算。若是唐军与回讫进行野战的时候圣战者忽然杀到。胡沙加尔也会为之振奋,但现在局面转缓,肘腋之间却忽然多了这么一支不大听指挥的军队,却反而让胡沙加尔觉得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这一日,胡沙加尔与莫兰特商议该怎么安置这批圣战者,莫兰特道:“来的终归是一支友军,他们毕竟是效忠博格拉汗的。对我们来说总是很大的助力。

    胡沙加尔冷冷道:“这疏勒没有他们照样守得住。我们现在缺的不是兵,而是粮!军仓还够用,民间可快熬不住了!友军?那为什么他们抵达城外之后,城内的一些居民与士兵反而情绪低落?”

    莫兰特道:“情绪低落的,主要是袄教教徒。”

    胡沙加尔冷冷道:“这帮人没有博格拉汗的号令就忽然开到这里,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用心。你看他下午我们和他见面时他那神情,真当唐寇是他们赶走的么?真当他们是我们的恩人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竟然责问我说为何丢了这么多的关隘土地,说什么我辜负了博格拉汗交给我的守土重任!又指手画脚催促我赶紧进兵消灭唐寇,哼!他以为他是谁?回讫的太上皇么?”

    莫毛特道:“今天下午讲经人说的话是急了一点。不过应该也没什么恶意。”

    胡沙加尔道:“不管怎么样,瓦尔丹要想我信任他们,就得先将兵权交到我手里,由我来统一指挥全军,那样疏勒才能转危为安,否则他们的到来只会添乱。”

    就在这时手下禀报,说圣战者阿西尔求见,胡沙加尔问:“他有什么事情?”

    “他说有紧急军情禀报。”

    “我不见他。”胡沙加尔对莫兰特说:“你去看看他是要禀报什么紧急军情。”

    莫兰特领命出去。过了有一刻钟回来,胡严加尔道:“什么紧急军情?”莫兰特道:“阿西尔说他们捉到了袄教里通外敌的证据,要我们赶紧出兵围住袄教的寺庙,捉拿叛徒穆贝德。”

    胡沙加尔一怔:“什么证据?”

    莫兰特道:“就是穆贝德私下向唐军买的那三百车粮食。那三百车粮食到了北门附近。却被圣战者截住了。”

    胡沙加尔马上明白了过来,怒道:“现在城中正缺粮,难得唐寇中有人犯糊涂,竟然答应暗中卖给穆贝德军粮,卖给了穆贝德,还不就是卖给了我?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那三百车粮食呢?”

    莫兰特道:“已经被圣战者押往他们营丰去了。”

    疏勒并不是唐军攻克的第做城池但杨定国到达,却有一种起兵以来第一次得到一座城池的感觉。

    在俱兰城也好。在恒罗斯也好,攻下之后唐军上下都有一种警惧感:随时要撤走。哪怕是郭师庸等对俱兰城桓罗斯的恋恋不舍,也不敢充分地放任自己的这种感情。可走到下疏勒就不一样了!

    这是第一座唐军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尽管因为刚刚经历过战场,城内大部分是断壁颓垣,到处都是垃圾,城墙断裂处比比皆是,乍一看甚是残破,但杨定国、郭师庸都显得十分的爱惜,不顾远来疲倦,不顾天降大雪。却带着手下骑马踏遍城内城外。谈论着哪里可以驻军,哪里可以开荒。哪里可以灌溉,哪里可以放牧。张迈偶尔参与到这种谈论时,发现这些老将的语气中充满了踏实感。

    他们的心里。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张迈心想。

    远望西北,杨定国忽然流下泪来:“老郭啊,老郭,你要是也能到这里来看看,那该多好。”

    这时,郑渭已经开始进行编户的工作,在回技统治时期,回讫人用的是粗放式的管理。人口的数量只有一个具体到千的约而且还不准确。这时郑渭调动了三百僧侣与民部三百个识字者,逐务街道地进行登记工作,结果这一番登记之下发现,下疏勒城内居民的情况,比他们预想中要散杂得多:

    全城居民,明教教徒有大约一万一千四百人,佛教徒六千人,袄教教徒五千,还有六千七百多人没有确定的宗教信仰。全城没人宣称自己是天方教信徒。下疏勒虽然是天方教在疏勒地区的祖庭。但明教起事之初,本城的天方教徒都已经逃亡疏勒了。

    若按种族,则大体上是黄种人,或者是黄种人特征比较明显的混血儿,明显白种人因为容易被怀疑是天方教,在战争出现之后也大多逃

    了。

    若按民族来分。那嚣,更复杂了,郑渭有些讶异地发现,用一句不太好听但实际上并无冒犯之意的话来说,这座城市简直就是一座杂种之城。大部分人至少都有两种以上的族源,父亲是葛逻禄,曾祖是突骑施,高祖甚至有可能是唐民,也有一些根本就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民族。

    西域也好,大漠也罢,这些浅演民族有一个特征,就是统治阶层号称是什么族,其族民也就被冠以某族的名号,而且经过一二代人以后便会形成自我认同,不过这种自我认同又十分脆弱,要是再来一个更加强大的征服者,统治个几十年后,同样血脉的人又会变成虽外一个民

    张迈知道这一情况之后来找郑渭,叶他将登记薄中民族这一栏淡化

    “以后,大家就都是兄弟,都是大唐的子民,不必要再搞得这么隔了。”

    除了本城居民两万八千一百五十六人之外,尚有暂时迁入城内避寒的疏勒唐民农夫五万五千人,安西唐军民部八千二百人,下大雪后仍然不肯离去而随唐军撤到下疏勒的吐蕃两部、突骑施一部、昭武三部共四千八百人,再加上作战部队四府二部,口数已经超过十万。

    在统计的大致数字出来以后,郑渭给张迈提交了一份禀呈,告诉他若按照这个数字。唐军的粮食储备就不算很充裕。“如果将来能打下疏勒,再加上那边的十几万人,那日子可就紧巴巴了。

    张迈看着这份文书发了半晌的怔,当时杨易刚好就在旁边。瞧见后笑道:“最好胡沙加尔不投降,再搞出一件人神共愤的事情,咱们就有了理由,领兵杀进城去,将非我族类者宰个干净。这样一来粮食的问题也解决了。”

    郭洛吃了一惊。责备道:“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心思!”

    格易看看张迈,笑道:“我只是开玩笑,开玩笑。”

    “就是玩笑。这种话也不能说!”郭洛道:“若传将出去,人家会怎么看我们!”

    张迈点了点头,说:“阿洛说的对,这种话不能乱说的,阿易应该掌嘴!”就在郑渭的文书上批道:“知道了。”

    杨易斜看了那文书一眼,道:“迈哥,不能说。那能不能做呢?”张迈呸了一声,就让郑汉将文书带回去。

    郑渭拿着“知道了”三字,心想:“张龙禳这样,是自己另有主意,还是把这个难题全权委托给我处理了?”

    他也知道,虽然自己政务繁忙,但眼下张迈肩头上的担子也很重

    他正忙着军队的整编工作,为了这件事情,连婚期都延后了。

    在杨定国抵达下疏勒以后,唐军高层就召开了一个都尉级别以上的会议,那个会议郑渭也参加了。会议的主要议程就是要进行新兵选拔和军队的再整编。

    当时人口统计数字还没出来,但郑渭已经估算出大致在十万人上下,因此张迈道:“我打算在这十万人里头,在选拔出四千到五千人的新兵来,在这个冬季加以练,期待看来春他们能够投入战斗。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要先对原来的军队进行整编。”而整编的重点则是撤掉昭武、乌护两部的番号。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共同作战与磨合,已不用担心昭武、乌护两部的士兵会因为番号撤出而不安,相反,这两部的士兵并不乐见自己所在部队被冠以“部”因为那样让他们觉得自己不像正规军。

    “昨天我到昭武、乌护两部中巡视,士兵们见到我都说,为什么要将他们叫做部,而不叫做府。这样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外人。所以觉得是时候将我们的军制进行统一整编,一律以府营队火的编制来重新整合,对此大家有什么意见没?”

    薛苏丁自然没什么意见,合舍里也道:“这个自然是好,不过我有个请求,新军整顿之后,我想从军中退下来,还请特使准许。”

    在四府二部里头。乌护部的战斗力最弱,一路以来都是负责辅助、后勤等事务,很少投入正面战场,也没什么战绩,合舍里在知道今天会议的议题后,心想与其让别人将自己拉下来,还不如自己提出,老脸上也好看些。

    听合舍里这样一说,杨定国叹道:“合舍里,你要是退下,那对我们来说可是很大的损失。”

    合舍里微笑说:“我老了,现在是后生们的世界了,老家伙就该让一让路。”北沼黑头乌护的势力本来就不大,合舍里本人的能力亦不算很强,能够做到都尉级的人物,主要原因在于他归附得早,资格摆在那里,虽然他退下去以后北沼黑头乌护一系的人里头暂时没人能够顶上来,但次子室辉最近升得很快,前途一片光明,他心里也就没有什么

    张迈道:“老族长退出府军,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一大损失,不过我网好有另外一个想法,正好得借助老族长的大力。

    因说了自己的主张。即在府兵之外,再设立农闲、市闲、牧闲三大系的民兵。农闲兵从农夫中抽选,市闲兵从甫民中抽选,牧闲即统合来归诸部的牧民,都是辅助性的兵种,平时各自家居生活。并负责维持治安,间歇性练,遇到战时有需要才编伍参战。

    张迈道:“这三部人马,我想分别委法信大师、温宿海长老卑及合舍里老族长进行管理。还望三位莫辞劳苦才好。”

    合舍里心中大喜。温宿海也知道这个职务权力不欣然领命。

    见几大派系的代表都支持此次整编,郭洛才开始叙述此次府兵重整的计划,整个计划包括老军整顿和新军征募两大部分。

    眼下唐军的战斗力。主要是四府二部,还有就是杨易接掌下疏勒,慕容春华从下疏勒原有守军中精选出来的六个营。郭洛打算经过这一轮的整编,从乌护部中也选精择良,只留下一半,即两个营的兵力。最后统合起来再进行局部混编,共是二十八个营,组成七个新的折冲府,虚出第二折冲府的建制,仍以郭洛为第一折冲府都尉。杨易为第三折冲府都尉,升杨桑干为都尉掌第四折冲府,升安守业为都尉掌第五折冲府,改薛苏丁为第六折冲府都尉,升慕容春华为都尉掌第七折冲府都尉,升唐仁孝为都尉掌第八折冲府。都尉以下的将领也各有论功升迁者,如石拔、室辉、温宿武都升了做校尉。刘黑虎成了陌刀战斧营的新校尉。

    老军的整顿主要是编制上的调整,可以在短期内完成并再次投入战斗,郭师庸、安守敬和奚胜则被调了去组建和练新军。

    雪仍然在下,疏勒与下疏勒之间却在寒冷中恢复了平静。贺子英那边又传来了消息。他在圣战者东进以后派人探索,发现葛罗岭山口果然被大雪封住了,这个消息传到下疏勒以后,张迈与李脑便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

    在达成秘密和议之后,疏勒方面出城伐薪的人越来越多了,达到了千人以上,两座相距九十里的城池,秘密往来也变得越来越多。李脑通过派遣与收买。在城内安插了五十多个探子,通过这五十多个探子,他和城内的佛教、袄教以及几大商人都取得了联系。

    与此同时胡沙加尔也在下疏勒安插了眼线。

    唐军的旧军整编在大营中进行,外人无法知晓,但新兵的招募却瞒不住。

    “招募新军?。明沙加尔皱了皱眉毛,“招募了多少?”

    “还不知道,但唐寇开出来的条件似乎很不错,所以下疏勒城内都很踊跃莫兰特问道:“将军。我们是否也增募士兵?”

    胡沙加尔眉头没有舒展,却摇了摇头:“增募什么,还嫌吃饭的人不够多么!”

    眼下疏勒有八千常备部队,外加一万八千多人的民兵,这本已是很重的负担了,偏偏又来了八千多人的圣战者,八千多张口,养起来不容易,更可恨的是这些人不听话,胡沙加尔几次想进行整编,却都被瓦尔丹拒绝。

    的沙加尔受到的压力。不止来自于天方教一方,袄教方面也在向他

    那三百车粮食被劫走之后,穆贝德几乎每天都要派人来问胡沙加尔三四次,问他什么时候才帮自己把那批粮食索回来。

    “那是我们用了。准备拿来赈济城内平民的,这事将军你又不是不知道!”

    但圣战者方面却坚持说这些是穆贝德里通外敌的罪证!

    “瓦尔丹这头一根筋的蠢猪”。胡沙加尔怒道:“他究竟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这时候他和张迈在实际上已经达成了秘密和议,即双方各据一城,互不侵犯一然而这项秘密和议只是默认现状,双方谁也没有承认对方的合法性,只要形势有变,双方随时都将撕破脸皮继续开战。而且在确定萨图克已经败亡之前,这项和议也是不能公开

    “这个。两面三刀的胡沙加尔啊!”瓦尔丹则是忧心仲仲:“他对博格拉汗的忠诚,值的怀疑啊!”

    疏勒的高层明争暗斗的同时,城民间缺粮的情况则在迅速加剧,进入十月下旬,三千多名工匠集结起来,涌到胡沙加尔的府邸。胡沙加尔虽然调来了大军前来驱赶,但这些饥饿的汉子已经到了铤而走险的地步,什么也顾不得了!

    双方在胡沙加尔的府邸前对峙了一天一夜,胡沙加尔的部下分成了三派意见,莫兰特主张镇压,“杀他几个。人,其他人就都怕了!就会散

    “杀人容易,但这三千人后面还有一万多的家眷!把这一万多家眷也杀了,后面再出现饥民,难道也都杀了不成?外面唐寇还没退呢,城内如果进行大屠戮。全城非大乱不可疏勒的莱伊斯额吉尼说:“不如开仓,给他们每人发放点粮食,打发他们走就走了。”

    “开仓?”莫兰特冷笑:“要喂饱这三千人容易,但这三千人喂饱以后呢?开了这个头。后面饿肚子的人就会源源不断地跑来了!那时候我们拿什么区喂他们!”

    “其实,我们可否考虑开仓平抑粮价呢?”额吉尼说,他是商人出身,生意场上的事情也十分精通。“开仓?”胡沙加尔横了他一眼,冷笑起来:“你该知道,博格拉汗对动用军粮定的是什么罪!如果你敢顶这个罪,我就许你进仓库拿军粮”。

    额告尼便把头低下了。“擅自开仓,偷盗军粮者,万马踏成肉泥”。要为此事送死,额吉尼可没这么高的觉悟。

    莫兰特道:“其实大家都知道,现在城内粮食短缺,你口都出在那此大粮商身卜,我看不如直接下令抄他们的嚷”要把他们藏着的粮食抄出来,就足够疏勒全城过一两个月了!”

    “那怎么可以!”额吉尼叫道:“他们又没有犯法,怎么可以无缘无故就抄他们的家?”五大粮商中有两个可是他的亲戚。

    胡沙加尔也道:“现在还没到那时候呢

    他和五大粮商没亲,可五大粮商每年都有丰厚的孝敬送到他手中,就连最近的几次黑市大买卖,五大粮商每一笔进账都会抽出一成来孝敬胡沙加尔,如果算单人受益的话。胡沙加尔才是这次围城最大的受益者,他人在府邸不动,后门的金银财宝却是源源不绝地涌来。

    这些事情虽然做得秘密。但身为疏勒的大将之一,莫兰特还是收到了一些风声,心里再次涌出对胡沙加尔的不满来。压在他头上的这个,疏勒大总管,各方面的能力总算是比较均衡,跟随萨图克的时间也仅次于苏赖,算得上是一个中庸守成之将,这些年萨图克领兵征战在外,胡沙加尔镇守着这个,基本做到了内无民变,外无大患。他的人品也很一般,贪污纳贿的事情这也不是第一遭,甚至曾被人拿着真凭实据告到萨图克那里去,但很奇怪萨图克却只是告诫了胡沙加尔一番,然后竟然就那么算了。

    对此莫兰特常抱怀疑:“这样的一个人,真能带领我们度过这次难关么?”

    这时,哥硕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意见:“我们能否请第三方来出面,解决此事?”

    “什么意思?”

    “我知道,城内几座大寺庙,也都囤积了大量的粮草。

    。哥硕说:“只要他们肯拿出来,也是可以的

    哥硕的话胡沙加尔也不知不知道,疏勒是宗教氛围相当浓郁的一座城市,袄教、佛教、天方教,任何一般的主庙手里都握着大量的粮草,五大粮商所囤积的钱粮虽然不少。但要和三大宗教的主庙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如果这三大主庙能够将手里的粮食拿出来的话,供应疏勒全城过冬绝对没问题哥硕说。

    虽然谁也不晓得三大主庙手里到底有多少存粮,但谁也不会去怀疑哥硕的这句话。

    然而胡沙加尔却摇了摇头,他不是没有向;大主庙发出请求,但三大主庙都不理他,而如果要对三大主庙动用武力的话,那胡沙加尔宁可选择将那数千工匠杀个干净!

    “给那些贱民下个最后通悄!”胡沙加尔说:“现在是黄昏,明天日落之前,如果他们还不散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寒风之中,一个造纸匠在风雪中栽倒在地,奄奄一息。

    他两个饥寒交迫的儿子还来不及将老父扶起,就听到了府邸内传出的号令。

    “什么!大总管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许多后生义愤填膺,但更多的人却只是默泣,大多数人聚在这里不走出于义勇,而走出于无奈,他们到这里不是来造反的,而是来哀求活命的,而现在,哭乞的道路已被堵上,他们可该如何是好?

    是要回去饿死,还是明天手无寸铁地面对回讫士兵的屠刀?

    老造纸匠在奄奄一息中仿佛想到了什么,拉住儿子的手:“孩子,快,想办法逃出城去吧“逃出城去?可是外面比这里更危险啊。”

    那是一个冰冷严寒的白色世界,庄稼已经被“唐寇”抢割干净了,很难找到吃的,北风却比城内吹得更加强劲。

    “而且城外有唐寇啊。听说他们吃人的

    会散布谣言的并不止唐军一家。这段时间以来胡沙加尔也在加紧对内的宣传,他压制不了“博格拉汗已经败亡。等种种不利的传闻,却成功地让许多底层无知百姓都对充满了恐惧。许多伐薪的民夫,都得在军队的保护下才敢出城。

    “我不知道他们吃不吃人。可是”老造纸匠压低了声音,说:“他们应该是我们的同族,或许会可怜可怜你们,不吃你们。”

    两个后生都听得呆了:“我们的同族?我们是唐人?”

    “是,我小时候听你们爷爷说的老造纸匠说:“你们太爷爷说过,疏勒会造纸的。会造火药的,都是唐人,不过后来大家被吐蕃老爷、回讫们打得怕了,就都不敢提了,慢慢的就都忘了。唉,你们太爷爷还跟我说过许多像梦一样的事情,说我们以前啊,可厉害了,走到哪里都是别人给我们磕头的,那些回讫人,都得给我们磕头的”。

    两个后生对望了一眼,都想老父亲多半是要死了,开始说胡话了,长年困闷在工坊之中,让他们的思维变得有些迟钝。甚至愚弱,他们可不大敢想象回讫人会给自己磕头。

    “但如果你们能够逃出去。遇到唐军,或许他们不吃你们,或许还有救,就算他们吃人,那你们也跟着他们一起吃人算了,吃人,总好过被人吃。

    老造纸匠的声音终于越来越低了,两个后生商量了一会,哥哥决定继续留在这里,虽然他也不知道到明天会有什么结果,弟弟却被他爹临终前那几句话说得心动了,竟然跑到北城门附近兜***,城门还没关,他却不敢出去,网好有两个人赶着一辆牛车要出城,在他附近停了下来,赶车的人却跑去和守城门的士兵交涉,那后生见那牛车堆着很高的柴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趁着车主走远、旁边无人,竟然悄悄钻到柴草里头去,柴草里头似乎有不少东西,他也不敢动。

    牛车出城,走出了十余里,天已经大黑了,便听一个车主对另外一个道:“要带这批货出来,可真不容易

    跟着便是柴草翻动的声音,是那两个车主在翻柴草要拿东西出来,忽然发现柴草里头有人,都吓一跳!其中一个车主目露凶光,便拔出刀来。

    那后生扑倒在地,大叫:“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小小下旬。唐军七府的整编作告段落。而这时疏勒”一刚执却还远未结束,经过这一轮的整顿,唐军军民背靠坚城,已无后顾之忧,诸府将士士气大涨,虽然天气依然寒冷,却已经叫嚷着要进攻了。

    杨易力主早攻。说道:“多亏了这一场大雪,将葛罗岭山口隔绝,但现在只是初冬。还没到三九时节,万一什么时候天气忽然回暖,冰雪融化,哪怕回暖只有几天时间,萨图克也能长驱东进了。”

    张迈颇为心动。郭洛道:“阿易所言不错,但疏勒城坚墙厚,我们就是要进攻,也得等敌军露出破绽才行。”

    一阵商议过后,张迈道:“进入下疏勒以来都是听手下的战报,不如咱们亲眼去看上一看,怎么样?”杨易道:“甚好!”

    三人便连同李脑。带上嘉陵,策马出城,石拔率领二十四骑为护卫,马小春毕竟年轻。伤势好得甚快,极力要求随行伺候,三十一人骑的都是汗血宝马。

    这三十一匹汗血宝马除了张迈的汗血王座是薛复所赠、郭浩杨易所骑是郭洛俘获之外,其它二十几匹都是那夜阻截汗血骑兵团偷袭的战利品。

    马小春在那夜中受了重伤,却也得了张迈的赏赐:一匹汗血宝马,他自己觉愕是因祸的福。这时抚弄着爱马的鬃毛,笑道:“那个薛复啊,那天夜里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劫营不成,却反而给我们送来了几十匹的千里马。”

    郭洛微微一笑。说:“他能以数百骑越过阿易的防线,冒着风雪夜袭,闯进了我们大营里头,也算本事了,不过要想从容退去,那就是看我们了。”

    李脑一瞥眼见杨易听了这句话后脸色不择,忙笑道:“主要是杨都尉手头兵马太少,所守之地又不是像灭尔基那样地势狭隘无法回旋,要不然薛复他别想过来。”

    郭洛微微一怔。便知自己失言,犯了杨易,不过他和杨易交情深厚。倒也不怕杨易因此怪他,果然杨易不恼郭洛,却将气撒到薛复头上,冷冷道:“他不过仗着马力轻捷迅疾罢了,若没了汗血宝马他就什么也不是!等着吧。总有机会的迟早有一天我要叫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马上英雄!”

    张迈加入唐军之后已习惯早睡早起,这天是破晓出城,疏勒与下疏勒之间不过九十里路程,汗血宝马脚力迅捷,只一个多时辰便驰出七十余里,在这些宝马来说只算是小跑,半点不见疲惫,骑者更是心旷神怡,便只当是踏雪郊游。

    三十一骑先奔到西北一处高岗上,眺望圣战者的驻地,军营中哨兵望见,不久便开出一队人马来驱逐,杨易道:“迈哥,咱们把这队骑兵宰了再回去吧!”石拔眉头一轩,跃跃欲试。开来的这队骑兵不过五十余人,三十一骑人数虽较少,却乃是唐军中的虎狼,杨易、石拔胯骑千里马、手持嗜血兵。均足为百人敌,所以全不将这队骑兵放在眼里。

    张迈哈哈一笑。不知与否,李脑道:“今天来只是瞧瞧形势,无谓多生事端。”张迈倒也听他的话。道:“走吧。”那队骑兵见他们退走,也没追来,自回去了。

    三十一骑绕到城东。见城内有人出外伐薪,人来人往,约有千余人,品类颇杂,李脑指着东面道:“疏勒为:通之地,西面是我们的来路,东南通向于阅。东北通向龟兹、高昌。如今大雪漫天。”

    “等等,等等!”杨易道:“之前你不是跟我说,疏勒整个儿封住了么?”

    “封住的是葛罗岭山口,还有通往于闽的道路。”李脑微微一笑,说道:“疏勒的的势是由西南向东北倾斜,三面环山,东面为一缺口,通入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这条路是不会封住的,但走过去了便是浩瀚万里的大沙漠,且高昌回讫远在数千里外,与岭西回讫又势成水火,这时候是不会来的。所以也等如整个儿都封住了。”

    杨易哦了一声。指着那些采薪的民夫说道:“将来若是攻城,只需一队骑兵就能叫回虏无法出城取柴火,寒冬之际,无柴无火,管教他们全城冻死在里头。”

    判、杨都尉这么说可就把疏勒的军资储备低估了。”李集道:“城中并非没有柴火。但那些是应急的储备,胡沙加尔暂时还不想动用罢了。这正如一个富翁,既然日常进账可供开销,为何还要动用本金?”他是从萨图克帐下出来的人,所以知道许多疏勒的虚实。

    张迈道:“军粮方面,是否也是如此?”

    “军粮方面,形势应该要复杂得多。”李脑道:“不过别看胡沙加尔现在被我们逼碍手忙脚乱,但疏勒的实力远未见底,之前我们以野战取得了优势,跟着围堵其出路,看似占尽上风,但其实也只是在城外得利,真要进入攻城阶段,就算我们再多个十倍的兵力,若是谋划不当,只是一味强攻的话也未必能共攻克他。”

    杨易道:“你是说只要紧闭城门,我们就拿他没办法,是这样帜泌淡一笑,说!“差不杨易皱起了眉头,但望望那高耸坚厚的城墙,一时却也无法反驳,张迈拿望远镜见疏勒哨塔已经发现了他们,似乎将有所行动,道:“今天就且回去。”

    才往回走了数里。却遇上了一辆正要往下疏勒赶的牛车,石拔将之截下,一问才知道是两个正要往下疏勒献宝的商人,一个自称周才,一个自称秦进,褐发而黑目,鼻子矮塌,皮肤褶皱。自称唐民,却也不知真假,不过倒是会说一口不太流利的唐言。

    原来张迈手头有着胡沙加尔感渴盼的东西一军粮。而疏勒城内也有张迈感兴趣的东西一火药。

    在张迈的概念中。火药乃是战争利器,他知道火药的厉害,更明白火药的前景,只可惜这玩意儿自己造不出来,因听李脑说疏勒城内有这种东西,便通过郑渭放出风声,重金悬赏,但想此物是高度军事机密,放风声悬赏也只是姑且试之,也没寄予多大的希望,不料却还是有两个商人听说,用上种种手段,竟然搞到了两坛,偷运出城。

    那周才、秦进听说截住自己的乃是张特使,慌忙上前跪拜献宝。

    “火药?”张迈听了马小春的转述之后眼睛亮了起来,上前打开坛子一看,果然闻到了那种很熟悉的味道,他本人虽没机会使用过军用炸弹,但鞭炮却还是从小就玩的。周才见张迈感兴趣。忙拿出一个,却是一个小纸团包着,用一条灯芯作引点燃了,砰的一声大响,旁边牛马都微微受惊,

    周才在纸屑纷飞中本来有些得意,但一瞥张迈,只见他脸上却是失望之色,心想:“怎么他看来没什么兴趣的样子,看来这个震天炮还做得不够巧妙。糟糕,这回生意要赔本。”

    原来疏勒城内虽有火药。但爆炸威力十分有限,与张迈心目中那可用于军事的火药还差着老大一段距离,这时看见纸团爆炸,心想这不就是鞭炮么?对打仗可没什么用处。

    “怪不得他们能偷运出来呢,这东西,也就是拿来玩儿。”

    但随即又想。那些工匠能够制造出火药,则疏勒的手工业水平应该已经达到不低的水准。若是能得到所有的工匠与作坊,自己在设立相关的激励制度以及方向指引,说不定将来会有巧匠能够造出自己需要的东西。

    心中将这心思存下,便对周才、秦进说:“你们这东西,和我意料之中还有很大的距离。不过我说出来的话一定会兑现。你们就载了去下疏勒郑参军处领赏吧。”

    忽然见牛车柴草中捆了个人,便指着问:“这是什么?”

    那周才秦进刚刚大喜,随即又吃了一惊,忙说:“这是个小偷,趁着我们不备躲进我们车中藏了起来,多半是想偷我们东西,出城之后被我们发现,便拿下捆住了。

    嘉陵和尚拨开柴草,见那后生蜷缩在那里不断打颤,甚是怜悯,道:“他看起来又冷又悔,甚是可怜,放了他吧。”

    周才、秦进不敢不答应,嘉陵取下那后生的塞口之物。又解开绳索,从怀中拿出个干粮,塞给他道:“走吧。”

    张迈等见嘉陵顺手救了个人,也没放在心上,看看日已将午,张迈道:“找个地方歇脚造饭,然后就回去吧。”

    那后生看看他们。忽然叫道:“你们是唐寇吗?”

    的是口音怪异的唐言,郭洛杨易都皱起了眉头,那后生又叫道:“你们是唐寇吗?”

    张迈听他张口唐寇闭口唐寇,心中厌恶,在马上冷冷道:“我们是唐军,那又怎么样?”

    那后生却仿佛不晓得唐军、唐寇有褒贬的区别。道:“我叫糨糊,你们给我吃的,你们是好人,带我走吧!如果你们吃人。我也跟你们吃人去。”

    张迈和郭洛杨易等对视了一眼,对他的恶感忽然消失了,一起失笑道:“原来是个傻子。”

    嘉陵微笑道:“糨糊,我们唐军不吃人的。你也有手有脚的,去找份活儿干,饿不死的。”

    糨糊呆呆问:“那你们是我的族人吗?”

    石拔看着他的样子,听着他的言语,便想起了当初自己才见到张迈时的情状,心中有所触动,勒着连捷走上两步。道:“你说的是唐言,虽然口音怪怪的。又掺了些胡语,但应该是我们的族人。”

    就在这时,周才秦进惊呼了一声,却是有一队负责回讫骑兵开近,人数约有四五十人。逼到附近,责问唐军是干什么的。

    张迈恍若未闻。石拔手一挥,二十四骑分两边,汗血宝马速度远胜对方,虽是迂回包围。却一下子就绕到了对方后面。那队骑兵见被包围,微显惊慌,石拔拔刀在手,猛冲进去一轮猛砍,这队回讫骑兵在疏勒军里头也不过是二流货色,如何抵挡得住唐军精锐中的精锐?不片刻便被杀得七零八落,死伤了十余人,逃走了十余人。石拔一声大喝:“还不弃械下马投降。真要受死么!”剩下十余人丢刀弃马。跪伏在地,

    从骑兵逼近到战斗结束,张迈都不过问,只是在旁边静静看着,战斗结束之后,才来问张迈如何处置这些人。

    糨糊在旁边看着那些回讫骑兵匍匐在张迈的马蹄所踏之处,竟然瞧得怔了,忽然跳了起来,叫道:“你们!你们!你们好厉害!我太爷爷没说错,他没骗我阿爹,我阿爹也没骗我!”

    郭洛杨易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石拔问道:“你太爷爷说什么来

    糨糊道:“我阿爹小时候,曾听我太爷爷说:疏勒会造纸的,会造火药的,都是唐人。不过后来大家被吐蕃老爷、回讫们打得怕了,就都不敢提了,慢慢的就都忘了。我太爷爷还跟我爹说。我们的族人以前很厉害的,走到哪里都是别人给我们磕头的,就连那些回讫老爷,也都得给我们磕头”我昨天还不相信的,没想到今天就瞧见了”你们真厉害!”脸上充满了崇拜。

    张迈听得怔了。又与郭洛对望了一眼,郭洛上前问道:“你是疏勒城内的唐民工匠?”

    糨糊点,头说:“我阿爹是这样说的。”

    李脑便想起一些事情来,对张迈道:“疏勒、康居城中,有不少工匠确实是唐人。”张迈便想起藏碑谷的大唐遗民来,脸上露出几分感伤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糨糊便将工匠们自己出城的来龙去脉说了,石拔听说有几千工匠身处险境,想起自己的经历,感同身受,叫道:“特使,这事咱们不能不理!咱们得帮帮他们的忙!”

    马小春道:“可这只是这个糨糊的一面之词,再说,就算他没说谎,那几千工匠。也许是唐民的就几家而已。”

    石拔叫道:“就算只是几家子。也得想办法救他们!”

    马小春道:“可怎么救?发兵攻打疏勒?”

    两人争吵不休。石拔叫道:“杨大哥,你说该不该救?”

    杨易侠气填膺。道:“该救!”

    郭洛沉吟道:“就眼下来说,这毕竟是疏勒的内政,我料胡沙加尔必不会为了此事就搞得城内大乱,他说要杀人,也许只是吓唬罢

    杨易道:“可万一他真要杀人呢?,

    “那咱们也没办法。时间太紧了。”郭洛道:“按照糨糊的说法,胡沙加尔要驱逐镇压工匠就在今天黄昏,现在离黄昏只剩下几个,时辰了,咱们就算要救人,也来不及了。”

    杨易道:“那咱们这就点兵攻城,叫胡沙加尔没功夫杀人!”

    郭洛道:“只怕胡沙加尔见大敌临城,反而会加紧镇压。那时候我们岂不害了人家?”

    杨易道:“那你的意思就是不管了么!”

    这话郭洛可说不出口,便与杨易不约而同一起望向张迈,张迈在他们两人争辩的时候心里早转了不知多少圈,这时说道:“疏勒缺粮,归根结底是由于我们围城所致,眼看同胞屠刀临顶,就算只有一家一户,咱们也不能不管。”

    糨糊听得呆在当地,杨易放声大赞,石拔也大叫:“这才是咱们的张特使”嘉陵亦不禁双手合十,口呼佛号:“善哉。善哉!特使真是菩萨心肠!”

    杨易道:“我这就去点兵!”

    张迈拉住他道:“不行!阿洛说的没错,这事动兵解决不了的。

    “我倒有个主意!”嘉陵道:“胡沙加尔不就是不肯拿出粮食来么?咱们就跟胡沙加尔说,这:千人我们来养着。让他先给工匠们发粮食,他赈济了多少,回头我们将粮食算还给他。”

    郭洛和李驰忍不住对视莞尔,三千工匠唐军虽然也养得起,不但唐军养得起,就是胡沙加尔也养得起,他会下那样的命令,显然是有别的考虑。这时两军敌对。嘉陵的提议哪里行得通,若真这么去跟胡沙加尔说,只怕那三千人得死得更快!

    张迈也想笑。但脑子灵机一动,却说:“好主意!”问嘉陵:“你敢进城冒一趟险么?”

    嘉集合十道:“为三千条性命,便入地狱、又何辞焉!”

    李脑问道:“特使,你真要出面给这数千工匠向胡沙加尔求情?”

    张迈道:“不是,这事要解决,得有第三方出面调停,最好是袄教那位大祭司穆贝德。或者佛教的领袖出粮赈济,他们用了多少粮食,咱们回头再补给他们,就当是一桩生意。”

    李脑眼睛一亮。心想:“妙计!”又想:“此事可不但可以救人!更可以此连环,推动全局!”纵马到张迈身边,与他耳语。两人低声商议了许久,李脑在两名士兵的帮助下下了地,取出笔墨,待马拟了几封书信。

    张迈叮嘱了嘉陵一番,跟着又招周才、秦进近前:“你们可想再发一笔大财?”

    周才、秦进一听不迭地点头:“当然!”

    ……疏勒的大将哥硕是个公开的袄教教徒。这时他走进疏喃刑们维斯陀神庙时,脸上也充满了虔诚。巨大的阿维斯陀神庙矗立在疏勒城中轴线偏北,与中轴线偏南的佛教圣地普法寺遥相呼应,两者又与位于西面的天方寺构成一个三角形。

    神庙中间建有一座巍峨的祭台,祭台全以石头垒砌而成,高达三十米,祭台的四面刻着狭教的圣典《阿维斯陀经》,《阿维斯陀经》与珍藏于神庙内的数千卷典籍一起,见证了袄教的辉煌,也记录了这个教派的历史。

    祭台四角有四根直径四尺的大火柱,用石油为燃料,终日燃烧不息这四根日夜不息的火柱正是袄教的神火。哥硕来到祭台下面对着神火顶礼膜拜,然后才来参见大祭司穆贝德。

    “你来了。”穆贝德睁开眼睛,在这神火之下,他脸上仿佛也多了几分神圣的光辉。

    膜拜过后的哥硕,眼睛更加的清澈,就连身上的力量似乎也增强了。

    “今天上午。唐寇有一小队人马开到附近。先在西北窥探,跟着又去了东北,天方教的人没拦住他们,中午我派人出城,结果出了一起不大不小的冲突”

    哥硕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似乎他不是在述说一件和当前军政局面有关的事情,而是在阅读袄教的经典。

    穆贝德听着一个时辰以前发生的这起事件,这起局部冲突让胡沙加尔发出了微微愤怒的火焰,然而大局面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产生多少影响,疏勒的城门没有因此而关闭,伐薪的队伍继续在活动,而唐军也已经回到了疏勒,下疏勒那边也没听说有军事调动的迹象。只是张迈在下午向城内派来了一个使者,胡沙加尔单独接见了使者,但接见的内容哥硕就不的而知了。

    就目前来说。一切照旧。对么?”穆贝德问。

    “是的。”

    “高昌那边。有回复没有?”

    “不可能有那么快。”哥硕说:“虽然毒们派出的是快马,但一来一回也得很长的时间,再说伽可汗,大祭司,你看这次的大事能成

    穆贝德颇为忧心:“这些年我们的教民是越来越少,本来八刺沙襄和高昌的两位大汗,都有崇信我教的意思,如果两大汗国能够在我们的斡旋下结束敌对、达成联盟,那我们便立了大公,有可能同时成为两大汗国的国教。但我听最近的消息,高昌那边的百姓似乎又多改信了佛教,伽可汗也动摇了,听说他的大帐已经撤了神火,摆上了佛像。看来佛教在葱岭以东的地位,仍然无法动摇啊。”

    这无疑是一件很惋惜的事情,但穆贝德不像瓦尔丹,在述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只是遗憾而不是愤怒,语气也好保持着平静,他停了停,才继续道:“不过佛教与我们毕竟能够并存,如今摩尼教已经逐渐式微,我们的处境也很不妙。如果我们能够促成疏勒即将发生的这件大事,那么还有可能保住与佛教二教并尊的地位一至少在疏勒这边保持我们的地位。可要是让天方教得势,那我们可就全完了!”

    “是。”哥硕道:“高昌那边几位大师的来信,也认为我们宁可和佛教联手,也不能让天方教得逞!可是博格拉汗一意进取,对我教与佛教却一直在敷衍,要不然他将是一个值得我们扶持的有为君

    穆贝德叹道:“博格拉汗是一个各方都在争取的强者,但他的意图是很明显的,哪家能帮他成就霸业,他就立为国教。这些年看来,他只是将疏勒当做粮仓、金库,他最终的目的,还是八刺沙衰!所以他将一个最擅长和稀泥的胡沙加尔安排在这里,自己却带领大军镇守桓罗斯,疏勒这地方出不来雄兵猛将,只要他取得了八刺沙襄的大权,到时候想在疏勒推行什么政策都没人敢反对!”

    “大祭司是说”哥硕道:“如果博格拉汗取得了八刺沙度的大权。他将会奉天方教为国教?”

    池许还不止这样”穆贝德冷冷道:“你看看阿卜杜这两年的作为,天方教还没有成为国教呢,他们就已经这样强横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说不定会将我们连根拔起。哼,其实不但是我们,鸠罗也开始对博格拉汗失去信心了,不过以往我们只能干着急,摩尼教徒倒走动手动得早,可惜他们只是一群老粗,根本动摇不了博格拉汗的根基。然而,这伙唐军的出现,大概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吧。”

    疏勒城内各派势力对安西唐军的称谓显得有些混乱,时而“唐寇”时而“唐军”这种称谓上的混乱也正流露了他们心中摇摆不定的立场。

    “西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胡沙加尔想知道,鸠罗想知道,我也想知道,只可惜。不可靠的消息太多了,而可信的消息又太少。”哥硕叹息说。在半个月以前,他心中还没有半点彷徨,是打心里向绝对的强者一萨图克博格拉汗效忠的,在到了目前这个大混乱的时期,整个疏勒似乎没有一派势力是有明确的优势与远大前途的。所以哥硕自己也很怕会站错队。

    似假还真的谣言就像沙子掩埋黄金一般,将真相都给盖住了。包括胡沙加尔与哥硕在内的疏勒诸将本来期盼着天方教的圣战者能够为他带来一点确切的消息,结果听了瓦尔丹那怒气冲冲的叙述之后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惘之中。

    博格拉汗究竟还在不在?对博格拉汗大军的期待。是否将成为一场空等?如果博格拉汗不会回来了,对疏勒的回讫人来说,他们将失去一个大援,但对胡沙加尔来说呢?对哥硕来说呢?对袄教来说呢?对佛教来说呢?

    穆贝德在听到那个传闻之后,便敏锐地洞察到胡沙加尔也许会产生某种以前不敢有的冲动,并且设法加以推动。但疏勒城内正在捕捉时机的聪明人并不止他一个,那天他打定主意之后,才要去拜访胡沙加尔时,疏勒佛教的领袖人物鸠罗已经从疏勒大总管出来在他的身后,疏勒天方寺的掌教阿卜杜捌公引,胡沙加尔家的门口。

    三大宗教若明若暗地较劲,最后佛教和袄教暗中走到了一起,向胡沙加尔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这个建议不但有望解除掉当前疏勒所面临的重大危机,同时对胡沙加尔本人来说也大大有利只要他有足够的胆量!

    思绪再次回到眼前,阿维斯陀神庙内,光明祭坛之下,哥硕忽然想到了那个传言,道:“大祭司,你说,大唐真的已经复兴了么?”

    “那怎么可能!那是骗乡下人的话”。穆贝德说道:“大唐在东边,这伙人却从西边来,方向上就不对!我看他们多半是和李圣天一样,打着大唐的幌子自抬身价罢了。再说,据我所知,伽可汗已经向东方那个大国朝贡称臣,东方之局面早已大变,怎么可能还会派什么大军来。

    哥硕道:“可是这帮人真的好厉害,那刀阵、那铁骑,都不像是一群从哪个山沟沟里钻出来的蛮子。而且大昭寺的那帮家伙又勾结了起来,看来这伙唐军也是倾向于佛教,万一普法寺那边再作相应,这疏勒”

    “鸠罗不会响应的。”穆贝德道:“普法寺和大昭寺虽然都是佛教,但传承不同。而且对鸠罗来说,与我们合作,他们是主,我们是从,但要是与大昭寺合作去投靠唐军,那么大昭寺就是主,普法寺会沦为从属的地位,而且我已经的到消息,伽可汗早在一年前就曾派人对他致以仰慕之意。如果他再趁机立下大功,帮助伽可汗开拓疆土,那大回绕国国师的地位就逃不出他的掌心了,你若是他,会选择大回讫汗国,还是选择那个来历不明的唐军?”

    哥硕沉吟道:,“可是。胡沙加尔真的会和我们真心合作么?他绷旦魄,不像是敢违背博格拉汗自立的人啊

    “他的胆子是不够大。但是疏勒可汗的尊号,或许能够让他的胆子大起来!”穆贝德说道:“而且他派出的使者只怕都快到达高昌了。他现在就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便在这时,外间来了一个秘密信使,原来自疏勒城门管制稍微松懈之后,李脑便与阿维斯陀神庙建立了秘密联系,这次是安排了一个叫周才的小商人送了一封信来,穆贝德打开信件,信件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那是为了保密。读了之后,穆贝德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来。哥硕问:“唐军?”

    穆贝德说:“那些工匠围堵的事情,唐军的张特使不知怎么的竟然知道了,他希望我出手救援,真是奇怪,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会来管这种事情。”

    哥硕也十分讶异:“那些工匠,跟他有什么关系?”

    “没说什么关系。只是说。如果我们这次肯出手救援,他将很承我们的情,而且赈济所需的粮食,唐军也会全额垫付。”穆贝德读完了信,怔怔发呆:,“难道,他真的是一个那么仁慈的领袖?光明之神啊,为什么我看不透这个人呢

    “那我们救还是不救?”哥硕问。

    穆贝德正沉吟未决,人报普法寺主持鸠罗到了。

    穆贝德听说鸠罗来赶紧出迎。来的却是一个。胡僧,约莫六十岁上下,从相貌看来乃是典型的高昌人,正是普法寺的主持鸠罗。这两个宗教领袖在城中影响力甚大,两人坐定以后,穆贝德问:“鸠罗大师,今天是什么好风,吹得你光降我阿维斯陀神庙。”

    鸠罗取出一封一样没有抬头、没有落款的书信来,说:“今天我网网收到了一封信,有人求我办一件事情,我看了之后十分感动,但觉得这件事情我一个人办不来。就来找大祭司商量

    穆贝德见他对自己推诚布公,也就取出那封同样没头没尾的书信来,两人对望一眼,同时一笑。鸠罗道:“那这件事情,大祭司准备如何处理?”

    穆贝德心想:“这伙唐军到是很有信用,上次我的钱没送去,他的粮草就运来了,只可恨被天方教的人半路劫走了,这次既然他们肯出钱垫粮,我们何乐而不为?”却和鸠罗说:“那些工匠是饿得没法子才铤而走险,胡沙加尔那边。大概是怕开了一个。头以后,整个疏勒就人人都到他府邸前讨粮,所以没法答应。但我身为光明神的信徒,原本是该设法帮忙的,免得疏勒城内出现无谓的流血事件。不知大师又是什么打算?”

    鸠罗听他这样讲,连连点头,说:“老僧身为佛门弟子,这事没有及时援手,心中已经有愧了。按理说,那位张特使与胡沙加尔两军对敌,疏勒越乱他该越高兴才是,胡沙加尔驱杀治下工匠,他本不必理会,甚至可以趁乱打劫,但他没有这么做,反而派人送信给你我,请我们出面帮忙,那真是菩萨心肠了。”

    穆贝德说;“这虽然是做好事,但这样的事情,还是有些犯忌的,我们帮忙归帮忙,事前事后还是不要提起与唐军有关的好。”说着就将那封信给烧了,跟着又道:“且若只咱们两家去,只怕要引人怀疑。不如再拉一家,这样能掩人耳目。”

    “你是说要拉上阿卜杜么?”鸠罗皱了皱眉头,他虽然是得道高僧,但佛教和天方教矛盾不平常辩法,火气也甚大。

    “叫他做什么”。穆贝德和阿卜杜的矛盾,可比鸠罗还大,“我们不如叫上景教的罗得。

    鸠罗甚喜,道:“好主意,好主意!”

    议定拯救工匠的事情之后。穆贝德与鸠罗便命人去十字教堂请景教的神甫罗得,趁着这个空隙。穆贝德道:“胡沙加尔对高昌那边,可有什么新动向没?”

    鸠罗冷冷一笑,说道:“没有!胡沙加尔虽然派出了使者。但依然不肯贬斥和天方教关系较深的将领,他的心思,我如今总算是猜透

    “哦?”

    鸠罗说道:“很明显,他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如果萨图克先回来,他就仍然归顺萨图克,如果是高昌的援军先到,他就投降高昌。”※穆谨德道!“但他就不怕如果萨图苏能够回来。听说他勾唔四目辽后跟他算账吗?”

    鸠罗冷笑道:“大祭司你想想,到现在为止,我们可有他背叛萨图克的确切证据没有?到时候他夹可说这一切都只是他为了守住疏勒的谋略而已。哼,他这样的看门狗,做不来真正大事的,不管此事成否,我已经做好打算,此间战事一了我便前往高昌。疏勒已将成为一个乱邦,安居不得了。”

    穆贝德抬头看看祭台石壁上的《阿维斯陀经》经文,心想你有了退路,可去高昌,我却去哪里?佛教可以向东撤退,袄教的出路,又在哪里?

    黄昏,普法寺、阿维斯陀神庙与疏勒十字教堂三家宗教领袖联袂拜访胡沙加尔,又自己出了粮食,给数千工匠发了半个月的口粮,众工匠得了,千恩万谢而去。一场一触即发的骚乱泯于无形。不少人便分别到普法寺、阿维斯陀神庙与十字教堂膜拜皈依。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各方反应不一,胡沙加尔笑谓诸将道:“看看,这些和尚祭司。就是有钱,但不到紧急关头,他们是说什么也不肯拿出来的。放消息出去吧,以后若是谁饿肚子,别到我这来聒噪了,我没粮食喂他们。他们该到这些佛寺神庙去,他们有钱有粮。”

    阿卜杜则对瓦尔丹说:“平时聚敛盘剥,到了这关头却将聚敛盘录,来的钱财拿出来收买人心,这些不信道者建立的世俗教派。就是靠这样的伎俩来笼络愚民向他们饭依!”瓦尔丹深以为然。

    张迈在城外听到消息之后,道:“回头设法送五百车粮食给鸠罗和穆贝德,咱们许诺了的事情,不能失信。”

    马小春道:“真是可惜,这么大一个人情就这么送给那些和尚祭司,那些工匠都不知道真正救他们的人其实是特使!”

    李脑笑了起来:“这么小气干什么。这种事情,迟早瞒不住的。善有善报,恶弃恶报。佛家因果循环的威力,很快你就能见识到了。”

    三十一骑踏着夜色。回到下疏勒,见东面读了几圈的帐篷,似乎来了个新部族,张迈一奇:“天气转冷以后,我以为诸部都回老家避寒去了,怎么却还有部族赶来依附?”

    正在附近处理事务的郑渭赶来道:“这不是疏勒本的的部族,是在高昌、焉者一带游牧的明教教徒。”

    “高昌、焉者?”张迈微微吃惊,道:“那里距这边怕不有几千里吧,怎么会来到这里?”

    郑渭道:“他们是听说明教在下疏勒起事,赶来增援的。却没想到赶到这里时局势已经大变了。”

    张迈等这才明白。他也听李脑说起明教教徒在西域分布也颇为广泛。就是回讫人中也有很多人崇信,说道:“既然是明教的教友,那也就是我们的朋友,要好好安置才是。”

    郑渭道:“这个特使尽管放心。不过呢,我们的这些朋友,却给我们带来了个消息”恐怕不是好消息。”

    郭洛和杨易对视了一眼,郭洛打个手势,命石拔带领二十四骑先行离开,周围只剩下张、郭、杨、李、郑五人时,郑渭才道:“我们的这些明教朋友赶来时。在路上遇见了一队赶往高昌的骑兵。你们猜是谁派去的?”

    杨易道:“该不会是胡沙加尔吧?”

    郑渭嘿道:“你可真厉鲁,一猜就中!那你可知道,胡沙加尔趁乱向东方派出这队骑兵,意欲何为?”

    李脑脸色转忧,杨易道:“该不会是像我们派人前往于阅一样。他们也派人去求援吧?”

    “差不多了!不过胡沙加尔还不止是求援。”郑谓道:“他是派人赶往高昌去见高昌的可汗伽,说疏勒如今正被围攻,境况危险,但他宁可疏勒并入高昌回亿。也不愿意它落入“唐寇,手中,所以希望伽能够发兵增援,只要驱逐了我们,他愿意奉疏勒并入高昌回讫汗国。

    杨易怒道:“我就说,这个胡沙加尔这般拖延时间是没安好心!原来他是另有图谋!”

    李脑沉吟道:“高昌回讫与岭西回讫虽然是同族,但向来势不两立,胡沙加尔居然会派人赶去求援,可真走出人意表了。”又问郑谓:“赶往高昌的那队骑兵。可都拦截住了没有?”

    “当时双方是对面相逢,一言不合,猝然动手,明教这边人多,所以占了上风,但也没有将对方全部拦住。”郑谓叹道:“所以我说是

    张迈却道:“明教这些朋友给我们带来的这个情报可是比金子还贵重。这也不算坏消息。”

    郭洛道:“不错。这总好过我们在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就被人夹击。高昌就算答应发派援军,要赶到这里也还需要很久。咱们还有时间应对。”

    杨易道:“我这就去准备,不能等了,明天就开战吧!”

    郭洛道:“不能这么匆忙,还是先与副大都护与各都尉商议了当,再定计行动。”

    李脑道:“明教朋友截住的俘虏,可还留着?”

    “自然。”郑渭道:“我已经命人看押了起来。”

    李脑道:“我这就再去审审,或许能再问出一些消息!”

    郭洛杨易李脑各自下去准备,张迈也要走时,郑渭却将他拉住,张迈问道:“怎么了?”

    郑渭踌躇着,叹道:“其实我刚才说的坏消息,不是这个。只是要开口时,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和你一个人说比较好,所以改口。”

    张迈听得心下奇怪。心想自己和郭洛杨易的信任程度,郑渭又不是不知道,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对他们隐瞒的?

    “究竟是什么消息?”他问道。

    郑渭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大唐,可能不在了”

    月下旬。唐军七府的整编丫作告段落。而纹时疏勒内”争执却还远未结束。经过这一轮的整顿,唐军军民背靠坚城,已无后顾之忧,诸府将士士气大涨。虽然天气依然寒冷,却已经叫嚷着要进攻

    杨易力主早攻,说道:“多亏了这一场大雪,将葛罗岭山口隔绝,但现在只是初冬,还没到三九时节,万一什么时候天气忽然回暖,冰雪融化,哪怕回暖只有几天时间,萨图克也能长驱东进了

    张迈颇为心动,郭洛道:“阿易所言不错,但疏勒城坚墙厚,我们就是要进攻,也得等敌军露出破绽才行。”

    一阵商议过后,张迈道:“进入下疏勒以来都是听手下的战报,不如咱们亲眼去看上一看,怎么样?”杨易道:“甚好”。

    三人便连同李脑。带上嘉陵,策马出城,石拔率领二十四骑为护卫,马小春毕竟年轻,伤势好得甚快,极力要求随行伺候,三十一人骑的都是汗血宝马。这三十一匹汗血宝马除了张迈的汗血王座是薛复所赠、郭洛杨易所骑是郭洛俘获之外,其它二十几匹都是那夜阻截汗血骑兵团偷袭的战利品。

    马小春在那夜中受了重伤,却也得了张迈的赏赐:一匹汗血宝马,他自己觉得是因祸得福,这时抚弄着爱马的鬃毛,笑道:“那个薛复啊,那天夜里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劫营不成,却反而给我们送来了几十匹的千里马。”

    郭洛微微一笑,说:“他能以数百骑越过阿易的防线。冒着风雪夜袭,闯进了我们大营里头。也算本事了,不过要想从容退去,那就是小看我们了。”

    李脑一瞥眼见杨易听了这句话后脸色不择,忙笑道:“主要是小杨都尉手头兵马太少,所守之地又不是像灭尔基那样地幕狭隘无法回旋,要不然薛复他别想过来

    郭洛微微一怔,便知自己失言,犯了杨易。不过他和杨易交情深厚,倒也不怕杨易因此怪他。果然杨易不恼郭洛,却将气撒到薛复头上,冷冷道:“他不过仗着马力轻捷迅疾罢了,若没了汗血宝马他就什么也不是!等着吧,总有机会的一迟早有一天我要叫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马上英雄!”

    张迈加入唐军之后已习惯早睡早起,这天是破晓出城,疏勒与下疏勒之间不过九十里路程。汗血宝马脚力迅捷,只一个多时辰便驰出七十余里,在这些宝马来说只算是小跑,半点不见疲惫,骑者更是心旷神怡,便只当是踏雪郊游。

    三十一骑先奔到西北一处高岗上,眺望圣战者的驻地,军营中哨兵望见,不久便开出一队人马来驱逐,杨易道:“迈哥,咱们把这队骑兵宰了再回去吧!”石拔眉头一轩,跃跃欲武。开来的这队骑兵不过五十余人,三十一骑人数虽较少,却乃是唐军中的虎狼,杨易、石拔胯骑千里马、手持嗜血兵,均足为百人敌,所以全不将这队骑兵放在眼里。

    张迈哈哈一笑,不知与否,李脑道:“今天来只是瞧瞧形势,无谓多生事端张迈鼻也听他的话,道:“走吧那队骑兵见他们退走,也没追来,自回去了。

    三十一骑绕到城东。见城内有人出外伐薪,人来人往。约有千余人,品类颇杂,李脑指着东面道:“疏勒为三通之地,西面是我们的来路,东南通向于阅,东北通向龟兹、高昌。如今大雪漫天”。

    “等等,等等!”杨易道:“之前你不是跟我说,疏勒整个儿封住了么?”

    “封住的是葛罗岭山口。还有通往于阒的道路李脑微微一笑,说道:“疏勒的地势是由西南向东北倾斜,三面环山。东面为一缺口,通入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这条路是不会封住的,但走过去了便是浩瀚万里的大沙漠。且高昌回讫远在数千里外,与岭西回讫又势成水火,这时候是不会来的。

    所以也等如整个儿都封住了

    杨易哦了一声,指着那些采薪的民夫说道:“将来若是攻城,只需一队骑兵就能叫回虏无法出城取柴火,寒冬之际,无柴无火,管教他们全城冻死在里头。”

    “小杨都尉这么说可就把疏勒的军资储备低估了。”李脑道:“城中并非没有柴火,但那些是应急的储备,胡泌加尔暂时还不想动用罢了。这正如一个富翁。既然日常进账可供开销,为何还要动用本金?。他是从萨图克帐下出来的人,所以知道许多疏勒的虚实。

    张迈道:“军粮方面。是否也是如此?。

    “军粮方面,形势应该要复杂得多李脑道:“不过别看胡沙加尔现在被我们逼碍手忙脚乱,但疏勒的实力远未见底,之前我们以野战取得了优势,跟着围堵其出路,看似占尽上风,但其实也只是在城外得利,真要进入攻城阶段,就算我们再多个十倍的兵力,若是谋划不当,只是一味强攻的话也未必能共攻克他

    杨易道:“你是说只要紧闭城门,我们就拿他没办法,

    李脑淡淡一笑,说:“差不多

    杨易皱起了眉头,但望望那高耸坚厚的城墙,一时却也无法反驳,张迈拿望远镜见疏勒哨塔已经发现了他们,似乎将有所行动,道:“今天就且回去。”

    才往回走了数里,却遇上了一辆正要往下疏勒赶的牛车,石拔将之截下,一问才知道是两个正要往下疏勒献宝的商人。一个自称周才,一个自称秦进。褐发而黑目,鼻子矮塌,皮肤褶皱,自称唐民,却也不知真假,不过倒是会说一口不太流利的唐言。

    原来张迈手头有着胡沙加尔感渴盼的东军粮,而疏勒城内也有张迈感兴趣的东西一火药。

    在张迈的概念中,火药乃是战争利器,他知道火药的厉害,更明白火药的前景。只可惜这玩意儿自己造不出来,因听李脑说疏勒城内有这种东西,便通过郑谓放出风声,重金悬赏,但想此物是高度军事机密,放风声悬赏也只是姑且试之,也没寄予多大的希望,不料却还是有两个商人听说。用上种种手段,竟然搞到了两坛,偷运出城。

    那周才、秦进听说截住自己的乃是张特使,慌忙上前跪拜献宝。

    “火药?”张迈听了马小春的转述之后眼睛亮了起来,上前打开坛子一看,果然闻到了那种很熟悉的味道,他本人虽没机会使用过军用炸弹,但鞭炮却还是从小就玩的。

    周才见张迈感兴趣,忙拿出一个,却是一个小纸团包着,用一条灯芯作引点燃了。砰的一声大响,旁边牛马都微微受惊,

    周才在纸屑纷飞中本来有些得意,但一瞥张迈,只见他脸上却是失望之色,心想:“怎么他看来没什么兴趣的样子,看来这个震天炮还做得不够巧妙。糟糕,这回生意要赔本

    原来疏勒城内虽有火药,但爆炸威力十分有限,与张迈心日中那可用于军事的火药还差着老大一段距离,这时看见纸团爆炸,心想这不就是鞭炮么?对打仗可没什么用处。

    “怪不的他们能偷运出来呢,这东西,也就是拿来玩儿。”

    但随即又想。那些工匠能够制造出火药,则疏勒的手工业水平应该已经达到不低的水准,若是能得到所有的工匠与作坊,自己在设立相关的激励制度以及方向指引,说不定将来会有巧匠能够造出自己需要的东

    心中将这心思存下,便对周才、秦进说:“你们这东西,和我意料之中还有很大的距离,不过我说出来的话一定会兑现,你们就载了去下疏勒郑参军处领赏吧

    忽然见牛车柴草中捆了个人,便指着问:“这是什么?”

    那周才秦进刚刚大喜,随即又吃了一惊,忙说:“这是个小偷,趁着我们不备躲进我们车中藏了起来,多半是想偷我们东西,出城之后被我们发现。便拿下捆住了

    嘉陵和尚拨开柴草,见那后生蜷缩在那里不断打颤,甚是惭闲,道:“他看起来又冷又饿,甚是可怜,放了他吧

    周才、秦进不敢不答应,嘉陵取下那后生的塞口之物,又解开绳索,从怀中拿出个干粮,塞给他道:“走吧

    张迈等见嘉陵顺手救了个人,也没放在心上,看看日已将午,张迈道:“找个的方歇脚造饭,然后就回去吧。”

    那后生看看他们,忽然叫道:“你们是唐寇吗?”

    的是口音怪异的唐言,郭洛杨易都皱起了眉头,那后生又叫道:“你们是唐寇吗?”

    张迈听他张口唐寇闭口唐寇,心中厌恶,在马上冷冷道:“我们是唐军,那又怎么样?。

    那后生却仿佛不晓得唐军、唐寇有褒贬的区别,道:“我叫糨糊,你们给我吃的。你们是好人,带我走吧!如果你们吃人,我也跟你们吃人去

    张迈和弃洛杨易等对视了一眼,对他的恶感忽然消失了,一起失笑道:“原来是个傻子

    嘉陵微笑道:“糨糊,我们唐军不吃人的,你也有手有脚的,去找份活儿干,饿不死的

    糨糊呆呆问:“那你们是我的族人吗?。

    石拔看着他的样子,听着他的言语,便想起了当初自己才见到张迈时的情状。心中有所触动,勒着连捷走上两步,道:“你说的是唐言,虽然口音怪怪的,又掺了些胡语,但应该是我们的族人。”

    就在这时。周才秦进惊呼了一声,却是有一队负责回讫骑兵开近,人数约有四五十人,逼到附近,责问唐军是干什么的。

    张迈恍若未闻,石拔手一挥,二十四骑分两边,汗血宝马速度远胜对方,虽是迂回包围,却一下子就绕到了对方后面,那队骑兵见被包围,微显惊慌。石拔拔刀在手,猛冲进去一轮猛砍,这队回讫骑兵在疏勒军里头也不过是二流货色,如何抵挡得住唐军精锐中的精锐?不片刻便被杀得七零八落,死伤了十余人,逃走了十余人,石拔一声大喝:“还不弃械下马投降,真要受死一剩下十余人丢刀弃马,跪伏在地上再不敢…

    从骑兵逼近到战斗结束,张迈都不过问,只是在旁边静静看着,战斗结束之后,才来问张迈如何处置这些人。

    糨糊在旁边看着那些回讫骑兵匍匐在张迈的马蹄所踏之处,竟然瞧得怔了,忽然跳了起来,叫道:“你们!你们!你们好厉害!我太爷爷没说错,他没骗我阿爹,我阿爹也没骗我!”

    郭洛杨易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石拔问道:“你太爷爷说什么来着?”

    糨糊道:“我阿爹小时候,曾听我太爷爷说:疏勒会造纸的,会造火药的,都是唐人,不过后来大家被吐蕃老爷、回讫们打得怕了,就都不敢提了,慢慢的就都忘了。我太爷爷还跟我爹说,我们的族人以前很厉害的,走到哪里都是别人给我们磕头的,就连那些回讫老爷。也都得给我们磕头”我昨天还不相信的,没想到今天就瞧见了,你们真厉害!”脸上充满了崇拜。

    张迈听得怔了。又与郭洛对望了一眼,郭洛上前问道:“你是疏勒城内的唐民工匠?”

    糨糊点头说:“我阿爹是这样说的。”

    李脑便想起一些事情来,对张迈道:“疏勒、康居城中,有不少工再确实是唐人。”张迈便想起藏碑谷的大唐遗民来,脸上露出几分感伤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糨糊便将工匠们自己出城的来龙去脉说了,石拔听说有几千工匠身处险境,想起自己的经历,感同身受,叫道:“特使,这事咱们不能不理!咱们得帮帮他们的忙!”

    马小春道:“可这只是这个糨糊的一面之词,再说。就算他没说谎,那几千工匠。也许是唐民的就几家而已。”

    石拔叫道:“就算只是几家子,也得想办法救他们!”

    马春道:“可怎么救?发兵攻打疏勒?”

    两人争吵不休,石拔叫道:“杨大哥,你说该不该救?”

    杨易侠气填膺。道:“该救!”

    郭洛沉吟道:“就眼下来说,这毕竟是疏勒的内政,我料胡沙加尔必不会为了此事就搞得城内大乱,他说要杀人,也许只是吓唬罢了。”

    杨易道:“可万一他真要杀人呢?”

    “那咱们也没办法。时间太紧了。

    郭洛道:“按照糨糊的说法,胡沙加尔要驱逐镇压工匠就在今天黄舟,现在离黄昏只剩下几个时辰了,咱们就算要救人。也来不及

    杨易道:“那咱们这就点兵攻城,叫胡沙加尔没功夫杀人!”

    郭洛道:“只怕胡沙加尔见大敌临城,反而会加紧镇压。那时候我们岂不害了人家?”

    杨易道:“那你的意思就是不管了么!”

    这话郭洛可说不出口,便与杨易不约而同一起望向张迈,张迈在他们两人争辩的时候心里早转了不知多少圈,这时说道:“疏勒缺粮,归根结底是由于我们围城所致,眼看同胞屠刀临顶,就算只有一家一户,咱们也不能不管。”

    糨糊听得呆在当的,杨易放声大赞,石拔也大叫:“这才是咱们的张特使”嘉陵亦不禁双手合十,口呼佛号:“善哉,善哉!特使真是菩萨心肠!”

    杨易道:“我这就去点兵!”

    张迈拉住他道:“不行!阿洛说的没错,这事动兵解决不了的。”

    “我到有个主意!”嘉陵道:“胡沙加尔不就是不肯拿出粮食来么?咱们就跟胡沙加尔说,这三千人我们来养着。让他先给工匠们发粮食,他赈济了多少,回头我们将粮食算还给他。”

    郭洛和李脑忍不住对视莞尔,三千工匠唐军虽然也养得起,不但唐军养得起,就是胡沙加尔也养得起,他会下那样的命令,显然是有别的考虑。这时两军敌对。嘉陵的提议哪里行得通,若真这么去跟胡沙加尔说,只怕那三千人得死得更快!

    张迈也想笑。但脑子灵机一动,却说:“好主意!”问嘉陵:“你敢进城冒一趟险么?”

    嘉陵合十道:“为三年条性命,便入地狱,又何辞焉!”

    李脑问道:“特使,你真要出面给这数千工匠向胡沙加尔求情?”

    张迈道:“不是。这事要解决,得有第三方出面调停,最好是袄教那位大祭司穆贝德,或者佛教的领袖出粮赈济,他们用了多少粮食,咱们回头再补给他们,就当是一桩生意。”

    李脑眼睛一亮。心想:“妙计!”又想:“此事可不但可以救人!更可以此连环,推动全局!”纵马到张迈身边,与他耳语,两人低声商议了许久,李脑在两名士兵的帮助下下了地,取出笔墨,倚马拟了几封书信。

    张迈叮嘱了嘉陵一番,跟着又招周才、秦进近前:“你们可想再发一笔大财?”

    周才、秦进一听不迭地点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