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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txt下载

    葱岭以西相类岭以东的回技并未建立虹介一大匕讥草原帝国,回讫的各个分支占据各个绿洲,对内也都自称大汗,甚至建号“阿尔斯兰”但对外时。还是承认高昌回统在天山南北的霸权。胡沙加尔派往高昌的使者,高昌的大汗伽召宰相约昌商议,约昌觉得胡沙加尔这一趟来得古怪,所谓“唐寇云云”之前又没听说,忽然冒了出来,非但来势汹汹。甚至攻到了回亿的老巢,约昌便推断这可能是疏勒内部唐民作乱,胡沙加尔弹压不住,所以来求援军。

    “那我们该如何回应他呢?”伽问。

    “唐人衰微已久。这次忽然又冒头,依我看最多也不过是回光返照,难以久支”约昌道:“我们若派大军前往,到了疏勒而这唐民叛乱已经平定,胡沙加尔未必还肯承认当初的诺言,到时候空手而回,只怕会被西域诸国各族笑话。但要是不派兵前往,万一胡沙加尔走出自真心,那岂不坐失了大好良机?再则,如今于闽再竖亲唐旗帜,若是胡沙加尔所说的这伙唐寇真那么厉害而又未能及时弹压,让他们成了气候,只怕又是一个归义军!自疏勒以至于龟兹、高昌,汉人本来就不少,若再加上亲唐部族那就更多了,万一让疏勒、于阅、沙州等地的唐民联成一气,对我回讫一族绝非好事。”

    “那么宰相的意思。到底是派兵,还是不派兵。”

    “派,但不从我们本部派”约昌道:“我们且指派龟兹人

    伽马上就明白了过来,龟兹回讫对高昌这边也称臣。但内部却独立自治,地位类似于附属国,若派龟兹回讫前去助阵,成功了伽对疏勒的归属仍有过问的余地,失败了也不影响自己的脸面,连称妙策,当即向龟兹出了命令。

    龟兹可汗骨咄也召宰相商议,宰相以为高昌方面的命令不可轻违,免得给了伽向龟兹冉罪的借口,而且疏勒离龟兹近而离高昌远,如果这件事情成功的话。最有可能得到疏勒的将不是高昌而是龟兹,骨咄也觉得是咋。机会,当即骆鸵兵五千,骑兵一万千,共一万五千人西进,到了温宿(今新轻阿克苏市),又征调了当地诸部五千人,经过蔚头,又征调了蔚头回讫四千人,总共两万四千人,蔚头已经在疏勒东境。骨咄到了疏勒边界。听到了许多流言,也有的说“唐寇。去年就已经攻陷了疏勒,也有的说现在那边还在打仗,也不知疏勒的真实情况如何,先让麦隆入境来报,就说东面的援军到了。

    胡沙加尔向高昌求援乃是一桩机密大事,萨图克本人到现在还不知晓。这时疏勒的形势已经大变,总算麦隆有些急智,望见博格拉汗的旗号急忙奔入营内,将他出之前所生的事情一一禀告。胡沙加尔本身倒不是真有意背叛萨图克,向高昌求救那也是用上纵横策略,所以麦隆略无隐瞒,基本是照直说。

    萨图克听完问诸将怎么办,苏赖道:“恭喜可汗,贺喜可汗!这是真神派下来的一支援军啊”。

    萨图克道:“只是胡沙加尔许了大诺,将来若攻克了疏勒,我们用什么来酬谢他们?”

    苏赖道:“龟兹是西域的礼乐大邦,将兵却相对软弱,我军精锐五千人可破其一万五千人。至于从温宿、蔚头征调的九千人更是不值一哂。随便胡沙加尔许过什么诺言,都答应他就是,等大事一定来个翻脸不认,他也奈何不了我们

    萨图克笑了起来。道:“只是怎么让骨咄觉得我们开出的条件有诚意,却还得斟酌斟酌

    苏赖道:“先邀他入境,让他瞧瞧我们的十万大军,骨咄见了一定心生畏惧,那时候我们就半威胁半利诱,许诺功成之后将下疏勒割给他,再送他疏勒军府一半的金银财宝。”

    萨图克依言,仍然派麦隆出使,骨咄听说博格拉汗“唐寇”已经攻陷了疏勒,但博格拉汗却回来了,且已将疏勒围住,邀他前往会师。

    骨咄心想萨图克既然回来,那自己要吞并疏勒多半是没戏了,可也不能就这样两道回府,眼见麦隆盛意恭恭,便领兵入境,入境后派骑兵一探。现疏勒地面至少有十万人马围住了疏勒、下疏勒两座城池,心中大起敬畏,暗想这位博格拉汗果真名不虚传,竟然有这么大的兵力,说到军威之盛不在伽可汗之下,萨图克对哈桑、土伦时卑躬屈膝,与骨咄相见时却恢复了凌人的气派,在说到得胜之后要将下疏勒割给龟兹时,骨咄连称不敢,只道:“但愿此战之后,我龟兹一系与疏勒世世友好小王就心满意足了。

    萨图克便安排了他去围攻下疏勒,却调回了伊斯塔,九万多大军渐围渐紧。萨图克派了人射书箭入城劝张迈投降,张迈却毫不理会。

    这咋。冬天里,张迈和萨图克分别都做了充足的准备,相对而言,张迈就像在继续追逐猎物的狩猎者,而萨图克则像一头拼命挣扎的猎物,狩猎者继续追求胜利的动力虽然强大,但总比不上不胜即死的猎物更加拼命。

    张迈巡至北城门时。有些诧异地现,回讫人正用一些零部件拼起一架投石车。

    “对安竟然有这样的巧匠!”

    他却不晓得讹迹罕和疏勒一样,地处古波斯、古印度、古中华等几大文明的交汇点上。吸收了东西各大文明的科技和手工业技巧,疏勒的造纸术与火药几乎已可与中原媲美,而讹迹罕则以玻璃手工业和机械原理等见长,萨图克为了攻克疏勒是下了血本,召集了全城的能工巧匠,在机械学大师萨迪的主导下,又集合了一万多个苦力,赶制出了数百台可以拆卸的攻城器械。

    郭师庸望见,暗叫一声不好,急命人准备大棉幔,那是唐军在去年冬天集合了一千民女、三千女奴赶制出来的大棉被,外为粗麻,里头填满了草屑棉花,八”、去叫慕容春华的叔叔慕容伟忠来。“厉害啊”。唐军工匠中的领慕容伟忠用张迈的望远镜眺望,将那些投石车拼合的过程看得分明,忍不住出了赞叹:“敌军之中,也有能人啊!特使。咱们也得赶快把袍移过来

    慕容伟忠所说的袍就是象棋中的袍,也就是投石车,大部分也唐军在过去这个冬天赶制的。

    “投石车时投石车么?。

    “对,不过还的赶紧叫来秋华。取的(读敌,目的之的)之法,军中只有春华和秋华两兄弟擅长

    慕容秋华就是慕容春华的弟弟,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长得十分瘦弱,不像乃兄一般可以纵横战阵,平日只是在兵曹帮忙,张迈也没怎么见过他。

    慕容伟忠所说的“取的之法”乃是一项古法,其用在于以投石车守城,记载于《纷阳兵典》之中的“守城袍取的”条,其法云:“以袍守城,不可安于城上。需于城内安顿,使敌不可见,用袍之卒,一曰袍手,于城内主放,二曰取的手,立城上,专照斜直远近。取准瞄的。远则减拽炮人,近则添拽炮人小偏则移定炮人脚,太偏则移动炮架。”

    用大白话来说,就是派一个取的手站在城头,找准目标,然后指挥城内的袍手调整方位与袍力度,按照取的手的指挥隔着城墙袍便能伤敌。取的手只要脑子活、视力好的将士或民兵经过练便可。这个冬天郭师庸早已命慕容秋华练了一百多人,但取的手的记练者和组织者则需精通数学与力学,是为“取的将”这门“取的法”乃是中华固有之弹道瞄准学,若取的将安排得当,经验熟练的取的手配合熟练炮手,命中率可以达到三成到五成。

    大唐集中华冷兵器战斗之大成,每一军都是一个兵种复杂而完备的作战系统,每一军中都配备有各种各样特殊技能者,所以当年恒罗斯战败,天方教国家得了唐军的大批俘虏之后各种工艺与技术竟而便得大进。

    这时城内城外。双方各自忙碌,为的就是攻城那一刻的到来。

    郭师庸负责守城战的总体调度,命疏勒西门、南门紧闭,东门、北门却常洞开,张迈这一路来经历大小二十余战,守城这却是第三遭,且第一次守新碎叶城城他基本没起到高层指挥官的作用,第二次守俱兰城兵寡城和现在防守一座大城市的情况完全不同,所以便来向郭师庸请教,问他为何常将东门、北门打开。在他的印象中,敌人一旦围城城门是必须关闭的。

    郭师庸笑道:“遇敌闭门,那是懦将行为。我们城楼之上,设有强弓硬弩,落石滚水。火油棉团,敌军逼近时抛洒而下。便能重创胡军。且我又已于城门之内。筑了护门墙,用以阻隔冲突,护门墙两侧又筑起了内门。这内门外门之间的四口又设了垛孔,敌军就算突破了外门,却无疑是自投罗网!而且我军有精兵七府,民兵两万余,民众十余万,城内物资又足。且器械又齐整,士气又高涨,会当“以攻守城。!只开两门,算是看得起萨图克了。”

    张迈便问:“什么叫以攻守城?”

    郭师庸道:“守城之法,若城内有野战而能得胜之军力,则城门宜多不宜少,宜开不宜闭。城门若关,不过徒显得我军怯战而已,其实没有必要。城门若开,则我一旦见敌军有机可乘,就可派遣精骑突击之。就算敌军无隙可乘,夜里也当派偏师出击骚扰,叫他日夜不得安宁!使敌军夜里不敢不派重兵守夜,则其白天攻城之力势必大削。这一道城墙,不是用来拦阻我军将士进攻的步伐,而是要减少我军的损失,消耗敌人的体力。不是一个枷锁,而是一面盾牌!我们站在城墙后面,不是躲避退缩,而是将养体力,一见敌人出现破绽马上出击!杀它咋,落花流水一这便是以攻守城!”

    张迈心中叹服。又觉得郭师庸所讲的“以攻守城”之法,很对自己的脾胃。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虽然进步了许多,野战指挥的能力已渐渐赶上郭洛,但说到守城的战略与技巧,需要向郭师庸学习的却还有很多。

    诸胡联军逼近的前半个月里基本是以围因为主,但郭师庸每天都派遣骑兵出城,甚至夜里也派骑兵出城骚扰,若遇敌军,可战则战,不可战则退,霍兰有几次带兵杀至城下又都被城头射箭逼了回来。

    除了四大城门之外。郭师庸又增开了七个小门,每一扇小门都只能容两马并出,是为暗门。每个暗门内部也都设了护门墙。这些暗门由于受攻击面所以每扇所需要配备的防守兵力不多。又在东北角和奚胜兵营后门相对处,开了一扇活门,平时可以由此门进出和奚胜的兵营沟通联系,而敌军若要进攻这道活门,却务必先击垮奚胜。在诸胡联军围而不攻的前半个月里。唐军甚至还能好整以暇地派出民夫到东北角的高岗上伐薪以供应城内的日常使用。

    疏勒的周长很长,诸胡联军的九万人马虽然围城,但也不可能三百六十度全部配备重兵。而且将兵力平均分配下去,反而只会显得处处薄弱。

    因此郭师庸安排了田浩、室辉、贺子英等六将各率一营,每日都轮流从此门出,从彼门入。每次都是由膘望手窥见敌人防御薄弱的方向出信号,便有骑兵纵出,胡人看见他们出来,赶紧增强此处防卫,或者派兵来赶时,唐军出城的部队又回去了。

    霍兰、术伊巴尔等眼见这些大小城门开开闭闭,唐军进进出出,都气得跳脚,觉得唐军分明是在挑衅,然而却又无可奈何。

    夹有一般可恨处。是郭洛每每集结大军,都是多达千人以上,甚至是二三千人的骑兵。每两三日就从北门开出邀战,或者扫荡萨图克部署在东面的部队。面对郭洛的精骑,那些辅助部队、民兵、牧民完全没用,只有萨图克或者哈桑麾下的精锐才有可能与之对抗,而要联狂不三千唐骑。又势需倍以上的兵力才有可能。萨图扒心烈竹自己的主力安排在北面(这里是疏勒与下疏勒联系的必经之道),等他的军队绕过疏勒城东北角的高岗赶到时,城头唐军的膘望手早看透了虚实通知了郭洛,若来军势大郭洛仍有充裕的时间从容撤回。若来军势小郭洛就全不理会,继续逐杀东面的胡马。

    哈桑与土伦眼见著军面对自己的城门“不敢打开”面对萨图克的城门却时开时闭。都认为唐军是怕了自己而不怕萨图克,心中对耸图克的评价又低了许多。

    到三月中旬,哈桑按耐不住,急催萨图克攻城,这时萨图克也已经准备妥当。三方乃定在三月十二日一起动手。

    到了这一日张迈正睡午觉,忽然城外杀声大作,轰轰的都闹了起来,城中居具听到,心里都想:“终于来了。”家家闭户,户户关窗,大街上出了巡逻的民兵之外没有一咋,人影。

    郭汾在屋内坐了起来,有些担心,张迈安慰她道:“怕个什么!当日我们在俱兰城时,地方不熟,城墙卑薄,器械又不齐,城内人心又不定,总怕萨图克攻城的时候城内居民起叛乱响应。

    现在这场守城战却是从筹谋了几个月,又练习了几个月,内内外外都布置得十分妥当,就算被围上个半年,也没什么所谓。”郭汾道:“我也不是担心。不过敌人开始攻城了,你也该去瞧瞧。”取了头盔、袍甲、横刀来,帮丈夫穿好。

    张迈这才出城巡防,张迈知众敌之丰,萨曼、土伦等乃是客军,真正打仗,最卖力的势必是萨图克,所以就到北门来看,看看将到北门,轮值守卫的兵将各按其秩序忙碌着,忽然听噗噗噗、砰砰砰连续几十声的闷响,张迈叫道:“什么声音?”

    马小春道:“我去问问。”不一会回来禀报:“回讫人用投石车呢!直接用硬石头砸墙、砸城门!幸好郭老将军已经准备了大棉幔,对方投石车一动。我们的将士早就将棉幔举起来,护住了城楼要紧的设施,巨石砸到棉幔上,就是噗噗噗的哑响,砸到城墙,就是砰砰砰的声

    张迈这时已经走到城楼下,就要登城,忽然一块石头砰一声,越过城墙,落到他附近,砸出了一介。大坑!马小春高叫:“保护特使!”一队亲兵就要围上来。要是一年以前,张迈见一块大石头砸在自己附近非吓得往后一跳不可,这时却眉毛都不跳一下,推开马小春,喝道:“你干什么!当我是没上过战场的雏儿吗?”一把将马小春推开了。

    登上了城楼,但见城门前方四十余步外横地里一列的战车,一字排开,列成二百余步,回讫的弓箭手就躲在后面,强劲的弓箭便如雨点般射来,城头唐军也不客气,就躲在垛孔女墙后还击,大唐弓弩优于回讫,而且又居高临下,斗弓箭自然大占上风!

    但那一列战车之后一百余步又有一排的投石车共九十架,轮流不断地射石弹。幸好郭师庸早有准备,北门的守城将士从投石车的布置中推测到其落弹的距离,已经举起棉幔等候着,棉幔柔软厚实,石弹砸处被消解掉了攻势。然后就白白落到城下,结果回讫第一轮石弹射过后。北门门楼重要的设施一处未损。

    城外术伊巴尔大怒,却另外设法,命士兵用上了火箭那火箭是以棉花沾上石油。点燃了射来,唐军尚未反应过来,早有三四张棉幔着火,石油一撞上目标溅了开来,很快就将整张的面幔烧成一片火云,马小春大叫:“敌军也会用黑火水!”张迈骂道:“西域既然盛产这东西。会有这个有什么奇怪

    术伊巴尔哈哈大笑,看看唐军已经将烧着了的棉幔丢掉,没烧着的也赶紧收起,正要指挥投石车射第二轮的石弹,猛地砰砰砰连响,这次却是在自己身边响起!

    原来是慕容秋华已经动了隔墙取的法,唐军的投石车要对准对方的投石车,就的后制人,先等对方将投石车安好。所以慢了一步,此刻城墙上取的手望明白了去向,慕容秋华下令:“袍!”

    令旗挥动。城内一百架投石车一起作,投出的却不是巨石,而是夯实了的泥土。土弹凌空飞出数百步,冲势极其惊人,砰砰连响,已有十八台投石车被砸中,其中十架垮了,还有十几个敌军被土弹砸中,不是当场毙命也是筋断骨折。至于那些没击中目标的土弹,撞到地面时大多就松散了。没散的也都裂开,使城外的敌人没法取了再用守城之袍用土弹不用石弹,这也是原因之一。

    城外回讫人惊呼:“唐寇也有袍!”有袍也就罢了,麻烦的是唐军的袍能砸到他们。他们却连唐军的袍安放在哪里都不晓得,根本就没法还击,所以回讫的袍手个个惊慌。

    城头唐军则齐声欢呼,这次没能命中目标的投石车取的手就下令调整方位力度。第二轮继续射,城外投石车来不及移动,又坏了二十架。

    张迈大喜:“好哇,秋华这小子这次可得记他一大功!”

    城外术伊巴尔愤怒非常,急令投石车收起移后。却已经剩下不到一半。

    慕容秋华见对方将投石车收起,却继续传令:“攻车阵!”取的手们让袍手调整方向,这一次却都向车阵砸去,半数用土弹,半数用石弹,土弹砸弓箭手,石弹砸车,那些战车都是模板造成,只能用来挡住弓箭,哪里经的住从天而降的袍弹?呼呼呼的破空之声中,投石车再奏奇功,只第一轮就砸坏了十架战车,再一轮又砸坏了二十架。

    疏勒守城战的第一个回合,根本就不用张迈出手。唐军轻轻松松便大占上风,张迈哈哈大笑,在城头指着城下的回讫军说:“野战都打我们不赢,还想跟我们汉人斗城池攻防,真是找死!”

    一列商队缓缓入城,带来的是城内紧缺的粮食。商队的首领叫哈克本阿卜杜勒阿齐木。约莫三十岁上下,虽穿着端正的阿拉伯服饰,但黑发黑眼,黄皮肤,看长相竟是个典型的汉人。守城的士兵见着吃了一惊,大叫一声“唐寇!”急忙下令将他当奸细拿住。也不管哈克怎么争辩都无用。直到最后他拿出了布哈拉方面的文书,城主图甘才半信半疑地将他释放。

    哈克闷闷不乐。来找本城的生意伙伴,玻璃商人阿尔塔加,这个阿尔塔加四十多岁。竟然也是个汉人长相,见到哈克微微吃惊,问道:“你怎么会来?”

    这些年讹迹罕属伙教势力,与萨曼宗教不同,国属不同,尤其库巴是天方教中的激进派,讹迹罕的袄教势力又是抵抗天方教的先锋,所以阿尔塔加和哈克家虽然有生意往来,阿尔塔加却得将货物南运。走极为难走的高原山路。经过葱岭南部可以和葛罗岭山口媲美的马鞍止。口(今乌放别里山口),这个山口每年农历五月到九月可以通行,进入疏勒、莎车地区,阿尔塔加通常也会选择在这个季节到达,在山口与来自疏勒、莎车的商人做一番交易后,然后继续南行二百余里,跟着折而向东,经过拔特山的区,同时哈克则从撒马尔罕南下,双方会合于利斤小镇(在今塔吉克斯坦首都挂尚别附近)做交易。

    这样的行程。听着都觉得难受,更不要说真的走了。因此阿尔塔加自三十岁以后,每两年或:年才走一趟,十二年来与哈克也只见过五次而已,但他没想到哈克会在这个季节出现在讹迹罕。

    哈克哼道:“我们家又被敲诈了。

    这回却是要我押运军粮到库巴,等到了库巴以后,又让我押来讹迹

    从撒马尔罕到库巴约一千一百里,且都有路可通,从库巴到讹迹罕也不远,以往讹迹罕和撒马尔罕的商路之所以被隔断,更主要的到是出于政治和宗教上的原因。

    阿尔塔加就问阿齐木家为什么会被敲诈,哈克叹道:“好像是我三弟出事了。去年秋冬之际,恒罗斯那边出了大事,据说是闹流寇,我们在撒马尔罕,听到的消息也不确切,派人到白水城打听。那边又戒严了。据说这伙流寇很厉害,将桓罗斯都给打下了。之后白水城的守将起了疑心,两次派遣部队逼近桓罗斯,第一次遇到了博格拉汗的部将加苏丁,退了回来,两个月后发现形势不对,又试探性地派遣了军队,但到了城头,又见到了博格拉汗的守将霍纳德,又退了回来。但不久桓罗斯那边就向布哈拉派遣了使者,这次来的竟是博格拉汗的重臣苏赖,原本奈斯尔二世和博格拉汗关系是时紧时缓,这次来使之后两家忽然就变得亲密了。跟着又传出消息,却是博格拉汗将库巴割给了萨曼,再过不久,听说讹迹罕也落入博格拉汗手中,但跟着这座城市就变成双方共管了。”

    阿尔塔加点头道:“不错,如今讹迹罕是由双方共管了。我还听说,再过不久,等打下疏勒,这里还会割给萨曼。嘿嘿,以后咱们做生意可就方便多了。”

    哈克一怔:“打下疏勒?这什么意思!”

    阿尔塔加道:“关于“唐寇,已经进入疏勒的事,你沿途难道一点消息都没听说么?”

    哈克惊道:“什么!难道”唉,我一路来确实听到许多传言,但各种传言都有,有许多都自相矛盾,难辨真假,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先将你的事情说完,我再补充我这边的事情。”阿尔塔加说。

    “好吧。”哈克道:“那是去年冬季的事情了。我们阿齐木家的消息也算灵通,桓罗斯那边的使者苏赖才到布哈拉,过两天我们就知道了,情知这西域又将有大事发生,就派了人试图走小路看看能否进入俱兰城去瞧我们三弟。没想到过不了几天,年哈拉那边忽然派人闯上门来,将我老父押了去。”

    阿尔塔加惊道:“这是干什么!”

    哈克道:“布哈拉那边是说,恒罗斯那边闹了“唐寇”我三弟入了贼群,如今萨曼已经和博格拉汗达成盟约。而布哈拉方面则怀疑我们这些,”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唐民后裔这四个字之后,才恢复寻常声调:“和那伙“唐寇。有勾结,所以将我们都抓了去。”

    “你们?”

    “嗯。”哈克压又低了声音,说:“不止我们阿齐木家,穆尔加布家,鲁尚家,库杜克家,沙尔图兹家,也都被叫去问话了。大家根本就闹不清楚是什么情况,而那执法官却一口咬定我们勾结“唐寇”图谋不轨,语气说到凌厉处几乎要将我们抄家灭族,我们才知道桓罗斯的变乱似乎是唐民主导。这一来各家可都慌了,分辩说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事,而且那些“唐寇,们在回亿境内闹事,又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呢?但他们很快又拿出了所谓证据来,就是说什么我三弟如今也加入“唐寇,了。”

    哈克一边说。一边留神阿尔塔加的表情,见他对三弟加入“唐寇”一事毫不惊讶,心想他多半知道什么消息,阿尔塔加点了点头:“后来呢?”

    哈克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们确实也没有和那伙“唐寇。勾结,再说就算是萨曼和博格拉汗结盟,这毕竟也是境外的事,奈斯尔二世并非完全不讲理的人,我们几家在撒马尔罕的影响力又不算奈斯尔二世真要将我们抄家灭族,总得找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啊。所以闹到后来我们总算是明白了。仍然是布哈拉的那些大官,想问我们拿些好处。”他说到这里竟然没有了愤怒,只因为这种事情他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了。

    “那么后来你们就拿钱贿赔,了结了此事?”

    哈克摇了摇头:“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别的家族总算都花了钱就脱身,但我父亲却被请到了奈斯尔二世甘胼权接问话,在场的有宰相只勒阿米,大将哈桑,此外赏然引,博格拉汗的重臣苏赖。奈斯尔二世间我父亲,是否还有一个儿子在俱兰城,我父亲说确实有,又问我父亲为什么两个儿子都加入了“唐寇”我父亲忙说这事自己完全不知道,还请主上明察秋毫。奈斯尔:世便没再说上面了,我父亲被问了这几句话以后,就连分辩的机会都没有,从苏赖与奈斯尔二世的对话中,我父亲推测出我三弟多半真的是加入了那伙“唐寇”而且那伙“唐寇。的声势已经很大,萨曼和博格拉汗是打算联手镇压了,而博格拉汗那边提出的一个条件,就是要将我们阿齐木家交出来!”

    “那后来呢?奈斯尔二世应该没有答应吧,远近传闻中,他毕竟也是一个贤明的君主啊。”

    “贤明?哼哼!”哈克说道:“在这件事情面前,他考虑的可不光是公正,不过他也没立刻答应苏赖的要求,只是先将我们父亲关押了起来。这时我们大哥已经带人前往布哈拉营救,打听到朝上分成两种意见,大将哈桑觉得我们不可信任,既然要对“唐寇,动兵,就不能留我们在后方捣乱,再说抄了阿齐木家以后,也可补充军资,宰相巴勒阿米则认为这样做可能会扰乱了商界的稳定,主张持重。我大哥跑去找巴勒阿米,巴勒阿米说主上已经倾向于哈桑的意见,让我们去求哈桑。唉,不得已,我大哥只好去求哈桑,一开始,我们是连他的面前见不着,到愕后来,他似乎是要出城时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要到东方来才算在门口拦住了他的马。”

    “那存哈桑答应帮你们了?”

    哈克怒道:“什么答应帮我们!这个畜生!他见了我大哥之后说,要想他改变主意,除非我们能和他们建立真正的信任。”

    “真正的信任?”

    “就是他所谓的联姻!”虽然已经是去年的事情,哈克越说越气:“他是要我妹妹嫁给他做第四房妻子!”阿尔塔加这才明白了过来。

    哈克的妹妹在撒马尔罕是有名的美女一家子都奉若掌上明珠,定要招一个乘龙快婿,所以耽误到如今也还没成亲,阿齐木家实在没想到哈桑竟然也存这样的觊觎,他们本想拒绝。但这时哈克的父亲还被关押看见不着面,全家慌乱非常,担心真个没抄家,那可全完了,最后终于还是答应了。

    答应了这门亲事之后,过了不久,哈克的父亲就被释放了,他回家之后宫里又传出消息。原来奈斯尔二世原本并没有要将阿齐木家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要求阿齐本家捐献军粮并押运到库巴来,哈克的父亲想到要将女儿嫁哈哈桑做第四房妻子,便如被剜了一块心头肉,只是既然答应了哈桑,便不敢反悔。不然只怕又有大祸。

    “所以我这次来,一是押运粮草,二是送我妹妹来成亲,因为啥桑说他要在库巴举行婚礼。到了库巴之后,哈桑的侍卫又说让我来讹迹罕,只哈克说到这里声音里充满了屈辱,他阿齐木家在撒马尔罕也算呼风唤雨的商界巨子,但遇到哈桑这样手握兵权的重将仍然有一种随人搓圆搓扁的感觉。

    “经过此事之后,我父亲可真有些心灰意冷了,这些年我们在撒马尔罕经商,奉公守法,也花钱结交了不少达官贵人,但真出了事情,我们以往赖以为依靠的德望、人脉、律法完全没用!甚至连自己的女儿也保不住,,唉!罢了。罢了。”哈克在河中地区本来也是一个八面玲珑的角色,这时却甚是顾靡,问阿尔塔加:“你们这边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尔塔加道:“这边发生的荆情,说出来,只怕你不敢相信。”

    “哦?”

    “之前你也提到的“唐寇”你知道是什么来历?”

    “这个,,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和唐民有关,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被牵连到。”

    “不清楚?那我就告诉你!”阿尔塔加道:“据我这几个月反复收集到的消息,这伙被回讫、萨曼称为“唐寇。的军队,就是新碎叶城的那群人!”

    哈克瞪大了眼睛:“是他们!他们,,他们还在?”

    “不但还在”阿尔塔加道:“而且听说还得到了朝廷的增援,如今,

    “等等!你说什么?朝廷?什么幕廷?”

    “就是大唐!长安!”

    哈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唐”大唐”大唐还在?而且派兵来了?这,这怎么可能!”

    “嗯,我原本也不敢相信,但经过这几个月的反复打听,才算信了。”阿尔塔加道:“这伙唐寇”呸呸呸!唐军,安西唐军!我听说,是长安那边来了个钦差。带领他们从新碎叶起兵,先在新碎叶城那边打了个大胜仗,把回绕派去围剿的一员大将给杀了,马斯乌德,你知道不?(见哈克摇头)那听说是很厉害的人哪,还歼灭了回讫的一支

    队。

    跟着东进,大闹夹播海。火烧回讫大汗阿尔斯兰的昭山行宫,回讫派了土伦可汗领兵数万前去围剿,结果却铩羽而归,被打得大败!”

    哈克越听越觉得意外,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出了这么一件大事之后,回讫上下自然都震惊了,集结了大量的兵力,沿着碎叶河溯流而上,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结果我们唐军却越过碎叶沙漠,直扑担罗斯,而且还真将桓罗斯给打下了!”阿尔塔加说着说着,竟然冒出了“我们唐军”这样的词来。

    而哈克听到这里满身起了鸡皮疙瘩,那是一种莫名兴奋引起的。

    “那大概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吧。”阿尔塔加道:“唐军攻下桓罗斯以后,却封锁了消息,你刚才说恒罗斯那边闹流寇,白水城的守将派人试探,可能就是那时候的事情。不过当时西域各派势力都还不清楚唐军的实力呢,讨渊诸格拉汗行动的快,得到消息!后急急忙忙从碎叶河懈7,凹回来,结果你猜如何?灭尔基和俱兰城两场大战大下来,博格拉汗又被打败了!”

    哈克几乎不敢相信:“他们打败了博格拉汗?有这么强的实力?”阿齐木一家是在但罗斯一带迁到撒马尔罕,旧家被隔绝就是因为萨图克,所以对回讫副汗的兵威深有体会。

    “我原本也不敢相信。”阿尔塔加道:“不过。如今这讹迹罕城中就有不少亲身经历过那几场大战的伤兵残卒,我是多方打听,才敢确定这些消息并非误传。”

    哈克道:“如果按你说的,那么唐军现在应该是在担罗斯了。”

    “不,他们没有在恒罗斯久留。”阿尔塔加道:“他们击退了博格拉汗以后,留了一小部分兵力在那边拖延防守,主力却越过大宛山地,冲讹迹罕这边来了。而且不知使了什么计策,竟然将库巴圣战者骗了来一起攻打讹迹罕。我听说”阿尔塔加凑近哈克:“出这条计谋的,好像就是你弟弟呢!”

    哈克一震:“什么!你是说”凯里木?”

    “对!”

    哈克发了好久的呆,才回过神来,问道:“后来他们又将讹迹罕打下了?”

    “没有。”讹迹罕的攻防战,阿尔塔加却是亲身经历过的:“唐军与圣战看到达城外以后,又打了个胜仗,灭了麦克利派出城去夜袭的一支精兵,麦克利都打怕了。但是他们攻击讹迹罕。却意不在此,而在疏勒。当时我在城内,见满城人心惶惶。都说驻扎在北面那支军队好厉害,好可怕。但不久北面就静了下来,麦克利再次派兵出城,不料又受到了伏击。麦克利斗志全失,派人出城议和。圣战者答应了他的求和,但却又另施诡计,麦克利中了圈套,自己的命没了,讹迹罕也就落进了圣战者的手里。

    这时他们还不知道受了唐军的骗,一面派军越过葛罗岭山口,一边将城内的狭教教徒。全部都清洗掉了。所有财产全部没入军库。”

    到这里阿尔塔加声音发颤,想起了圣战者清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幸好当时我机灵自称是天方教徒,否则现在只怕都见不到你了。”

    讹迹罕这边发生的也是大事,但这时哈克的心却全被唐军的去向占据了,连问:“那么唐军呢?”

    “圣战者派人越过葛罗岭山口,不久就传回了消息,负责驻守在这边的库巴大将马克迪西等人才知道他们是被唐军骗了,那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唐军似乎正在攻打疏勒。圣战者的领袖瓦尔丹带领了人马赶去增援,但没多久天降大雪,将近半数的圣战者拦在了这边,与此同时,博格拉汗的大军也到了。他们也没法过去,只好在这边过冬,等到上个月天气转暖,这才会齐了军马,越过葛罗岭山口去追击唐军。”

    “那存现在唐军是攻下疏勒了没有?”

    “嘿嘿,若你早来几天,这个问题我都没法回答。”阿尔塔加道:“据我刚刚听到的传闻,唐军已经攻下疏勒了。而且博格拉汗留在疏勒的军马,还有去年冬天越过葛罗岭山口的圣战者也全都被唐军歼灭

    哈克这时已经吃惊得有些麻木了,今天听到的这些消息,每一个都足以让他骇一大跳。忽然间听到这么多,短时间内他差点接受不了。

    “这么说现在疏勒那边是博格拉汗的大军与唐军对峙的局面了?”

    “博格拉汗的大军和唐军?”阿尔塔加笑道:“你怎么忘了你那准妹夫!”

    “啊!”哈克这才想起,道:“萨曼的军队也过去了?我在西蜒购买粮草时,就听说他在边境调集军队和附属各部,怕不得带来了几万人马吧。”

    “不止萨曼呢。”阿尔塔加道:“听说阿尔斯兰大汗也下达了命令,还传来了他的大毒,土伦汗也引了精兵来会合,西域两大强国现在是联合起来一起攻打唐军了。葛罗岭山口那边,讨伐的军队号称二十万,二十万人嘛。我看没有,但十几万人只怕也是有的。”

    哈克听到这里。想象着葛罗岭山口那边的大军对决,内心深处竟然有些兴奋,却又有些担心:“萨曼、回讫联手,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又是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只怕唐军这一次是凶多吉少啊。”

    “那你又错了!”阿尔塔加忍不住露出一种很复杂的笑容:“听说双方才在驾秦草原打了一仗,联军这边三万人,唐军那边一万人,结果,,我们唐军又赢了!”

    其实投笔岗一战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但讹迹罕这边是刚刚收到消。

    哈克这时已经不是兴奋了,他想到的,已是自己的未来,家族的未来,甚至是所有失落在西域各地唐民后裔的未来!他忽然握住了阿尔塔加的手,道:“老何!唐言你还会说不?”

    何,是阿尔塔加的唐姓。

    “干什么?”

    两人的这两句话。说的已是汉语,不过彼此都显得有些生涩。

    哈克道:“这个消息,我得马上传回撒马尔罕,至于疏勒那边”你能不能设法带消息过去?”

    “你想干什么?”阿尔塔加问。

    “干什么?”哈克哼道:“这次若是疏勒守不住,那就什么也不用提了!但要是唐军还能再打赢这场打仗,那咱们这群人,只怕就可以换一种活法了!”

    阿尔塔加沉吟道:“这么大的事,你不先回家”

    哈克说道:“听你说了这边的事情,我才知道过去这一年这边的形势是一天一大变。之前还在布哈拉时,我们确实觉得自己冤枉,但这场大战之后,如果唐军获胜,你认为我们真的还能置身事外?”

    凡长迈巡视诸面城渐发现攻城三方的风格各不相同憾”小克的准备最为充足,哈桑方面攻起成来也颇有套路,最为笨拙的是西门的土伦,不过这也是和萨图克、哈桑相比,论将起来,土伦攻城也还是有三板斧的。

    这个。长年活动于伊丽河流域的可汗是从上百次草原追逐中杀出来的,为人粗豪。野战却颇有一套,但说到攻城,尤其是面对一座有“专业守城”级别的将领所镇守的坚城,他可就相形见绌了。

    开头的一日他是率领骑射部队冲近发射箭雨,要知战场攻防,考验的第一关就是勇气。如蜂群飞来的箭雨乍一看十分恐怖。土伦在北方攻打一些筑成城堡的部落,用上这一招后那些城内部落通常都会被他的威势吓得疾了。吓疾了之后要么乖乖出城投降,要么因为害怕而战斗力急剧下降,这一招叫威吓,土伦在北方时是屡试不爽。

    可惜他这次遇到的是唐军,这支军队的核心成员都是从卫山血海中滚过来的,将兵士气高昂。主帅胜券在握,土伦的威吓根本就吓不着他们。

    眼看箭雨飞来。城上刀矛手就往墙后一躲,有盾牌的举盾遮挡,还有一招更损,乃是支起一块块的破布缀成的布盾,箭雨袭来,箭头穿刺过了布盾,箭杆却大半透不过去,就这么挂在上面,唐军将箭拔出,仍然能用,以这个法子一个上午就收了七八千支,恰好张迈巡视到这里,见了这么多完好的箭忍不住呵呵而笑,李脑命将士们以回讫话大呼:“大唐钦差张迈张特使。谢过岭西回讫土伦可汗赠箭!”将这句话连叫了三次,然后数千人便忍不住讪笑起来。

    十伦在城下气得跺脚,跟着便带领数十员大嗓门的兵将,在城外射程之外破口大骂了起来。从泛泛而骂到指着人头骂,从辱骂大唐开始,骂到大唐的皇帝,更具体的骂到李世民,再骂到班超、李靖、苏定方,乃至郭杨鲁郑等守边诸将。他这一招叫激怒,那是对付强悍对手的招数,土伦奠定自己回绕第三可汗地位的一场大战,就是靠着这大骂将宿敌引出,此招对付骁勇暴躁的对手最是有用。石拔网好随张迈巡到这里,听他们在城外越骂越难听,忍不住怒道:“特使,待我率领一支骑兵出城,杀他们个屁滚尿流”。

    张迈登城远望。见土伦虽然自己带着几十骑很孤弱地站在空旷处,但背后不远的地方都伏有重兵,他野战的实力张迈也是见识过的,知道石拔要是此刻出城那是正中对方下怀,郭师庸所讲授的“以攻守城。”乃是趁敌疲弱时才出击,而不是无论任何情况下都出击,更不是在对方有所准备的时候逞强逞勇,那样就失去了以坚城消解敌人战斗力的意义。石拔没得到张迈的许可,心中郁闷,就带了几十个人在城头和土伦对骂,但只是对骂,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

    他想了想。见这边的城门也准备了二十五架投石车,传来一名取的手,问他土伦所站是否在射程之内,从取的手处得到肯定回复以后便命袍手调整方位取准了,准备出击,又想了想,童心忽起,命人取数十个旧水囊来,命几千将士都来撒尿注满了,他自己也撒上一泡,然后交给饱手。

    便命城头大呼:“张特使请土伦可汗喝尿!”

    这句话真是粗俗的可以,若换了郭师庸郭洛等来定然不至如此,土伦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天上呼呼呼飞出土弹来,众回讫惊呼:“唐寇用袍!快护住可汗!”

    匆忙闪避,却不知有几袍用的袍弹不是石弹也不是土弹,而是几十个旧水袋,土伦在众兵将的护卫下虽然没被土弹砸中,却有几个水袋砸到他身边的将兵身上。水袋横过百步射来,冲击力何其之大,无论是撞到人还是砸到地上都立剪破裂,里头透出来的不是水,而是臭尿,隐隐然还有温度。城头石拔借过张迈的望远镜看见土伦的狼狈相后捧腹大笑,土伦恼的头顶冒烟,发誓不将城池打破誓不罢休!

    到了下午。他终于出动了第三招云梯攻城。云梯是萨图克在讹迹罕就造好了的,分了一部分给他,这时眼看威吓、激怒都没用了,才派遣骑兵,驱赶附属诸部拥梯爬城。上万人犹如蚂蚁一般涌来。

    负责北门防卫的慕容肠命人民兵手抬巨木一那都是上百年的松树,每十二到二十名民兵抬一支,望见云梯靠得近了,才猛然一撞,这些云梯都是高达六七米的大梯子,被这一撞之下不是斜了,就是垮塌,咯拉拉的倒地,反而将底下的胡军给压伤了。

    同时城头有的将举起石头砸下,有的直接放箭,城下拥拥挤挤,高举木盾抵挡,便有民兵将煮沸了的滚水倾下,木盾防的住石弹弓箭防不住滚水,被烫到的胡兵哇哇痛叫,石拔在城头望见则哈哈大笑,这守城战用不着他,只是看着战友们得胜也忍不住手舞足蹈。

    土伦又命出动冲撞木,那是用十余根杨木捆成,抬撞木者都一手抬撞木,一享用盾牌护住要害,手脚、脖子又裹了层层麻布以防滚水,慕容肠却命取来提馏过的石油当头泼下,抬撞木的胡军将士只觉得盾牌缝隙有**的东西漏下。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城头唐军已经点燃了火箭射下!

    一丛丛的破。蔓址开来,可怜几十个攻城的胡军身卜着火,满地打滚乓门什着火了的撞木被丢弃在城门外滚在一边。慕容肠叫道:“骑只准备!”

    石拔讶异:“要出城?我去!”

    张迈也没阻拦,他就从城头直跳下去,落在一匹马上,抽过一把刀,对准备出城的校尉说:“我给你做副将!”

    那校尉忙道:“哪敢,我给石都尉做副将!”

    石拔道:“我可是抢你的功劳啊,你们肯服我么?”

    三百将士齐声道:“石都尉神勇无敌,谁人不服?”

    石拔集了:“好!”

    这时城头已经抛下了沙尘与石灰,城下本来就乱;忽然沙尘满天飞,能防弓箭的、滚水的乃至石油的东西,都未必防的住沙尘,不少人赶紧闭眼,也有的来不及,被石灰飘入眼内。轻的两眼直流泪,重的痛得满地打滚。

    慕容肠看看石灰已经落得差不多定了,而敌人士气已馁、步伐已乱,乃向内挥动令旗。

    轱辘转动,千斤闸先吊起,跟着砰一声城门打开,两个营的唐军冲了出来,出城之后一向左,一向右,并不聚集在一起,而是四出袭杀!但望见落单的。被沙尘石灰蒙了眼睛的,就纵马过去给上一刀,望见混乱的就再冲他一冲,也有提着大铁锤的,将剩下的攻城器械砸个稀巴烂。

    土伦万想不到唐军会在此刻出城,在后面望见,骂了一句粗口,叫道:“随我来!”集结了数千骑兵冲了过来。

    不等他冲近,城头慕容肠早已挥动令旗鸣金,两营骑兵闻令即退,也有悍勇的胡人趁机突入城内,这批出城的唐军将士都受过郭师庸的特殊练,深通攻防耍略,也不在城门与之纠缠,任他入内,到了城内才好整以暇地围住剿杀。

    土伦带着数千人赶到时唐军两营却早就都撤进城了,他的精锐近卫驰快马赶到城门下。城门来不及阖上,轱辘手当机立断砍断巨绳,千斤闸轰然落下,堵住了城门,跟着城头箭如雨下,土伦无奈,只好恹恹撤兵,带走了上千伤号,留下了数百具的尸体,再回头,疏勒的西门巍然不动,却是略未受损。

    这一日的攻防战张迈完全不加干涉,全凭手下施为,他只是坐在那里坐观战果,一场恶战打下来,唐军的损失微乎其微,而土伦那边则称得上伤亡惨重,虽然这一日被他逼来攻城的大多不是他的嫡系部队,但再这么下去他也耗不起。

    黄昏之后张迈回到家中,郭纷问他战况怎么样了,张迈笑道:“西门这边没什么悬念了,往后就看双方的消耗。北门南门,也还抵挡得住。”

    郭纷从小经历战阵的人,也晓得攻防之道,说:“他们在城外,四处都可以取材补充。我们在城内,物资打了一点就没一点,消耗起来我们可吃亏呢。”

    张迈笑道:“但他们死的人却比我们多,再说我们的物资储备得足,守个三两个月也不怕,到是他们在城外,我不信他们的军粮能撑多

    郭纷道:“但如今青草长得好,我听说那些胡人可恶得很,一边攻城,还一边派人在水草丰茂处放牧,做定长久攻城的打算呢。听说这次他们的畜群带了好多,这样下去,或许真能支撑几个月呢。今天我去看望几个撤入城内的农户,他们可忧心得很呢,说这天气,也该下地了,所以这仗要是拖得太久,就算最后我们能够打胜,但误了农时的话,我们也将是惨胜。”

    张迈心道:“纷儿说的有理。”口中却笑道:“打仗的事。有我呢,你就安心养胎吧。别想那么多,回头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才是你的正事。”

    郭纷道:“呸!就你会打仗?我会打仗的时候。你连马都不会骑呢!话说,你马都不会骑,居然能从长安走到这里?还有最近整理你的那些旧物,有好多都奇怪得很。真怀疑你是真从长安几代人走过来的,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张迈嘻嘻过来抱住她,笑道:“你老公我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那又怎么样?”

    郭汾推开了他道:“还能怎么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嫁给你了,还能怎么样?就算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也只好认命了。”说着笑了起来。

    张迈斜倚在胡床上,郭纷就躺在他怀里,忽然道:“喂,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

    “说说。”

    郭纷道:“既然这些胡人这么放肆在我们的地盘上放牧,你就派人出去抢他们的牛羊!这是断敌粮道的法子!”

    她自进入疏勒之后就将这里当做家园了,那句“我们的地盘”说的别提有理直气壮。

    张迈笑笑道:“好,明天我跟你哥商量一下,兴许成。

    第二日张迈召集诸将,将昨日郭纷的隐忧说了。郭师庸道:“现在敌我双方虽然已有消长之势,但敌军的势力仍然比我们大,我们守城的话四平八稳,暂时来说不怕被攻破,但出城就没有优势了。我们的兵精,敌人兵多,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现在就出城的话,万一陷入混战,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李脑道:“郭老将军的看法,是觉得我们应该再等等?”

    “是。”郭师庸道:“如果再坚持一个月,敌军应该会更疲,且他们现在的曰川忧断断不可能长久受撑下们都不用等到他们粮尽婷,眼看粮食越来越少,就会越来越慌,一慌起来,士气也将越来越低迷,一个月后,我们出城作战就有七成胜算,若是两个月后,我们就有大胜的希望了!若守到三个月后,就算我们不出城攻击,我料胡人也非退兵不可。”

    法信眉头一皱,叫道:“三个月?太久了!那样会误了农时的!能否在一个月内,将敌军逐出疏勒地面呢?最多别超过两个月。

    “这个”郭师庸道:“可有些难了。”

    张迈道:“我却有个想法。大家看看行不行。这些胡人如此放肆,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放牧,我们不如派轻骑出城袭击牧场,夸他们的牛羊。”

    石拔这时也得以跻身军帐会议了,虽然是坐在最末,一般轮不到他说话,这时听说要出城作战却叫起好来了,道:“妙计,妙计!特使妙

    郭洛微微一笑,说:“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到也行得,不过得先做些筹谋。胡人放牧的地毒,主要集中在南面疏勒河河谷,那里地势低洼,如今河水又足,草势长得也够旺,我用千里镜一看,那些牛马可都欢得很。”

    李脑忽道:“能不能先别打哈桑?集中力量打萨图克?”

    郭洛道:“这是为何?萨图克占据的牧场在西北边,那里地势较高,且诸胡联军东门围得不紧,我们的骑兵从那里出去,回来容易,若打西北,无论从西门回来,还是从北门回来,都有可能会被胡马截住。你提这等建议,可是和你的谋略有关么?”

    “有一点。”李脑道:“这一仗,萨图克是主,哈桑、土伦是客,我如今已看出,土伦和哈桑对萨图克都有轻视之意,而且自接战以来,萨曼人都还未吃大亏,所以对我们也就心存轻视。如果我们这时候让重创哈桑,让他晓得我们确实厉害,心生忌惮痛定思痛,反而有可能和萨图克真心联手,但反过来,如果继续打击萨图克,让他们的力量继续失衡,主弱客强,他们就有可能会内乱,那却是我们的机会

    郭洛想了想,道:“如果是要对付萨图克,那可就要多费一些心思了。话说,李参军,你准备对用什么计策呢?”

    李脑淡淡一笑,说:“现在还说不上,我们还没有找到能直接影响到哈桑、土伦的人,现在还只是造造势罢了。”

    萨图克攻打北门,南门,想尽了办法,却一直无法奏效。用投石车,用冲车,用云梯,全都无法奏效。尤其那几十架投石车的损坏最让他心疼,事后萨迪带人连夜赶修。修复了十几台,他又想到给投石车加上轮子,让己方的投石车可以运动,使城内敌人的投石车无法取准,但要装好轮子却还需要一段时间。

    萨图克每日都让人放出大批的牛羊到士兵面前炫耀,以示意军粮无缺,可是粮食羊马究竟有多少。能够支持多久他心里却清楚得很,眼看唐军防范得极为严密,没有半点破绽可寻,心中不免苦恼,不知该如何打开这个局面。

    苏赖安慰诸将道:“我们原也没想到几天就能攻克疏勒,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打败的敌人,也不至于将我们逼到这样的境地了。不过眼前的局面,双方也很难说谁更加有利。只能说双方是势均力敌,眼下且消耗着,坚持着,只要我们保持不败,敌人终有露出破绽的一天。”

    术伊巴尔道:“这个我们知道,但咱们总愕想个办法,看看如何打破这个僵局。不如这样,我们在城外召见疏勒诸部,大事张扬,好让城里头的人知道疏勒出了他们这座城池之外全部都已经归顺我们了,打击他们的士气。”

    诸将商议了一番,却觉得此计未必不可行,但只怕效用不会很大,这时麦隆道:“对了,这次我去高昌。听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或许有用。如果我们将这个消息传进城去。或许能奏奇效呢!”

    “什么消息?”苏赖问。

    “这伙唐寇的首领张迈,不知自称来自长安么?可我听高唱的人说,大唐早就灭亡了!”

    回讫诸将面面相觑,苏赖道:“十几年前也确实听过这样的传闻,而且长安被攻陷的消息说得言之凿凿。不过后来又听说唐室中兴,长安虽然破败,却迁都到洛阳去了。三年前我更听一个去到过凤翔的商人亲口说,中原确实还是唐室的。这些消息也不知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这次应该是真的,真的!”麦隆道:“听高昌的人说,大唐确确实实是灭亡了。中原已经被漠北人占领了!而且他们占领中原以后,又派兵打败了高昌,如今高昌都已经向东方这个新朝进贡了。只是伽脸上下不去,当着我的面不肯承认。”

    萨图克来了精神,问道:“灭了大唐占领中原?是哪一族哪一部?”

    麦隆道:“听说高昌的人说,是契丹。”

    萨图克甚是诧异:“契丹?那群打铁佬?哼!那是他们的运气!咱们回讫与大唐打了个两败俱伤,却让他们捡了便宜!”

    示麦隆说高昌在传大唐灭扛的消息。术伊只尔等都动刮脑旧说若将这个消息传到城内,唐军必然大乱。

    然而怎么将这个消息传进去呢?有人建议叫来几个会写汉字的俘虏他们在攻破俱兰城后还是俘获了不少人的写成文书,用箭射进去。

    但苏赖却觉得不妥。认为这样做城内的唐军多半会觉得这是假的,认为是回讫要打击他们采取的手段,没法造成真正的影响。

    这时,哈桑正在南门对疏勒发动地道战。

    疏勒这个大绿州位于疏勒河北岸,这条内陆河造就了这个西域最大的绿洲之一,除了从西面流淌过来的主流以外,还有从南面流淌来的支流,会聚之后在疏勒城的这一段河面最阔,再往东则水量逐渐减少,进入死亡沙海(塔克拉玛干沙漠)以后慢慢干涸。

    疏勒城的地面是整个绿洲相对地势较高的地方,而其南面的河滩则是相对地势较低的地方。这个春天积雪融化得早,沿岸长草疯长,牛羊欢腾,膘肉生得好快,正是放牧的大好时节、大好地段,萨曼人的营帐也聚集于斯。

    从三月初开始。连续半个多月里,哈桑都在紧锣密鼓地攻打西南面城墙,将唐军的兵力都吸引了过去,但其实他却驱遣了五千多人,利用东南面那片小树林做掩护,寻到一个土质稀松的所在,挖了八条地道准备穿入城内。

    这个军事行动是萨曼军最高军事机密,哈桑几次和萨图克、土伦会面时都显得胜券在握。但关于此事却半点也不透露。

    连续十几天,唐军都没有发现此事的迹象,负责挖地道的部将算算时日,眼看就要挖到城墙下面了,部将呈上了两个办法让哈桑选择,一个是继续挖,挖到城内开出一条地道然后派步兵进城偷袭。另外一个就是挖到城墙底下之后扩大横面,然后堆积柴草,放一把火烧掉城墙的地基引起城墙倒塌。

    最后哈桑决定采用前者,他想象着萨曼的士兵从地道入城,忽然出现在“唐寇”面前时城内守军脸上那满是诧异的神色,忍不住放声大笑。这日负责的部将说地道明日就可以挖通,哈桑便通知了土伦、萨图克,让他们在当晚三更响应一起攻城,萨图克和土伦问他为什么时,他却显得神秘兮兮的。道:“总之你们到时候响应就是。托真神的庇估,萨图克你结交上了我们是你的运气。明天这个时候,咱们就能坐在疏勒城内喝酒了。到时候你可别忘记你的承诺。”

    看着他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霍兰、术伊巴尔都恨得牙痒痒,虽然不知道哈桑有什么计划。在这一刻两人却都恨不得哈桑失败算了,苏赖道:“就让他得意半天吧,依我看,唐军的防守不但严密,而且有章法,无论哈桑想使什么手段,都未必能够轻易奏效。”

    不过当天晚上。双方还是响应了哈桑的促请,准备好了士兵。

    哈桑早已准备了最精锐的步兵埋伏在地道里头,只等最前面的工兵将最后一点泥土凿开就冲进去。

    “进去之后就满城放火,造成大乱之势,跟着就趁乱夺取城门!”

    所有的计划都安排的十分妥当,哈桑笑眯眯地坐在城外的马上。已经准备进城接收战果了。

    “一群流寇而已。就是萨图克那样的蠢蛋才会被他们弄碍手足无措,今天就叫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强军!”

    地道终于挖通了。星光从洞穴中透了进来,萨曼的士兵压抑着欢喜。一个接一个地跳了出来,然而等他们跳上去以后,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张和哈桑一样笑眯眯的石拔!他看着从地道里冒头的萨满士兵,那表情,就像去年冬天洞房时第一次看见他媳妇才脱光时的样子,笑得淫荡极了。

    原来哈桑自以为的计的地道攻城之法,中国人早在三千年前就熟知此技了,既然懂得这一招,自然也就懂愕破,成文的记载至迟从春秋战国时期的《墨子》就有记载,郭师庸对此焉能不防备?他老早就在全城各处挑选好了地段。挖下深约两米的地洞,然后派遣经过耳力与听地练的士兵,日夜轮班候在下面,再取一个瓮盖盖住洞穴,依照此法,听地的士兵呆在这样的特制洞穴里头,根据地质情况的不同,可以听到二百到五百步内敌军的动静。

    所以哈桑以为已经瞒过了唐军,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早就全在唐军的监视之中,唐军不但计算出了地道的方位,甚至判断出了敌人的意图。

    见到萨曼的士兵钻出地道,石拔也不着急,问道:“就你吗?后面的还上来不?”

    这次哈桑派来的步兵确实是他们萨曼中的精锐,打头的发了狠,明知道中了埋伏还是抢出来拼命,贺子英一挥手,千箭齐发。将抢出洞口的二十多人钉成了刺猬。

    剩下的眼见不妙。纷纷大叫:“快回去!快回去!有埋伏!”

    慕容秋华已经下令放袍军既然摸透了这十条地道的位置,慕容秋华根据听地士兵所说的方位,早就算准了落袍点,这时下令发袍,射向地道城外出口附近。用的却不是土弹,而是结实沉重的石弹,石弹越过城墙,重重地砸在城外的地面上,哗啦!

    天见可怜。那十条的道之所以能够挖得这么快,就是因为这一带土质较为疏松,那地道又入地不深,纵然底下架了些加固地道的模板,却哪里经得起沉重石弹的抛物线式凌空硬砸?哗啦呼啦的全都塌了!

    塌陷处的士兵当场被压死,而剩下的则都被堵塞在了里头

    石拔叫道:“打铁的兄弟们,轮到你们吹牛皮啦!”

    等候在左近的一百多个铁匠冒了出来,拿了是十六个牛皮囊鼓风器就是他们打铁用的鼓风设备,吹进去的却不是这三月间的春风,而是热风唐军好歹毒啊!竟然将烧得正烈的柴草堆在地道口,然后用铸造工坊用的牛皮囊鼓风器将热风往地道里头吹。

    浓烟滚滚而入。可想而知,被憋在里头的萨曼精锐,其下场是何等的凄惨!

    本来笑吟吟的哈幕,在接到消息之后整个人木心圳翼,也不知道是该讲坏是该图苏那边收到消数心,术伊巴尔还特意派人来问:还要不要连夜攻城啊?

    哈桑的地道攻城妙计就此被郭师庸以专家级的守城技巧给破了,这一晚过后,疏勒城内唐军的日子照过,城南萨曼军的士气却因为此事一蹶不振,连续三天也不见攻城行动,哈桑再见到萨图克,也没法像之前那么狂傲了。

    郭洛见状。笑道:“可以设法劫他们一劫了。”当即派兵逡巡于东南角。

    哈桑的瞻望手望见来报,其副将道:“唐寇定然是想劫掠我们的牧场畜群。”建议防范,哈桑却下令。反而让防范松懈下来,另派大军设下埋伏,一面派人往萨图克与土伦军中来,要他们配合自己的行动。有了地道战失利的教后,萨曼的使者总算是客气多了,将行动的目的也都跟萨图克说明了。

    霍兰对哈桑一伙已经全无好感,道:“他们要埋伏他们埋伏好了,关我们什么事情!”

    术伊巴尔却道:“咱们毕竟是共冉作战,打下了疏勒,得到好处最多的还是我们的,还是应该尽量熙合的。不过唐军向来狡猾,怎么会这么容易让哈桑瞧出动向?我看这只怕又是唐人的诡计

    苏赖想了想。却说:“大局为重,这次就算哈桑失算,对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我觉得,我们还是尽量配合的好,而且是下血本来配合。”

    三月二十二。夜,云层少有的厚,将星月都遮住了。这么暗的天却有一支骑兵悄悄出城,慢慢逼近疏勒东南的河谷牧场。领兵的是都尉中以沉着著称的唐仁孝。

    看看即将逼近那河谷牧场,忽然间唐仁孝一举手,前军变后军,后军便前军,他叫了一声:“可能有埋伏!走”。

    两边的回讫、萨曼伏兵见他们要走,赶紧大呼杀啊。一起掩杀过来,可惜唐军毕竟没有走入布袋口,更有唐军骑士在逃跑的时候点燃了特制炮竹扔下来。噼里啪啦的炮竹炸响中炸出许多烟雾来一却是地黄阁最新的发明多烟炮竹,威力虽然不大,却也有制造烟幕、延缓追兵的功效。

    这一支唐军且战且退,追兵赶到城下,城门温延海早已出城接应,城头火光大亮。万箭齐发,逼得追兵难以近前。

    眼看唐军撤入城内,哈桑指着城门大骂唐军狡猾,这时西北面火光骤起,哈桑为之错愕,赶来增援的霍兰惊呼:“不好!我们在西北的牧场!这伙该死的唐寇!”

    原来东南这一支骑兵出城乃是个幌子,唐仁孝虚晃了一枪,将诸胡联军的吸引力都引过来,那边郭洛却带领三府精锐,悄悄出城,肆掠其西北牧场,那牧场属于萨图克管,回讫人将注意力都投在了东南,西北的防范就松了。

    郭洛这次出城也不以杀人为目的,冲入马场之后。其中一府攻击守夜者,一府牵羊夺马,更有一府冲入羊群之中砍杀畜群因夜袭以神速为上,料定了没法将大量百群带回去,所以就直接杀马杀羊,损敌即是肥己。

    这一场仗唐军是以实击虚,以强击弱,自然势如破节,然而除了胜利之外却又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原来西北这个牧场除了守军、牧民头目之外,几百个牧羊人全都是俘虏与奴隶,其中大部分都是落进萨图克手中的唐军俘虏。夜里忽然听说唐军杀到,纷纷欢呼响应。

    郭洛杀入牧场之后,忽然听到有人用唐言欢呼高叫,心中诧异,弄明了情况之后不由得惊喜交加,命此战的副将室辉:“你领一营将士,引他们回城!”

    这数百个唐军俘虏多是五六十岁的半老者,身子骨却都还行,不然也挨不到这里,更串喜的是人人都会骑马,唐军给他们去掉锁镣之后他们便翻身上马,有的挥鞭赶马,有的手里抱羊,赶着畜群往回走。

    郭洛不敢停留太久,放一把火点燃了这个牧场的所有草堆,趁着回讫人大军未集便从容退走,这一仗打得漂亮至极!

    土伦、萨图克的偏师赶来,郭洛自引两府将兵断后。且战且走。张迈听到消息亲自带人到城门接应,畜群、获救唐民入城之后,萨图克和土伦的大军才从东南绕路围来,但等他们赶到时唐民的大部分却都已入城,郭洛带领两千多骑兵横地里摆开,骑兵之后是两列步兵,城头箭上弓弦、弩上弹簧,城内投石车也蓄势待发,郭洛横枪立马,指着回讫兵道:“敢上前一战么?。

    萨图克恨的咬牙切齿,一抬头,只见城门楼上张迈负手站在明艳的火炬之下,还特地戴着一副新制的银龙面具!在火光下更显得银光闪闪。萨图克便知唐军早有准备,己方却是从东南急急忙忙赶来,无论体力还是气势都屈居下风,他总算也是西域难得的英雄人物,能屈能伸,虽然眼睛里都是怒火,却强自压抑住了,并未上前。

    郭洛冷笑了一声,从容退入城有

    这一场仗唐军杀了萨图克上万头羊,二千多匹马,第二日苏赖便赶紧带人赶制马肉。将羊马风干。然而死掉的畜群终究比不得活生生的畜群,这一夜的损失不可谓不大。郭洛却生夺了一千匹马、六百头羊入城数量虽然不多,但象征意义却不三教长老见了,都想:“唐军果然厉害!他们居然还能出城硬夺畜群,那还怕个什么,就算城内粮食尽了,只怕他们也有能力出城抢夺。”

    战利品入城之际引得军民欢呼,张迈在第二天一早更让郭洛带着战利品以及救回来的俘虏在城内的大街道巡游了一番,大大振作了城内军民的士气。

    这等游街受贺。若是换了杨易,他必怡然自得,若是换了石拔,他必洋洋得意。张迈也很习惯被众人拥捧,郭洛经过这一年的历练,也是能指挥千军万马的人了,但在民众的欢呼中却显得有些不习惯,那一张脸绷着觉的太严肃,要笑又自觉不自然,明明是给他露脸的机会,他却觉得有些难受,恨不得赶紧游完。

    张迈站在钦差府的楼上,听着民众欢呼,牵着妻子的手说:“好纷儿,这一条计策可是你出的啊。本该让你去出出风头才

    郭汾笑道:“女孩子家,抛头露面的像什么呢。有我哥哥去,就如我自己去了一般咯。”

    张迈笑了起来:“你后一句话还有五分真心,前面一句听着就不像你说的一你也会怕抛头露面?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候,就是你追杀胡虏的情形呢。”

    郭汾一奇:“第一次见到我?你第一次见到我不是在沙漠中么?那时候你就轻薄我呢,周围没其他人,我哪里有在追杀胡虏?”

    张迈呵呵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海市蜃楼里,这事还没跟你说么?”

    这一天对疏勒的唐军来说尤其是对唐军旧部来说,乃是极大的喜日子。那几百个随唐军入城的牧人当中,有两百多个是俱兰城失陷时落入回讫手中的俘虏,当日回讫陷落,大部分将士都随郭师道英勇战死,却还是有一部分活了下来。这些人被救援回城之后,给安西大都护府带回来了许多唐军离开俱兰城以后北方情报。比如俱兰城如何陷落、大都护如何死战到底等等,但张迈更欣慰的这些老兵能够活着回来。

    当日唐军从恒罗斯俱兰城南下,除了杨定邦所部青壮年还算较多之外,少年儿郎全部带走,留下的多是老兵老将,所以这次郭洛救回来的这两百多人都是五十岁上下,甚至六十出头的老汉了,这些人老而弥坚,对自己成为俘虏深感耻辱,但张迈却将他们当做英雄来欢迎,称他们是牧羊的苏武。这多多少尖为这些老兵带来了安慰。

    一直呆在郭师道身边到最后的肖叔,在入城当晚细细为张迈、郭洛、郭纷等述说桓罗斯、俱兰城如何陷落,李脑听到骑兵逼近担罗斯,道:“那么后来得到恒罗斯的应该是萨曼人了。”

    肖叔道:“不,不是,那支萨曼骑兵逼近以后,没多久又退走

    李脸大奇:“这是为什么?”

    肖叔叹道:“关于这个,我们却是后来才听说的,李参军你可还记得,当初阿易曾经捉到的那个降将霍纳德?”

    杨易进入疏勒地区以后连升几级,如今已经当了中郎将,不过肖叔是看着他从光屁股到穿裤子的,所以还是直呼其名。他叫李脑作参军,那其实反见生分。

    李脑点了点头,说:“记得,后来萨图克的大军逼近灭尔基后,他就带了些残兵败将逃走了,也不知流窜到哪里去了。”

    肖叔叹道:“哪家伙啊,他是从南道流窜到恒罗斯去了。”

    李脑一呆,但想想也就不觉得奇怪,霍纳德本来就是卑罗斯守军的重要将领,在那一带他是地头蛇,在混乱之际回去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我听说。他回到恒罗斯时,我们的主力已经离开,对桓罗斯的控制也就没能像先前那么严了,这家伙就勾结了一帮城内的旧部,意图起事,不过我们大都护却没等城内大乱,就先行一步撤出了恒罗斯,前往俱兰城。”

    耶洛听故人提起父亲,眼里自然而然渗着泪水,却点头说:“爹爹是为了保存最后一点实力。”

    张迈等也都想象得到,当时恒罗斯俱兰城一带留守唐军的形势,是能多保住一点元气便多保住一点元气,能多拖上一天便多拖上一天。

    “结果就在大都护才离开,而萨曼的骑兵还没抵达的那个空隙,这个霍纳德趁机就接掌了但罗斯。”肖叔说。

    李脑明白。在旧统治者才走,而新的强者未到达之前,正是整个城市最虚弱的空白期。忍不住嘿了一声,道:“可便宜他了。那么后来呢?”

    “后来啊。听说萨曼的骑兵逼近以后。他也不知道登城说了什么,那队萨曼骑兵竟然就退走了。在那以后,他就做了桓罗斯一段时间的莱伊斯(城主),直到萨图克杀到桓罗斯城下,他又开城迎了萨图克进去。”

    张迈道:“他干嘛不直接将城池献给萨曼的将领?他是从萨图克阵营里叛逃背叛。又跟着从我们手里脱逃的人,投奔第三方应该是最好的选择才对。难道这家伙还会愚蠢到想在恒罗斯自立不成?”

    肖叔道:“这我就不晓得了。”

    李脑却道:“这我却明白。特使,你想想,如果当时他就迎萨曼的骑兵进城。萨曼的将领见了城内的那种形势,会怎么样?根本不会将霍纳德当回事。但他要是使计将萨曼人诳回去,在大都护离开以后将桓罗斯整顿成像个样子,那时他就有了资本无论对萨曼,还是对萨图克,那都是一座完整的城市啊。以之附萨曼是献城。以之还萨图克是将功赎罪,若换了是我,我也会那么做的。”

    张迈笑骂道:“这个滑头。”又问:“后来他怎么样了?”

    肖叔道:“萨图克进城以后,听说也没将他怎么样,反而继续让他当桓罗斯的莱伊斯。再后来萨图克将桓罗斯割给了土伦,听说还是他在当莱伊斯。”

    肖叔讲究了桓罗斯的事情之后,又讲俱兰城,说到郭师道的悲壮处,郭洛郭汾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其中提起了杨定邦一那是张迈等最关心的事,但肖叔却说不晓得杨定邦的下落。“没人知道大杨在哪里,我们在回讫的军队里做了那么就的俘虏,也没听说大杨被捉到。”他所说的大杨就是杨定邦,那是相对于老杨杨定国小杨杨易而言了。

    张迈、郭洛听了又惊又喜,从肖叔所说的情况看来,杨定邦是带着一支部队走的。如果萨图克捉到了他,那应该是一件大事,既难以隐瞒也无需隐瞒。但要是萨图克没有捉到杨定国,“那么定邦叔现在应该还活动在某处了?”郭洛道:“迈哥,你说定邦叔现在会不会还在大宛一带的山地?”

    “这个就难说了。”张迈道:“不过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赶紧将萨图克打败。那样才有机会接引杨将军和他手下的兄弟们回来!”

    弱弱地问一句:各位看官手头还有月票没?

    集叔从钦差府里出来以有人给他安排了所房午房子不大,一个。院子外加一间卧室。靠小巷,安静平宁,又恰好在他以前的邻居王二嫂子隔壁。虽然是刚刚从城外回来,但像他这样的老臣子,待遇是相当不错的。

    一些老相识听说他平安回来都赶来看他,肖叔以前的邻居奚胜在东北高岗营上驻守,没法回来。也派人让家里头给肖叔送礼问候压惊。

    肖叔看看伊莲娜,道:“奚胜也娶媳妇了啊。”再看看唐军给自己安排的房子。可比以前在新碎叶城时垒的那土窝好多了,他年纪也大了,眼下唐军兵源又足,眼看是用不着他上战场,往后的日子眼看会顺起来,但肖叔却人前勉强笑着,人后却忍不住流泪,哭个一次两次,别人没看见,哭化次八次。就让每天都来探望的王二嫂子瞧出了端倪。

    “肖叔,你这是干什么?”这日没其他人时,王二嫂子问。

    一开始肖叔不肯答,总说没事,王二嫂子道:“想儿子了?别担心,你大儿子在莎车,二儿子在了疏勒,等打退了外头的胡马,就见着面了。”

    “嗯,是张特使神威无敌,一定能赢的。”肖叔说。在敌营中带了几个月,非但没有削弱他对张迈的信心,反而增强了,因为他们每天都能看见回讫人面对唐军又恨又怕的样子,每一回回讫人打败了仗,都会来寻这些唐民俘虏晦气。所以唐军打了多少胜仗,肖叔等人心里都有数。

    “那不就得了。”

    “可是”打赢了之后可怎么办啊!”老人一时失口,说了出来。

    “打赢了之后怎么办?什么意思?”

    肖叔嗫嚅着,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二嫂子,有件事情,我憋在心里难受,可要说,又不能说。”

    “肖叔你别担心太多。有什么你尽管说。对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二嫂子,这事,我本不该说啊!唉,你听我讲,我在回虏军中时,曾和一些高昌、龟兹来的牧人一起放牧,二嫂子你也知道,其实西域这些部族,那些可汗将军什么的,打仗欺压咱们的固然可恶,但那些底层的,其实也可怜。都是被逼看来受苦罢了。所以我们凑到一起时,也会说说话

    “这我也知道。”王二妓子说:“像奚胜他媳妇。还有那两个拖油瓶,以前不也是胡人,现在话也会说了,而且对咱们一点都不见外,张特使不也说了?对这些受压迫的人,我们要努力争取。就像对伊莲娜他们,做个。亲家,好好待他们。就争取过来了。现在伊莲娜和我们别提有多亲,尤其是那两个小子,成天嚷嚷着要学好武艺,上阵杀敌,报效大唐呢。呵呵,呵呵。”

    “报效大唐,”报效大唐,”可要是大唐没了,那可怎么办呢。如果大唐没了”那咱们在这里浴血奋战,死了这么多人,为的又是什么呢?”

    王二嫂子一怔:“肖叔你说什么?”

    “这,我”,没什么。没什么!这话不能说!”

    王二嫂子却哪里还肯放过他:“肖叔,你到底说什备,话不能说一半”。

    肖叔犹豫了好久,才道:“好吧,我告诉你,我听龟兹那边的人说,咱们大唐”没了!没了!”说到这里嚎啕大哭,却又不敢大声,哭着忍着,忍着哭着,好不伤心。

    王二妓子怔在当场,忽然整个人跌坐在胡床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拉住肖叔:“肖叔,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不是我说的,也不是回讫人说的。”肖叔一双老眼里都是泪水:“我啊,是听那些龟兹牧人、高昌牧人说的。我细细琢磨过那牧人的话,都很真切,不像假的。又分头找了好几个牧人打听,也有些知道的,也有些不知道的。但凡知道的,那话都差不多,我还很留神他们说这话时的神色,他们没说谎!没一个说谎!我这把老骨头是不行了。可活了这么多年,人家有没有说谎,我还是分辨得出来的。就算有一个两个厉害的瞒过了我,也不可能有十几个人能将我们给骗了!二嫂子,我实在是担心啊。我们大唐,这次只怕是真的没了。”

    王二嫂子仿佛想起了什么,坐在那里怔,过了好久,肖叔才道:“二嫂子,这些话我是人老了憋不住,关起门来,我跟你吐一吐口水,回头你可不能传出去。会影响军心士气的王二嫂子连连点、头:“这个”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两个军眷相对无言,王二嫂子要走时,忽然回过头来,才说:“肖叔,我也跟你说件事。其实。这样的消息,我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但以前也没敢说。”

    “啊,你说行么?”

    王二嫂子想了想,道:“没什么了。”肖叔却不肯放她走,一定要她说,王二嫂子才道:“之前我们唐军还在下疏勒时,我就照料过一些从东面来的明教教徒。这些人啊,跟我们是友非敌,后来呢,我想他们是从东面幕的,兴许知道咱们大唐的一些消息,我就问他们大唐如今怎么样了。

    谁知道他们竟然说,大唐?大唐没了。听说现在东边最厉害的,早换了一个夫国,高昌的大汗都去朝贡了呢。”

    “什么!”肖叔惊倒:“明教的朋友,也这么说?”

    “是。当时我可就有些慌了。第二日想问个清楚,却不知道怎么的。一忽然不让我照料他们了,却将他们迁到了某处。独个拨…地皮给他们,也不让这些人和我们混居了。我当时听着心里也憋得难受。但在现在这种时候。这种话,又不敢乱说,又不敢乱问,所以就一直藏在心里了。”

    肖叔细细想了一下。又道:“那明教的朋友说。东方那个新的大国。叫什么?”

    “好像叫契丹

    肖叔一派大腿。泪水一下子又滚了出来:”那就没错了,那就没错了!说的对路了!这个消息,十有**是真的了。你想想,特使他不是直接从长安来的,他是几代人走到咱们新碎叶的,也就是说,可能特使的祖上离开长安以后,中原又起了特使一家不知道的变化,而且是坏的变化

    “肖叔,你是说,咱们大唐,,真的没了?那。那咱们可怎么办啊?中原回不去了。西面是回讫、萨曼,东面是龟兹、高昌,都向咱们兵!还有南面。听说于阅也是因为以为大唐还在,才和我们好的,万一他们也知道了大唐没了”那”那可怎么办啊!咱们,不就又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无国可依的人了吗?”

    “嘘!小声些!”肖叔道:“这事无论如何不能乱说了。就算这事是真的,也得等这场仗打完以后再说。”

    “可是,没有大唐,咱们真的能打赢吗?人家回愕、萨曼,背后可是有一个国家在支撑着啊,咱们却只是疏勒这么一座城池,就算凭着张特使的智勇,打赢了一次,又能打赢几次?”

    一个老汉,一个妇女,都愁眉深锁了起来,但两人总算还识大体,彼此互相告诫,万万不可胡乱宣扬此事,口一定要紧,对谁都不能乱说,免得扰乱了军心。

    王二姓子回家之后,想起当日跟明教教徒的谈话,越想越真,连续两天心情闷闷不乐。伊莲娜问他怎么回事,她不敢说。珊雅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敢说。这日珊雅正学唐言,背诵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背诵杜甫的“香稻啄徐鹦鹉粒”再到诵读《长恨歌》,想要将唐言说得纯正些。汉语有“平、上、去、入”四声,胡人对这“平、上、去”三声都还好,入声却难,那塞音韵尾,练得尤其痛苦。这也是后来蒙古人、女真人相继入主,没能学会入声,以至于入声在普通话中失传的原因。

    王二妓子见她练习不般,随口就说:“妹子,你为什么练唐言练得这么上心?其实只要说话能明白彼此的意思,就算语音不正,也没什

    珊雅一笑,说:“那不行,在这里,将来要是有机会到了长安,说话口音不正,不的让天朝帝都的人瞧不起?”

    王二嫂子是心里有事,脱口就说:“天朝帝都”万一长安其实没了,那你还会练的这么上心么?”

    珊雅一怔:“姐姐你说什么?”

    “这”,没什么。没什么,,我一时随口胡诌罢了。”王二姓子赶紧掩饰道。

    但珊雅却留了心。

    疏勒河自疏勒城南方流淌过,过了疏勒城之后稍微一转,折向东北,因此位于疏勒东南方向的莎车地区要进入疏勒,便得渡过疏勒河。

    张迈虽然已经与杨定国安守敬相约说:“疏勒之事,我自当当之!”又表示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向于阅方向请求援军。可是,什么时候才算万不得已呢?

    两个地区的军情联系必须保持畅通,杨定国才能够放心。每个五到十日。疏勒城总会派出骑兵扫荡企图截断疏勒城东南方向的兵马,萨图克几次想分出兵力来,建筑工事企图截断疏勒与莎车间的联系,但都是未曾完工就被郭洛领兵出城破坏掉。然后派遣士兵前往莎车汇报战况。

    直到三月下旬。水势渐大,过河开始显得困难,再找不到一处可以纵弊趟过的地方了。要想渡河,除非用船,城内虽有木筏。但要从城内带出来又显笨重,会影响行军冲击的度。萨图克也不会允许唐军做如此从容的行动。

    因此:月中旬以后,疏勒的战况莎车就不晓得了,张迈下令放孤烟报平安,萨图克在城外望见,又命人在离城较近处多放了几道狼烟,东南西北四门都燃起了狼烟,看来有七八道之多,从数十里外远望比较难以分清那狼烟是城内还是城外,眼看疏勒地区狼烟四起,莎车地区的安守敬和下疏勒的杨易一时都分不清疏勒究竟是危急还是平安了。

    慕容春华对杨易道:“这个时候,我们不能慌,我们要信任张特使。狼烟四起,必然是萨图克的诡计,只要冉不变应万变,胡军终久必败!”

    莎车那边隔的比较远,担忧的程度也较深,杨定国在三月下旬以后几次派人前往疏勒。却都被大水阻住,张迈收不到莎车方面的消具,也有些担心安守敬他们作出不正确的判断与决策。

    与此同时,法信也在不断地给唐军施加压力,或者说,施加压力的不是法信,而是农时。都进入三月下旬了,唐军虽然接连取胜,但诸胡联军却仍然没有解围的迹象。这个时候。一万五千户迁往莎车地区的农民家庭已经开始在那边播种了,但疏勒这边的农田却依然荒着,因为仗还没打完!

    莎车水土之肥沃不在疏勒之下,但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一会被于阅攻占,一会被一领,属于战争前线,十地荒芜,如今吊然变成了后方哼旧民们要重新种植,那相当于是得开荒,功夫极大,且第一年预计的收成也不可能像疏勒这样成熟的田亩来得好。当初唐军将大部分的农夫迁往莎车地区,也是考虑到疏勒可能因为战争而误了农时。但那只是一个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只靠莎车地区的新开荒地的话,那么来年唐军的收成将可能入不敷出。

    “要是拖到了五月,事情就会很难办了啊!”

    就像一万米赛跑最后的一圈,尽管前面取得了不错的战绩,这时候却痛苦异常。年轻一辈的将士这时都不可避免地显得浮躁了起来,天天有人叫嚷着出城决战。就连一些稳健派也坐不住了。

    要将这些骄兵悍将憋在城内不出去,可比让他们冒险赴死还要难。

    甚至就是张迈,心其实也有些动了。

    “或许”现在出城也能取胜?”自新碎叶城起兵以来的不败战绩让他没来由地生出这样的自信!

    石拔等年轻将领也都叫道:“不错!在特使的带领下。我们一定能够取胜的”。

    幸好,有一个声音作出了坚定的反对!

    “现在还不到反攻的时候!忍住!要忍住”郭师庸依旧巍然,一点也不肯退让:“大家再坚持几天!敌人虽然有了疲态。可还没露出败势啊,现在出去,胜负难分,胜了也是惨胜!”

    “几天?”石拔不敢对郭师庸无礼,却翘着嘴角说:“那是两天,还是九天啊?。

    郭师庸瞪了他一眼,对张迈道:“特使,当初既然命我布置守城工作,在这件事情上,就请听我的!如今我们是为山九刃,不能功亏一篑啊!”

    这时郭洛也道:“特使,我也觉得,再等等比较好。现在是很难熬,但是城外的胡人一定比我们更难受。咱们现在不等别的,就等一个,机会!”

    张迈这才点了点头:“那就再等些天吧。”

    这时候,李脑和哈桑已经取得了间接的联系。

    一个来自萨曼的商人,走进了哈桑的营门,但没多久就被赶了出来,这一刻哈桑可仍然不觉得唐军有资格和他谈判。而且哈桑也觉得还没有这个必要。当然,作为中介的那个萨曼商人资格与实力都不够,也是原因之一。

    四月越来越近了。二十五日下了一场小雨,那是一场回春寒,可惜没寒冷到下雪小雨过后第三天,天气又转热,而且是一种干燥的热,空气丰的水分似乎正在被节节升高的气温蒸干了。

    这一日膘望兵现萨图克在西北角有了奇怪的动作,急忙上报,技术型军官慕容秋华来看了,没看出什么,张迈来看,也看得有些奇怪,原来回绕军正在西北堆草堆,从萨图克军到土伦军到哈桑军,三方面军都抽调了一万人干这事,同时诸胡部、圣战者共三万人也都有份,一共六万人,每人寻的一捆青草,每一捆大概都有二尺半的直径。得身强力壮的士兵才能背得动,六万捆草往西北一堆,那便堆成了一座草山!

    湿了的草放在里面,湿了的草放在外面,干了的草放在里头,其中一些草形状看起来比较特殊,草料类的专家马呼蒙被叫了来,他用望远镜一看,大叫:“这血里红草,有毒!”

    郭师庸也认的这草:“不错,是毒草!”虽然在他的概念中不叫血

    胡军下令六万将士每人取草一束的事情,在十日之前萨图克就已经出了命令,而这一次哈桑、土伦竟也十分配合,唐军顽强的反击毛经让两人都吃到了苦头,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攻不下疏勒城,因此竟然表现出萨图克意料不到的团结。苏赖每逢提到此事,总忍不住说:“汉人说福祸相依,这话真是不错,哈桑和土伦吃了大亏后,脾气反而好多了。看来如今的形势正朝我们有利的方向转了啊。”便恭喜博格拉汗,诸将也都精神一振。

    六万人人依令割草,并未妨碍围城攻城的主要任务,到这一日萨图克才下令毕集,石拔有些奇怪:“他们要干什么?要烧城么?那又摆得那么远!”

    这时郭师庸却已经皱起了眉头,道:“这不是要烧城,这是毒烟攻城法!干草为里,以便燃烧,湿草为表,则能够生出浓浓烟气,如果里头再掺上毒草,那就更加厉害了。那血里红草马吃了会拉稀,但要是熏烧起来芒出烟雾。吸入得多会使人口鼻流血。这一招,可有些难

    “毒烟?”石拔惊道:“回讫是想将我们满城人都熏

    “不可能有那么厉害的毒烟。”郭师庸道:“不过如果风向掌握得好,却能够让我们的西面城墙,或着北面城墙在烟气最浓时都站不了人。”

    此为古代之“烟熏。战术,为后世“毒气战。之先河。不过由于科技水平所限,所造出来的毒气不可能有后世毒气那么厉害比如像石拔所说将城里的人全部熏死,其起到的作用主要是“熏逐。”即在一定时间内将一定区域内的人熏走,然后攻城方便可趁机攀墙夺城,起到的是配合作即便如此,考虑到时代的技术水平,也已是十分厉害的招数了。如果云梯、攀爬部队和投石车等能够跟上的话。将有可能给守城方造成很大的危机。

    郭师庸道:“这“熏逐,战单独用动点时,背后必然怀有其它厉害计策的配吝天,风从西北葛罗岭山口的方向吹来,不过风还不够劲,等风够劲时,就是他们动熏逐战术的时候了。要破这一招,最妥善的办法就是先制人。派兵出城,趁着风势未劲将这草堆烧了。要不然等对方动攻击的话,我们就会很被动。”

    “熏逐”战法中,草山不能堆得离城太远,所以郭师庸出命令之后,郭洛马上组织人手,准备连夜出城烧掉草山。张迈用望远镜不断观察,现草山周围埋伏有大量人马,道:“今晚不能出城!萨图克这一招,既可以是烟熏战术,但如果我们派兵出城,他就可以反过来,变成设饵打埋伏。郭洛今晚要是去了,一定会损失惨重。”

    “出城也不是,不出城也不是,那怎么办?”唐仁孝为难地问。

    张迈想了一下,道:“我们三管齐下:第一,郭洛仍然准备出击;第二,让秋华看看能否在城内火袍,将草山直接烧掉;第三,我再想想别的主意。”说完之后,他就将这边的事情交给郭师庸郭洛,自己却不知跑哪里去了。

    慕容秋华领了命令,马上移了十五座投石车过去,在黄昏之前移到西北角,奈何术伊巴尔也是西域难得的将才,在攻城方面颇有造诣,他本人对疏勒的情况又熟悉,挑选的这个堆草山的位置,网好是唐军反攻的死角,郭洛若要出城烧掉草山,无论是从北门出城还是从西门出城,都得绕好长一段距离,而慕容秋华移了投石车过来之后,才现城内这一段地方狭窄,只找到一个放投石车的地方,而且只能放下两架。

    “先用火箭吧!”慕容肠说,可这一段城墙也立不了多少人,只站了一队弓箭手。点燃了火箭望空而射。

    五十支火箭落进草山,可惜那草让。本来就是湿草为表,本来就不容易着火,火箭落在草山上,大部分都没烧起来。回讫人又派人上去,泼水将那些没熄灭的火苗一一浇灭。

    “看来还是得用饱!”慕容秋华说。

    趁着日头未落,取的手取准了方位距离,下令:“放袍”。

    令旗挥动。两个巨大的火团飞了出去一那是用一层层的纸和破布,包裹着火药、石油膏、木屑等物,外面再涂了一层石油膏,袍之前就先点燃,等火势差不多了就去钩袍。

    呼一巨大的火团凌空而至,威势惊人,重重地砸在草山上,噗的一声炸开。在方圆丈余的草面上烧了起来。

    城墙上唐军齐声高呼,却见回绕军早组织了数百人将水桶一桶一桶地递上去。就往燃烧处泼,没一会就将火势稳住。

    两台投石车毕竟太少,这边射,那边灭火,这么弄下去,最多只能烧掉草山的一层表皮,对大局于事无补。

    郭洛看见。道:“还是我出去一趟,就算有埋伏,那我们就硬杀出一条血路来!”

    石拔等高叫:,“不错!我等愿誓死随郭将军破敌”。

    要找张迈,却找不到他。

    当晚二更时分,郭纷听到消息,赶来相送。看着即将出城的哥哥,眼里忍不住渗着泪水因知道这一次出城敌人是有准备的,哥哥此去,成败难料,她本来也是一个坚强的女子,但不久前才听到父亲的噩耗,弟弟身陷敌营生死未卜,如今哥哥又要去冒险,万一有个好歹,郭家满门就只剩下郭洛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儿子了。想到此处,郭纷再坚强也忍不住悲戚,但大战当前,所有人的性命都不是自己的,郭家为西域唐军将门之表率,无论男女,心中都有一种责无旁贷的使命感,正是这种使命感让郭纷不敢流露出半点阻拦的意思,只是含泪无声。

    郭洛笑道:“干什么干什么!爹爹当初独留俱兰城断后,可曾退缩过?怎么你嫁入了张家之后,反而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杨清在家里先把眼泪哭干了,带了一群女眷来送行时却道:“夫君尽管去!妾身在这里温好酒,等待夫君破敌凯旋。”

    若是杨易在此定要哈哈大笑,郭洛却只是点了点头,表情很淡地说:“这才对”。

    时当季春。疏勒西门内侧却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秋意。

    郭汾见张迈不在,问:“特使哪里去了?”

    有知道的说:“特使到工坊去了。

    郭洛道:“现在正是夜战的好时机,我就不等迈哥了!将士们听令,随我出城杀敌!”

    三千骑兵一起应命,翻身上马,城门正要打开,马小春飞骑赶到,叫道:“特使有令!暂停一切出城烧草山之行动。各府将上除轮值者之外,均回营休息待命。”

    郭洛一怔,问马小春道:“怎么回事?”

    马小春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特使好像有办法了。舅爷,你就先回去吧。”

    郭汾见哥哥不用出城犯险,毕竟欢喜,连声道:“他一定是想到办法了。哥哥。你就听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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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五二章 唐骑幽灵斩胡酋

    诸胡联军在西北角埋伏了两日,也不见城内派军来攻,土伦笑道:“汉人毕竟胆小,见我们有防备,就不敢来了。”

    却有人来报说:“唐军数千人,护着个抬木筏的数百人,从东门出发,朝东南而去了。”

    土伦一愕:“汉人要弃城逃跑?”但他很快就知道这不可能。萨图克冷冷说:“他这是趁我们兵力集中在西北,要开东南前往莎车的路。”

    果不其然,这一日郭洛亲自带兵护着五百人,冲往东南,那五百人每两人抬着八十个木筏,本来抬着木筏行动不便,幸好这两日胡人在城东配备的兵力明显少了,郭洛护着他们到了河边,五百将兵将木筏放好跳了上去,郭洛这才引兵回城。这五百人都是唐军之中略通水性者,其领军者是来自夷播海旁的室辉,北沼黑头乌护生活在夷播海旁,既游牧,也渔猎,所以室辉也会游水,也能驾船。

    郭洛眼见他们上木筏后便引兵撤回,霍兰听到消息后要赶去截击,萨图克却道:“算了,又让张迈赢了一个小边角,不过看来张迈是打算放弃对我们草山的攻袭了。”

    中亚地区位处大内陆,乃是普天之下水军力量最薄弱的地区,即便像疏勒河这样重要的内陆河,在许多河段也都是又宽又浅,一年大部分时候都可以纵马踏过,所以水师几乎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安西唐军也好,诸胡联军也罢,十有八九都是旱鸭子,室辉带领五百将士,乘坐八十木筏在这一段河面游弋,就足以控制这一段的水面了。

    张迈东略控制疏勒河,那就相当于是重新打通了和莎车地区的联系,又小胜了一场,但这一回萨图克的心情却并未受到影响,因为从西北吹来的风已经强劲了起来,一场预计中的大攻势开始了。

    “就是今天了!”

    四月初二,开战以来最激烈的攻城开始了。

    这一日哈桑也行动了起来,配合地进攻南门,伊斯塔也屯兵于东门,带领圣战者步步逼近,霍兰则在北门游弋,而萨图克却带领一万主力和一万二千步卒,赶到了西面和土伦会合。

    “看来今天敌人将从西门进攻!”

    郭师庸下了判断。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几十架奇怪的攻城器械集中在了西门之外,郭师庸看了一眼之后,叫道:“是登城车!”

    疏勒的城墙高四丈八尺,而那些登城车都高达四丈余,也就是说,胡人的将士站在上面,一跳就可以跳上城墙了。

    几十百架的登城车,每一架可以站二三十人,几十架就可以站上千人,若被这些登城车逼近那将士相当大的威胁。

    除此之外,还有两座瞭望车,瞭望车的高度超过七丈,但在中古时代,这样高的器械是很难制作的,尤其在达到一定高度以后,每增加一尺难度都会倍增,所以它必须分成三个部分——底座、中段和上层望台。底座约四丈余,装了轮子可以推到城外,结构类似于登城车,推到城外选好的地点以后,将轮子塞住,四周固定——因为轮子承受不了接下来添加的两个增座,会增加倒塌的机会。将中座吊上去放好,这就需要用上中亚机械大师萨迪所设计的复合吊轮,中座安防好了以后,瞭望车的高度已经超过五丈,这时候再吊萨迪预备好的零件上去,拼成最顶层的望台,瞭望手登爬上去,便能观察到城内的唐军的动静了。

    只是这个东西太过笨拙,且光是安装时间就得用上一个时辰,如果被城内守军冲到,很快就能将之砸垮,所以这是萨图克第一次用。

    就在瞭望楼搭建的同时,土伦也聚集了所有的云梯,而在萨迪的领导下,萨图克第一次用于攻城被破坏了的投石车,已经被他修复了大半,且又在底座安了轮子。也都推到了西门之外。

    “萨图克把老本都拿出来了啊!”张迈在城头高呼道:“只要今日这一仗将他打败,胡人将再也没有胆子,也没有力量攻城了!”

    聚集在了西门的五府精兵和一万民兵、八千辅助民壮齐声高呼:“大唐威武,唐军必胜!”

    而城外,萨图克聚集了联军将近一半的兵力在此,马蹄声踏得地面震动,先行出动的是精骑,然而却排在最后一行,再跟着是下了马的步卒,推着盾牌与拒马,一步步地逼近。

    “放箭!”

    箭雨先行开路,跟着拒马、盾牌手层层推进,虽然还未进入到弓弩的射程范围之内,但却已经进入到投石车的射程范围。

    取的手挥动令旗,城内五十五架投石车此起彼伏地发射砲弹——不是石弹也不是土弹,而是火弹。

    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落,被击中的胡人有的当场死亡,一时没死的也满地爬滚,火球巨大的威力。只不过以火弹来对付士兵,杀伤效果虽好,成本未免太大。但是现在不用,还等什么时候呢?

    “投石车,进!”回纥军的机械大师萨迪大叫着,这对他来说也是挽回名誉的一战!

    八十架装了轮子的投石车推到射程范围,呼呼呼向城墙、城头抛射石弹、火弹。他们每投射出一枚砲弹,就要推动换一个位置,让城头唐军的取的手没法找准攻击位置。这样一来大大地降低了投石车的使用效率,但也避免了像上次那样,成为一个呆靶子放在那里听任唐军的投石车砸。

    然而慕容秋华还是有办法,投石车要攻城,不敢也不需要太近,也不能太远,他计算出了城外投石车排放的最短与最长距离,又在这个区域选取投石车摆放几率最高的五个地区,然后每十一架投石车为一组,对准这五个区域狂砸。

    “发砲!”

    火球、土弹呼啸出城,慕容秋华的计算是在浑沌中体现出相对精确,不管城外的投石车如何移动,总有几架时不时要进入到这个区域,在浪费了七八成以上的砲弹的同时,却也击破了胡军的三十多架投石车。

    唐军的投石车在攻击攻城部队的同时也攻击敌军的投石车,而胡人的投石车只是集中攻击城墙上的守军以及城楼的设施。

    “轮屋,上!”

    两千步卒藏在一个个巨大的“房车里”步步推进,这个房车其实却只是四个木板拼成,木板露出孔窍来,下面安装了轮子,步卒躲在里面推着轮子前进到射程范围之内,既然可以透过孔窍向城头唐军回击,又可以躲在里头等待机会。

    “冲车上!”

    在术伊巴尔的指挥下,三辆巨型的冲车出场了。

    这个巨大的冲车上、左、右都有铁皮包着,铁皮外层又木板,木板上面又是一层铁皮,撞木安放在中央,士兵都藏在里面。这个东西太过坚固,就算是投石车一时也砸不烂它,滚水浇不怕,甚至从城上泼下石油火攻一时也难以奏效。

    不过这个东西太过笨重了,从出现在战场到移动到城门费时甚久,城内唐军完全有反应的时间,而房车里的步卒则是这个笨东西的保护者,三台冲车,一台直奔城门,而另外两个则向城墙开去,看来是要直接撞墙了。

    与此同时,土伦麾下的云梯部队也蠢蠢欲动。被回纥人视为大杀器的登城车也嘎啦嘎啦地响了起来。不过这登城车行动的速度却实在慢得离谱。

    远程攻击的箭雨与投石车你来我往,已经战到白热化阶段,而近战攻击的部队也在逐步靠近。

    城内,郭师庸叫道:“该出城了!”

    对大冲车的破坏,效力最佳的莫过于出动近战兵种!

    唐军这次守城最大的优势就是——有一支能出城野战,且战而能胜的部队!如果唐军能够压制回纥的近战部队,冲到攻城器械附近,那么别说冲车,登城车、瞭望楼全都能轻易破坏掉。

    但这次出城的,却不止是郭洛。

    由于看透了回纥此次攻击的重点将不是东北高岗上的那座城外营寨,所以奚胜所掌控的步兵府也被秘密调回城来,这次出城攻击的,将先是郭洛上前冲击,跟着奚胜引陌刀战斧部队从后扫荡!

    “给我将西门外的垃圾,都扫到热海去!”张迈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咯咯咯……

    千斤闸被轱辘吊了起来。十余架房车迅速挡在了冲车前面,要在唐军出动之前。

    “唐军要出来了!”冒死冲在最前的步兵发来了信号!

    “好像是时候了!”苏赖说。

    负责攻城的术伊巴尔也发出了命令:“点燃草山!”

    巨大的草山终于焚烧了起来,在北风之中猎猎作响。

    草山旁边,还有二十多架很大的扬尘机在摇摆,扬尘机的作用本来是鼓起灰尘,散播石灰用来迷蒙敌人的眼睛,但这时却被用来辅助浓烟方向。

    二十几架扬尘机加在一起鼓荡起来的风力,能够有限地影响烟雾的走向。

    草山才开始焚烧而烟雾尚未大浓之时,郭洛已经冲出了城门!

    房车中的步卒从里面跑了出来,挺起了长矛防御,而土伦则率领五千强悍的游牧骑兵冲了过来,要与郭洛硬碰!而作为先锋者,恰恰是石拔!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唐军出城的主要目的是破坏攻城器械,但要破坏攻城器械之前,却得先战胜敌人的步骑!

    投笔岗那一次的对敌,石拔是没想到土伦有那样强悍的力量,吃了一惊,又陷身重围,这时强对强,硬碰硬,以近乎对等的情况战在一起,在城外开辟了一个混乱的战场。

    城内慕容秋华的投石车原本有部分会攻击较近区域,这时却都将射程调远,以免误伤友军。城头射下来的也再不是混乱箭雨,而是需要取准的强弓。

    骑兵的相互冲击中,重步兵也将出城,就在这时城头却发出了惊呼,甚至惨叫!

    毒烟之性惯往上走,所以城墙城头首当其冲!而第一阵的烟,是加了毒草的毒烟!

    看到毒烟袭来,城头防守的唐军将士有的撤了,但仍然有相当一部分竟然不撤,但没多久,便在浓烟滚滚之中见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匍匐到底了。

    “哈哈!”听到瞭望楼的将士的禀报后,术伊巴尔忍不住放声大笑:“这批蠢货!连逃跑都不会么!”

    萨图克则对唐军将士的宁死不退表示了敬佩。

    浓烟之中,取的手无法继续提供瞄准的消息,城内投石车的攻击也全面停止了。

    烟势渐浓,渐渐飘到城楼之外的战场上,混战中的步卒与骑兵吸入毒烟之后,轻则双眼被熏得难以睁开,重则口鼻流血,马也狂躁了起来,双方都已经无法战斗。

    郭洛和土伦都吃了一惊,几乎同时下令撤退。

    砰——

    城门也关了起来。

    在这第一股毒烟的笼罩之中从城楼到城墙,再到城墙之外的战场,一时间突然都静了下来,而城头还匍匐着几千具宁死不退的唐兵尸体。

    郭师庸秉承“多门、开门”的战略,因此西门这边一共开了三个小门,加上各种垛孔,缝隙极多,滚滚浓烟逼迫去,城墙之后的几十米内也都被笼罩在内。

    此时胡军瞭望楼的作用发挥了出来,正是那两台瞭望楼的存在,让萨图克得以了解到城内唐军的情况。他这才发现,原来唐军在西门之内,将一些建筑物联起来,相当于是增筑了一道城墙,构成了一个瓮形第二防区——那简直就是一个内置的瓮城。然而此刻这第二防区也充满了毒烟。

    在毒烟之中,有不少人撤退了,却还有一些将兵坚持着用身体堵在城门后面,似乎是宁死也不肯离开岗位,可是随着在毒烟之中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所有人都慢慢地伛偻,有的则暴跳,最后无不伏倒。

    苏赖叹道:“这烟吸上一口也不至死,但要是在烟雾里被熏得太久,吸入了太多,口鼻不断喷血,最后就算不死也得暂时废掉。”暂时废掉,也就是一段时间内丧失战斗力。

    萨图克为这些宁死不退的唐军将士的悲壮而赞叹,对手下道:“虽然是敌人,但他们的英勇,值得我们尊敬。”顿了顿,又笑道:“但是他们的愚蠢我们也要引以为戒!其实毒烟不能持久,他们若暂时退却,虽会被我们抢占先机,但总比白白损失成千上万的兵力来得好啊!”

    他原本的计划是:用烟熏走唐军,然后利用烟势减弱的空挡,抢登城墙,拿下城楼,但他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唐军宁死不退,这样一来却也让萨图克提前尝到了胜利果实的一角。

    这股毒烟过去以后,继续飘来的便只是普通的烟雾,大烟会迷蒙人的双眼,却不至于毒死人。

    烟雾是胡军放的,所以他们拥有掌控进攻时间的主动权,术伊巴尔挥旗下令进兵,第一拨步兵,纷纷低头闭眼,推着云梯、登城车、冲车前进,许多人眼睛没闭好,被熏得双眼直流泪,大部分人都咳嗽着,却还是忍耐着继续作战。

    这时候,城内的唐军却还没有动静,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太高的东西移动不易,登城车由于这个原因移动速度竟还在冲车之下,最先抵达城门的那台冲车狠命一撞,城门竟然就开了!原来唐军狼狈逃回去的时候,竟然连城门都没闩好!

    最前面的胡军一起欢呼了起来,争先恐后抢进城去!

    胡人虽然是攻击方,但一直以来却总是处于挨打的地位,见到胜利来的如此之快,连萨图克也不免有些意外,土伦更是狂笑一声,跳上了战马,领兵冲了进去。

    “胜利了,胜利了,终于赢了!”

    土伦麾下的兵将争先恐后地抢进城去,他们这一部本来就不以纪律严明见长,这时更是队列都有些散乱了。

    一部分的登城车也已经靠近城墙,一些士兵没等挨近就跳了过去,然后也不管匍匐在地上看样子已经死了的唐军将士,就朝阶梯跑去。所有人的目标都是——瓮形防区的第二道防线!突破了那道防线这场仗就全面胜利了!而且有两个急于抢攻的胡人将士没注意到的小细节:这些唐军将士匍匐的地方,恰好都在不妨碍他们行动的地方,而且他们的身边都跌落着一个小玩意儿。

    从城门直接闯进去的部队,行动速度当然更快,由登城车跳上城墙的人才几十个时,放马冲入瓮形防区的人数已经超过一千!

    “给我爬上去!”

    土伦也冲了进来。

    唐军在第二道防线上顽强地抵抗着,但这毕竟不是一道正式的城墙,且胡人们刚刚取得胜利,信心百倍,战斗力也好像骤然提升了,这一刻谁也别想阻挡他们!

    当进入瓮形防区的胡人达到两千人时候,“当——”一声悠扬的钟声响起,同时有无数人诵念起了佛经,恍若佛教的僧侣在招魂。

    虽然听不懂在念什么,但成百上千人一起念经,那种低沉、肃穆的声音却直入所有人心灵深处,一股浓郁的宗教氛围笼罩住了整个西门区域。

    当——

    钟声二响时,那些匍匐着看起来已经死了的唐军将士,忽然一个个像幽灵一般站了起来!

    虽然是在大白天,但看到这一切时城外瞭望楼上的回纥瞭望兵都忍不住全身发毛!

    他们远远看见都如此了,至于近在咫尺瞧见“七孔流血”的“尸体”忽然蹦起来,那种心理震撼有多强烈就可想而知了!

    这已不是士气崩溃,简直连行动力都吓得丧失了!

    “鬼,鬼,鬼啊——”

    无数的人在一瞬间魂飞魄散!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怎么回事?”

    上得战场的,大多已经历练出了胆魄,但那明明是在毒烟中坚持不下,在自己眼前倒下的人,怎么会忽然蹦起?

    城墙与城楼有三千多人,瓮形防区各处有两千多人,内置的各处设施还有一千多人!

    内置的各处设施里头埋伏的都是弓弩手,而瓮形防区内的三千人则是陌刀手、战斧手、长矛手!

    登城车上面对城墙上忽然跳起来的“唐军尸体”,其惊骇暂且不提,已经进入城内瓮形防区的两千多胡人,更有一大半心胆俱裂,就算不信鬼神的也已知道自己陷入了重围!所有胡人不是吓破了胆子,就是彻底慌乱!

    “轱辘手,放千斤闸!”慕容旸下令。

    “放个屁!”就在城门口附近的刘黑虎挥起陌刀,叫道:“不要放闸!让他们进来!”他一举那把全军最重的陌刀:“想熏死我们?你们下地狱去吧!”

    下地狱去——

    这是第一次陌刀手没有听从那秦地腔调行事!

    在绝无回圜余地的瓮形防区里,一千多把陌刀与战斧同时向内侧劈来,那是何其壮观的景象啊!

    尤其当面对一群丧失了斗志的对手时,这就不再是战斗,这是惨无人道的屠杀!

    瓮形防区就像一个豆浆机,陌刀与战斧搅动着,长矛攒刺着,内置设施的垛孔则不断射出弓箭,渣滓不断倒伏,浆液则不断飞溅,冲入瓮形防区两千多胡人都是胡人中的精锐,就算是遇到最恶劣的局面他们本来也应该可以支持一段时间,但这时垮塌的速度却快得超乎想象!

    土伦仓皇地东张西望,眼前的形势已经超乎他的预见,甚至超乎他的想象!

    头脑不算太过灵活的他,在和尚们诵经的氛围中更是迷惘了起来。周围的部下不断死去,仿佛是被从地地狱爬出来的幽灵拖进了火狱。

    这里真的是人间吗?

    地狱之门的距离,从未如此之近!

    有几个近卫总算反应过来,大叫:“可汗!快走!我们中计了!”然而城门的两侧,是刘黑虎率领最强悍的陌刀队守在那里——只让进,不让出!

    砰砰砰——

    内防线同时开了三道门户,郭洛所调集的三千六百将士,一股气冲了出来,瓮形防区内已经萎靡待死的军马,根本就没能挡一挡他们的马蹄!

    冲在最前的,是石拔——他的坐骑连捷在投笔岗会战中受伤颇重,这时却换了一匹更加神骏的汗血宝马,獠牙棒砸开了一条血路,冲到土伦身边时,他一棒砸烂了土伦的马头!獠牙棒下抵,抵住了土伦的胸口,同时他的副将跳下马来,斩下了土伦的头颅!便将头颅献给了石拔!

    石拔左手举起土伦的头颅,跟着引兵冲了出去!

    “斩杀土伦了,斩杀土伦了!”

    三府精骑就如同决堤的潮水般从城内冲了出来,跟着直插回纥军中。后面再跟出来的步兵,则沿途砸杀城外攻城器械以及其附属部队。

    从看到城墙上匍匐的唐军将士忽然一起跳起来,萨图克就知道不妙,他总算在石拔冲出来之前集结起了八千多人的部队,放弃攻城的阵势而改成了野战的阵势,但是土伦那个血淋淋的头颅却已经让所有攻城部队为之胆丧,近乎崩溃的士气让他无法挽回败局。

    隐忍了一个多月的唐军在这次出城一击中释放出了所有的战斗力,骑兵冲垮了土伦的大营,步兵砸烂了瞭望楼和冲车,带走了部分投石车,俘虏了包括萨迪在内的超过一万名的俘虏。

    萨图克虽然背靠营寨守住了最后的防线,但这一战之后,攻城方被截成了南北两片,西面的围堵彻底解除。

    疏勒的攻防,进入了全新的局面。

    那天张迈想起读书时一次手工课上做简易防毒面具的经验,还记得:那防毒面具的制作十分简易,材料也不难得,大体上是一个塑料瓶子,一把尖刀,一块海绵和一些木炭。

    他便回去找哈立德和纳菲尔商量,三人找了一个与可乐瓶差不多大的小木筒,截成两三寸长,跟着在筒底扎了小洞,将木炭装入其中,然后由哈立德及其助手用布料做成了海棉的替代体,作为内塞,木炭是多孔结构,可以吸收有毒物质,又不妨碍空气的畅通,而且材料取得又容易,乃是制作防毒面具的不二选择。

    那草山烟熏的毒性,虽然能让人口鼻出血,手脚痹痛,吸入过度甚至可能导致死亡。但被木炭过滤之后,伤害就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了。

    第一个面具又是琢磨做法又是试验,做了四个多时辰,但第一个完工之后,接下来就容易了,张迈召集了几千个妇女,全城收集类似于小木筒的东西,收了一万多个,然后将制作过程分成三个工序,没多久便造出了几千个简易的防毒面具。

    第三日回纥前来攻城,燃烧草山放毒烟,张迈将计就计,让一部分战士戴上防毒面具,在浓烟熏来的时候闭紧了眼睛,假装中毒倒地,果然萨图克、土伦一见之下都以为得逞,土伦领兵进击,却反而中了唐军的埋伏,满地装死的唐军在回纥人冲进来后忽然暴起袭击,土伦更因此兵败身死。

    唐军趁势追击,冲垮了土伦的大营,杀敌五六千人,俘获超过一万,萨图克倾尽全力、准备了一个冬天的攻城器械自此全部覆没,羊马的损失也相当严重。张迈将几十架投石车以及大量的战俘、牛羊带回城内以后,整个疏勒欢声雷动。

    疏勒西门一战之后,疏勒的攻防局面产生了重大变化,这种变化不止是数量上的增减,更有心理上的变迁。

    “萨图克完了!”回城之时,张迈豪情万分地宣告这一点,而与此同时,萨图克军中则笼罩在一片绝望当中。

    萨图克麾下这时尚有本部两万三千多人,库巴圣战者以及讹迹罕降军八千人,土伦死了以后,他的余部五六千人也都投奔了萨图克,回纥附属诸部也都到他帐前听令,屯聚在疏勒北部直听萨图克调遣的兵力仍然超过四万人。光从兵力来说,归萨图克直接控制的部队数量反而多了。

    可是,这一支部队还能打仗么?军粮已经开始告急了,攻城器械损折殆尽,连大机械师萨迪也被俘虏了,攻克疏勒城的目的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连番受挫之后,来自葛罗岭山口以西的所有部族都想回家了。当天晚上,萨图克军就开始出现逃兵,而原本投靠过来的本地胡族,这时也都转了方向,纷纷向城内派遣使者,求张迈不计前嫌,求张迈可怜他们一时糊涂,求张迈再次接纳他们。

    而更可怕的是,苏赖打听到了一个消息——“哈桑好像派人进城。”

    “什么!”

    ——————————————————————回纥人在西门发动攻击的时候,哈桑也在南门助攻响应,虽然没有收到战果,但他也很庆幸当初没有和土伦、萨图克会攻西门。土伦战死以后他也看清了局势,知道要攻下疏勒已经不可能了,再呆下去,他自己也会有危险。手下见唐军军势如此威猛心里也都害怕,纷纷劝哈桑赶紧退兵。

    “那是萨图克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就是,咱们帮他帮到这地步,也算仁至义尽了。”

    哈桑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只是他还希望能够体面地结束这场远征,再则也是担心自己撤退的时候唐军从后追击,所以当晚便派人进城,求见张迈。

    ——————————————————————钦差府。

    重臣宿将,全部到齐。

    “有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张迈道:“第一个,莎车那边局势稳定,所以杨副大都护近期可能会回来。虽然城外南北两支人马都被我们打落了胆子,但为保没有意外,到时候,还得有人去接一接。”

    郭洛道:“我去吧。”

    张迈点了点头,又说:“第二个好消息,龟兹人那边听说我们大胜回纥,已经打了退堂鼓,我们的探子发现他们已经撤到离下疏勒三十里之外驻扎,看来咱们这边对萨图克只要能继续保持优势,东路来的胡马应该就会自己退去。”

    奚胜道:“杨易居然没有乘势追击?”

    张迈笑道:“好像没有,昨天趁着萨图克军势颇乱,下疏勒那边派了人迂回绕了过来,向我禀明了军情——这段时间他似乎都以守成为主,偶尔出城,也只是配合守城的行动。不过下疏勒那边民心安稳,城防无隙,大家不用担心。”

    郭洛笑道:“我们对下疏勒唯一的担心就是杨易求胜心切。若老鹰肯耐住性子守好老巢,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张迈呵呵一笑,继续道:“第三个好消息,哈桑派人来了。五天之前,咱们派人去和他联系,他却将我们的人赶了出来,如今却自己求上门来了。”

    在场的将领都发出了嘿嘿的轻笑声。西门一战的战果超出了大伙儿的预期,但他们这时回想又觉得理所当然。现在疏勒整个战局的主动权已经牢牢握在唐军手中了,唐军想攻就攻,没有机会攻击就退回城内,稳立于不败之地,而萨图克与哈桑则只要有一个不慎,那就得面临灭顶之灾。

    “却不知哈桑想怎么谈。”奚胜问。

    张迈笑道:“他打算将萨图克给卖了。”

    诸将都咦了一声。

    奚胜又问:“哈桑想怎么出卖萨图克?”

    张迈看看李膑,示意由他回答。李膑道:“只要我们答应哈桑开出的条件,他就会和我们联手夹击萨图克,哈桑的使者甚至暗示,如果要用计谋,由他们设计擒拿萨图克,那也没问题。”

    唐仁孝、石拔等都脸上都露出了鄙夷之色。唐仁孝哼了一声道:“萨图克摊上这么一个盟友,真是他三生有幸!”

    倒是郑渭、李膑,对此觉得理所当然。

    “不过,”张迈道:“哈桑这么做,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唐仁孝问。

    张迈沉吟不语,李膑道:“哈桑的使者这次来,谈的不止是当前的战局,还有往后萨曼和我们如何相处等重大问题。比如,哈桑表示如果我们双方能够化敌为友,那么他们将承认我们对疏勒与莎车的统治。”

    石拔冲冲地就道:“疏勒和莎车本来就是我们的,为什么还要他们来承认!”

    然而文官如郑渭、郭太行,武将如奚胜、薛苏丁等,却都知道萨曼的承认,还是有相当重要意义的——那将意味着唐军正式成为西域群雄中的一员。

    唐军自起事以来,虽然内部自爱自重,但外人却总是将他们称为唐寇,完全是当做流寇来对待,甚至连于阗方面,对唐军的态度也是亲过于敬。如果能够得到萨曼的承认,那么将来无论是东归也好,自立也好,都将更加的名正言顺。

    “此外,如果我们和哈桑联手,那么疏勒的战局,就有望在半个月内彻底平定。”李膑继续说:“恢复和平之后,我们就可以重新种地了。昨天我们才得到莎车那边的最新情报,莎车那边的小麦都已经出苗了,而我们这边却还是一片荒芜。如果能赶在四月之内结束战争,那么我们仍然可以种植春小麦,这可是来年收成的大问题。虽然,这场仗再打下去,我们肯定不会输的,可如果战事拖得太久,误了农时,只靠莎车的产粮,只怕来年我们就算不饿死,也得闹大饥荒。”

    石拔对种田没什么兴趣,听得打哈欠,奚胜却是种田好手,点头道:“不错,战争之后,确实得把所有人力都投入到农事上来,民兵得全部解甲,如果有可能,十三府将兵也应该部分参与屯田。其实我们现在虽然取胜,但因是本土作战,在战场上我们是占尽上风,但在国事上我们却危险得很。”石拔对奚胜还是佩服的,听他这么说,也就跟着点头。

    “此外,哈桑还表示,如果我们两家结成盟约,那么我们与河中地方的商路将畅通无阻,若得与河中通商,那我们的物资补给将会多一条来路,财政收入也会大大增加,这也是一件大有利益的事。”李膑说着,回顾郑渭:“郑参军,你看如何?”

    郑渭道:“我们这一路来,总是不停地打打打,仗也确实打得太久了,接下来也是该转入建设了。”

    石拔道:“既然和萨曼联手有这么多的好处,那我们就答应他吧。虽然我觉得不够爽。”

    张迈忽道:“李膑,你怎么尽说好处,为何不说哈桑提出来的条件?”

    条件?还有不好的条件?

    所有人都朝李膑往来,他知道接下来的话这些悍将多半不乐意听,却还是说了出来:“哈桑要我们在疏勒建国之后,向他们称臣,做萨曼的附属国。”

    诸将都为之一怔,会场静了下来,好一会没有声音。

    石拔第一个叫了出来:“什么?要我们做他的附属国?我们堂堂大唐男儿,怎么可以去向胡虏称臣?狗屁!”

    奚胜一喝:“石拔!你说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你说粗口!”

    石拔憋了一下,低了低头,却还是道:“不行,不行!我们明明是打了胜仗的,都将萨曼人打得抬不起头来了,为什么还要反过来,去做人家的奴才国?不行,不行!”

    李膑道:“也不是真的附属,只是名义上的附庸而已,萨曼出动这么大的军队远征,若是无功而返,对国内、对属国该如何交代?这是给他们一个下台阶。至于我们疏勒内部的事情,该怎么办,我们还是怎么办。再说,如果我们称臣的话,那么在民事上就更容易和河中连为一体,商路也会更加畅顺,这对我们接下来对内部的开发也是很有利的。等将来我们的力量强大了,若国力能与萨曼分庭抗礼了,再摆脱这附属之名也不迟。”

    会场上几个中年都默默点头,似觉得李膑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那正是老成谋国之言。

    石拔却叫道:“可我们不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吗?既然是大唐的边藩,却去向萨曼称臣?往后长安问起来,我们怎么办?”

    场中老成者都有些尴尬起来。其实在一些人心目中,对于大唐憧憬也是觉得是口号多过是事实,非常真诚、毫无保留地相信张迈在公开场合中说的那些话的,整个会场只怕就只有石拔一个。其他人,对张迈所宣扬的大唐理想大体上在半信半疑之间,安西唐军能够走到现在,大唐理想固然也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更多的是由于战场上的不断胜利。

    李膑道:“这也是权宜之计。我听高昌那边来的人说,归义军据有千里之地,百万之民,可也向那边的回纥称臣。而中原那边,也没怪罪他们,反而因他们能够守住疆土而降旨嘉奖。所以我们若是迫于形势,委曲求全,长安那边应该也会体谅我们的。”他就像对着一个孩子在循循善诱一般。

    石拔一奇:“归义军?”

    李膑道:“嗯,是敦煌那边的边藩,同属陇右,和我们差不多。不过他们的实力比我们强多了。”

    石拔道:“东方有消息了啊,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

    李膑眼皮垂了垂,东方那边的消息,可不止是好消息,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却道:“总之一个虚名,却能换来至少数年的和平,这是极其难得的事。等咱们休养生息两年,缓过劲来,以后再另作图谋也不迟。”

    奚胜心道:“向萨曼称臣,可不止一个虚名这么简单。这里头有利有弊。但李膑的主张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我军军威盛大,却是外强中干。内部有一大堆的问题等着处理,如果一个应对不善,这座看似辉煌的大厦随时都会垮塌,这件事情,可真是为难得很哪。”他崛起于基层,是唐军将领之中较有思想的人物,看得也颇为深远。其他如唐仁孝等也都各有考量,默不作声。

    只有石拔口无遮拦:“好吧,我也听不大懂,不过我听特使的,特使只要点头,那我就没意见。”

    他是会场上资历最浅的一人,且郭太行等也向来认为他只会冲锋陷阵,筹谋大事时内心并不尊重他的意见,但这时被他一说,却都齐齐向张迈看来,都道:“不错,咱们都听特使的。”

    张迈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那是一张张期待着自己负责的脸。

    位高权重,有时候远不是一种享受,更是一种责任,乃至枷锁。

    以前郭师道还在的时候,自己有时候也偷偷懒,将责任卸到郭师道肩头上去。张迈有什么建议时还能天马行空,看看郭师道的意见再作定夺,但现在,他的一句话说出来,就可能是定论了。

    沉默了一会,张迈才道:“先和哈桑谈谈吧,看看他的诚意如何。毕竟哈桑也只是一个大将,而不是萨曼的国主,有一些事情只怕也不是他能独立下决定的。我们称臣与否,将来我们派使臣前往布哈拉时,再与奈斯尔二世当面谈。”

    ————————————————————————会议散了以后,诸将各自归营。石拔要去轮值时,郭洛却让他回家,道这一次他作战辛苦,放他三天假。

    石拔叫道:“现在大敌还没退走呢,我不要放假。”

    郭洛笑道:“你就放心回家吧,若有战事时,我会派人去通知你,不会把你落下的。”

    石拔这才答应。他如今也是都尉了,功曹论功行赏,有司便拨了一座府邸给他居住——却是以前疏勒大将莫兰特的旧邸。

    石拔刚刚又立了一大奇功,如今他在军中声威之盛已是直追杨易,加上满城谁都知道他是张迈嫡系中的嫡系,心腹中的心腹,所以谁都来巴结他,才到家,就看屋里堆满了礼物。老婆奈氏本来正笑吟吟地清点东西,见到老公扑了过来,幸好石拔天生神力才抱得她动。

    见到满屋子的东西,石拔道:“我告诉你几次了,别乱收人家的礼!”

    “我没有乱收!”奈氏道:“这个梳妆盒是特使夫人送来的,这些布匹郭少夫人送来的,还有这个两匹丝绸,是我哥哥派人送来的……”不是唐军的高层,就是亲戚朋友,“特使夫人、郭少夫人那边,我都回礼了,我哥哥那就不用客气了。至于一些明显是来巴结的,像莫贺那些人,我就都退回去了。有我当家,你担心个什么呢!”

    奈氏颇有乃父乃兄之风,算账清楚明白,石拔这才转为笑容,夫妻俩相携入内,免不了亲亲我我,晚间石拔老摸着奈氏的肚皮听,埋怨道:“咱们和特使一起成的亲,你看特使夫人的肚子都鼓起来了,怎么你老没动静啊。快给我生一两个出来啊,以后我回家也有儿子玩。”

    奈氏笑道:“你晓得什么。我告诉你。”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啊,特使夫人那个肚子,成亲的时候就有了,人家那是奉子成婚的。不过对外装着不知道而已。”

    石拔奇道:“你哪里听来的?”

    奈氏笑道:“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们女人圈里的风,吹来吹去的,哪有什么秘密?不过呢,最近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可你一直在营中,我等不到你回来,可着急死了。”

    石拔问:“什么事?”

    奈氏又把声音压低了些:“我最近听说东方传来一个消息,道大唐灭亡了,是不是真的?”

    石拔大吃一惊:“你……你听谁胡说的?”

    “这很多人都在传呢。”奈氏道:“现在城内听说此事的,少说也有几千人,女人和老人间传得最厉害,开口就是:我有个秘密和你说,不过你千万别告诉别人……个个都当做秘密事来说,却又不敢公开讲,大家心里都憋得慌。石郎你跟我说说,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那当然是假的,流言!流言!”石拔叫道:“你以后别信这些东西。”

    奈氏就不大敢说话了,但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郎君,不是我逆你的意思,不过我这些天打听得这些话,真不像假的,要是流言,不会传得这么真。若是真的事情,你不理它,它仍然在。我看,我们还是得及早应对、及早打算才是。”

    “应对?打算?应对什么?打算什么?”石拔有些不耐烦。

    奈氏压低了声音道:“郎君啊,满城谁都知道,你是特使的人啊,特使他巍然不倒时,你自然风生水起,但他要是……要是地位有所动摇,那咱们的日子也会跟着不好过,眼下大唐灭亡这件事情,万一是真的,受影响最大的可就是张特使。他可是长安来的特使啊,虽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圣旨鱼符,但总归是顶着钦差大臣的名号,但要是大唐灭亡了,他该用什么来号令军民呢?虽然他功劳卓著,但汉家有一句话,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谐。只怕这件事情要是坐实,对他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影响。他是咱们的上梁,上梁一动,你也会跟着歪斜。所以这件事情,咱们得及早应对、及早打算。如果有机会,你得给他提个醒,或者想个办法,把这件事情消解于无形。特使的地位稳如泰山了,咱们的日子才能过得顺。”

    石拔呆住了,这个少年从藏碑谷跟张迈出来时还什么也不懂,这一年来南北征战,武功日强,立下了赫赫战功,连外族也都知道了他的声名,但就他本人而言,其实仍是十分淳朴,很少将战场之外的事情放在心上,直到这时,才在妻子的指点之下,开始去洞察这个浊世的世故人情。

    晚郭师庸轮值。张迈正要歇下,如今大胜!余。他也床盯小穴胡军夜攻,忽然石拔来了,说请他出去喝酒。张迈笑道:“府中就有酒,何必出去?”

    石拔说道:“在家里喝酒,没那气氛。”

    张迈不冉得莞尔:“小石头如今也学会一点生活情趣了。

    便换上便服,跟郭纷说自己要和石拔出去喝酒,如今郭纷的肚子已经挺了起来,道:“现在?还有酒家开门做生意的么?”

    疏勒的酒馆茶馆在围城期间也没有全部停止营业,但所有店铺做生意的时间都集中在白天,一到黄昏就大多关闭了。张迈笑道:“总能找到一家肯做我们生意的吧。”

    郭纷要增加卫护人马,张迈道:“有小石头在呢,我们两个联手,就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也能杀进杀退,对吧,小石头?”

    石拔连连点头,郭纷却呸了一声说:“吹牛。”暗中却还命人悄悄跟去:“如果没见到什么事情就别现身,不用扰了特使的兴致。”

    张迈和石拔、马小春配了横刀。从小门出了钦差府,一路沿着东西大道,走了一段转入小路,张迈身份特殊,平日一动周围卫护动辄百数十人,虽则威风八面,却少了许多做小市民时自由自在的乐趣,这时和石拔两个人夜里走踏这座被自己攻下又守住了的城市,心中自有一番感慨。

    他对城中哪处可以攻、哪里处可以收几乎了若指掌,但对哪里有酒家却不清楚,还是由石拔带着。道:“我知道有一家小店,店面虽,卖的葡劳酒特别好喝。去年冬天常和我大哥在那里喝酒御寒。”

    那小酒店却在城东。离钦差府有好长的一段距离,两人穿街走巷,走着走着,忽听不远处隐隐传来哭声张迈皱眉道:“眼下我军大胜,全城上下人人欢喜,怎么却有哭声?是战死将士的家属么?还是俘虏?”走了过去,来到一处废墟前。却是七八座上次天方教屠教行动中烧毁的房子,七八座房子连在一起,形成一片不小的平地,周围都是房子,这里便如藏在市井中的一个小广场一般。

    这时却聚着两:百人,点着二十几盏油灯,相对垂泪,低声叹哭。

    张迈皱了皱眉,心想:“这是什么人?”手按横刀,靠近断壁颓桓,那些人也没派人看守,张迈靠近了一望,在***中瞧见是些老人,隐约见到其中一些面目似曾相识,再听几个人说话的口音,却都是唐军民部的老部民了,心中一宽:“原来只是者老们在此聚会叙旧。”

    还在新碎叶城时,每到晚上无事,人们偶尔也会到屋外空旷处聚坐闲聊,所以张迈也不以为异。

    两三百人中有七八十个老人,另外有一百来个孩子,更有几十个壮汉,当是他们的子侄,剩下的就是一些妇女。张迈既然来了,就且听他们说些什么,却听者老们絮絮叨叨。说些家常,讲些过往,谈起新碎叶城时的日子,谈起灯下谷时的日子,谈起担罗斯时的日子,最后终于讲到眼下,却个个都盼着战争早些结束。

    张迈已经从他们说话的声音中认出了七八个相识的父老,那些壮汉更有好些是张迈的亲兵,觉的自己在这里窃听不太礼貌,正想要不要出去相见,却听一个做过俘虏的老人说起了在回绕军中的见闻,一漏嘴,说到了龟兹牧民说契丹人已经进入高昌的消息。

    有人惊呼:“契丹”是灭了我们大唐、占领了中原的那个胡种

    张迈吃了一惊,心想:“什么?契丹灭了我大唐?这是哪里传来的谣言。”在他印象中大唐好像不是亡在契丹的手里,而且契丹人好像最强大的时候也就在黄河一带打来打去,占领的地方貌似也没越过燕云十六州啊,大唐被契丹灭亡。中原北契丹占领,这可从何说起?

    但场中老者纷纷叫道:“嘘这话也说得的么!”

    那些壮汉却都惊诧起来,问他们的父祖是怎么一回事。老人们被逼不过,这才说出了这段时间在疏勒城中潜流暗传的那几个消息,其中最震撼的莫过于大唐已经灭亡!

    张迈在断壁后面听得心中骇然,他骇然的不是消息的本身,早在下疏勒时,他就已经从东面迁徙来的明教教徒处听说了这个情报,他和郑渭李脑细细审问这些明教教徒。觉得他们不似作假,可是有一些情报,却和张迈记忆中有所不同。也不知道这些牧人听到的消息本身就有误,还是这个世界的历史与他记忆中的历史有所出入。

    不过这时候张迈吃惊的,是“大唐灭亡”的消息,居然在疏勒城内流传了这么久又这么广泛!而自己却毫无察觉!

    从那些老人的反应看来,他们根本就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了,甚至一些青年兵将脸上也无诧色,张迈回头看了石拔一眼,借着月光见他脸上也没有惊讶之色。心想:“这个消息小石头也是听过的。哼!李脑的耳朵是聋了还是怎么,竟然连这么重大的变故都没发

    却听场中响起了抽噎的声音,方才是老人们怀旧而哭,这时却是一些初次听说此事的青年士兵忍不住痛哭起来,他们的父兄一边安慰,一边对他们说:“这个消息,你们知道就好,千万不能传出去,免得影响了本城的军心民心。”

    张迈再也忍耐不住,挺身出了断壁,步步走近,道:“你们这样子,就不影响军心民心了?”

    二十几盏灯一起抬了起来向他照耀,十几个认得他的人齐声惊呼:“特使!”几个亲兵当场单膝跪倒,行了军礼,好些父老也匍匐在地,心中惶然。

    张迈带着石拔,走到中心,扶起众父老道:“都起来吧,你们年纪比我大,我受不起。”这才坐下。道:“坐。坐,都坐!咱们说说

    众父老局促不安地,跟着张迈来的一队士兵猛地从断壁之后现身,吓得老人孩子都叫了起来,张迈不悦道:“你们来干什么!”挥手:“我和叔伯们聊天,你们走远些!”室辉领了命令,命人散了,却是占据周围路口。

    张迈从一个老人怀中抱过一个孩子,对父老们道:“大家别管他们,咱们聊咱们的。就像在新碎叶城,或者灯下谷时一样。”

    肖叔也在人群之中,说道:“特使,如今你已是数万大军的统领,一方诸侯,威震西域了,没想到对我们这些糟老头子还这么平易。”

    张迈嗤的一声。道:“什么威震西域,说得早了,再说武也不是一方诸侯。我也不会做一方诸侯。说好听了,我是长安来的特使,但那也是祖上几代人的事情了,其八“尤是大伙儿的子侄。是在危难之中,蒙大家推举出来领爽尔。:敌人、重建家园的一个领军者“这才是我真正的身份!至于其他的名头,都是虚的,都是假的。”

    废墟上许多青年将兵都听得暗暗点头,均想:“不错!”

    张迈因冉肖叔:“肖叔,关于大唐灭亡的消息,你是从何处听

    肖叔知道瞒不得,当下将自己还做俘虏期间,有一日如何来了一群龟兹牧民和他们一起放牧,跟着他如何打听东方的消息,如何听说大唐灭亡等一一和盘托出。

    张边一边听着。一边推敲,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好萨图克!那次劫牧场,我还以为我们是占了便宜,没想到却是中了他的诡计!”

    “什么?”

    张迈道:“将你们救回来的那次出击,我猜回讫人有可能是故意放水,他们预先让你们从龟兹牧民处听到这些消息,然后再故意让你们被我军救回城来。借着你们的口,来散布大唐灭亡了的消息。因他知道,如果是用别的法子将消息传进来,比如射箭书,或者通过奸细散播谣言,都很难让我们相信,但是借着肖叔你们的口来告诉城中子侄媳女,那就谁都不会怀疑了。”

    肖叔等惊得呆了。愕愕道:“这么说,,我们这群糟老头子,是不知不觉间中了母虏的奸计了?”

    张迈点了点头。肖叔等忍不住嚎啕哭了起来,捶胸顿地,跪倒匍匐,叫道:“我们该死啊,我们该死啊,还以为是逃出生天,结果却是胡人送我们回来添乱的,如今城中听说过这个谣言的,少说也有几千人了,那是帮了胡人的大忙啊!”

    数十人一起痛哭。声音惊动了周围的居民,住在这一带的多是唐军的军眷,也有一些新投诚的妇孺,或者受看管的奴隶。听到声音,便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看是怎么回事。王二嫂子、珊雅等都闻讯赶来。

    室辉见来的人越来越多,进来劝张迈回府。张迈喝道:“慌什么!这里都是父老兄弟,会出什么事!”

    看着父老们哭成这样,张迈急忙劝住,说:“这些是回讫人的诡计,怪不得诸位叔伯。再说,打仗靠的是堂堂正正之师,靠这样的阴谋诡计,又有什么用处?不见我照样已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了?”

    劝了好久,老人们才渐渐止住。张迈劝说的时候,王二嫂子等后来者也都从身边的人处打听明白了方才的事情,纷纷道:“原来如此!都是胡虏狡猾,无所不用其极,连老人家都利用,竟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来散步流言。对,不过有特使在,他们的这点阴谋诡计又哪里能得逞?”王二姓子更道:“对。对,他们非但不能得逞,反而将咱们的叔伯父祖们送了回来,我记得当时我们还劫了他们千百头羊马呢,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场中大部分人都笑了起来,肖叔等的情绪这才渐渐平复。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近前道:“特使,这么说,大唐灭亡的消息,是假的了?”

    张迈招他近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我看着你有些眼熟。”

    那少年道:“我叫田瀚,是田浩最小的弟弟。”

    田浩是张迈十个近卫之一,当初张迈才到新碎叶城时,郭师道拨给了他十个近卫。那是张迈第一批手下,唐仁孝、温延海、刘黑虎、慕容肠、贺子英与这个少年的哥哥田浩都在其中。这一批人;自然而然就成了张迈嫡系中的嫡系,如今几乎个个。都升到校尉以上了。

    张迈拉了田瀚坐在自己身边,拍了拍他的背脊,道:“回讫人传了这个消息来,是要打击我们的军心那是可以肯定的了。不过,要是真如他们所说,长安真的被胡虏攻陷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田瀚想也不想。就道:“那特使你就带领我们,大伙儿杀回去,驱逐胡虏,夺回长安!”

    这不过是一个十几岁少年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说得周围数百人无不动容,石拔叫道:“好小子!有你的!”

    张迈也忍不住放声大笑,道:“杀回长安?我们能够吗?”

    “我们当然能够!”田瀚道:“我们在新碎叶城时,才几千人,现在可有几十万人了呢!几千人能够杀到这里,攻占疏勒,几十万人,怎么不能杀到长安区!”

    他的声音犹自稚嫩,但周围的青年却都听得热血***,室辉本来呆在断壁之后,也忍不住出声响应。

    肖叔老泪未干。这时也喃喃不断:“不错,不错!就算长安真陷落了又怎么样,咱们能够驱逐回讫,夺回疏勒,为什么就不能驱逐契丹,夺回长安?”

    百来盏灯如点点星光,每一点都照向张迈,他现身之前,这个。废墟之上充满了疑虑。老人们憋着满肚子的犹疑,不知如何是好,但这时阴郁的氛围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不分老幼的振奋。

    张迈让大家一起将身子转向东方,说道:“我们现在远在疏勒,和中原隔绝了太久。那边发生什么情况都是有可能的。在未来的几年里,我们也将会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但是,我希望大家记住一件事

    ”他的语气顿了顿。变得铿锵若陌刀击地“大唐的存灭,不在于李家一姓!而在于我们!我们在,大唐就在!所以今后你们不管听到什么样的消息,都不需要犹疑,也不需要害怕!”

    他拉过了田瀚,问道:“知道为什么么?”

    田瀚想了想。说:“因为大唐就算灭亡了,特使也能带领我们重建大唐!”

    张迈再次放声大笑:“对,对!说得好!过去很多人误会了,以为大唐强大,所以唐民才强悍,其实这种认识颠倒了!真正的情况应该是:因为唐民强悍。所以大唐才能强大!那么唐民是谁呢?”

    田瀚等孩子叫道:“是我们!”

    张迈又道:“对。是我们,那我们还活着吗?”

    周围的唐民纷纷叫道:“我们当然还活着!”

    张迈又道:“既然我们还活着,大唐又怎么会灭亡!我们热爱我们的母国。不是因为她强大。所以我们才去投靠她,而是因为她是我们的母国,所以如果她是强大的,那我们将会让她更加强大,如果她是虚弱的,那我们也要振兴她,让她强大!过去数千里的征途,从雪山到沙漠,从沼泽到大河,我们都走过来了,多少的敌人,我们也都打败了

    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不管东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前面的道路是怎么样的,我们都会活下去,我们都会战斗下去,我们都会胜利下去,而且终有

    少年们都仰望着张迈。青年们都注视着张迈,老年们都眯着眼睛,信任地看着张迈,张迈过去一年中所取得的战绩,让他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说服力,这一刻没人怀疑他的话,东方来的消息,无论真假,都已经再也不能动摇他们的信心。

    不久之后疏勒城内的重建工作继续开展,一栋栋新房子矗立了起来,但这片废墟却被保留了下来,就为了纪念这一夜发生的事。

    从废墟中毒出来时候。忽然见断壁之下坐着一群人,却是被假释的

    修理渠坝之后,有一部分人表现得十分活跃,作为嘉奖,杨定国便嘱咐他们快些学会唐言,等一学会就帮他们脱了奴籍,其中有七个人被安排着住到这附近来,刚才也在壁后听到了张迈的话。

    张迈隐约认得其中一。走近了,讶道:“薛复?”

    中间那人正是薛复。他能搬到这附近来住,中间珊雅暗中走了不知多少门路,这个春季在妹妹的照顾下,他容颜也渐复神采,只是毕竟多了一道疤痕,容貌要想变的如先前那样俊美已不可能,但须发都割短了,一看之下,却比以前更具男子汉气概。

    薛复站起身来,行了礼。

    张迈道:“今晚我心情不错,陪我走走?”

    薛复答应了,马小春就过来搜他的身,张迈喝道:“干什么!退下!”命人牵过两匹马来。一匹给薛复,一匹自己骑了,出了小巷,走上大街,走了几步,道:“今晚本想喝酒,谁知道却遇上了众父老,聊了这么会天。我在壁后的时候,还不见你,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薛复道:“我就,住在附近,听见哭声,里头好像有经常照顾我的丁大爷的声弃,就出来看看。”

    两人随口闲聊,略不及国事军务,便说些汗血宝马的事情,张迈露出口风,说军中正缺个马监副使,马小春心道:“特使对这姓薛的真不错。上次攻入疏勒之后也特别召见他,如今又要给他个官做。”

    不想薛复却淡淡道:“我不懂养马。”当场就拒绝了。这个亡国的王子心中自有一股从来不曾摧折的骄傲。

    张迈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直接,心中有些不快,薛复忽道:“特使,我能否求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薛复道:“现在城内的奴隶当中,有一些是被拖累的。他们的本质并不坏,只是当初被瓦尔丹挟持,不得不听命罢了。如今也都有了悔意。希望特使明察,帮他们脱了奴籍。”

    张迈道:“你说的这些人,都是你的旧部吧。”

    “不完全是。”薛复道:“但里头确有我的旧部。”

    张迈道:“我唐军之中本来没有奴隶,现在的这批奴隶,要么是战俘,要么就是犯了大罪。被法曹依律判为奴隶。奴隶要脱籍有三个条件,一是年资要足,必须三年之内未犯错,才有资格;二是得学会唐言;三是得立功。这三个条件都满足了,自然就会脱了奴籍,如果条件不到,我也没办法。”

    薛复凄凉地一笑,说:“唐言,日久自会,但要三年之内不犯错。那却难了。人非圣贤。这些又都是有脾气的人,眼下做了奴隶,心中难免不平,十天半月的还可以忍受,若是一年半载下来,只怕是大部分会忍耐不住,做出错事来。”

    张迈道:“那就让他们设法立功吧。”

    “立功,可也得特使你给个机会。”薛复说道。

    张迈道:“你想要一个什么机会?”

    薛复勒停了马,张迈也就跟着他停下,薛复低头了一会,才道:“特使,你刚才说,只要唐民们在,那么大唐就永远都在!那么你心目中的唐民,又是哪些人?”

    张迈道:“凡是能够认同自己是唐民的人,就是唐民。”

    薛复道:“只要自己认为自己是,就是?”

    “当然不是光凭一张口说。”张迈道:“认同不认同,看的是行动。”

    薛复沉默了片刻,道:“我们这些当过奴隶,或者正在当奴隶的,也有这资格么?”

    张迈道:“伤疤就是伤疤,就算过了多少年它也仍然会存在,很难完全消除。但功勋与德业。却可以让伤疤成为骄傲。成为奴隶的人,要想取得和其他人一样的成就,得到和其他人一样的生活,会更困难些,但我们永远不会关上这扇大门。”

    薛复看看周围,张迈挥手让马小春等且离得远些,薛复道:“这两个月,特使每数日都会向城内军民报知最新战况,所以我对战况也略有耳闻。如今土伦已经败亡。围城三足已去其一。剩下的就只有萨图克和哈桑。形势总的来说是对唐军有利,不过如今已到四月了,苦战事再拖延下去,双方最后只会两败俱伤。我斗胆猜测,唐军要么就是在准备速战速决,要么就在准备议和了。我想问问特使,你是打算战,还是和?”

    张迈道:“战又如何,议和又如何?”

    薛复道:“如果议和。那就和我们这些奴民没什么关系,但如果开战,我希望特使给我一个机会。”

    “你?”

    “对,我,还有我的那些兄弟们!”

    “你们要什么机会?”

    薛复道:“一个数日之内,打败哈桑的机会。”

    张迈看看薛复,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你倒说说。你和你的兄弟?有多少人?”

    “大概有一二千人。但我不需要那么多,只要特使给我五百人,甚至三百人,就够了。”

    张迈失笑道:“哈桑可是有三万多人啊!我现在城中有精兵七府,可以上阵的民兵也有两三万,这都觉得出城作战短期之内难以取胜,而你说你用三五百人就想打败哈桑?”

    但薛复脸上却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他很认真:“是!”

    张迈也渐渐收了笑容。道:“如果我给你这个机会。你准备怎么打?”

    薛复不答,却道:“如果我能够克建此功,特使能否答应我。帮我刚才提到的那些人脱了奴籍?”

    张迈沉吟道:“如果你真能做到,我可以答应你,但仍然有一个前提,他们必须学会唐言。”

    薛复道:“好!”他抬起手来,道:“君子一言!”

    张迈便与他在马上击掌,道:“快马一鞭!”

    沪图克和哈桑的战线都在收缩,疏勒西门一战击破了诸缺…文克疏勒城的幻梦。苏赖左算又算,都觉得除非是唐军自身出现重大失误,否则联军想要反败为胜的可能性已几近于零。

    尤其在打探到哈桑已经派人入城之后,萨图克的心情就更加阴晦

    “现在对我们来说能够做的,就是如何善后了。”在只有两个人时,苏赖对萨图克说。这个结论尖在太伤士气了,如果传将出去,只怕除了本部人马之外,其他依附部队都将逃散殆尽没有士兵愿意跟随一个没有前途没有希望的领袖。

    在这样的形势下,唐军每天都派骑兵出城巡戈。这日更有一支二三千人的部队从东门开出,径往东南段的疏勒河畔去了。领军的是郭洛,不过这支部队中,还有大概五百人甚是惹眼,这五百人不是兵器精良、铠甲闪亮。相反,个个衣衫破旧,骑着劣马,手里拿着些被唐军府军淘汰了的兵器。弓后带着些工具,却正是薛复和他挑选出募的五百个。

    对于派这支人马出城,唐军高层发生了一场不小的争执,大部分的将领都反对让薛复出城,觉得他们这一去多半就不会回来了,这些人甚至可能会投靠敌军。虽然给胡人增加五百人的战斗力也不算什么,但由于他们久在城内,如果投敌会在情报上给唐军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李脑也反对这件事,但他见是张迈提出来的主张,说道:“就算要让他们出城。至少也得派个监军,办什么差事都好。让薛复做个副手就行了。”

    只有郑渭力保薛复此行必然不负张特使之望。但赞成他意见的声音却寥寥无几,唐军的军帐会议向来是众言堂,张迈也常常会尊重大多数人的意见。只有在对了双方争执不下的情况下才出面作出选择,但这次他却一反常态。在大多数人的反对声中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已经决定了要用薛复的主意。既然用他的主意,就不必派人掣肘他,让他出城!城内诸府,从现在起就配合他的行动,全都给我动起来。如果他真的背叛,那就是我瞎了眼睛。我会对自己的失误负全

    正是在张迈的独断下,薛复才算得到了出城的机会,在他随郭洛出城之前。张迈又让李脑继续去和哈桑谈判,郭洛出城时哈桑正与李脑派去的使者谈判。萨图克也没敢派兵来拦截,这支骑兵一路上毫无阻滞就走到了疏勒河边,疏勒的河水,比起半个月前又高了一些,水量更加大了,沿岸的羊马都喝得很欢。

    对岸八十余个木筏望见唐军旗号,载了百余人过来。前几日室辉因带一个重要的消息入城,将木筏队交给副将指挥,这时才回来重新接掌,木筏上走下数十骑来,当头一人须发半白,正是杨定国。

    郭洛在岸边接了杨定国,两人有叔侄之亲,虽然阔别多日,却也不叙虚衣匕知此处非久留之地,就要回城,杨定国见有五百个人却随室辉留下,不免一奇,再看那五百人的首领是薛复,喜道:“薛复终于肯加入我军了啊。”

    薛复在马上向杨定国行了一礼,道:“特使派遣我们出外办事,若有性命回来。再来给副大都护请安。”

    杨定国也不多问他要办什么事,就挥手道:“毒吧!祝你马到功

    薛复便带了五百人马渡河,室辉送了他到对岸,嘱咐道:“薛王子,你这番能够出城,是特使力排众议的决定,你可千万不能负了张特使啊。”薛复淡淡一笑,引了人马径向东南而去。

    西岸哈桑、萨图克的探子远远望见,只道他们是去莎车,不料薛复走出十余里。到西岸视野不及处,忽然转而向西南。一路越走越是崎岖,终于上了山。入夜后停了下来,晚间也不燃火。只是啃干粮,喝烈酒这酒也是张迈特别拨给他们的。

    喝了酒后。薛复就在月下点兵。这五百人都是宁远遗民以及库巴圣战看中贬为奴隶者,薛复在数千人中十里挑一,挑出这些人来,又安排了两个得力将领马顺、乌力吉出列,做自己的副手,在星月之下对五百众道:“大家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薛复在宁远是亡国储君,在库巴的士兵当中也有极高的威望,当初瓦尔丹决定屠杀异教徒时,是他不顾被瓦尔丹斩杀的危险挺身而出,瓦尔丹兵败身死以后。薛复又放弃独善其身的机会。自愿做奴隶和旧属们在一起,所以宁远国的人和库巴的人甚至原天方教的人,对他无不敬爱有加。一些温和派的天方教徒甚至认为,薛复的行为才是天方教教徒的楷模。

    马顺出列。说道:“我们不知道要做什么,但只要是王子所命,我马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乌力吉也说:“阿西尔将军,我们这条性命,早就当它完了,如今也不管是什么事情,总之我们都跟你一起闯。”

    薛复道:“大家不要叫我王子了,也不要叫我阿西尔,从今往后,我将正式改回汉名,姓薛,名复。大家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薛大

    五百众一起叫道:“薛夫哥!”

    “好!”薛复道:“今天我们之所以会在这里,是我奉了张特使的一项命令出城。在西域的群雄之中,我以前最佩服的是萨图克博格拉汗,虽然他有弑叔之名,但夺疏勒,克桓罗斯,北逼阿尔斯兰,西迫萨曼,东征西战,数年之间威震西域,但是现在,有一个人让我更加佩服,那就是打败了萨图克博格拉汗的张迈张特使!”

    五百众心中都是一凛,他们都是张迈的阶下囚,可是对于这个将自己贬为奴隶的张特使,心中却都充满了敬畏,西域的男儿都敬畏强者,而张迈就是这样一个强者!这五百众都觉愕自己败在张迈手中是心服口服。尤其这段时间在唐军之中,时时听唐民说起唐军起兵、转战、克敌的经过,这些俘虏都是越听越是敬佩,越听越是畏服,觉得自己虽然败了,但败在这样一个人手下,也不算

    薛复继续说道:“张特使在新碎叶城起兵之时,兵不满千,民不满万,但却在短短一年之内,万里辗转,来到疏勒,攻破了这座大城,跟着更背靠疏勒。力敌回绕、萨曼的十万联军!经过疏勒西门一战之后,现在全疏勒谁都清楚,联军的败亡,只是迟早的事情了。他的辉煌战绩,已经压倒了萨图克博格拉汗,纵观西域,诸国君主的势力或许有比他更加强大的,但说到英雄无敌,却没有一人比得上他”。

    马顺、乌力吉等都暗暗点头。觉得薛复的话并非虚语。

    “可是,如果只是这样,那我也只是佩服他而已,但张特使却不止让我佩服,更让我尊重,因为我发现,在他接掌了疏勒以后,这个地区正在建立一种全新的秩序,光是他对百姓的善待,就不是博格拉汗以前能够做到的,他说的宗教平等,也不是一句空话。几个月来,他对渠坝的重视,也让我们看到他是如何将百姓的民生放在心上,他又常常走到民间,亲自聆听百姓的声音,且与父老们坐在一起,而这些,便是号称“贤君。的奈斯尔二世也做不到的。”

    “就在三天之前的那个晚上,当我在那片断壁之后听他说,听到他对父老说:我是你们的子侄,是在危难之中,蒙大家推举出来领大家冲杀敌人、重建家园的一个领军者;听到他对将士说:因为唐民强悍,所以大唐才能强大!听到他对子弟说:不管东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前面的道路是怎么样的,我们都会活下去,我们都会战斗下去,我们都会胜利下去,而且终有一天,我们将横扫天下!我听了这几句话以后,心中便想,这人才是真正值得我追随的人!”

    那天晚上张迈在废墟上说的话,在第二日就传遍了全城,就连这些奴隶也多有听说。

    “于是我问他,像我们这样的奴隶,有没有资格成为特使你口中的唐民,成为大唐的一份子?而他说

    薛复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五百人都翘首等待着他的答有

    薛复将张迈的话一字不易地重复了出来,甚至连语气也不曾变:“伤疤就是伤疤,就算过了多少年它也仍然会存在,很难完全消除,但功勋与德业,却可以让伤疤成为骄傲。成为奴隶的人,要想取得和其他人一样的成就,得到和其他人一样的生活,会更困难些,但我们永远不会关上这扇大门。”

    马顺乌力吉叶道:“薛大哥。张特使是说,如果我们立功的话,就能脱了奴籍,然后像其他唐民一样生活,是这样吗?”

    “是的薛复道:“但我的想法,却不止如此!我的想法是,假如我们要加入唐军,那么我们就不止要做唐军的一分子,而且我们还要成为唐军的梁柱!所以,我向他请命,许了一个大诺,要了一个极危险的任务,又从几千奴隶当中。挑选出最有勇气的一群猛士来一也就是你们!”他望向山坡的方向:“现在,危险就在眼前,荣誉也在眼前,我明日就会前进了,如果你们不怕死,就跟我来!如果你们有谁怕死,就在我今晚睡着以后,牵了马匹。静静离开,自寻生路去吧。”

    他说完就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睡觉。第二天醒来,五百众一个不少,集结了等候他的命令。

    “看来你们都想清楚了。”

    马顺乌力吉上前说道:“薛大哥。我们都想清楚了,不管是如何危险的事,我们都会追随你到底!”

    “不是追随我!”薛复道:“是和我一起,追随张特使。”

    马顺等改口道:“是,我们愿意和薛大哥一起,追随张特使。”

    “既如此薛复翻身上马,叫道:“走吧!”

    五百人继续纵马上山,走到马匹无法前进时,才将马匹系好,背上工具,继续向上走,马顺、乌力吉都有些诧异,去年冬天修理渠坝他们也都是来过的,这时走了这么远,已发现正是往山上的某个坝区走。

    “薛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干什么啊?”

    “很快你们就看见了”。

    又走了老远,渐走温度渐低,终于来到了去年冬天他们修筑的最高的那段渠坝前面。

    当初大隋修建这道防山洪疏雪水的渠坝,在设计上就花了大力气,基本上是依着地形,沿着天然的障碍将一些岩石连接起来,即便如此,工程的强度仍然十分惊人。去年薛复他们作业的这一段,其实也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以修补,还说不上重建。

    才隔了短短几个月,眼前的景象却已完全不同,去年冬天,雪花飘飞,脚下的土石都冻得硬邦邦的。如今却是春暖花开季节,即便是在山坡,也感觉不到多少寒意了,连脚下的泥土踩起来也觉愕潮湿松软。

    马顺、乌力吉等来到坝前。跟着薛复爬上坝去,一望之下不冉得失声惊呼!

    “果然没错。”薛复喃喃道:“山下河面早已破冰。融雪怕也有一两个月了,但更高的山上,骤融的积雪应该在这几年才达到高峰

    青藏高原以及天山山脉一带。如果冬天气温太低而第二年气温骤升,所爆发的冰川融雪洪灾极为可怕,在局部区域其水量之大不在暴雨洪水之下。由于海拔的不同,山上山下存在着一定的温差。冰雪融化是悄然进行的,现在山上的这片积水怕不已经积累了几十天。

    这还是他们去年见到的山坡么?不是,不是!这简直就是一个高原大湖,而且这个大湖不是静止的,而是流动的。在更高的山巅上,还不断有山洪冲下来,幸好这道渠坝不是湮堵为主,而是以诱导为主,大量的积水被泄入,逐渐引向东北然后从一道支流中汇入到疏勒河的上游去。这道渠坝的作用,让积雪融水能够一点点地引向疏勒地区最大的河道,让积雪融水流入疏勒河的路径变长,然后平缓地流往下游,变害为利。这就像春运的时候,火车站设置了弯弯曲曲的通道,人为地将买票的队伍变长,来使人流可以慢慢地通过,明水坐上千人一起堵住出入口没法动弹。但今年的气温上升的太快,融雪洪水显然已经抬高到渠坝所能承受的边缘,虽然有这样的分洪措施,但这道渠坝仍然有拦截不住这些积雪融水的趋势了,在一些地方不断有水漫过坝墙。如果渠坝失守,融雪山洪势必直冲下山,那将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可怕灾难。

    “薛大哥”乌力吉记的他带来的工具中有铲子、有石头,有极粗的大绳子,便问:“是要我们给这道渠坝加高么?可我们才五百人,人手不够啊!”

    要抗拒这么可怕的洪奂。别说五百个人,五千个人都嫌少。

    “我们不是要,给堤坝加高,我们是要决堤!”薛复说。

    “什么!”听到的人无不骇然!

    但薛复显然却不像在开玩笑。

    “动手吧!”薛复说。

    马顺和乌力吉面面相觑。齐声问道:“薛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薛复道:“这是我们建立大功的好机会。”

    “大功?”

    薛复带着他们站在渠坝亡往山下望,从这里连疏勒都望不到,可是,“如果我们掘崩了这渠坝,你们说,大水会冲向哪里?”

    马顺想了想,说:“不远处有一条小溪,只怕大水会顺着那条支流冲下去。然后和疏勒河会合一哎呀,忽然冲下这么大的水势,都不知道疏勒河能否经受得住。”

    “你说的对,疏勒河的河床太浅,肯定经受不住的。”薛复补充说道:“不过马顺,你可知道你所说的小溪,在哪里与疏勒河的主干会合

    马顺摇了摇头,薛复道:“就在疏勒城的对面,你再想想,还记得

    ?”

    马顺想了想,脸色一变。他记起来了,如果从疏勒城的南城门往南望。确实会有一道从山上弯弯注入的小溪,可是那道小溪,怎么可能承受得起背后那可怕的山洪?马顺更想到,如果大水猛然冲到的话,他叫了起来:“疏勒会被淹没的!”

    薛复却摇了摇头:“不。这水虽然大,但应该还不至于能淹没整座疏勒城,疏勒城的地势。是那片地区最高的一块,但如果疏勒都被淹到的话。你说驻扎于城南河边的萨曼人会怎么样?”他一挥手:“动手

    马顺还有些犹豫,乌力吉却早已动手,挥去石头就往渠坝掘去,薛复赶紧喝住他:“你干什么,不要命了么!”

    这渠坝如果决堤,大水冲了出来。这五百人就先得淹死!

    薛复先眺望周围的的势,找到了一个可以避水的所在,然后又下令取出绳子,系在周围最粗大的树根、岩石上,五百人每人腰间都绑了一条。然后才开始掘坝,先将渠坝削薄了一层,削到只剩下一二寸粗细,坝墙那边的水乙经蠢蠢欲动,随时都可能破坝而出将山上所有人都吞没。数百人干到这里那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看看有一大片的渠坝都已经被削薄了,所有人都渗出了一身的冷汗,刚才的作业,只要有一个不慎,挖穿了哪怕其中一个点,就有可能让山洪忽然间迸发。虽然他们腰间都捆了婴儿手粗的大绳子。但面对这么强大的水势冲击,就连树都有可能被连根拔起,更别说人了。在这样的距离下真淹进了山洪之中。五千条性命也都同时送了。

    “好了,最后一击,让我来。”薛复下令,然大部分人都躲到那个可以避水的岩洞之中,只剩下他自己,他这次带来的工具中有一把巨大的铁锤,只因为累过度,这时抢起,竟然感到有些吃力。

    乌力吉忽然跑了出来。叫道:“薛大哥,我帮你!”

    岩穴之内,五百人都要跑出来,却被薛复喝住。他笑着看了乌力吉一眼,道:“这一下下去,可能我们就完了。”

    乌力吉笑道:“不怕!能和薛大哥一起死,那也是我的荣耀。”

    薛复哈哈大笑,道:“小时候学唐言,晓得中原有一句话:不成功、便成仁。现在想想。这句话分明是为我们造的。来,起锤!”两人奋力,一起挥动大锤,重重地砸在了坝上,噗一声,坝壁陷了进去,周围产生了直径数尺的龟裂,薛复再发一声吼,大锤再次扬起,渠坝穿了一个小孔,一道冰凉的水涌了出来!巨大的压力从这个小点上迅速扩散。龟裂以惊人的速度传递了开去。

    “快走!”

    薛复和乌力吉一起向那个岩穴奔去,然而只逃到一半,山洪就哄的一声,悬顶扑下!

    “特使真的相信那人么?。李脑说。

    站在南城墙上,张迈没有说话,城中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虽然不知道水势会有多大,但水势破坏力越大,哪怕淹到了城内也为首当其冲的萨满军营将面临更大的灾难。

    李脑道:“其实我们和萨曼的谈判,已经”

    “我让你继续去和哈桑谈,只是要麻痹他而已”。张迈道:“李脑,今后你要记住一条!”

    李脑沉默着,道:“请特使毛示。”

    张迈道:“你的谋划能力是很好的,但有时候会犯一个错误,而这个错误,郑渭就不会犯。我今天要你记住的话就是:跟这些胡夷不是不能谈判,但必须先打得他们痛!打得他们越痛,事后才越好谈!先屠刀,后仁义这一点你不是不懂,但我发现你有时候会忘记!和耸曼的谈判以后仍然会进行的,不过,那是在这一次全胜之后!”

    李脑还没回应,就有一种沉闷、不样的声响,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从远方逼近。

    “什么声音,什么声音?。

    萨曼的大营之中有人跑了出幕,对着南方张望,山谷之间,似乎有一头猛兽奔了出来一般,可是普天之下,又有哪种猛兽能够发集这样震动大地的声响?

    “好像来了!”张迈悠悠地说。

    口月上旬。天气忽然转凉,这天晚上竟然飘起了此微舶暂。内陆的气候,四月回寒天、八月即飞雪,都是常有的事。

    萨曼的士兵都赶紧加了衣服,幸好也不用打仗,和唐寇哦,不对,应该改称呼为唐军了,也在谈和了,所以萨曼的士兵对天气忽然转冷也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这日,南面忽然传来了让人不安的声音,哈桑正在为唐军使者昨日的态度而恼,这伙唐寇啊,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我哈桑行尊降贵愿意和你们这伙流寇和谈,你张迈居然还不识好歹,说什么耍和谈可以,但不是谁做谁的附属,而是要和奈斯尔二世平起平坐!真是可恼也!

    忽然听到南面传来的古怪声响,他皱了皱眉头,派人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怕是唐军一边谈判一边却派人迂回来袭,但想想又即释然,自己大营的南面有一条疏勒河挡着呢。

    疏勒河河床虽浅,不像中原地区的大江大河那样深,但由于今春融雪水量增大,已不是骑兵能够纵马踏过,所以哈桑驻营于此后顾无忧。

    但那不祥的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终于到了哈桑也没法无视的地步,跑出帐外,与手下一起远眺。

    “究竟是什么东西?难道疏勒这个地方有什么古怪的猛兽么?。

    也有人说:“不对,不对,可能是山谷中在响雷。”

    然而响雷是这样么?不对。不对,终于有来自山区地带的积年老兵叫了起来:“天啊,那声音。是山洪,山洪!山洪爆了!”

    哈桑呆了一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一些老兵已经开始逃。一边说:“得赶快走!离开这里!这里地势太低,会死人的”。

    有将领见他们扰乱军心。飞骑过去责问,轰隆隆的声音从南方高处冲来,来得比任何千里马都快!

    哈桑才从老兵那里审问明白,觉得可能是山洪时,那可怕的洪水已经绕过最后的一层山峰屏障。闯入所有人的视野之内!

    “洪水,洪水!真的有洪水!”

    “山洪啊!”

    巨大的洪水酒天扑下。远远望去似是一头正在吞噬一切的猛兽。

    数万人惊骇得一刹那间丧失了行动力,再跟着便是所有人都抢着上马逃亡。当此大难临头之际,哪里还有组织?

    然而又哪里还来得及呢。

    南面平缓的坡度没有半点障碍,高下的落差反而助长了山洪下冲的度,那条小溪就像一个向导,带着宽博广瀚的洪水激荡入疏勒河中,强大的冲击力在疏勒河中激起以丈计算的巨浪,水势同时向河道的两端东面和西面激去。向东是顺流冲下,向西是逆流使河水到冲。

    可是宽而且浅的河床也无法完全消解这股山洪下冲的威猛来势,大水带着惯势喷上岸来,只几秒钟的功夫就淹没了疏勒河北岸数里之地,萨曼人的营地皆已在茫茫水中,跟着逆冲上游的水势力尽,随着上游的河水冲了回来,与山洪的后续力量加在一起,迸出第二波大浪,这一波的大浪竟然直冲到疏勒的城墙脚下,城门挡得住胡马,却没法彻底拦住大水,冰凉的洪水从城门的缝隙中涌了进来,将一座旱门变成了一座水门。

    胡人们在城外哭爹喊娘。城头张迈也看得暗暗心惊。在这两波的大浪之中已不知有多少人被卷了进去,内陆的士兵没几个会游泳的,大水一没顶那就只有等死。

    水势是不平均的,并非处处都能漫过人头,但巨大的冲力连营帐都能冲垮,潜流的拉扯也让人立足不稳,羊和马在大水中惊嘶,人在大水中求救。

    洪水连续两波巨浪之后。短暂地退了下去,按照地势向下游冲去,拓宽了疏勒河的河道,但这股倒拉的力量却更是可怕的灾难!在第一波和第二波浪潮中侥幸未死的人,都感到脚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卷,连泥土甚至石块都被硬拔了起来,羊根本就立不住脚,马也摔入水中,至于人,数万早鸭子在这洪水之中根本就没有自救的能力。除了一些抱住木块旗杆的在浪涛浮沉中挣扎求生之外,其他人便只能在水中等死

    疏勒城墙上,连刘黑虎这样的猛将看着那大水也吓得腿脚有些

    早在薛复出城之前,张迈就从十余万军民之中,选出稍通水性者八千人,城内木筏全部集合起来,另外又集结轻骑,布置在北门、西门。

    张迈却是唐军高层将领之中少数会游泳的人之一,这次唐军的出击分为四部:东面由奚胜带领步兵往下游,会合室辉捕捉冲到下游的落水士兵以及羊马;西面由郭洛带领骑兵出西门,剿杀侥幸逃出升天的萨曼骑兵;北面由郭师庸领军威逼萨图克;至于南面,则是张迈引领八千人,乘坐木筏出击。

    大水还在不断涌来,但这三波冲击之后,后续的水力虽仍源源不绝,却已显得平缓,张迈相准了机会,下令:“开城门!”

    石拔叫道:“特使。你真要出去啊!”

    张迈一笑,跳到了木筏上。

    城门打开之时又是一股大水涌至,扑到了十几名城门护卫士兵,还冲进了好几具尸体,张迈挥动赤缎血矛,叫道:“众将士,随我出城!”

    他带领的这八千人。选择标准不在其是否精锐善战,而在是否通水性而已。其中大部分都是民兵,或者连民兵都不是,只是淡民一疏勒地区、夷播海地区和藏碑谷也都有渔民的,只是数量不多。

    八千人驾了木筏,或以竿撑,或以桨荡,遇到萨曼敌军根本就不用战斗,这些人还没死的都在水中叫救命呢,一靠近木筏就丢了兵器束手就擒,为的只是捡回一条性命。

    木筏在城内城外穿梭,不断将俘虏、羊马带到浅水处,那里自有杨定国安排了人接应,然后又继续去拨缴敌人。

    只有张迈带着二十挺木筏没有回城,一路搜缴萨曼的帅旗以及重要将领。

    不久便听一个俘虏叫道:“哈桑将军!哈桑将军!在那里!”举目望尖,便见个身材长大的西域男午抱着块木狈啮联丁浮沉不定。须都被水卷得贴住脸面,哈桑的形貌本来十分威武雄壮,这时却是狼狈万分。张迈命舵手桨手将木筏开了过去,数筏围近后,张迈以赤缎血矛指着他道:“为何不叫救命?”旁边自有人帮忙翻译。

    哈桑抬头看看他的赤缎血矛,问道:“你就是张迈?”

    张迈笑道:“没错。”

    哈桑长叹一声。说:“是你运气好!魔鬼也帮着你,送来了这场山洪!”

    张迈哈哈大笑:“魔鬼送来的?你以为这场山洪是魔鬼送来的?”

    “难道不是?”哈桑瞪大了眼睛:“难道,”

    张迈笑道:“这场山洪,是我放的!”

    哈桑在水下瞪着张迈半晌,终于明白了过来,仰天大叫,忽然放开了木板。要让水流将自己冲走。

    早有一个老渣夫撒开了渔网,将他网了上来。哈桑蜷缩在渔网之中。闭着眼睛不睁开,张迈赞道:“不错。有几分风骨!带回城去好好看押。”

    既捉到了主帅,便驾筏回城。

    筏队则继续拨救落水者以及畜群,人是旱鸭子,羊马却天然会水,只要没被第一、第二波巨浪淹死,便有生机,因此筏队除了救出落水者八千余人之外。更捉得羊马无数。

    这次水攻之后,只有郭洛一部生了小规模的战斗那是在山洪掩来时见机最快的几千人,逃到了洪水未及处的旱地上,然而也大多没了战意,打了几个回合就弃械投降,郭洛杀敌八百余,带回了四千多名俘虏,然后继续在旱地与洪水边缘巡戈,望见有爬上岸来的就捉住送回城内。

    下游奚胜、室辉,设网待鱼,也有很大的行获。

    北面萨图克但听水声如雷,心中震惊,一时三刻却弄不明白状况。见郭师庸阵势坚稳,一时不敢来犯,即大局渐定。眼见萨曼全军覆没,回讫上下无不震骇。

    第二日水势渐退,疏勒河洪涛滚滚,尽是浊流,其中不知飘着多少尸体。也有人,也有马,也有羊。

    杨定国清点得虏,共得一万四千多人,其他人马或者淹死或失踪。羊马、畜群以及各种物资堆积如山,一时也盘点不清。

    城内盘点尚未结柬,北面回讫军已面临土崩瓦解的局面,这一战唐军威震诸胡,原本投靠了萨图克的本地胡人听到消息魂飞魄散,全都含了萨图克,赶到城下请罪,求张特使重新收容他们。就连土伦的旧部、回讫从葛罗岭山口以西带来的部族,也有弃萨图克而奔来归依。

    龟兹回亿闻讯撤出数十里,骨咄从蔚头、温宿征调的兵马大多不是回讫本族,蔚头、温宿的地理位于龟兹、疏勒之间,生活在这两个地区的部族也是墙头草习性,疏勒方面的统治者强盛他们就归附疏勒,龟兹方面的统治者强盛他们就依附回讫,听到唐军连战皆捷、大破萨曼,竟然有大半倒戈,赶去下疏勒投降。

    石拔道:“萨图克完了,咱们得防止他逃跑!不如我现在就领一支轻骑去取葛洛山口,关起门来,就能叫他匹马不能回去!”

    郭师庸却道:“归师勿遏,萨图克亦西域之人杰,如果垂死反扑。反咬一口,我们也得面临重大损失。或者在这疏勒、莎车之间流窜起来。手尾甚长。不如集结起堂堂正正之师,随后击之,将他们赶过葛罗岭山口去吧。”

    杨定国则道:“芶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大战之后,当以疏勒的重建为第一要务,我也赞成将萨图克赶走,但也不用集结大军,可令杨易起下疏勒之兵,将他们驱逐出葛罗岭山口就是,其他将士,民兵尽数解甲,诸府士兵留下必要的防御军力,其余也安排屯田。”

    三种意见,各不相下,张迈问郑渭:“你看如何?”

    郑渭道:“特使,如果你趁势追击,能越过葛罗岭山口将讹迹罕也拿下么?”

    石拔没想到这个斯斯文文的郑参军竟然比自己还狠。郭师庸更是为之一愕。

    杨定国吃了一惊:“什么!出征讹迹罕?我们内部如此空虚,若再行险远征,只怕内部会出岔子!此事万万行不得!”

    郑渭道:“灭瓦尔丹一战,俘虏本来不少,这一战俘虏更多,若再追击萨图克,各部人心散乱,无心思战,沿途必然还有俘获。有数万多名俘虏当劳力,足以代替士兵屯田放牧了。”

    杨定国道:“我军大乱之后,实宜休息。不宜不顾国力,妄自进取啊。”

    郑渭却道:“不然!如今西域正是乱局,人人震于我军威势,不出一月。东至高昌、西至萨曼,南至印度,北至八刺沙震,都将轰传我军威名。沿途部族、城镇都有机会一招即降,这个威势千载难逢,若不利用,太过可惜。等到局面平定,那时候要拔一城一镇就都难了!虽然我军的现状有外强中干之弊,但我以为不该放弃这个扩张的大好机会。而应该趁此一战之威,鼎定下一个大好局面来,然后再图休弃生息不迟。”

    郭太行皱眉道:“只是我这番守战。耗费极大,眼下疏勒存粮仅支半年,若再出征,那……那

    战争一起,军粮的耗费自然更大了。

    郑渭道:“畏缩固守,未必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但积极进取,却反而有机会度过难关。”

    这时西北、东南同时来报。

    西北方面是萨图克派了霍兰引领精锐,急向葛罗岭山口突击而去。石拔叫道:“萨图克要逃跑!特使,若要关门打狗可得快了!你给我五百汗血宝马,我这就去追他!”

    郭洛却道:“他们已经出,现在赶去未必来得及,且萨图克此行还是拼命,你若赶去,只怕损失会很重。”

    石拔叫道:“那也好过让他们就这么逃了吧。”

    同时东南来报:“于阅国主李圣天,闻疏勒围城久久未退,已亲率领两万大军赶至莎车,安将军派人来问。如何应对。”

    本来张迈毛经示意安守敬除非生特别情况,悔州不必向千阅求援,但干阅国击李圣天亲自前来。众份殷勤,小指由安守敬一句话就回绝。

    杨定国对信使道:“疏勒之围已解,你这就回去,让安将军向李国主报捷,同时致我军感谢之意。”

    张迈却忽道:“等等!”沉吟片刻,叫来安守业和嘉陵,道:“你们即代表我去面见于阅国主李圣天,请他火引兵来疏勒相会。同时传我命令,由安守业领一府士兵以及民兵,留守莎车,其余二府精锐,由安守敬统领,引于阅兵马来疏勒会合!”

    杨定国惊道:“如今危机已解,为何还要请援?”

    郑渭却道:“特使所谋甚当!危急求援,那是雪中求炭,欠下的人情太大。如今我军威震诸胡。请于阅国主来会,名为请援,实际上却如同号召,且李圣天既来,两军一合,东南一路就再无后顾之忧,且能巩固我两军情谊!”顿了顿,又道:“特使,可再加一事:向于阅借粮。”

    张迈眉毛一扬,笑道:“你这个奸商!好,听你的!”

    安守业和嘉陵当即领命前往。

    石拔又道:“那我现在就带兵去抢葛罗岭山口!”

    张迈却道:“不!我们不和萨图克抢,他要回去,我们就让他回去。”却唤来郭洛郭师庸:“即玄调遣兵马,取六府兵将,民兵万人,只等于闽大军开到,便要行动。其他一府将兵并民兵,都留请副大都护以守疏勒。”郭洛和郭师庸都领了命令。

    张迈又命人前往下疏勒。告诉杨易自己将起兵西进,要杨易独当东北之事,如何处置,任他便宜行事。

    杨定国道:“特使,追击萨图克,需要动用这么多兵马么?”

    张迈道:“我不只是要追击萨图克,我还将进兵河中,以报萨曼对我大唐的欺侮之仇!”

    杨定国目瞪口呆,一众青年将领却振奋欢呼齐声道:“我等愿随特使西征,攻灭萨曼,踏平河中!”

    安守业和嘉陵当即骑了汗血安马赶往莎车,安守敬接到命令之后惊讶程度不在杨定国之下,叫道:“特使怎么出如此鲁莽的命令!”但张迈这道命令十分严厉,不容他推托迟延,安守敬无法,只好一边布置兵马,将防务与安守业交割,一边领了嘉陵来见李圣天。

    李圣天已到了莎车城外,听说唐军已经歼灭萨曼,既惊骇,又敬畏,嘉陵随即代张迈邀于阅大军西进会师:“共击西寇。”

    于阅尉迟氏在驱逐了吐蕃之后,孤立于西域,李圣天乃守成之主,非扩张之雄,西北拒回讫,东北联沙州,只是沙州政权离于阅有上千里之遥,中间阻隔着难以通行的沙漠,和沙州的结盟也只算是遥相呼应而已,若疏勒能够出现一个有佛教背景的汉人政权,与于阅互为唇齿,这却是李圣天所乐见的。

    这时听张迈邀请往会,李圣天想也不想,当场就答应,嘉陵又道:“我军围城既久,粮食匿乏,想问于阅借粮济荒,待得来年有了收成,便当计息偿还。”

    李圣天道:“计什么利息!我视张特使有如兄弟,他却来和我讲利息,不太见外了么?”当即传命国内,押运粮草五万石,羊八万头赶来疏勒。“若不够时,我再派人运来。”同时自己领兵与安守敬合作一处,赶来疏勒。

    这时萨图克的军势已经向西面松动,龟兹回讫又退到了蔚头附近,疏勒与下疏勒道路大开,张迈派往下疏勒的使者畅行无阻,第二日便进入城内。

    杨易听到捷报哈哈欢笑。将捷报传遍全城,下疏勒民众闻讯后上街敲锣打鼓,唱歌跳舞,共贺大捷。

    而杨易接到要西征的命令之后又踊跃不止,兴奋得坐不住,叫道:“我不擅守!叫郭洛来替我守这东北!进兵河中,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少了我!不行,这个先锋是我的!谁也不能和我抢!”

    使者无奈,只好回去禀报。这时萨图克已经拔营,张迈命石拔、唐仁孝、温延海领三府骑兵四处出击。诸部望风溃败,或投降,或逃亡,除了术伊巴尔所部之外,再无一场死斗。

    张迈尚在疏勒等候于阅的大军。听了杨易的请求后,回复后却拒绝了,仍命他主理东北之卓。

    杨易闷闷不乐,道:“疏勒本城几场攻防大战,打得何等精彩痛快!偏生我却被迫窝在这下疏勒。一场好战也不得参与。如今好容易要大举西征,也没我的份!憋屈,憋死人了!”

    慕容春华却道:“我却看不出有什么好憋屈的,阿易,你道特使真的要攻打河中不成?”

    杨易一怔。慕容春华道:“兵家大事,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一次西征,叫嚷得这么响亮,我看多半是雷声大,雨点主要是靠声势收取战果,不会打硬仗的。既然没硬仗大,你就去了又有什么用?以威收取部族城池,功劳却注定了得归张特使,你如何抢得来?但咱们若是经营东北一路,却有一场大功劳等着我们呢!”

    “什么大功劳?”杨易忙问。

    慕容春华道:“如今疏勒的形势,是外强中虚,但疏勒内部,百姓都已归心,若论对外形势,则为群山所包围,出入口只有东北、西南、西北三个方向,只要保证这三个方向没有外敌,那么疏勒纵然空虚,却一定不会有大患,正因此特使才故意去向于阅请援,既挟东南之兵挺进西北,则东南、西北同时无虞,剩下的,就是东北一路了。

    杨易道:“所以他就让我固守东北,我知道这一路很重要,但固守之功劳,总不如征战夺城、开疆拓土来得大!龟缩城内,又岂能如纵横战场来得爽快!”

    慕容春华微笑道:“特使只是让咱们守护好东北一路,可没说要我们固守啊,要保护好东北,未必要“守

    杨易怔了怔,随即大喜,道:“对,对!保护国家,岂一定要用守哉!春华,咱们就来一个以攻护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