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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txt下载

    杨定国道:“本来,按照货殖府的制度,所属府吏就算在生意场上赚了再多的钱,最后拿到他们自己手上的,也就是那一份饷银,这饷银比起唐军其他普通将士来其实还是比较丰厚些的,但自然不能与他们赚到的钱相比。当时大伙儿做什么都是为了大都护府,为了安西,为了大唐,所以一开始谁也没计较,但郑赐公为了激励下属,却上陈大都护军帐会议,要改变这种情势,与部属分利:让货殖府部属经营一旦有得,所得之利,七分归公,三分归家,但货殖府上下所有人都将不拿饷银。”

    张迈心头一动,忽然间就明白了郑赐这第二次改革的意义所在了,忍不住叫道:“天才,天才!这位郑赐公真是一个天才!”

    杨定国和郭师道对望一眼,郭师道道:“郑赐公自然是个天才,可定国还没说完,特使就已经明白这次革变的妙处所在,显然特使的天纵英才也不在郑赐公之下。特使要是早出生几代,一定能和郑赐公成为知己。”

    张迈暗叫一声惭愧,心想:“我这哪里是什么天才,只是历史经验比你们丰富一些罢了。”

    郭师道让杨定国:“你继续说吧。”杨定国便继续叙述:“郑赐公的这个提议,一开始大都护军帐会议不同意,大家也没想那么远,只是觉得本来就要节省着存钱了,而且按照当时的情况,每年的开销都要占到收入的**成,要是让货殖府部属所得七分归公、三分归家,那么仓曹岂不得入不敷出?因货殖府属吏所有人的饷银加起来,也不能抵消那三成收益啊。但郑赐公却打包票说只要行得此法,不出三月,归功库的钱粮非但不会减少,反而会倍增。当时郭、杨、安诸公都不相信,可拗不过郑赐公,终于便答应且试行几个月,结果几个月下来……”

    “真叫他给说中了,对么?”张迈长长慨叹了一声,赞道:“奇才,奇才!这位郑赐公,可真是一位奇才啊。”

    郑赐的这次改革,说白了,就是通过集体让利给个人,用分成制度来调动货殖府成员的积极性,如果放到张迈所处的年代,兴许也不算什么奇策,因为从政坛到商界,很多人都这么干过了。但放在郑赐当时所处的历史环境当中,能想出这样的办法那真是难能可贵之至了。

    不过郑赐能想出这种变革思路,虽显得其才华甚高,却也未见得他就是史上第一人。因类似的变革思路,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有高贤实行过了。历史既在不断前进,也在不断循环,今人古人的某些高明的政略常常会跨越千年前后呼应,只因为这些政略因应的都是人心人性,科技与工具的变化日新月异,而人心人性于数千年间其实变化甚微。

    张迈道:“我料经他这么一改,货殖府人人一定倾尽全力赚钱,所以不出两年时间就超额完成五年的任务也是有可能的啊,这样的话唐军的计划不就能提前发动了么?事情应该会越来越好才对啊。怎么后来反而分裂了?莫非是有外敌从中作梗?”

    “当时确实是有外敌进来了,不过导致我们分裂的原因却不在外头,而在我们自身,不在别的事情上,而恰恰就在于郑赐公的这次改革。我们安西唐军,钱是赚到了,可一场大祸也就跟着来了。”

    这一段往事,出乎张迈意料的点很多,但这个转折却无疑最吊张迈的好奇心,因为之前郑赐的变革都是出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但接下来的怎么会好事变坏事呢?他一时竟也推想不到。

    这次他没有打断杨定国,听杨定国道:“特使说的不错,经郑赐公这么一变革,那些货殖府的府吏们就像都换了个人一般,个个变得异常积极,奇谋层出不穷,各种各样算尽机关甚至千奇百怪的办法都被想出来了,没多久这变革的威力就显现了出来,仓曹的进账在前两个月有所低迷,但从第三个月开始,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而且增多得很快。不但仓曹的进账增加了,而且那些货殖府的属吏收入也增加了,两年时间没到,这些人个个都成了富人。”

    张迈微微点头:“这是激励机制,既富了集体,又富了个人,好事啊。”

    郭师道叹了一口气,道:“特使说的是,不过……不过当年,那时候怛罗斯一带局面颇为混乱,我们因而得以立足,可在揭竿而起之前,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打造武器也罢,苦练武艺也罢,都是暗中进行,就是协助货殖府执行些任务,那也只是跑跑腿而已,首功仍然是货殖府的。武人没有仗打,自然就没了地位,至于派去放羊的、种田的,打铁的,就更不用说了。慢慢的,军中的贫富开始拉开,大部分人都还过着艰苦生活时,货殖府的人日子却都过得舒服甚至富裕了,久而久之,武人们便……便有了微词。”

    张迈听到“贫富开始拉开”心头微惊,对这次矛盾的根本所在猛然间就全明白了!

    郭师道“微词”这个判语用得极轻,但张迈却马上就知道那岂止是有了微词,本来大家都过得差不多,其中一部分人忽然富了起来,而另外一伙却依旧贫穷,这种落差固然会使得先富者更加积极,但要是处理不当,却势必会让贫穷者心生怨怼,这种怨气若是日积月累,到最后便可能会酿成什么样的变故实难想象!

    “眼看预期所需要的钱粮已经备足了,但是揭竿而起的事情,却未发动!因为货殖府那一派觉得之前的计划有着太多的漏洞,需要重新部署,力求万全。那时候货殖府替大伙儿赚到了钱,几乎可以说当时唐军全体都是靠他们养着,所以他们的人数虽占少数,说话声音却大,而且他们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大伙儿就只有暂时忍耐,将计划延后了一年。可是一年之后,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郑赐当场提出了如果要发动起事会面临的七大难题,都是当时唐军很难解决、甚至无法解决的。无奈,只好将计划又延了一年。如此一年又一年,仓曹里存下的钱是越来越多,但货殖府一派的顾忌也同样是越来越多,本来唐军在怛罗斯一带是光脚丫子,只剩下一条性命,所以第一次的计划是背水一战,但如今货殖府一派个个都有家有业,日子舒服,因此便都不愿意去冒没把握的危险了。到了后来,竟然有人说,有人说……”

    张迈道:“有人说,不如便不要起事,维持现状得了,对么?”

    钦差府中几个老人一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安六叹道:“特使明见古今,不错,那帮眼里只有铜臭的杂碎就是这么说的!”

    听到这里,张迈对三家何以第二次分裂已经完全明白,这件事情推根溯源,已经很难说得清楚是谁对谁错,郑赐进行那样的变革,一开始也是出于好心,其过程与手段更是精彩绝伦,只是事情发展到后来却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甚至到了他无法控制的地步。

    货殖府一派要求维持现状,就当时的情况来说那或许也是一个比较可行、比较安全的方案,只不过货殖府原本只是安西流浪军的一个派出部门,但要是放弃政治上“重建都护、规复四镇”的政治目标,变成一味只是求财,将安西唐军整个儿变成一个商业组织,那么武人一派势必从名义上到实际上都沦为货殖府一派的附庸,成为这些商人的保镖和下手,那就是彻底的喧宾夺主,武人一派如何可能接受这种变化?

    “所以后来三家就乱了起来,对么?”

    “也还没有。”郭师道道:“郑赐公其实也是很顾大局的人,想方设法调和两派矛盾,郭、杨、安诸公也极力压制诸营将士,所以揭竿而起之事固然拖了又拖,但两派仍然保持克制,而且据先人传下来的话,郑赐公本身也是希望能够重建四镇的,可是形势发展到那个地步,货殖府也已不是他一人说了算。又过了几年,郑赐公也老了,因一时不察,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中风偏瘫,郑家的大权便移交到了他的长子郑阳手中。也就在这一年,东边的碎叶河流域诸胡结束内争,西南的天方教国也有了北进怛罗斯之意,外部压力陡然加剧,而安西唐军内部也同时出了两档子的事,于是郭、杨、郑、安诸公最担心的事也终于爆发了。”

    张迈心想外敌逼进那也没什么好说的,隔了那么多年的事情了,对今后唐军的动向影响不大,但内部的纠结却得了解清楚,只有弄清楚了这些历史渊源,今后才有可能化解矛盾,将业已分裂了的大唐势力再度团结起来!同时也要从中吸取经验,避免今后安西唐军重蹈当年的覆辙。

    郭师道道:“当时货殖府出了两档子理亏的事情,被武人们捉住了把柄,于是……”

    他想略过那把柄,但张迈却问:“什么把柄?”

    郭师道犹豫了一下,才道:“第一件,是郑赐公的幼子以职务之便,竟然挪用仓曹的钱粮去做生意,结果却亏空了一大笔。事情一发,全军上下无不震动,连郑赐公也震怒非常,他将幼子逐出家门,又命长子拿出郑家多年的积蓄填了亏空,但将士们却仍然不肯罢休,定要将郑赐公的幼子处死。郑赐公平素最爱这个幼子,虽想执法却心中不忍,来求我郭、杨两位先人,但郭、杨两位先人道,这是众怒,非秉公执法无法平息。郑赐公最后含泪答应了,要将幼子送上斩将台,但他的长子郑阳却愤愤不平,认为郑家都已经赔钱了,何苦再逼一条人命?他当时就扬言,要么赔钱不赔命,要么赔命不赔钱!他若是好好分说,事情或者还有转机,但以这么强硬的言语说将出来,谁受得了?当时的大都护郭虎公便将他叫去怒责道:都护府要追回亏空、处死罪犯,这是律法,不是生意!”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安西唐军货殖与武人两派的矛盾,终于在郑赐幼子的事件上彻底爆发了。

    当时的安西大都护郭虎将郑阳叫了过去责备,郭虎既是安西唐军的最高领袖,在军中的地位尊崇无比,又是郑阳的父执,他心想自己无论说什么郑阳也只有接受,因此说话不留情面!

    不料几年过去,随着形势的变化,货殖一派哪怕对郭虎等也只是维持表面的尊敬而已,心里其实很看不起这些只会花钱不会赚钱的“莽夫”,平时无事时也就罢了,这时涉及到兄弟的性命与货殖派的根本利益所在,再不客气,郑阳竟然当场说:“郭伯伯,莫用这等口气和我说话,你以为你是谁?真当自己还是安西大都护么!哼哼,其实你自己也明白得很,在大食与吐蕃人眼里,安西唐军就是一伙强盗而已,你也就是一个山寨主!还跟我讲什么律法!”

    这番话竟然跨越时空,由郭师道口中道出,而让张迈听到,张迈不由得呆住了。隔了这么多代人,这番话居然口耳相传地留了下来,可以想见郑阳的这句话将郭虎伤得有多厉害!所以才会念念不忘,再寄之于子孙!

    安西唐军早已丧失了领地,能够让遗民支持下去的唯有心里的那份信仰,而郑阳的这番话,显然已经打心里否认了这种信仰。因此张迈听到这句话以后心里便知当时怛罗斯唐军的形势已经不可收拾。

    “当时郭虎公听了这句话后就默然了,任郑阳离去,他自己却整整一天一夜不开口,连饭也不吃,只是发呆。外头郭、杨、安诸家的子孙辗转听到这话也都闹了起来,事情越牵扯就越乱,没几天又出了第二档事,这一档事,却将郑赐公也扯了进来。于是……”郭师道又想将这件事情略过,但张迈偏偏不放过他,插口问第二档事是什么。

    “这……”郭师道犹豫了好一会,才道:“货殖府开始运作的时候,郑赐公他……他瞒着大都护军帐会议,卖天魔香。”

    “天魔香?”张迈听着觉得这玩意儿的名字怎么有点玄。

    郭师道说道:“天魔香是一种幻药,是用罂粟制成的……”

    他还要解释,张迈已经惊呼起来:“罂粟?啊!他们贩毒!”

    郭师道心道:“特使见闻真是广博,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继续道:“罂粟虽可用作药物,但制成天魔香贩卖害人,那可是颇不光明之事,这事捅穿了以后,双方便更闹开了,诸家连夜召开大都护军帐会议,认为郑家行止有亏,若此事传扬开去,必会使安西唐军留下污名,要革除郑家的一切职务,并没收所有参与过此事者的所有财产,革职待罪。”

    张迈听得有些呆了,他暗中揣摩,觉得郑家用贩毒来积累军资,虽然不能说这事光明正大,可为国设谋,这种手段也不能说不可原谅,甚至可以说是为国受垢,而反郑家的阵营作出这么严厉的惩处决定,其用心已不能说是出于至公。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双方已是各有是非、对错难分了。

    “当时郑家的家主郑阳见此事被揭破,恼羞成怒,郑赐公则伤心欲绝,却也准备接受惩处,但郑家的子弟,以及扈随的商家却都极力反对,到了这时,局面已经闹得不可收拾!恰好这边的军政局面又发生了变化,碎叶河与伊丽河那边开来了一支两万人的骑兵,康居城(撒马尔罕)那边也有数万大军开来,唐军兵不满千,夹在其中,万无生理,要揭竿而起,却又没有胜算,郭虎公不愿向胡虏低头,眼看没法再待下去,便冒着奇险,穿过沙漠去另觅生机。郑家和货殖府的人不肯跟来,唐军便第二次分裂了。来到碎叶河北岸以后,我们立起了营寨,开出了农田,新碎叶城这边的环境,自是比怛罗斯那边更加艰苦,加上两次分裂,本来就已衰弱的安西唐军自是元气大伤,至此境地,我郭杨两家对当时未能相忍为国都生了悔意,不料十余年后,郑家却忽然派人穿过沙漠,找到了我们在碎叶河北的营寨。”

    “他们来干什么?”

    郭师道道:“原来我们北上以后,郑赐公不久便病死了,货殖府的商人失去了武人的支持,便成为一群随风倒伏的商人,葛逻禄也罢,回纥也罢,大食也罢,萨曼也罢,总之哪一族的势力占据了怛罗斯,他们便投靠那一派,做着墙头草般的人。货殖府的人本来心想,去了安西大都护这个累赘以后,不用每年上缴七成赢利,他们的收入势必狂增三倍,哪知我们走了以后他们的生意反而不好做了。郑家失去了郭、杨两家的支持,渐渐的也没法管住其他商人,久而久之便大家各做各的生意,成了一盘散沙,有的虽然也赚到了钱,过的却是亡国奴的憋屈日子,大多数都不成气候。听说天方教进入以后,许多人甚至都被迫改掉汉姓,甚至烧掉了神主牌!郑家的家主郑阳年纪渐老,也对当年之事生了悔恨不迭,终于派人穿过沙漠,花了几年的光阴找到了我们。”

    张迈心道:“郑阳会一改态度,主动来联系郭、杨两家,那必是痛定思痛了,可是到了这个地步,除非再出现新的大变数,否则局势已无可挽回。”

    听郭师道继续说:“当时我们的情况,比特使你进新碎叶城时的境况还要惨淡数倍。郑阳听说我们的处境后亦甚不安,他对郭家回访的使者道:‘我郑家发家,起始靠的是安西大都护府的军资,虽然如今钱滚钱、利滚利,财富已增殖十倍不止,但人终不能忘本。’因此决定接济我们,作赎罪之意。这时他们已经融入了当地,将生意做得很大,因西域诸国对我们安西唐军都不待见,我们又不肯放弃大唐宗统,郑家虽有心和我们重新修好,但终究不敢做出铤而走险之事,怕惹祸上身,便与我们相约:要我们足迹不越灯下谷一步,以免闹出什么事情,牵涉了他们;而他们则向我们提供医药、钢料、书籍、种马等物,每两年一次,到这灯下谷交割。”

    张迈听到这里,对郑家的行事风格已经有了一定的把握,心想:“这一家人是典型的商人作风呢,说难听些便比较自私,不过自私本是人的天性,那也无可厚非,何况他们还能持续数十年接济新碎叶城,有着这份心,便很不容易了。”

    “郑家这一代的家主叫万达,他的年纪比我还大,我二十年前曾在灯下谷和他会过,这些年他们一直恪守祖上的遗训,每隔两年就会运送物资往灯下谷,我们这边也恪守承诺,尽量不越过灯下谷以南。不过自从几年前萨图克?博格拉从萨曼王朝手里夺取了怛罗斯以后,我们和郑家的联系便断绝了。我们对他们也有些担心,只是一直没得到确切的消息。”

    唐军穿过碎叶沙漠的这一番缘由,在这次长谈之前连郭洛都不晓得,杨易一直不敢开口,等郭师道讲述完了这番话后,才哼道:“这么看来,郑家乃是一帮胆小鬼,就是找到了他们,怕也帮不了我们什么。”

    郭师道一听双眉直竖,怒道:“你说什么!”

    杨易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如此愤怒,吓了一跳,郭师道忍下气来,对郭洛、杨易道:“这些掌故以前不让你们知道,是因为你们年纪小,现在告诉你们这些,可不是要你们去责备郑家,因为当年的事情,我们双方都有错!告诉你们这些,是要你们以后避免再犯这样的过失,而不是要你们去重复当年的错误!上阵杀敌容易,因为敌我分明;相忍为国却难,因为这个忍字,是以刀割心啊。你听了这段往事,若为我郭、杨两家的祖上而感到惭愧,那以后才能警醒,若是眼睛只盯着郑家的错误,那以后你也还要和我们的祖上一样,犯下相同的错误!”

    杨易素来大大咧咧的,听到这里却肃然站了起来,垂首道:“是。”

    张迈凝视着郭师道,他从唐仁孝等那里知晓,郭师道其实也才五十多岁,然而此刻他的头发也和当年的郑赐一样,尚未衰老却都白得透了,可见这些年是多么的操心。张迈忽然想起了郭师道在遏丹一战之前、郭师道自己要去做人质前夕所说的话,想起他那痛心疾首的忏悔,若不是对当年祖先发生的事情有着深深的悔悟,只怕郭师道当初便无法做出由自己去做献祭的决定!张迈忽然有感,脱口道:“我们这支队伍,将来一定能够取得成功的!”

    他这句话说出来,有些没头没尾,屋内的人都是一怔,张迈道:“从来没听说过任何一个势力、任何一个民族能够不犯错误长久地昌盛下去的。咱们汉家子孙也不是没犯过错误,可为什么能够比胡人活得长远?因为我们除了不忘记曾经的辉煌与胜利,也不忘记曾经的苦难与失败,甚至还要把它记录下来,留给子孙――或许正是这些,让我们有了失败之后重新抬头打翻身仗的能力!让我们征服苦难,延续辉煌!”

    “既然我们不但经历过了胡马铁骑的攻杀围剿,而且更经历过了自己犯下大错后的熬练。大难不死,后继必有大福!前人的经验,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将是我们最大的财富。咱们现在虽然只有几千兵马,但只要牢记祖先曾犯过的过失,团结一致,几千人只要能一条心,那便会成为一支无敌劲旅!胡人人数再多、势力再大,也必可逐个击破!”

    他忽然又想起了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前,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忧国忧民的帝国重臣在一次大败后说的一句古文,不知为何他当时就牢牢记住了,这时竟脱口而出,道:“或许这就叫,殷忧启圣,多难兴邦!”

    郭洛杨易齐声道:“好一个殷忧启圣,多难兴邦!迈哥说的不错!我们一定会成功的!”――――――――――――――――――――――――――请各位看官勿忘投票^_^

    郭师道估计,刘岸大概会在半个月内回来,可是他的预测却未成真,半个月过去,刘岸还没有消息,杨定国便建议再派人去打探,张迈却道:“我们要信任刘司马。以刘司马的本事,就算出了什么意外,至少也必能派人回来传个口信。”

    等待刘岸的这段时间他们也没有浪费,张迈会同了郭师道,对唐军进行进一步的整编。

    郭师道嫌“狼牙营”的名称不伦不类,便改之为“龙骧”。对杨易嚷嚷着也要扩营,郭师道也予默许。在张迈的建议下,他在“方归”之中选出六百人,以其中三百人并入鹰扬营。又依张迈之法,选其中二百四十人,用飞熊营的老兵做骨干,组成一个新营广武营,剩下六十人便补上飞熊营之缺。按照相同的方法,又从新碎叶城民部、藏碑谷唐民、北沼黑头乌护中选出六百人,六百人中又选五百四十人,杂其队伍,分别从骁骑营、豹韬营各取六十名老兵作为骨干,组成两个新营振武营、兴武营,剩下六十人则补骁骑、豹韬之缺。广武、振武、兴武三营都暂不设校尉,而以杨桑干、安守业、钟旻三人为副校尉统领兵马。

    自此安西唐军便有龙骧、鹰扬、飞熊、豹韬、骁骑、广武、振武、兴武八营,其中龙骧、鹰扬两营各六百人,其余六营各三百人,合三千人,比起在新碎叶城时兵力大增,只是诸营之中,龙骧、鹰扬、三武营的新兵尤多,新兵素质虽然不错,却急需锻炼。龙骧营的训练由张迈、郭洛负责,鹰扬营的训练由杨易、慕容春华负责,其它三营则由郭师庸统一进行军训。

    郭汾自打了张迈那一巴掌之后再不理他,见面也不说话,杨清等都说:“没什么的,等汾儿气头过了就没事。”可张迈无论怎么逗她说话她也不开口,就当眼前没张迈这个人。

    张迈在安西唐军中生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从妇女们的言谈反应中早已知道这些大唐的女儿对那种送鲜花送礼物开玩笑搞浪漫的小白脸技巧并不很放在心上,有道是“良人执戟明光里,事夫誓拟同生死”,有一个温柔的夫君固然是好,但前提是这个夫婿必须能够在战场上博得荣光!否则的话光会风流挨光、油嘴滑舌,只会增加良家女的反感。可以说,大唐男儿超强的战斗力,和大唐妇女对他们的这种期待也是很有关的!

    张迈本想自己连取大胜,以为这次回来定能赢得郭汾的欢心,没想到小石头的几句不应该说的话就让这一切努力付诸东流,虽然杨清等都说郭汾只是一时恼怒,但不知怎的,郭汾这口气却迟迟不消,每念及此,真是哀哉哀哉,那什么乌护第一美女自然也就没时间想了。家中的红旗都还没搞定呢,哪有功夫想外头的彩旗呢!

    苦恼之中张迈化悲愤为力量,每天都带龙骧营去出操,用身体上的自虐来发作掉身体内多余的荷尔蒙。龙骧营真正的军训总教官其实是郭洛,张迈是这个营精神上的领袖,同时也是天字第一号受训者。

    上午去爬沙丘,下午就去练马术,中间还穿插了横刀训练、弓箭训练和队列训练,也有人被安排了练习长矛,那些大力士则会被挑选了去练习陌刀,陌刀可不是容易打造的玩意儿,数量不够,就用战斧代替,战斧都不够就用铜锤,每天都练到了深夜,第二日太阳还没起来张迈就爬起来了,他自己是“精力”无处发泄,主动自虐,新兵们却被操得哭爹喊娘,只是张特使自己也在前面跑着,新兵也就不好不跟着跑了。只有像小石头这样体力上的变态者才对这种训练甘之如饴。

    从夷播海到灯下谷这段时间的行军其实已经让龙骧营战士得到了相当程度的锻磨,在经过这半个多月自虐式的军训,张迈的刀法、骑术都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当然那些被他虐的龙骧营将士进步也不比他差。

    “看见没有!龙骧营已经出去了,咱们难道能落后吗?”杨易叫嚷着!他下了一条惨无人道的规定:每天一定要比龙骧营早起,要等龙骧营练完才能回来,要等龙骧营睡觉才能睡觉。如果不是灯下谷的谷口防范森严,如果不是出谷之后就是危险的茫茫沙漠,不知这半个月就要逃掉多少人!不过熬了半个多月后,当身体的反应跟了上来,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锻炼得如此辛苦,体能消耗自然极大,吃的也就多了。几千人在灯下谷中有消耗没生产,虽然这次在夷播海抢到了不少钱粮,但半个月下来那些小麦就吃掉了一小半,抢来的羊也吃掉了将近三分之一,手里虽然有不少金银财宝和铸币,但这些东西又没法吃,灯下谷也没地方买东西去,眼看又要动老本了,分管后勤的仓曹参军事郭太行跑来跟郭师道诉苦,说要么得想办法节流,限制口粮,要么就得赶紧开源了。虽然唐军还不至于很快就断粮,但主管后勤的郭太行自然知道不能等到那一天才开始想办法。

    郭师道想了想对杨定国说:“也该让孩儿们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杨定国道:“情报未明,似乎还不宜妄动。”

    就在这时,人报:“刘司马回来了!”

    郭师道大喜:“快请!”

    正在外头训练的张迈听到消息也赶了回来,只见刘岸一身昭武族的装束都还没脱下,只喝了几口水,便在那里向郭师道等汇报这一次出去的收获。

    消息却没有预料中的好,刘岸的第一句话就是:“打听不到郑家的消息!”

    诸将啊了一声,都颇显失望,张迈问道:“那你可见到唐民没有?”

    刘岸很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先混进了怛罗斯,跟着往下巴儿思去,然后去俱兰城,下巴儿思和俱兰城明显是汉人的我几乎都没见到,怛罗斯的商户中有不少黄皮肤黑眼睛的,可他们说的却都不是唐言,说突厥话的也罢,说天方话的也罢,都流利得很,没夹带半点中原口音。我旁敲侧击地问了几户商家,都没听有姓郑的,到最后一户时我见对方开始起疑,就不敢再问下去了。”

    郭师道叹道:“看来郑家多半是出事了。

    张迈见众人士气有些低落,鼓动道:“没有唐民更好,那我们就将他们彻底当做敌人来看待,做事反而不用缚手缚脚了。”

    诸将都道:“不错!”

    刘岸也点了点头,说道:“不过有一个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的消息——我们和牧民、商户交谈,发现他们好像都还不知道咱们在北边搞得天下大乱的事情呢。”

    诸将都咦了一声,杨易叫道:“那怎么会!咱们可把回纥人的几个可汗都牵扯出来了,什么土伦汗、博格拉汗,都在咱们手下吃了败仗呢,这边的人居然不知道!”

    刘岸笑了笑,说道:“其实这也不奇怪。一来,可能八剌沙衮那边觉得丢脸,又怕人心不稳,刻意掩饰了。二来,怛罗斯这边和碎叶河流域虽然只隔着俱兰群山和碎叶沙漠,但好像已完全是两个世界,所以两个地方的居民有可能沟通不多。阿易你将来有机会到那里走一遭就知道了。”

    杨易道:“走一遭那肯定是要的!”

    郭师道取出一副陈旧的地图来,问道:“那可知道回纥人兵力排布的情况不?”

    刘岸摇了摇头,打开地图,手在这里以指,那里一指,说:“这些,这些,这些,都过时了。现在出了沙漠,在这条线上,主要有三座城池,一座是怛罗斯,一座是俱兰城,一座是夹在它们中间的小城下巴儿思。”

    大都护军帐中铺了个沙盘,刘岸一手拿着地图,一手在沙上画了个简图:“这里是最东面的俱兰城,位于俱兰山脉下面,下巴儿思在俱兰城西北约两三日的路程,怛罗斯在俱兰城正西约四五日的路程,怛罗斯离下巴儿思,大概也是三四日的路程。”

    这三个地方在地图上看的话,貌似是在同一条线上,但现实中的道路却不可能总是直线的,若按照现实道路来看,则这三个地方刚好构成一个很扁的三角形,俱兰城位于东南点,怛罗斯位于西南点,下巴儿思位于正北顶点。从怛罗斯到俱兰城,可以先取道下巴儿思,但若走南边的直路则可以节省一两天的功夫。

    刘岸道:“我一会假扮牧民,在城外晃荡,一会假扮商人,混入城内,不过我毕竟面生,回纥人的管理颇为严格,所以打探到的消息无法深入,只是了解了个大概。怛罗斯处于回纥人和萨曼王朝的边境,常年部署有重兵,俱兰城商户众多,实力难辨深浅。下巴儿思只是个小城镇,城中居民不过数千人,也没什么油水。而且这三个城池互为掎角,一地有事,其它两个地方数日之内都能赶到,所以如果我们要打这三个地方主意的话,就得用奇兵,速战速决!如果出现拖延,不出十日,其它两个地方的援军就会赶来。”

    他说完了这些情况后,将目光投向张迈,要看他有什么意思,张迈问道:“怛罗斯是萨图克·博格拉的领地吧?有打听到他的消息么?”

    刘岸微笑道:“这却是个好消息了,博格拉汗现在不在怛罗斯,而且离开的时间好像不短了。这个消息可以和我们在北边得到的情报相印证,应该错不了。”

    张迈沉思了好久,道:“我们短期的战略目标,是要设法取得粮食补充,也就是说,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进行劫掠。中期的目标,是要扰乱回纥人的视听,叫博格拉汗被我们忽南忽北、忽来忽去的踪迹迷惑,甚至调得他疲于奔命。至于最终的目的,则是要找到一个既能联系上中原、又可以休养生息的根据地。短期的目标最为迫切,但又必须尽量不干扰最终的目标,甚至要为最终目标打底子……”

    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但现在我们得到的这些情报,可以说都是浮光掠影,不过这也怪不得刘司马。他能做到这些已经接近极限了。从普通商户、路人口里,自然不可能知道太多怛罗斯高层的动态,还是得从和我们交心的精英人物那里,才可能得到进一步的有用情报。要是有郑家作为我们的内应,那事情应该会好办得多……”

    杨易道:“可郑家现在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张迈沉吟道:“眼前没有现成的路,那咱们就抬起光脚丫来,硬踩出一条路来,各位以为如何?”

    诸将齐声笑道:“当然好,怕它什么!”

    诸将豪情迸发,只有郭师庸道:“可我看这这三个地方,有油水的地方不好打,好打的地方却没油水啊。”

    他没有说下去,不过张迈已隐隐猜到了他的想法,知他是个很谨慎的人,不想打没把握的仗。这个老将就是这性子。

    不过,不从这里下手,又能从哪里下手呢?刘岸说俱兰城往东翻过俱兰山脉,倒也有一座灭尔基,但也只有两三千的人口,和下巴儿思一样也没什么油水,而且据刘岸得到的消息,那灭尔基虽小,却比下巴儿思更加易守难攻,攻打下巴儿思、灭尔基这样的小地方,长途奔袭后抢到的东西再扣除掉行军打仗的耗费,剩下的东西只怕就不多了。

    再往东,有油水且是东归必经地的聚居点倒有一个——回纥人老巢所在的八剌沙衮,但那是现在安西唐军能去惹的吗?

    至于再往南的河中地区,倒有数十座繁荣的定居城镇,是农业灌溉区也是商业重镇,又有钱粮又不会跑,可这数十座城镇却尽在怛罗斯、下巴儿思、俱兰城一线后面,萨曼王朝在这里布置了一条防范回纥的防线,不彻底突破这条防线,往后的局面就没法打开。

    有油水的地方难打,能打的地方没油水,甚至就算没有什么油水的地方如下巴儿思,去攻打也得冒一定的风险——一旦怛罗斯、俱兰城的援军赶到合围而唐军还未攻下这个小城,那大唐游击军就将面临被包饺子的危机。

    “但我们还是得打,无论如何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那样才能得到维持生计的钱粮,得到继续前进的情报!”

    杨易想也不想,就问:“迈哥,打哪里?”

    “下巴儿思!”张迈道:“先把它一举拿下,敲山震虎,看看怛罗斯与俱兰城那边的反应,就应该可以判断出这两座城池的虚实了。如果敌人势大,咱们就一击即走,马上撤退,如果敌人有隙可取……”

    杨易叫道:“那咱们就将怛罗斯和俱兰城都一举拿下!”

    从刘岸带来的情报张迈得知,论战略位置,下巴儿思不如怛罗斯,论居民财富和城镇规模,那里又不如俱兰城,只不过下巴儿思附近的水源颇足,草料颇丰,久而久之便自然而然地成了一个聚居点,因此他判断:下巴儿思的得失并不会对回纥人的国政、边防产生太大的影响。

    “而怛罗斯呢,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回纥人进攻和防备萨曼王朝的重要据点,也就是说,怛罗斯的守将听到下巴儿思出事,他首先要想:那里出的是什么事情呢?只是一伙小盗贼?还是哪里来的叛乱?还是北方一支山林游猎部族的袭击?还是沙漠里来的马贼?还是萨曼王朝的人?如果是萨曼王朝的人,那么袭击下巴儿思是否是只是疑兵?是为了声东击西要引诱我出城?会不会已在怛罗斯城外布置了重兵,只等怛罗斯的守军一走,就要来袭击怛罗斯呢?所以我要是怛罗斯的守将,就得先考虑考虑,派出侦骑来打探清楚,侦骑这么一来一回……”

    杨易笑道:“就是多花四五天!”

    郭师庸比较小心,道:“但万一怛罗斯的守将听到消息后马上就派出援军……”

    这当然也是有可能的。

    “那他会派出多少援军呢?”张迈反问。

    “这……”

    “怛罗斯那头究竟有多少部队我们也不清楚吧,从回纥人整体兵力考虑,怛罗斯的兵力部署肯定要排在八剌沙衮之后,和另外两个边防重点——东南的疏勒以及正东伊丽河流域最多只在伯仲之间,就算不考虑到博格拉汗可能已经抽调了一部分兵力,我想这座城池的兵力上限,应该最多是两三万人吧。”

    刘岸道:“最多也就是这个数!依我的判断,只怕还没有。”

    他判断的依据是根据怛罗斯城池与市井的规模。一个城池有多少驻兵乃是军事机密,但军队也是需要生活的,虽然在特殊时期一座小城也能挤下十万大军,但在日常驻军的话却不可能长时间超负荷维持,刘岸目光老到、经验丰富,纵然打听不到深入的消息,但也可以通过城墙、农田、仓库占地与市井活跃程度等各种细节来推断怛罗斯日常驻军的上限。

    张迈道:“我们就且当怛罗斯有两万兵马,如果下巴儿思有警,诸位认为他们倾巢而出的机会大不大?”

    “那不可能。”刘岸说。

    怛罗斯可比下巴儿思重要多了。

    “那么会派出主力吗?”

    “这……只怕也不会。”安守敬说道。

    “这就对了!”张迈道:“所以就算怛罗斯那边派出援军来,我们也未必会输,就算赢不了,也有很大的机会逃掉,而且我们攻打下巴儿思的时间不会那么的仓促。如果顺利的话,在攻占下巴儿思以后,搞不好还可以来一场围点打援呢。”

    杨易忽然道:“我还有一个主意。或许能搞得怛罗斯的守将和俱兰城的人更加的朴素迷离。为我们攻打下巴儿思争取多点时间。”

    商议既毕,郭师道当天便下令,出动龙骧、鹰扬、骁骑、豹韬四营,攻略下巴儿思,振武、广武、兴武三营为后援部队,飞熊营留守灯下谷。

    “如果下巴儿思急切南下,便伪装成沙漠马贼袭扰。若一击告破,则由监军相机行动。”

    这是大都护军帐会议定下来的战略基调。

    第二日四营便拔营启程,出发当日,张迈见郭汾未来相送,心中颇为失落。

    鹰扬营飞骑当先,在途中捉到了几个牧民,杨易却将他们分成了两拨,跟着来对张迈说:“迈哥,咱们用这几个牧民放些假消息吧。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咱们要打下巴儿思,却放假消息说我们要打俱兰城,怎么样?”

    张迈道:“好,虽然不知道下巴儿思的兵力如何,但要是能将敌人的注意力都引向俱兰城,总是能够减轻我们的压力。”

    这日到了歧途,被唐军捉起来的几个牧民中,有一个忽然发现看管有些松了,就伙同了他身边的人趁着夜色逃跑,走到一个大帐外,忽然冒出一队巡夜兵来,吓得他们赶紧缩在帐边,忽听帐内有人用回纥话说:“那俱兰城的路怎么走?”

    跟着便有个人嗫嗫嚅嚅,被迫用回纥话回答,其中一个牧民发现这是和他们一起被俘虏的同伴,再听帐内的人审问完了俘虏,忽笑道:“哈哈,这就好了。俱兰城这么多的钱粮牛马,打下来以后,可够咱们吃上半年了。”

    那两个牧民吃了一惊:“这伙强盗,竟然要去打俱兰城的主意!”

    跟着便听另外一个人用别的语言说些什么,就听不懂了,只隐隐听一个人用回纥话说:“明天就把这几个牧民都杀了!”

    那两个牧民听了更是惊恐。

    这时那队巡夜兵已经走远了,一个牧民用手肘撞了一下同伴,两人便趁着夜色逃走,出了大营后也不辨方向,见路就走,走出没多远,忽听背后有人叫道:“有俘虏跑了!”队正奚胜带人赶了过来。

    两个牧民暗暗叫苦,只好赶紧逃命,被奚胜赶得往西边逃,越跑越远,却无论如何也甩不掉追兵,幸好后面那十几个骑兵也一直没追上,这样一追一逃,竟到了怛罗斯附近,那伙骑兵才渐渐远离了。两个牧民望见怛罗斯城后额手称庆,叫道:“这下可得救了。”

    倏的一箭射来,正中其中一个牧民的大腿,另外一个牧民抛下同伴,拼命朝哨岗位置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叫:“救命!救命!有巨寇!”

    哨岗有侦骑驰出,奚胜不等对方走近,便已经带了九名属下后退躲避,副队正张大牛问:“现在就回去吗?”

    奚胜道:“你带两个人回去禀报,我在这里监视。”

    张大牛领了命令,却不循原路,而径朝下巴儿思而来。

    这一切自然都是杨易的计谋,他和张迈合作,故意放走了两拨俘虏,一拨往怛罗斯,一拨往俱兰城,叫他们去传达假消息,都说有一伙巨寇要劫掠俱兰城,既要看看回纥人有什么反应,也是希望回纥人能暂时将注意力都放在俱兰城那里。

    唐军虽然已经连续取得三次大胜,但碎叶焚城打的是防守反击战,遏丹是夜袭军营,夷播海一役其实也不是攻坚,可以说唐军攻城这还是头一遭,尽管面对的只是下巴儿思这样的小地方,各人其实也心中惴惴,只是想尽了办法要减轻攻城时的阻力。

    两拨俘虏逃跑之后,四营游骑兵便连夜出发,直取下巴儿思。

    一路之上张迈又是担忧,又是兴奋,在马上也不断向刘岸请教攻城的战法。郭师道珍藏的那部《汾阳兵典》他至今没有机会好好阅读,这几个月来他都是不断在实战中学习,唐军诸将哪个人擅长什么,他就向谁学什么。

    快掉出推荐榜了,请大家帮忙撑一下啊。――――――――――――――――――――――――――――――――――

    喀喇汗王朝的建立者是西迁回纥的一支,并非这一带的原住民,对怛罗斯、下巴儿思、俱兰城等地的居民来说,他们是来自东北方向的游牧部落,南下占领了这些农商一体的城镇。

    下巴儿思被回纥人占领之后,日常的税赋与压迫增重了,但来自游牧部落的袭击反而变少了。这就像强盗占领了农庄,强盗就成了地主,虽然加租加税,但在新的强盗出现之前,盗患反而消除了,因此下巴儿思对来自北方的防范并不严。

    唐军起事抗击回纥的事情,在喀喇汗王朝统治下尚未广泛传开,唐军四营的先锋杨易开到下巴儿思附近,城外一伙牧民望见闪在一旁,杨易逼上前去,他们竟然也不是很惊慌,只是躬身行礼:“这位迪赫坎有什么吩咐?”

    要知唐军到现在都还没有自己统一的军装,都是有什么穿什么,加之许多军士穿的都是从回纥人那里缴获的衣服,甚至一些人本来就是回纥的士兵,这时鹰扬营又没有打出旗帜来,齐队行军之中,看起来和回纥的部落军也没什么两样。

    杨易一听就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是喀喇汗王朝的人,他脑子灵活,最擅随机应变,当下将计就计,说:“我们是来传博格拉汗旨意的,你上前给我们带路。”

    这种边荒牧民能有多少见识来识破杨易的谎言?只好遵从。

    那下巴儿思并非边境第一线,规模和新碎叶城不相上下,城中只有三四百个土兵,而且主要不是用于攻防战守而用于维持治安,若发出警报时得依靠城中民众共同防卫。在过去上百年这里竟从未发生过战事,怛罗斯虽几次易手,但只要怛罗斯归了谁,这下巴儿思自然而然也就跟着易帜,所以战争从来就没打到这里,至于来自北边荒漠的袭击更是前所未有。

    这时正是中午,烈日当空,许多人都在睡午觉,城门也没关闭――这一带最近并无敌讯,大白天的关城门干什么?

    城头守军望见有一队军马从东北开来,队列十分整齐,走得又不快,貌似没有敌意,以为是八剌沙衮或者怛罗斯那边派人来了,等他们走近才在城头问:“是哪里来的?”

    带路的牧民说:“是博格拉汗来传旨的。”

    守城兵有些奇怪,下巴儿思这种山卡拉地方,既穷且僻,又不在交通要冲,居然也有荣幸入得博格拉汗的法眼?还派了一支军队来?但还是下来要验关防令牌。

    杨易哪里有什么关防令牌?见土城又不曾戒严,心想:“还客气什么!”就领人冲了进去,守城土兵叫道:“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却哪里拦得住?杨易已带着手下五十名勇士拥了进去,长矛挺处抵住了守城头目的脖子:“放下武器就饶你不死!”

    那头目本是个乡下小吏,眼界能有多少?瞠目结舌,因事出突然,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心想莫非城主贪墨的事情被发现了,博格拉汗派人来惩处?吓得直叫:“不干我事!不干我事!都是莱伊斯干的。请博格拉汗明见啊!”

    莱伊斯是中亚地区对城镇及其近郊长官的称呼,意即城主。

    杨易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就顺着他的话头道:“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杨易道:“好,那你带我去见他!”

    这时郭洛也已赶来,接手了城门,城头虽有六十名土兵,但见对方人数既多,又是“奉博格拉汗命令”来的,谁敢抵抗?

    杨易对郭洛叫道:“霍兰大人,我先去把下巴儿思的莱伊斯拿下问罪,你在这里等候图甘汗!”

    郭洛哈哈一笑:“好!你先去吧。”

    那些守成土兵听了更是惊骇:“这人竟然就是那个勇猛无敌的将军霍兰?怎么这么年轻。还有图甘汗居然也来了。”更不敢动了,郭洛喝令他们交出兵器,他们也就乖乖地放下刀枪。

    郭洛解除那六十名守城土兵武装的同时,杨易已经推着那守城头目去找莱伊斯,城内街道上有居民望见,纷纷回家关门,也有的冒险出来打听出了什么事情,杨易一路道:“博格拉汗命图甘汗到此,接管此城!查处本城莱伊斯贪墨一案,全城居民都给我回家睡觉!”

    他一路走一路喝,但听到他喝声的地方无不躲了个干净。

    不久张迈和唐仁孝等赶到时,杨易已派人来报:“杨队正把莱伊斯的府邸控制住了!我们破门而入的时候,那家伙还在睡午觉呢,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叫着:‘我没罪!我没罪!你们干嘛要这样对我?’”

    张迈哈哈大笑:“他大概以为我们真是怛罗斯那边来的吧!”

    这时杨定邦安守敬也都赶来了,跟着又有一骑飞来,呈上一块令牌:“这是从那莱伊斯府里搜出来的,听他的管家说是调动城西营内土兵的令牌。”

    张迈接过令牌,便交给郭洛,命他去接掌兵营。让安守敬巡视全城,安抚居民。命杨定邦去夺取其它城门,并巡视城外,既监视土兵、牧民逃逸去怛罗斯俱兰城报信,同时随时增援各处。

    杨定邦也是老于疆场的人,安排起军务来井井有条,没多久便将全城给控制住了。

    跟着郭洛派人来报,说兵营已经控制住,全部土兵都已缴上了武器,营内只有不到两百人。

    眼看大局已定,张迈吁了一声说:“咱们之前那样战战兢兢,还以为要打多激烈的攻城战呢,甚至还担心咱们没有冲车、投石车,砸不了城墙,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容易。”

    刘岸微微一笑,说:“打仗就是这样的,有时候轻易得让人难以相信,但有时候又艰辛得出人意料,都是要看条件。”

    张迈道:“局面已定,咱们去看看那城主吧。”

    便与刘岸一前一后朝城主的府邸走,一路看去好生失望,他终于明白杨定邦所说的“没有油水”是什么意思了。

    这下巴儿思是怛罗斯河灌溉区与荒漠地带的交界点,居民以从事定居牧业为生,兼务农,同时做些小买卖,或者给俱兰城的商人、怛罗斯的驻军做些中转搬运的活儿,谋生所得仅能糊口,穿的衣服破烂斑驳,住的房屋大多数也是破陋狭窄,门仅能容人进出,屋内数步见方――这种地方,哪里还算一座“城”?简直就像张迈记忆中边远地区的一个贫困乡镇,只是多了一道土城墙而已。加上此地战略位置并不是很重要,唐军占领此城对喀喇汗王朝造成的损失,也等如被蚊子叮了一下。

    见这里穷成这样,张迈刚进城时的兴奋消解掉了十之八九,心想这个消息传出后,喀喇汗王朝各地方就会警惕,以后就难以收到这样的奇袭之效了,从此唐军以有心算无心的优势就可能会失掉,那么这次的突击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这点困扰只浮上了一会,他马上就强制性地将之扫除――眼下唐军已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只能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来!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是正常的。

    到了那莱伊斯的府邸――其实也就是一座大一点的房子而已――已经连亲自审问那城主的兴趣都没有了,杨易向他汇报审问结果:“城中存粮并不多,只够几百个土兵吃上一个月,如果要搜缴得逐户逐户去搜刮,不过城南的几个牧场圈着五百多匹马,一百五十多头骆驼,二三千头羊。”

    这倒算个不错的消息,如果赶得及在援军到达前连马带羊都带走,也算是一点小小的战略物资补充了。不过这点收获相对于唐军的预期来说,仍然还是少了许多。至于怛罗斯俱兰城的军备情报,这个城主看来则全然懵懂,不像假装不知。

    “此外,城内的工坊、城外的牧场、草场,好像总共还有七百多个奴隶。”

    “奴隶?”张迈最惦记的就是这事:“是唐民吗?”

    “好像不是。”

    张迈哦了一声,派小石头去通知郭洛,让他去解救那些奴隶,“让郭洛将那些体魄强健的选出来,其他的就将他们释放吧。先留在城内,等咱们离开就给他们自由。”

    他在莱伊斯府邸走了一圈,对杨易道:“我刚才一路走来,见城中除了这莱伊斯的府邸之外,还有三四栋大房子,其中一座规模尤其大,怕不有三四进、七八间的门面。”

    若在中原地区,这等规模的屋子也就是一个中等偏下富商的水准,但在这下巴儿思地区,“我看这人也是此地首富了。你留下几个人看守这府邸,其他的就去把那几座大房子的前后门给我堵住了。”

    杨易笑道:“迈哥你要从这里榨油水吗?要不我这就带人冲进去,一家一户地刮。”

    “不,咱们是文明人啊,先礼后兵,用礼要是刮得到钱,就不用兵了。”张迈笑了笑:“你派人发请帖给他们,我今晚请他们吃饭。请帖嘛,就有劳刘司马大笔一挥了。”

    刘岸也笑道:“这请帖要用什么名义写?”

    张迈这时还打不定主意是否要公开使用唐军的名义,想了想道:“就且用灯上城主的名号吧。”

    刘岸随身带有笔墨,却找不到纸张,要知道中华的造纸术传到这一带不过百年,尚未大规模普及,纸张的价格也不便宜,并非家家户户都用得上。这下巴儿思的莱伊斯是个文盲,所以府里也没这东西,刘岸叹道:“我的皮囊留在的副坐骑上了,里头有纸。”

    他就要去取,张迈拦住他道:“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太斯文了,写什么请帖啊,叫几个会说胡语的士兵去请就是了,就算你懂得天方文字,怕这下巴儿思的土财主们也未必认得。”

    被张迈盯住的那户人家,叫做伊本?奈尔沙希,岂止是本城首富而已,在整个喀喇汗王朝来说也是有数的富豪。

    下巴儿思的环境,本身是无法诞生大富豪的。不过此地贫困,穷则变,变则通,加之临近边境,有怛罗斯的一些军务活溢出落到下巴儿思,因此养活了许多做生意谋活路的人,其民俗与社会氛围都有利于培养有商业头脑的人,伊本?奈尔沙希就是从下巴儿思走出,以一匹骆驼起家,走俱兰城,慢慢地又将生意做到了怛罗斯、八剌沙衮,最后定居中亚商业重镇疏勒,靠财富积聚、捐献军资成了一个迪赫坎。

    他在下巴儿思虽然还有房子,但整个家族其实都已经定居疏勒,这次是带了家人回老家探亲,不料就撞上了唐军进城,可以说真是倒霉透了。

    这日他正在打盹,忽然被小儿子吵醒,说有一伙来历不明的人进了下巴儿思,一开始他还骂小儿子大惊小怪,后来听说那伙人已经控制了全城出入要道,还有人冲进了莱伊斯府,敏锐的奈尔沙希才有些害怕了,忙对将五个儿子都派出去打探消息。一开始小儿子阿布勒回报说这伙人自称是博格拉汗的人,奈尔沙希才松了口气,阿布勒又说据他分析不大像,只怕是假冒的。

    唐军的行动好不神速,等奈尔沙希这样的人反应过来,街道已经戒严,跟着奈尔沙希家的前后偏三个门也都来了士兵站岗,奈尔沙希这才慌了,一边派下人用巨石挡住了大门、后门、偏门,一边将妻女都藏到地窖里去,女人们哭哭啼啼,几个儿子、女婿也手足无措,但直到这时,老奈尔沙希还是弄不明白――

    “来的究竟是什么人?真是博格拉汗的人,还是萨曼的军队吗?”

    “只怕都不是。”经常在外面跑跳,也是全家第一个注意到这件事情的小儿子阿布勒?伊本?奈尔沙希说:“看他们的行动,也不像火寻人。”

    “那难道是库巴的圣战者?”

    “也不像。”

    “那是什么人?山林里来的野蛮人?还是沙漠里的强盗?”

    “都不像啊。”阿布勒?伊本?奈尔沙希说:“他们的纪律看起来比阿尔斯兰大汗的近卫兵还严明呢。”

    这让老奈尔沙希更迷糊了。

    不久张迈的邀请到了,老奈尔沙希见到了更慌,要想不去,他的小儿子说:“老爹,人家把前后门都堵住了,咱们能躲到哪里去?你不去时,人家还要来请,要是请不动,说不定就用刀剑了,那时候更没好脸色看。若是好事,不用害怕,若是坏事,躲也躲不过。”

    老奈尔沙希无奈,道:“那你们谁跟我去。”几个儿子和女婿都面有难色,只有小儿子点头,老奈尔沙希大怒:“养了你们这么久,没一个有用!”只好在小儿子的陪同下去赴宴。

    这次张迈请客,是为了向这些富商“借钱”,名之为借,实类于抢,干这种粗活当然要有一副凶恶的脸孔。

    张迈是生活在大都市里的人,和中亚地区常年在草原沙漠上被风沙刮的人相比,他的面皮实在是白净得有些过分,脸上没有凶相,从头到脚都是一个文明人,来到这个时代几个月,这种面相还没有彻底转变。他想自己出面,没法让这些商人见面就怕,想来想去,就把自己手下里头长得最凶狠的刘黑虎挑了出来。

    刘黑虎是汉人与铁勒人的混血,眉如漆刷脸似墨,嘴唇短得遮不住牙齿外漏,身材又高又胖,尽是横肉,整一头史前怪物一样,当初张迈第一次见到他也吓了一跳,这次却故意挑了他来代替自己“款待”嘉宾。

    结果老奈尔沙希等一见到他就吓得两腿发软,刘黑虎大大咧咧地说:“这次是我们灯上城城主设宴,不过忽然有紧急军务来,所以由我刘黑虎代城主来款待各位,不周的地方,请各位多多担待!”

    这几句话文辞是张迈教的,但由他嘴里说出来却是恶音毕露,老奈尔沙希等都说:“不敢,不敢。”

    阿布勒?伊本?奈尔沙希心想:“军务?听这些言辞,就知道不是普通的强盗。灯上城?那又是什么地方?从来没听过的。”

    六家大户二十个“嘉宾”,个个瑟瑟缩缩,只有阿布勒壮起胆子上来给刘黑虎敬酒,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将军,贵军进城以后,我们都还不知道贵军的旗号呢。”

    “旗号?我们是灯上城的将兵。”

    阿布勒陪着笑说:“下巴儿思是乡下地方,请恕小人孤陋寡闻,却不知灯上城在哪里?”

    刘黑虎豹眼一睁:“你说什么!连灯上城也不知道?”手重重一捶,满桌子的酒菜都跳了起来,汤汁溅了一地:“灯上城就是灯上城!每年阿尔斯兰和博格拉汗都要来进贡的,你们居然不知道!”

    这几句话有如惊雷一般,吓得众商人肝胆欲裂,更有一个商人的随从啊的一声,当场吓得口吐白沫,摔倒在地,刘黑虎骂道:“没个鸟胆子!”

    张迈在幕后暗暗窃笑:“这次主宴的人选对了!”一边派了军医出去料理那商人随从的手尾事。

    由一个樊哙式的大老粗主持的鸿门宴,能是什么好宴席?没吃两杯酒,就发下一张白纸,一家一张,说:“这次我军到了下巴儿思,粮饷不太足,所以我们城主设了这个宴,想向各位筹借点粮饷。各位看看能借出多少,就写上吧。你们放心,我们不会白借了你们的,回头城主会给你们写个借条,城主说的,我们灯上城借钱,有借有还,还有利息。”

    白纸发下去后,六家商人都是面面相觑地发愣,刘黑虎叫道:“愣什么,写啊!不会写字的就出声,我们这里有专人帮忙。”

    商人们赶紧埋头书写,老奈尔沙希拉了小儿子一下,低声问:“你看写多少好?”

    阿布勒附耳过来,低声说:“把咱们在下巴儿思能带走的财产全写上。”

    老奈尔沙希微一沉吟,暗暗点头,心想这些人如此做派,虽说是借,等如是抢,他们既围了城,困了府,若要硬来时,还有什么东西保得住的?既然如此,与其做无用的小气,不如干脆全送,落得个人情,因此便写了满满的一纸。

    六张纸写完送到幕后,这些商人写的都是阿拉伯文,张迈不懂阿拉伯文,但阿拉伯数字还是看懂的,文字方面则要请教刘岸,张迈在六家赴宴之前已打听过他们的基本情况,知道奈尔沙希为城中首富,资产之雄非其它六家能望项背,这时将六张“捐资表”看了一遍,不得由大赞:“这奈尔沙希家真是商中之豪杰,眼光魄力非其他人所能比。”

    老奈尔沙希的这张捐资表上,除了若干金银牛马之外,还有小麦一千五百袋。原来这几十年里中亚军政变动频仍,怛罗斯一会属萨曼,一会又被回纥人夺取,疏勒昨天还是奥古恰尔克汗治下,今天就到了萨图克手里,喀喇汗王朝的阿尔斯兰和博格拉汗也明里暗里互相争雄,当前几大势力虽暂时进入均势期,但谁知道明天会如何?老奈尔沙希目光久远,未雨绸缪,除了疏勒的大本营外,在好几个地方都蓄积有粮食财产作为后路,以备若起战乱多一个躲避的地方,此为“狡兔三窟”之意。下巴儿思是他的老家,也是诸窟之一。

    却有一个叫哈木兹的捐得最少,只认捐了一头骆驼,一百斤小麦,文字扭曲歪斜,不知是害怕,还是不舍得,张迈便将这张捐资表退了出去。

    刘黑虎拿到后,就按照先前张迈教他的问:“这张玩意儿是谁的?”

    哈木兹发抖着回答:“是小人的。”

    刘黑虎猛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朝他扔去,怒道:“你的!你打发叫花子那!来啊,送他回去!派人把他家前前后后看紧了!这人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就将吓得魂不附体的哈木兹当场轰了出去。

    其他四家商人暗中捏了一把冷汗,都想:“还好我们没那么吝啬。”

    这时刘岸走了出来,骂刘黑虎道:“城主设宴,黑虎你怎可这般没礼貌!”却将那四张“捐资表”都还给了那四户商家,说:“各位的盛情,我代城主谢了,不过这点小款子,我们城主还借不出手。”

    最后向老奈尔沙希恭恭敬敬地呈上一张张迈亲笔签名的借据,道:“城主让我感谢老商主的厚爱,此为借据,利息为一分五厘,并返还小麦一百一百五十袋,其余金银牛马也都返还一成,但这借款仍按全额计算。往后无论是在下巴儿思还是哪里,只要是奈尔沙希家的人,我们灯上城都会加以保护的。”

    老奈尔沙希一听松了一口气,躬身谢过接了,心里却也不把这张欠条当真,虽然此次丧失了许多财物,但也换来了平安,反倒是其他四家惶然惊恐,不知如何是好,宴会散了之后,都来问老奈尔沙希:“老商主,你究竟‘借’给了他们多少?”老奈尔沙希道:“我把在下巴儿思的财产全部‘借’给他们了。”

    几个商家都感吃惊:“全借了?难道你真认为这伙来历不明的人会还给你不成?”

    老奈尔沙希苦笑道:“还不还都无所谓了。不过我们家暂时来说是平安了,你们呢?呵呵,哈木兹的下场,难道还没让你们明白过来?还有,你们真认为自己不借,财产就保得住?”

    最后一句话说得众商家面面相觑,在佩服老奈尔沙希的同时也暗自后悔,都想:“咱得赶紧想个办法,求这灯上城主收下我们的财产才好。”

    他们走了以后,老奈尔沙希对小儿子道:“你看这伙人是什么来历?”

    “来历暂时还看不出。”阿布勒说:“不过我看他们的来头很大,瞧他们今天的言行,断不是普通强盗能有的,甚至就是博格拉汗、阿尔斯兰麾下的大将,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手腕。”

    他们家是到过八剌沙衮、疏勒等大地方的人,见过世面,甚至结交过回纥权贵,眼界非屈在下巴儿思的土包子财主可比。

    老奈尔沙希微微点头:“不错,虽然还不知道这帮人背后的势力有多大,但有这样的手腕,将来成就一番事业是很有可能的。今天借出的这笔钱,往后说不定真能收回来呢。”

    阿布勒说:“老爹,回头我想去求见一下那个城主。”

    老奈尔沙希想了一下说:“且等等,下巴儿思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但这里离怛罗斯甚近,忽然被人攻占,塞坎必然会有反应,且看他们如何应对,再定去向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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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占领下巴儿思的第二日,一大早,那五家大户就都上门,倾尽家资求唐军笑纳。

    这是昨晚宴会的成果,看着五张捐资表,张迈乐得笑逐颜开,教育小石头等道:“看见没有,咱们中华是礼仪之邦,做事情啊,能和平尽量和平,能用礼就不用兵,请客吃饭能解决的事情啊,就不用动粗了。这下巴儿思的商户虽然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但咱们好好用礼仪来劝告他们,他们也就都接受了,还给我们捐赠军资粮草呢,一顿饭吃下来就变成咱们的朋友了。双方和和气气的,这样的办事方法,多好!”

    小石头等深为接受,连连点头。

    杨定邦暗中对刘岸道:“咱们张特使啊,脸皮真厚,这些后生听了他的话都学他,以后咱唐军的风气,只怕……”

    张迈耳朵竖了竖,问:“说我什么呢?”

    刘岸咳嗽了一声,道:“杨校尉说特使此举大有古人之风。古人云: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特使此举,不动干戈而得钱粮,又结交了朋友,大有古来圣王之风。”

    小石头没什么文化,与马小春耳语:“刘司马说什么呢?”马小春道:“刘司马说,张特使果然有办法,只一个晚上,也未动粗,就把这下巴儿思能榨出来的油水榨了个七七八八。这很符合我们老祖宗的作风。”

    小石头哦了一声道:“我们的老祖宗也是这样的啊。”

    “这个……”马小春挠了挠头:“我读的书少,刘司马既然这么说,应该就是吧。”

    第三日郭师庸所率领的三武营陆续开到,进驻下巴儿思,这时安守敬已经派人将张迈敲诈到的钱粮物资都榜上马背、骆驼,随时准备撤走。郭洛又解放了那几百名奴隶,其中三百多人在唐军的发动下自愿加入,郭洛便将他们编成后勤队伍,负责赶马和运输。

    郭师庸到达之后,见这下巴儿思的规模与新碎叶城相近,起了思乡之意,叹道:“咱们的新碎叶被张特使一把火烧了,这座城池虽然小,可水土也不错,气候比新碎叶城那边也好多了,要是不用走,迁到这下巴儿思来,那多好。”他心想以唐军上下的勤劳,进驻这里后辛勤劳作,也是可以过日子的。

    杨易等年轻人见了他这等样子,暗中冷笑,只是面子上不好摆出来。连张迈心里也觉得郭师庸这几句话太无远志了。

    “莫胡思乱想了。”杨定邦道:“这里的水土天气虽然比新碎叶好些,但四面受敌,又没天险,守不住的。”

    郭师庸笑笑道:“我不是不知道这些啊,只是走得有些累了,实在很想有个定居的地方啊。嘿,不说了,不说了!”

    七营将士在下巴儿思驻扎休养,郭洛在城内训练那三百多后勤队伍,郭师庸又安排振武营驻扎在东城郊,以防怛罗斯方向的敌人,安排广武营驻扎于西城郊,以防俱兰城方向的敌人,同时广派侦骑,甚至派士兵化装成牧民,直到怛罗斯、俱兰城附近去放牧,密切注意回纥人的动向。

    刘岸留下七营将士所需的军粮后,命兴武营运送部分粮草回灯下谷,张迈见他打算运回去的只有五百袋小麦,说道:“就这点东西,不值得特别让兴武营走一趟。不如且等等,看看形势,等我们回谷时,再一起押运回去。”

    刘岸却道:“特使,就是只有一百袋小麦,我认为也该运回去。”

    “这是为何?”

    刘岸道:“灯下谷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死谷,虽然有水,但若无外来粮草接济,可以说是一天也呆不下去。我飞熊营、乌护部以及民部几千人呆在里头,口里不说,心里其实都不踏实的。这五百袋小麦运回去,对几千人来说虽然只是小补,却是让大伙儿看到了希望,知道我们已经取得了胜利,哪怕只是小胜,也足以让他们得到一点希望,多一份信心啊。”

    张迈恍然大悟,对刘岸思虑之周全大为佩服:“刘司马,还是你想得周到!”

    钟?当即出发,以骆驼押了小麦进入沙漠。张迈又对郭洛道:“这奈尔沙希家见识不凡,我听说他们在疏勒、怛罗斯都有生意,消息必定灵通,肚子里一定有很多的情报,只不过还未和我们交心,所以不肯主动吐露,我想最好能‘邀请’得他们家族中一两个重要成员随军,你觉得如何?”郭洛道:“好主意!这事我去办。”

    老奈尔沙希人在城中,却仿佛能够凭鼻子嗅到唐军的动态,对儿子道:“灯上城这伙人的行动诡异得很,不像普通强盗啊。”

    就在这时,城西有急报传来,铃声一路传来,显得十分急促,张迈正与郭洛商量刚刚归附的三百奴隶以及那些投降的土兵能否改造,郭师庸已经派人来请:“特使,郭校尉有请,有急事商议。”

    “是什么事情?”

    来人压低了声音,那回答却让张迈、郭洛都心中一凛然:“怛罗斯那边发兵了!”

    “怛罗斯发兵了?来得这么快!”

    张迈和郭洛赶到莱伊斯府时,诸营都尉、副校尉等主要将领都已经到了。张迈坐下后便问:“我们攻占下巴儿思才五天,夺到城池时,也未见有人逃逸去报信,这里又没有夷播海那样的烽火台,怎么怛罗斯的人这么快就收到消息就发兵?”

    郭师庸道:“消息是奚胜传来的消息,他躲在怛罗斯城外十里处,见怛罗斯方向开出两支军马,都有千人上下,分别朝俱兰城和下巴儿思这边开来。奚胜望见后马上派暗骑日夜不停赶来报信,信使会比行军来得快,但这里离怛罗斯毕竟太近,推算起来,最迟明天傍晚,或者后天早上敌军就能抵达这附近。”

    “千人上下?”杨易叫道:“那怕他们什么!”

    郭师庸说:“奚胜望见后就派人回报,这个消息,未必很准确全面,再则就算首发部队只是一千人,也得防这些人只是前哨,后面还有大军。此外还有一点可虑,我们这次向怛罗斯、俱兰城发放假消息,说我们将攻击俱兰城,据派往俱兰城的邱子骞回报,俱兰城那边已经加强了防范――这种反应是对的。可怛罗斯怎么会同时派出两支部队,一支却朝下巴儿思来?这里面怕有蹊跷。我们此来一是募集钱粮,二是敲山震虎,如今目的都已达到,不如且避开吧。”

    郭洛却道:“那又不然,钱粮和情报固然重要,但军心士气一样重要。不战而走,有怯懦之嫌。若是听说有敌人到了附近,也不管对方强弱如何就躲避,那我们以后能活动的范围势必越来越狭窄。我认为不妨打上一仗。”

    他这么说,杨易自然支持:“对!只有千人上下都还不打,那还等什么!下巴儿思虽然得来轻易,可到手的这点东西,还不够我们这支队伍吃一个月,更莫说带回灯下谷给几千人做东归的军资了!我们要打游击,以战养战,这里是才开始,而不是拿下下巴儿思就够了!东归路上,总不能永远都遇到下巴儿思这种软柿子,肯定要打硬仗的,今天连兵力比我们少的敌人人都不敢斗,明天如何去爬葱岭?如何去闯疏勒?如何回得到中原?”

    郭师庸便不开口了,对自己那个“撤退”的提议也不甚坚持。

    张迈见状,便知诸将都有一战之心了,接着杨易的话头道:“阿易说的没错,我们的目标不是下巴儿思,这里只是个起点!我们的目标,应该是疏勒!是敦煌,是无数危难背后的长安!”

    郭师庸杨定邦安守敬虽然都是中年人,但杨易与慕容春华等几个副校尉却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听了张迈的话后跃跃欲试,连安守敬也道:“特使,如果消息无误的话,我也觉得可以打一仗!怛罗斯那边若只是派偏师前来,不管他们此来的目的是什么,都将是我们围点打援的好机会?”

    张迈的目光从杨定邦、安守敬、郭洛、杨易等一一扫过去,最后才看看郭师庸,道:“那么事情就这么定了!打!把这支回纥部队给我截下,最好来个全歼!”

    接下来便商议如何作战,杨桑干道:“那我们是打守城战,先消耗对方的兵力然后再出击,还是一开始就以野战决胜负?”

    杨易冷笑道:“咱们兵多,对方兵少,还守什么城?当然是打野战啦!”

    慕容春华道:“我却有个主意,这下巴儿思城西两箭之地,有两座土山,通往怛罗斯的道路就是从这两座土山之间延伸过去。北山形状较圆,形似馒头,矮而较大,坡度较缓,坡上灌木茂密,可以弓弩手,南山如屏风,坡势陡峭,寸草不生,但山后也可以伏兵,不如我们就在这南山之后埋伏四个营,却在北山之上埋伏弓弩手,待怛罗斯军马来到,且放他过来,过到一半时,山上箭弩齐发,同时坡后军马同时开出,若敌人势乱,就两营直冲,乱其军势,两营兜截,以求将敌人全歼。若敌人阵势严整,则四营军马并作一处,一起冲击,以求破敌取胜。如此安排,若敌人果然只有千人上下,那么全胜有五成机会,大胜有七成机会,不知特使以为如何?”

    张迈却没去看过那两个山坡,望向郭师庸向他征询意见,郭师庸道:“好计谋!若对方只有一千人,那么龙骧营可以留在城内不动,若城外的伏击有个闪失,城内兵马也还可以防守接应,这是万全之策。”

    张迈道:“连庸叔都赞成的计谋,料来行得。好,就这么定了。”

    当晚诸营厉兵秣马,第二日分批出城,安守敬率领弓弩手埋伏于馒头山上,鹰扬、豹韬、振武、广武四营埋伏于屏风山后,城外兵马由郭师庸负责全盘指挥,龙骧营安居城内不动,仍然将回纥人的旗帜重新竖立了起来。

    郭洛下令将城门打开,慕容春华心思缜密,又派遣了二十余命军士在城外有水草出放羊,张迈瞧见,笑道:“慕容春华也是个满肚子鬼主意的人啊。”另派马小春组织了一批机警的将士,扮作挑夫、柴夫,或在城门内外做起了买卖,或挑柴火等物进进出出,马小春自己扮成个农妇,装出尖嗓子叫卖,就在城墙脚下卖菜。张迈见他干得如此认真不由得莞尔,龙骧营的将士看见无不窃笑。

    小石头站在城头望将下去,但见城外一片和平景象,若只看这表象,谁能猜到这一片平和之中暗藏杀机?

    但这一日过去,左右望不到怛罗斯的兵马来,杨易有些急躁了,张迈也有些担心是否另有变故。当晚五营将士也不回城,就在城外啃着干粮,枕戈待旦。

    第二天又等半日,到中午时张迈都有些倦怠了,靠在城头闭幕眼神,小石头一直拿着他的望远镜张望,忽然呀的一声,拍张迈:“特使,来了,来了!”

    张迈从小石头手里抢过望远镜,一望之下,果见西边路上烟尘滚滚叫道:“快通知城外兵将,别误了事!”

    旁边刘岸道:“特使放心,慕容春华擅长听地之术。他为人又警醒,这会多半也已经发现了。”

    便听小石头道:“对,鹰扬营的人躲在土山后面向我们打旗号呢。”

    刘岸向张迈借了望远镜,右手托着,左手不断屈指头,张迈问他干什么,他且不回答,屈了一会,才道:“敌人行军速度不快,只是小跑,看来他们还没发现这边有异状,这一仗我们有机会了!”

    张迈传令,全城戒备,但表现却得是内紧而外松。小石头道:“我下去买菜。”便溜了下去,假意买菜,其实却是传达张迈的命令,一帮龙骧营的青年将士各自摸了摸暗藏的刀剑,脸上却都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们临阵的经验还不错,所以心里都紧张。

    刘岸瞧见,笑道:“这帮小子可认真得很呐,其实离得这么远,回纥人就算望见也只能望到一个大概,哪里注意得到脸上的表情了?”

    张迈却道:“大伙儿认真办事,总好过懈怠玩忽啊。藏碑谷出来的这帮小子很不错,够淳朴,够积极。”脸上也笑着,因为他知道周围的将士一定都在注意自己,自己越显得轻松,诸兵将就会越放心,可是他心里却是思潮起伏,思忖着:“若是这一仗打好了,定能俘虏到回纥的兵将,若能劫到一两个高级将领,那么就有望获得怛罗斯那边的情报了!今后的决策与去向,就要靠这一仗了。一定要赢,一定要赢啊!”

    这时那支回纥军又近了一些,刘岸通过望远镜已经估算出对方的兵力,大喜道:“只有一千二百人左右!”又将望远镜望向这支军队后方更远处,道:“赢了,赢了!对方后面也没有紧跟而来的大军,咱们有七成以上胜算了!”

    “七成?还有三成哪里去了?”

    刘岸正要回答,这时因望远镜已能依稀瞧见回纥军最前线骑士大体装备,见不是重骑兵,道:“不是七成了,是八成!我刚才是想对方如果是久经战场的重骑,遇敌之际指挥又合宜的话,那么可以或许可以保证阵势不乱,甚至强势突围,转败为胜――不过这种可能性本来就不大,如今已可排除了。”

    “那还是有两成变数了?”

    “还有两成,一是担心对方的将领是个不世出的良将,走到附近见到一草一木的细微变化,忽然有感,便不踏入我们包围圈了。”

    这所谓“忽然有感”,听起来很玄,但却是实际存在的,可视为第一流军事家在战场上培养起来的直觉,有些时候埋伏方分明已经布置得妥妥当当,一点破绽都没有,但作为猎物的军队首领却偏偏能在最危险的一刻悬崖勒马,部将问他为什么撤退,他却未必说得上来,只是嗅到了危险,不肯前进了。

    “我们有九成胜算了!对方没有发现。”刘岸道。因为这时敌军前锋已经踏入两山之间,这时候不用望远镜就能望见对方了,张迈、刘岸都已经伏在垛墙后面,免得被敌人发现。

    张迈问道:“最后一个变数是什么?”

    刘岸道:“对方虽然不是重甲重骑,将领或许也不是绝世人物,但要是全军上下身经百战临危不乱,这样一支铁军就算忽然遇袭也是有可能奋力突围的。当然,除了士兵精锐之外,将领也必须是良将。”

    下巴儿思城内城外,忽然变得鸦雀无声,让两山之间的马蹄声变得更加的明显响亮。小石头握紧了横刀,弯着腰走到张迈身边,问:“特使,咱们也要准备厮杀了吧?”声音里透着紧张与兴奋,这个小子还不到二十岁,却似乎已经对打仗有瘾了。

    张迈却道:“希望用不上咱们。”

    若是连龙骧营都要出动,那就是城外的伏击失利,这当然不是张迈所希望的。

    “一定要赢啊!”小石头像一只小老鼠一样磨着牙,“最多这次我没法子领功劳,也一定要赢啊。”

    张迈忍不住哈的一笑,但忽然之间城外杀声大作,笑声的后半段竟也被淹没了,张迈一喜,直起身来,果见回纥军已经有一大半人马都过了两山之间,安守敬率领弓弩手忽然现身,对准下方回纥军的后半截人马:“射!”

    那回纥将领吃了一惊,待要回头,杨易已从坡后闪出,杨定邦以豹韬营继之,九百人迅速插入回纥军中段,山坡上箭如雨下,已有数十名回纥骑兵星星点点地落马,回纥军陡然遇袭,阵脚不由得散乱,那将领要想安排部队突击上坡,杨易已经冲到了跟前!

    “杀――”

    “杀――”

    “哪里来的敌寇,哪里来的敌寇!”那回纥将领怒吼着,一边指挥抵挡,一边怒叫:“敢来袭击博格拉汗的军队,你们是哪里来的!”

    唐军却哪里会理睬他?山上弓弩手一轮接一轮地连发羽箭,山下杨易身先士卒,死命冲击――他在昭山行宫外以寡敌众也冲得回纥与诸胡哭爹喊娘,连烧数座营寨,这时以逸待劳,兵力又占优势,不消一顿饭功夫便将回纥军冲作了三截!

    回纥军势大乱,杨易却是刚刚进入状态,便如一把尖刀插入肉中,斩筋劈骨,眼看筋骨一旦崩散,剩下的就将是一团烂肉。

    小石头叫道:“特使,咱们也出去帮忙吧!”

    郭洛在旁边一直没说话,这时喝道:“忙什么!庸叔都没动呢。”

    刘岸摸摸小石头的脑袋道:“这种时候不能乱说话,知道不?”

    小石头便知刚才这句话造次了,用牙齿咬紧了嘴唇,点点头。张迈虽然喜欢这小子,被他坏了郭汾的事也没见怪,但在战阵之前这身份却严明了起来,小石头虽是近侍,郭洛等却不容他说一句不当的话。

    张迈扶墙而立,果见郭师庸所率领的振武、广武两营都还没动,过了一会,非但未继续投入战场,反而绕了个方向,从屏风山后迂回绕到后头去了。

    刘岸赞道:“师庸兄好眼光,看得准,拿得稳!”他的年龄层介乎张迈与郭师道之间,张迈郭洛等呼他为兄,他也呼郭师庸为兄。

    这时回纥军已经开始乱了,就算郭师庸不追加兵力,鹰扬、豹韬两营也能获胜,因此郭师庸暗中令旗花式一变,却反而迂回向敌后包抄过去,张迈在几个月间接连打了三场大仗,对战争的认识也脱离菜鸟级别,逐步向专业级别迈进了,这时已有些许见微知著的能力,便猜郭师庸是见形势于己有利,决心全歼。

    这时敌人的骑兵已经被吃掉了一半以上,敌将眼看不妙,赶紧带人逃走,却哪里还来得及?

    杨易陷军于敌我大部队之间,冲击虽强,但他这个目标太过明显,人人怕他也人人防着他,行动自无法灵动,慕容春华见状带领的五十飞骑脱离大队,绕了个弧形,从敌人兵力空虚处突入,冲到了那回纥将领附近,马上张弓,飞箭射去,正中敌军将领脖颈!

    张迈在城头望见,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小石头看得血脉贲张,心道:“什么时候,我也有这么威风就好了!”

    这时主战场的形势已无悬念,唐仁孝请令道:“特使,如今已无需守城,请许我带六队人马出城,部署于正东、东北、东南方向,收拾回纥残军。”张迈许了,又从郭洛手中接过望远镜,见远处郭师庸将两营将士布置成一队队的,十二队人马布置在十二个位置上,几乎把敌军的归路都挡住了!这员老将在军事地理上确有过人之处,只是一望便知哪里可宽,哪里当紧,虽只两个营的兵力却已从西南到西北布成了一个似疏实密的罗网。

    这边唐仁孝亦率众从东路缓缓逼近,杨易只爱厮杀,追亡逐北乐此不疲,张迈传令道:“让仁孝下令,投降免杀!”又对小石头道:“你去寻找敌军中箭落马的主将,如果还没死就带他来见我。”

    小石头接到命令大喜,翻上黄骠马,疾驰出城。

    这场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结束,唐军打得干净利落之至!来犯回纥共一千一百四十余人,兵力既居弱势,又遭遇伏击,大乱之下半数被歼,半数被俘虏,逃走者寥寥可数。唐军的伤亡却甚微,将领中只杨定邦在混战中大腿被流矢所伤,但也无性命之忧。

    郭师庸开始清理战场时,小石头提了那回纥将领入城,猿臂舒处,轻轻放下,叫道:“特使,这人还没死呢!”

    张迈见慕容春华的那支箭还嵌在对方脖子上,命马小春:“把他带下去医治,尽量留住他一条性命。”又对郭洛道:“你去把那些将领找出来,审问有关怛罗斯、俱兰城的兵力布置情况。”

    郭洛道一声“省得。”领命去了。

    张迈自己却亲自出城去慰问杨定邦,这时他的地位,战后的战场处理工作、俘虏接收工作已无需插手过问,郭师庸等自会处置。

    郭师庸命安守业押了俘虏,带着首级,到城内大街小巷绕了一圈,后勤部队那些刚刚归附的奴隶久受回纥官兵压迫,人人敢怒不敢言,这时看见他们在唐军手下吃了个大败仗,心里一阵痛快解恨之余,对唐军也更生敬畏之心。

    至于下巴儿思的居民就变得更加服服帖帖了,老奈尔沙希派儿子阿布勒来问询恭贺,张迈许他到战场去走一遭,阿布勒虽是个商人,见识却广,到战场绕了一圈后回去对老奈尔沙希道:“厉害,厉害!从战场上留下的痕迹看来,这次这位灯上城城主打的可是一场硬仗啊!”随即压低了声音说:“不过我在战场上听灯上城的有些将士说话,似乎不是西域的言语。”

    “什么意思?”

    阿布勒道:“老爹你可还记得,当初佛教与我教换徒研经,我曾在疏勒大昭寺住过一段时间?”

    “嗯,你是说唐民后裔建的那座大昭寺么?那又怎么样?”

    阿布勒道:“我在那里住了三个月,学会了一些唐言啊,而灯上城的那些将士说的,好像也是唐言。”

    老奈尔沙希吃了一惊:“什么?唐言?这……这怎么可能!这里可是下巴儿思啊!不是疏勒,不是于阗!不过……那天宴会上,喝退那个大老粗的人(他说的是刘岸)……看他的长相,却是是个典型的唐人啊。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下巴儿思城外一战,取得的战果,振作了军心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唐军将可能可以从俘虏口中获得这一带的军事情报――眼下唐军对情报的渴求程度甚至比对军资的渴求还要强烈。

    郭洛审问了俘虏后得知此次回纥领军的乃是怛罗斯地位不低的将领,名叫阿里,他又从俘虏之中抽出底层将士、中层指挥官来,底层将士一般接触不到上层的决策,无法从他们口里得知高层的情报,主要的作用是让他们指认将领,并从他们透露的细节来印证将领们的供词。

    郭洛道:“那些将领很不老实,所说的话都互相矛盾,没一句信得的。”他是将那些回纥的指挥官隔离了审问,在这种情况下真话容易取得一致,谎言却势必各自拆台,所以知道那些回纥指挥官都在说谎。

    张迈道:“咱们的军律,虽然有不得虐待俘虏这一条,不过事急从权,只得动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杨易叫道:“阿洛太斯文了,我去!”他才从战场上回来,满身的血污,都没功夫洗刷,看起来便如一个地狱的杀神。

    郭师庸却拦住了他:“你能有什么手段?左右不过是拿鞭子抽打,我刚才有去俘虏营巡视了一番,那些个回纥将领有好些都是硬汉子,尤其是那个阿里,受了那样的重伤,哼都不哼一下,我可不觉得你能有什么办法叫他开口。”

    “那怎么办?”

    张迈道:“把那个阿里提来,我亲自来审问他。”

    郭师庸却又拦住他,道:“特使,闻道有不同,术业有专攻,你脸上没有凶相,杀气不够,杨易若也干不来,怕你也未必能叫那阿里开口,这事不如就交给安九吧。”

    郭洛杨易一听都惊呼起来:“安九?他在军中么?”郭洛道:“他该属于民部才对啊,又不会打仗,怎么会在军中?”

    郭师庸道:“大都护觉得此行或许用得到他,所以让我将他带着。”

    张迈问道:“安九是谁?”

    他听这名字倒像是安六的兄弟,果然郭师庸说:“是安六叔的族弟。拷问刑讯的事,他是一把好手。”

    张迈听了有些奇怪,新碎叶城的原始居民不多,其中有一技之长的张迈几乎都知道,但这安九既是安六的族弟,从郭师庸的语气看来分明又是个有本领的人,自己居然不知,因问:“我怎么不晓得他?”

    “他是一个活在暗黑中的人,人又有些怪癖,在新碎叶城时地位也不高,大家又都讨厌他,平常不会谈论他的,所以特使自然不知道,其实特使也不必知道他。”郭师庸说。

    张迈听到这里反而更好奇了:“大家为什么不喜欢他?”

    杨易蹙着眉头,说道:“谁会喜欢他啊,满身都是死人的味道,小时候我见到他都要做恶梦的。”

    张迈笑道:“还有连你都怕的人?那我真想见他一见。”就命马小春跟着郭师庸的人去请,过了一会马小春回来,脸上像刚刚吃了一堆苍蝇,回禀道:“特使,他……他不肯来。”

    “为什么?”张迈问。

    “那人是个怪人,躲在黑乎乎的角落里,说话的声音也古怪,听说特使召见,也不肯出来,我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出个为什么来。”马小春说着,忍不住插了一句口:“特使你还是别见他了吧,那人就像,就像一条蛇,躲在洞里怕见人似地,还有……”想想自己是藏碑谷人,那安九却是新碎叶城的,而且好像是军中大有身份的安六的什么人,可别造次得罪了,便没再说下去。

    郭师庸也道:“特使,这安九也不算什么人物,不过是脾气怪异,比较会吓人而已。在咱们新碎叶城他算是一名狱卒,您是钦差之尊,没必要见这等人。”

    “狱卒?咱们新碎叶城还有监狱?”

    郭师庸笑道:“也难怪特使不知,咱们新碎叶城建制齐全,监狱自然也还是有的,不过也没什么人犯事,就是犯了事,或罚鞭打,或罚苦工,一般也不用关到里头去,监狱大抵就是虚设,安九无他特长,脾性怪异,不能合群,甚至犯过事,念在他父亲立有苦劳,大都护便安排了个差使给他做,算是有个安身之处罢了。”

    张迈听到这里已明白过来,大凡一个族群,不管是哪一族、哪一国,总有一定比例的“非正常人”、边缘人,或生理上有残缺,或心理上有问题,这个安九大概就是这一类的人了,安守敬插口说:“安九在我们族内人人讨厌,当初咱们迁徙的时候甚至有人说要把他留下,别让他跟着了,他自己也没什么意见――因他是个痴性的人,活得有如蛇兽,留他在山林间和带他一起走,其实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可大都护却不肯,他当时问了我们一句话,大伙儿答不出来,便把他带上了。”

    安九算来也是安守敬的族叔,但安守敬却直呼其名,想来此人在唐军之中确实地位卑微。

    张迈问:“大都护问了什么话?”

    安守敬道:“大都护问:要是我们走了,回头安九被回纥捉住,大家觉得他会不会供出一些我们的消息?当时大家都答不上来,因人人心中都觉得安九是一句话也不会说的,大都护道:大家其实也都知道答案,就冲着他有这性儿,咱们就不能抛下他――圣人教诲:‘鳏寡孤独皆当养之’,这是我华夏仁者之道,咱们还养得起他,怎么能就抛下他?因此便将他带上了。不想如今却有了用处。”

    张迈听了郭师道的这句话心中感动,心想:“我大唐子民,毕竟是与胡虏不同!‘鳏寡孤独皆当养之’,这是老祖宗要求我们关怀弱势群体的大胸襟、大仁德。如今虽在战时,大都护却还能守住这条战线!我中华能屹立于世数千年不倒,岂止是铁血二字而已!”

    这时说道:“既然大家都觉得安九合适办这件事情,那就交给他吧。”命马小春:“这次要审问的俘虏不少,你去后勤队伍中选二十个人,帮安九打下手。”

    马小春应了,临走时郭师庸叮嘱:“你们听安九的指挥,把‘架势’安排妥当就可以离开,不用在旁边看着,他折磨人的场面,看了会伤人的恻隐之心。”

    张迈越听越是好奇,不久马小春又回来禀报道:“那人真怪,听特使说要交人给他拷问,高兴得不得了,就像得了一万两万金似地。不过他说他天黑之前干不了活,而且干活的时候得在一个别人看不见听不到的地方,最好有个能隔绝内外响动的深土牢。”

    这下巴儿思,却没有这等土牢。

    郭师庸叫道:“哎哟,是我失算了,要是让他在城内审问,今晚我们都不用睡觉了。”

    安守敬道:“那馒头山北侧,有一间小木屋,是下巴儿思牧民放牧歇脚之地,不如就让他去那里审问,我再派一队士兵将那周围守住。”

    郭师庸道:“那地方不错。”

    马小春领命去了,张迈再与众人商议今后的去向,只是谈来谈去,都觉得得有最新的情报作参佐,谈着谈着,自然就更期待安九拷问得如何了,张迈好奇心起,便要去看看情况,郭洛、刘岸等竟然都来拦住他,说:“安九现在应该正在拷问那个阿里和那些将领,他拷问人的场面太……太难看,君子远庖厨,特使你还是别去吧。”

    张迈笑道:“什么叫君子远庖厨啊,阿洛你乱用典故,我又不是要进厨房。”

    杨易咿了一声,道:“什么厨房,安九拷问人的地方,那就是屠宰场。迈哥你还是别去了,安九拷问人那场面见了,保管你三天吃不下饭。”

    他们越是拦着,张迈就越发想去瞧瞧,不顾拦阻,骑马赶到城外,才望见小木屋,便隐隐传来一声惨呼,那惨呼叫得好怪,似乎不是单纯的痛楚,张迈也算经历过好几次战阵了,听到这个惨呼时却还是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心想:“庸叔说安九‘只是比较会吓人’,听这惨呼声,恐怕不是‘比较会吓人’而已。”

    再走近些,便见到一队士兵把守着――却是安守敬派来的。那些士兵见到张迈躬身行礼,张迈发现他们脚下大都有呕吐的秽物,问道:“怎么回事?”

    带头的队正与副队正对视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张迈便纵骑走近,这时又传来几声呻吟,那种呻吟却比刚才那惨呼更叫人难受,实非人间所能有,张迈到此已有些后悔了,到了小木屋前,要推开门时,不严实的门内已经传出一股莫名恶臭,似是血腥、粪便、胃酸以及种种分泌物凑合在一起,屋内究竟是什么样的惨状呢?张迈只觉得一阵反胃,竟不敢去想象了。

    郭洛又劝道:“迈哥,还是别进去了吧。这等不仁场面,见之无益。”

    张迈的手在木门停留了片刻,终于放弃了那无益于事的好奇心,道:“走吧。”

    这一晚踏月回城,心里思考着一个问题:“何谓仁?何谓不仁?”

    这几个月的经历让张迈看到兵家之事,从战场之上到战场之外,都充满了种种大不仁。有一些甚至是张迈自己主导着干的。可是张迈做这些事情在这个环境下又不显得突兀。

    若是在兵事上按照仁义道德行事,那便是“宋襄公之仁”,不但必然招致失败,且还要为天下所笑,便是上古真正的圣贤,也不会有人赞同宋襄公的言行。但兵圣孙子却又强调“智信仁勇严”是为将之五德,仁居其一,认为“仁”是为将者的必要条件。

    为将也要懂得“仁”――如果这话是孔夫子说的,张迈可以不鸟他,但这话却是孙子说的。

    为将而不仁,则虽有鬼神之谋、无敌之师,也将行之不远。

    “连孙子也认为,能取得战争胜利的,是仁而不是暴,那么,怎么样才是真正的战场之仁呢?老祖宗是如何在战场上把握仁者之度的?”

    有一些道理,书上也有写着,可真正要领悟却无法靠读书或听教,而得靠铁骑与陌刀来体验才能真正掌握!

    “那些迷信小仁小义、如宋襄公之流的民族,或早已都被扫入历史尘埃之中,连渣都不剩,或如印度的古民,虽然存留却代代为奴――这些,都是羊!”

    “而那些迷信‘暴’的民族,如匈奴,如羯氐,如柔然,如鲜卑,纵然因缘际会得以横行一时,最终也如烟花般耀亮夜空后便一去不返――这些,都是狼!“

    “只有具备‘战者之仁’的华夏,才几经劫难,终能于低谷间奋起重生!至今屹立不倒!”

    “所以,我中华的图腾,不是狼,也不是羊,而是龙!”

    郭洛和杨易发现张迈忽然停了下来,在马上握了握腰间的横刀,这一刻两人都觉得张迈的的气度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三骑呈品字形静静立于明月之下,郭洛杨易却都没有说话,只是一左一右默默地注视着张迈。

    忽然之间,张迈不很担心大唐的存灭了,尽管这时他还未能彻底掌握老祖宗的战者之仁,“但当我们悟透这一点时,或者长安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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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接下来一周更新频率的调整:小弟的码字速度是出了名的慢,这几天连续三更,每天万把字,对同行一些快手来说也许是常事,对小弟来说却实在是超负荷运作,所以请各位看官容许小弟调整一下更新频率,这个下旬让我喘口气,好等四月份上架后有力气冲刺,毕竟《唐骑》打的是一场持久战,总是冲刺反而到不了长安的,对不?当然,每天两更至少是能保证的。更新时间仍然是中午午饭后和晚上睡觉前。

    下巴儿思这场仗打得虽然利落,不过只是前哨,更苦但也更激烈的一场仗即将到来,既然到了怛罗斯,各位看官想必也也知道这场大战役的真正目标在哪里,呀呀的,千年雪耻啊千年雪耻!

    《唐骑》需要大家的支持,阿菩没有什么逾分的奢望,只是想写好这本小说,讲好这个故事。

    恩,今晚还有一更。可能会晚一点。^_^要票票!要票票!

    第二日,一份四页纸的回禀递到了张迈手中,纸很干净,却带着血腥味。

    这份回禀是马小春呈上来的,他呈上这份回禀时双目充满了疲倦,与往日的飞扬灵动完全不同。仿佛昨晚耗尽了他的精神力一般。

    张迈打开回禀,见里头写的都是供词,第一张纸是阿里的供词,里面有打圈的,有打叉的,也有点上点的,马小春给张迈解释,打圈的就是安九通过多重印证觉得很有把握的消息,打叉则是假消息,打点的则是不确定。

    第二张纸也是一样,不过这些却都是十几个中层将领的供词了。

    这两张纸信息点很多,汇集到第三张纸上,却才是安九的总结了。张迈发现笔迹很严谨,问马小春是谁写的,马小春说是安九写的,张迈有些愕然了,他原本以为安九那样一个地位卑微的人多半目不识丁,那知他居然写得出这样一笔字来。

    看这字,分明是个读书人,张迈真想不通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让那些待罪俘虏发出那么可怕的声音。

    细细看安九的总结,用语也相当严谨节省,甚至吝啬。其总结分条如下:

    “甲一,萨图克.博格拉已离怛罗斯三月有余,临行抽调怛罗斯数千兵马,一月之前又再次抽调,不知何往,不知何用。”

    张迈拿着回禀的手忍不住紧了紧,心想光是得到这条消息,就应该给安九记上一条大功了!又想安九究竟做了什么,竟让阿里讲出这么重要的情报来。再看下去:

    “甲二,怛罗斯留守将领为塞坎,其人为博格拉汗麾下大将,善于用兵,然残暴,好虐,贪婪。博格拉汗之嫡子穆萨亦在城中,为监国。”

    “塞坎,塞坎……”张迈便想到,若博格拉汗不在怛罗斯,则这个塞坎在未来一段时间将有可能成为唐军最重要的对手。

    “甲三,今怛罗斯兵备约八千人,俱兰城兵备约一千人。两地民风悍勇,危难之际,民亦可助战。”

    “甲四,发兵下巴儿思之缘由――闻俱兰城有警,塞坎在信与不信之间,其部将加苏丁力劝其谨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塞坎几经思虑,特派二将赴援,二将者,一为阿里,一名巴加,巴加率领一千人先赶往俱兰城,阿里率一千二百人,先至下巴儿思,将取此城土兵前往俱兰城会合。”

    张迈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知道回纥为何会来得这么快,原来怛罗斯那边并不是已知道下巴儿思这边发生的事情,只是兵分两路奔赴俱兰城,然而回纥人没想到的是,阿里的部队出发时,下巴儿思已经落在唐军手里了,结果阿里来到下巴儿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全军覆没。

    将安九的整份呈禀看完,张迈不由得感叹道:“这个安九,简直是一个天才啊。不想咱们唐军之中居然还有如此人物。”

    郭师庸却仿佛不同意张迈的说法,叹道:“他哪里是什么天才,只是心里有病而已。从小就如此,喜欢折磨人,且法子也是花样百出,找不到人折磨,他便去折磨畜生。若能折磨人时,便乐得如酒鬼碰上美酒,若找不到人折磨时,便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年纪越大这毛病就越重,一开始长辈们都觉得他天性不好,恶根深种,不断劝谕,后来慢慢地才知道他如此喜欢折磨人,也不心存恶意,只是病态如此,不能自制罢了。”

    张迈放下那份回禀,让诸将传阅罢,道:“各位以为如何?”

    刘岸道:“到了安九手中,想不说实话也难。我觉得这份情报可信度不低。怛罗斯这一带的兵力,比我们预想中还要少,不过比起我们来,却还是要强大得多。但我们只要保持机动,应该不会被他们截住。”

    杨易道:“怛罗斯那边的兵力虽然比我们多,俱兰城那边的兵力却比我们少!不如我们先把俱兰城给打下了吧!”

    郭师庸道:“怛罗斯八千兵马,已出两千,却仍然有六千人,其中一千人已被我们歼灭,我军若等兴武营回来,七营齐动,对俱兰城那边也有兵力上的优势,但相对于怛罗斯则仍然是弱势。若要攻打俱兰城的话,那里商家不少,私兵众多,动员起来可以达到两三千多人来守城。再说这次我们为怕他们增援下巴儿思,又放跑了牧民俘虏假传消息,说我们要攻打俱兰城,那边此刻定然严密防范着,没法像下巴儿思这样靠袭击取得城池,且守城容易攻城难,我们强攻,他们严守,我们的兵力其实也未必足够。”

    诸将议论了起来,或觉得俱兰城可攻,或觉得俱兰城难打,最后张迈问到郭洛,郭洛道:“俱兰城能不能打,可以再讨论,不过假如我们打下俱兰城,接下来却该怎么办?如果我们打不下俱兰城?又该怎么办?我们去打俱兰城,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这句话又回到了唐军的大战略上来,诸将便都想起张迈所定下的短期、中期和长期三大战略:短期来说是要劫掠粮草,给灯下谷做进一步的物资补充;中期是要调动得回纥人疲于奔命;至于长期的战略目标则是建立根据地和联系长安。

    郭洛提出这一点后道:“若是为劫掠,那么我们此次前往俱兰城就不能攻坚,只要扫掠其近郊然后就退走;若是为迷诱博格拉汗,那么此战我们就要调整战略,打出大唐旗号了;至于第三个目标……那么我们就是要突破怛罗斯这条防线,向疏勒进发了。”

    他的分析条理分明,几句话说出来诸将无不颔首,刘岸道:“只是扫掠俱兰城近郊的话,作用不大;至于突破怛罗斯俱兰城这条防线,向疏勒进发……似乎也不是上上之选。”

    因为就算唐军能够突破怛罗斯俱兰城防线,突破之后南方也仍然有上千里的陌生道路要走,那时候若在前路遇上坚城,背后塞坎的怛罗斯驻军又追了上来,那唐军可就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了。

    “那么,我们是否先将博格拉汗引诱回来?把回纥人的目光吸引到这边来?”唐仁孝说。

    杨易却道:“那么回纥人将目光转移到这边以后我们怎么办?又回碎叶河北去?那样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所谓将回纥人引诱回来而唐军却反而回到碎叶河北,那是无法突破怛罗斯的情况下的备用选择,乃是一条后路,像杨易这种激进派自然不喜欢这种想法。

    诸将又纷纷议论起来了,张迈忽道:“或许还有另外一条思路的。”

    帐内忽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张迈,如今的张迈似乎已经习惯了在众人目光注视下说话了:“劫掠是短期行为,回碎叶河北是无奈之举,现在我们还有选择,当然要走最有前景的那条路。”

    “迈哥是说,咱们一口气突破怛罗斯俱兰城这条防线,直指疏勒么?”

    到了疏勒,便能联系上于阗,到了疏勒,便是到了中国的门口!到了疏勒,一切形势都将变得更加的明朗!

    杨易自然兴奋,不只是他,所有青年将领都兴奋,那正是唐军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目标啊――可是,这条路走得通么?

    “现在就突破南下,万一前有坚城、后有追兵,咱们便要被前后夹击。”郭师庸说。

    “不,不是现在就突破,而是要先消除追兵之患,然后再突破!”

    “消除追兵之患?”

    “对!”张迈说道:“从俘虏的口供看来,怛罗斯方面到现在还弄不清楚我们的情况,我们仍然在暗处,而回纥人则在明处,他们还被我们打得懵懵懂懂的呢,我们得趁着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一部一部地吃掉他们,杀得这个地区兵力锐减,我们不就可以从容南下了么?”

    张迈当即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道:“如今怛罗斯的主将犯了分兵大忌,这对我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这次作战成功,那我们不仅将有机会攻占俱兰城,更能削弱怛罗斯,那时候在这片区域上,我们就能取得主动了。说不定就能突破这里,挺进疏勒了。”

    一众青年将领都听得出神,和往常一样,杨易是第一个出来表示赞成。

    郭师庸看到这个架势,便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这些年轻人了,说道:“若是这样,那我们最好将飞熊营、兴武营也取来,八营合一,挺进俱兰城,那样胜算会大一些。”

    “不!”张迈却道:“兵贵神速!不能等飞熊营了,甚至不能等到兴武营回来!若要行动,现在就得行动!每过得一天,回纥人知道我们虚实的机会就大了三分!现在我们要跟回纥人争夺这个地区的胜负,决胜的的不是兵力,而是时间!”

    诸将在帐中议论的时候,马小春已经退到帐外和小石头一起把守帐门,门内隐隐传来张迈等人的声音,但马小春却听不清楚里头在说什么。

    “小石头。”

    “嗯?”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也能进里面听着,甚至参与讨论呢?”

    “我不知道。”小石头似乎没有马小春那么多的想法:“反正特使让我们站岗,咱们就站岗啊,要是有一天他让我们进去,那我们就进去。”

    马小春笑了笑,觉得自己的这个同乡真是单纯得可以。“如果姐夫肯投效张特使的话,现在大概已经坐在里面了。”马小春想。

    帐门忽然被掀起,慕容春华、唐仁孝、杨桑干、安守业等副校尉一个个地走出来,行色显得十分紧急,不就郭师庸、安守敬、杨定邦、杨易四个校尉级的人物也疾步迈出,帐内只剩下张迈、刘岸和郭洛,张迈向马小春招了招手,让他进来,说道:“这次安九立了大功,我想应该嘉奖一下他,你去问一下他,看看他有什么愿望没有,我希望能尽量满足他。”

    马小春领命去了,过了一会回来替安九回话:“安九说他什么也不要,只是说,如果下次再捉到敌人,请交给他吧,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快活过了。”

    张迈听了,为之愕然,马小春又说:“对了,安九还说,那个阿里还有一口气,特使要让他干什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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