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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txt下载

    明日小弟回广州,旅途不短,可能无法两更,请见谅。^_^?颜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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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牙营骑兵硬生生突入寨门,便如黄河改道,猛地冲入一个大湖,登时将湖水都搅得乱了。

    唐军轻骑冲得好快,那黄头乌护的族长后脚才进门,狼牙营先锋的前蹄也就踩了进来,后马赶着前马直压过来,登时将那族长父子踩成了一堆肉泥。

    黑夜之中,纵然寨中点有火把也常常分不出敌我,小石头右手拿着弯刀,左手拿着圆盾,却不知道在马上该如何使用,有些手足无措,但望见有羽箭破空之声赶紧拿起圆盾来挡,其实要那箭真瞄准了哪里还来得及?

    只见身边不断有同袍中箭落马、中矛,幸而这时唐军已经冲入寨内双方人马挤在一起,黄头乌护没法密集地射箭,而且这一部胡人的弓箭威力也不够,大部分羽箭用的都是骨箭簇,连软甲也刺不透,只要不给射中要害就没事。偶尔有没绑着赤缎的胡人经过,小石头赶紧挥刀砍去,却总是砍不中――这兵器他没用过,他没练过,不顺手啊!

    “放火!”唐仁孝大叫。

    小石头便看见拿着长矛的马小春右手持矛、左手持火把到处点燃干草木柱、布皮帐篷,他自己却一手刀一手盾的,腾不出手来,勒着马乱转,甚至不知该如何行动。

    周围都是喊杀声,呼叫声,求救声,怒吼声,悲号声,乱得一塌糊涂,小石头仓皇无措,他甚至想过要逃,可周围都是乱糟糟的人马,人马之外是更加危险的黑暗,要逃,也没处逃去。

    “只有杀敌,杀敌,杀敌!”

    可他不知如何杀敌,只是毛手毛脚地乱砍,并未起到丝毫作用,望见偶尔竖起的赤缎长矛,就知道张特使在那个方位,勒马赶了过去,却也只是让自己不走失,帮狼牙营聚聚威势而已,敌人他一个都没杀伤,也侥幸尚未被敌人伤了。

    “啊,啊啊,哎呀――”

    附近一个熟悉的惊呼声音响起,那是他哥哥大石头!有两个黄头乌护正拿着骨矛对大石头不断攒刺,大石头刀盾并用,不断地躲避抵挡,情况却已十分危急,他的坐骑也被刺出了条条血痕。与此同时却还有一名黄头乌护骑士挥舞着大刀冲了过去!

    “哥!危险!”

    小石头惊喊着,再来不及转念头,“驾!”纵马就冲了过去,这时什么刀啊盾啊都用不上了,他武艺不行,骑术却好生了得,斜刺里冲出,以一冲之力硬生生以己马撞上了对方的侧面,呼一声竟将对方撞得歪了,小石头纵马赶上,猿臂伸出,趁着那骑士慌乱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大喝一声抛在了地上,缰绳一勒,座下黄骠马一声嘶鸣,人力而起,双蹄踏下,将被惯在地上的回纥骑士踏得脑壳崩裂,脑浆流了一地!

    原来单是靠马,也能杀人啊!

    “对!就用这招!”

    一招得手,再不犹豫,纵马径往刺杀大石头的那两个黄头乌护骨矛手奔去,那两名骨矛手其中一个舍了大石头,转过来攒刺小石头的战马――他不刺人,却先刺马,显然甚有临战经验,可惜他遇上的这个少年这时已经进入了作战状态,这时竟然如人马合一了一般,马腿便如他的手足,猛地踢出,竟然踢飞了那黄头乌护手中的骨矛,跟着马蹄落下,踩中了他的大腿!跟着纵马踩踏,踏得对方肚破肠流。

    小石头一招得手,更不停留,策马从大石头身边掠过,另外那名骨矛手转身迎战,一矛刺出,小石头在马背上灵活之至,一侧身就闪开了,左手一抓抓住了那骨矛手的头发,手臂上肌肉坟起,硬生生将那骨矛手提了起来,借着黄骠马小跑的惯势拖着那骨矛手的身体抛砸周边的营帐、柱子、栅栏,啪啪几声脑袋、骨骼撞击硬物的声音之后,在几声惨呼中那骨矛手已死在半空,小石头手一脱手,尸体飞出砸在一个黄头乌护骑士身上,硬生生将对方砸了下来。

    大石头的战马这时已被刺得鲜血淋漓,他倏地跳下,跟着一个飞身跳上了那匹失主之马,驰到弟弟身边,小石头叫道:“哥!咱们并马冲!”

    双骑并驰,大石头挥刀,小石头经过一处燃烧的木头时心念一动,拳头一砸将那木头砸得崩裂,跟着伸手一拗将这烧着了的木头拗下一段来,就拿着这根火木头,见到骑士就砸击,见到步兵就踩踏,见到营帐就烧,慕容?见他神勇,心中欢喜,领着本火其他将士跟在他身周为援。马小春在马上也能放箭,猛地瞥见有寒光对准了小石头,叫道:“小心冷箭!”在小石头避开的同时倏的一声将那名弓箭手钉死。

    小石头大叫:“谢了!”

    马小春哈哈一笑,一伸手,才发现箭筒里的箭没了!

    小石头叫道:“我给你拿一筒来!”猛地策马向一具尸体奔去――那尸体旁边正有两筒箭,可是他这么一冲冲出了人群,好几个乌护弓手便向他瞄准。

    “小心!”慕容?大叫。

    小石头哈哈一声,马背上的他忽然消失了,原来他竟然躲在了马腹底下――能施展出这一绝招的骑士就算在漠北高原也是百中无一,那黄骠马兜了一圈后迅速回来,小石头坐回马鞍,手里已经多了两筒羽箭,顺手交给了马小春。

    附近的唐军将士见了无不交口称赞,大声喝彩!

    这一阵冲杀慕容?一火歼敌二十余人,已经大大赚到了,这时他望见东南面赤缎长矛又已竖起,一招手,下令聚拢人马,向赤缎长矛所在的方向奔去会合。

    狼牙营的这些新兵虽然训练不足,但黄头乌护一族也非甚精强,新兵们干惯了体力活,这两日又吃得肚子饱饱的,身上有的是力气,一些人又有一些特殊的技艺,这时冲入敌寨,在混乱的黑夜中各展神通,拼命杀敌,郭洛趁乱大叫:“回纥黑旗已倒,土伦汗已被生擒,大唐十万大军已到!兄弟们冲啊!”说的却是突厥话。

    当诸胡背后火起时,黄头乌护本就个个担忧,再见族长回来,先是一喜,跟着族长死于马蹄之下,人心又乱,这时听见了郭洛的话就都更慌了,狼牙营三百六十骑趁机在营寨里左右奔突,冲得黄头乌护溃散难以聚拢,正在这时狼牙营背后又有一支军马掩来――却是北沼黑头乌护到了。

    寨中的残余守军眼看唐军果然大至,发一声喊竞相逃走,张迈人处于数骑拥簇之中,看不明整个战局的走势,郭洛眼光四门、耳听八方,却敏锐地觉察到了,低声叫了一声:“迈哥,冲啊!”在前引路,张迈举起赤缎长矛,朝着郭洛冲出的方向一指,三百余骑兵便一起奔了过来,赶着黄头乌护的败兵,冲出了营寨后门,冲进了葛逻禄的营寨。

    狼牙营在这边杀敌放火,那头豹韬营、鹰扬营本来陷入了苦战,但诸胡望见这边火起,均想唐军原来还有后着,都先慌乱了起来,杨易大声疾呼:“兄弟们,我军来援了!冲啊,冲啊!”本来是四面冲突的,这时却径自朝北冲来!

    两支军马一支向南一支向北,渐渐靠近,终于郭洛冲散了溃兵,但见杨易浑身浴血,手拿长槊,奋力砸杀,两营将士已奋战半夜,连续焚毁了三座营寨,杀敌甚众,但己力也已疲了,诸胡稳住阵脚以后反而渐渐将唐军围住,这时见到自家兵马,奋起最后一丝力量冲来,两军合作一处,齐声欢呼,士气大振。围困鹰扬营、豹韬营的诸部听了都产生了怯意。

    杨易指着南方数百步外的一丛黑旗,喘息着道:“那是回纥‘正主儿’,可恨我刚才冲他不散,反而被他居中调动诸虏把我围困住了。”

    郭洛叫道:“鹰扬营、豹韬营的兄弟,还有力气么?”

    杨易叫道:“死不了!”

    郭洛叫道:“好,那就作我两翼,去取那黑旗下回纥头脑的首级!”对张迈叫道:“迈哥,你跟在我背后!”

    张迈笑道:“好,我看看你的武艺比杨易如何!接住!”竟将手中的赤缎长矛抛了过去,郭洛接过,马上就明白了过来,将赤缎长矛一竖,喝道:“大伙儿随张特使杀啊!”

    火光明灭之中,狼牙营将士哪里能清楚分辨容貌身材?但望见赤缎长矛在处便以为是张迈的所在!

    这一次赤缎长矛却不再是混于温延海所率领的近卫火之中,而是冲到了最前面!不再是当做狼牙营指挥棒的标志性存在,而是真的开始杀人饮血!

    但见一骑如风如电,赤缎飞扬,在夜色中极其惹眼,长矛嗜血,所到之处无不辟易!狼牙营三百余骑望见钦差大臣都奋杀于最前线了,就如受到极大的刺激一般,人人奋勇,纷纷如野兽般怒吼起来:“特使!特使!大唐!大唐!”不要性命地跟着冲去!豹韬营在左、鹰扬营在右、黑头乌护在后,将近两千人抟成一团,那丛黑旗周围也不过千余人,论气力不如狼牙营这支生力军,这时又被唐军高昂的士气所震慑,哪里抵挡得住?

    赤缎长矛挥到哪里,哪里的胡部就马上溃散,杨易素来自负勇冠唐军,这时见郭洛将赤缎长矛使得出神入化,也不由得暗自叹服,赤缎长矛那一抹红色一开始是由于系了一根丝绸,到后来却遍体皆红――那是因为染满了鲜血!

    不一顿放功夫那根染满鲜血的长毛已杀到那丛黑旗之下,张迈混在唐军之中,望见黑旗一根根地倒下,跟着便听前方如山欢呼:“擒到回纥土伦汗了!”

    与此同时,最大的那杆黑旗终于轰然倒塌!

    赢了!

    张迈心中高叫着!

    而唐军将士们也在高叫――

    “呼――嗬嗬――呼――嗬嗬!”

    卫护于黑旗周围的胡部眼看黑旗杆杆倒塌,已经胆寒,再听了这等吼叫无不斗志全失,离的近的尚在抵抗,离的远的已在寻路逃走,士气一失那便兵败如山倒!

    时已四更,东方不白,夜幕黑得厉害,二千唐军分队逡巡,冲剿败兵,狂傲的叫声在夜空中来回盘旋――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张迈耳听这豪迈的呼声,胸中也被转败为胜的欣慰所充满,他自己虽然在为这一夜未能手刃一个敌人而抱憾,却不知那根可怕的血缎长矛,已经作为“大唐张迈千人敌”的象征,印在了诸胡里每一个逃出升天者的心中。

    狼牙营冲垮了回纥本部数百人后,诸胡再无斗志,纷纷逃散,自相践踏,人马俱废,将近六千人在这一夜里被冲散击败,郭洛头发都散乱了,身披六七处伤口,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将那支赤缎血矛交还张迈手中,跟着张迈发下命令,分派兵马冲杀败兵。

    这一晚的大战杀得诸胡魂飞魄散,能逃的都逃得远远的,只是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按照回纥土伦汗的计划,这时还有其他部族源源不断地朝昭山行宫的方向开来,路上听说这边兵势大败,看到败兵那种惶恐、畏惧、犹如才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样子,个个都受到了感染,胆色弱一些的见败兵逃也跟着逃。

    到中午时分,一队回纥骑兵赶到,见败兵这样仓仓皇皇的模样,那队骑兵的将领拦住了几个问及详情,那些败兵哪里说得清楚?只是道:“我们在昭山下安营扎寨,夜里唐寇胡人来攻,一开始是从后面来,突然闯入,好不厉害!连烧了我们三四座营寨,后来我们堪堪才守住了,不料山上又冲下了一支军马,这支就更厉害了,冲到哪里就杀到哪里,杀得尸积成山、血流成河……”

    描述的败兵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马上便想起了那支可怕的“赤缎血矛”来。

    “赤缎血矛?”

    “是啊,好可怕,好可怕……那支长矛整个儿是红色的,而且还会喷滴毒血,被毒血沾到的马上就死,被那血光闪到眼睛也会瞎!那一定是从地狱里出来的凶器!说不定还是在血海里泡过的!”

    “胡说!”那回纥将领怒道:“哪有这种东西!”

    “是真的!”几个败兵异口同声叫道:“真的有!那血矛碰到的就死,就是望见了两脚也发抖打颤,再打不了仗了!本来我们还抵挡得住,可那支赤缎血矛一出来,我们就忽然吃不住,全败了!那些唐寇就像疯了一样,大叫着什么:‘大唐!大唐!特使!特使!’”

    大唐?特使?

    唐军呼喊的自然是汉语,这两个词简单短促,又由上千人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在夜战之中也叫人印象深刻,败兵未必听得懂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然而却记住了发音。

    “他们一叫这句话,就个个力量大了十倍,而我们却手脚都软了――那一定是咒语,是唐人最厉害的咒语!”

    这时后面有人大叫:“后面唐寇又杀来了!”却是杨易引着一百余骑,且追且停,一路剿杀到此。不过这时杨易的骑兵尚未进入这些败兵的视野之内,但那些败兵听到“唐寇”二字,已经吓得不顾那回纥将领的拉扯,拼命逃走,仿佛后面有洪荒猛兽追赶来。

    拉住他问话的回纥将领见他们这幅模样心里也是发怵,他举目北望,原野间尽是逃命的残卒,回望麾下的士兵,整队骑士也都用眼神表达了他们的期待――那是在劝长官赶紧走,他们哪里还敢往昭山行宫去投入那张不可测的罗网?

    “回去,先回去!”

    这队回纥骑兵也回马连退三十里,至于其他赶来会合的诸部更是闻风远遁。杨易在高处望见,还要冲击时,慕容春华劝道:“咱们和大部队离得太远了,后援跟不上,再追下去恐怕会有意外,万一受到挫折,让回纥看破我们的虚实,反而浪费了昨夜的大胜之威。”

    杨易倒也不是一味冲动的人,点头勒马而还。

    昭山之上,一些年轻将领休息过以后力气恢复,纷纷请战,叫道:“咱们就一鼓作气,赶着败兵,杀到八剌沙衮去!”

    郭师庸见张迈意动,慌忙劝阻:“特使,万万不可啊!咱们这次取胜,除了特使的英明决断、神武当先以外,也是上天眷顾,昨夜那一战极其凶险,大胜与大败只是一线之间!得见好就收,日中则移、月盈则亏,若再一味逞强进兵,恐将有失。”

    郭洛也道:“庸叔所言甚是,用兵之道,当张则张,当弛则弛,当进则进,当退则退,如今咱们三战三捷,我方士气高涨,胡人无不胆寒,再冒险取胜已无必要,我们当利用眼前这个大好局面,修养整顿,以作远图之计。”

    张迈听他们两人都这么说,也觉有理,便道:“那好,准备一下就回去和大都护他们会合吧。”

    诸将领命,各自行事。

    这时太阳已经升起,但见伊丽河畔遍地都是尸体,失主的战马在在皆是,郭师庸清点俘虏,共得二千余人,他命胡人自己指认,将所有酋长、贵族、长老、迪赫坎等大小头目共一百七十多人全部找了出来,至于那“土伦汗”其实还未到达。

    郭师庸与合舍里将这些人拉到张迈面前,张迈看着脚下这些人怒道:“你们这些朝秦暮楚的杂碎!既声称归附大唐、这么还敢勾结回纥,反噬谋害我唐军!”

    那些大小头目都战栗无法回答,他们总不能说“我们从来没想归附大唐、一开始就是要谋害你们”吧?跪在地上只是求饶。

    张迈回顾郭师庸和合舍里:“庸叔,老族长,你们看该怎么处置他们?”

    郭师庸道:“来附当赏,叛则当诛,若不如此,我大唐威严何存!”

    合舍里恨这些人独独瞒着自己,大声道:“这些人狡诈无义,就是依照草原的规矩,也是罪当处死!”

    张迈哼了一声,挥手道:“那就交给老族长执刑吧。”

    合舍里一怔,但转念一想,这却不是向唐军表明心迹的大好机会?便欣然领命,率领族人,将那一百七十多人全部斩杀于昭山之上。

    行刑之时,剩下的俘虏见头颅一颗颗从山上滚下来,两千多人无不胆寒。

    郭洛带领二十个队正、火长,在俘虏之中来回巡视,花了小半天,从中挑选出体格强壮、身未残废的八百余人,拉上昭山,来到张迈座下,张迈左手边插着那杆赤缎血矛,右手边烧着一堆熊熊烈火,小石头和马小春拿着两块铁令牌在那里烘焙着。

    八百余人并不认得张迈的面目,但瞧见插在那虎头大椅旁的血缎长矛就都知道是谁了,一个个匍匐于地,请求饶恕,都道:“都是族长贪财畏祸,我们其实并不敢冒犯大唐。”

    张迈冷冷问道:“你们是要死,还是要活?”

    八百人齐声道:“小的们要活,请给小的们一条生路。”

    张迈道:“若是要活,那以后可得效忠于我大唐。”

    八百人齐道:“小的们愿意效忠。”

    张迈道:“空言无信。”指着左手边那个大火堆道:“过去证明给我看!”

    八百人一起抬头,原来小石头和马小春烘焙着的这两块龙纹铁令,一块铭刻的是“精忠报国”,一块铭刻的是“大唐威武”,小石头举起“大唐威武”来说:“敞开你们的胸膛,烙上此印,向特使证明你们的忠心!”

    八百人一听登时都明白了过来。西域各部逐水草牧马,有时候部落之间的马匹不免走散、走失,或者两个部落间的马群会混淆,为避免纠纷,各部通常都会在马的大腿或者臀部等地方烙上自己部族的标志,这时眼看小石头马小春将那两块铁岭烘焙得通红,便知道这位张特使是什么意思了。

    张迈道:“若真有心效忠,便自己走过去,我也不逼迫你们。”

    终于有一个突骑施一咬牙,挺身冲了过来,撕开胸前衣服,对准那两块铁令就贴了上去,但听嗤嗤声响,跟着便是一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那壮汉大声吼叫,却还是硬挺着屹立不倒。

    张迈喝道:“好汉子!”便问他姓名,那突骑施道:“我叫喀德。”张迈道:“如今你既归附我大唐,我便再替你取个汉名,叫唐破虏,如何?”

    那突骑施大喜,跪下道:“多谢特使赐名!”

    旁边温延海慕容?暗暗记下这些人的表现,凡能忍痛站立不倒,甚至不出一声的,归为上等,共七十八人,至于呻吟痛楚、伏地喘息的,为中等,共五百六十八人,一百多个大呼小叫、满地爬滚的,为下等,最后还有十几个畏缩不前,到最后也没胆子自己炮烙的,小石头却笑吟吟的,举起“大唐威武”,一个个地烙上去,烙完之后却又将他们驱逐下山。

    唐破虏等看着那十几个人的狼狈模样,对自己的选择暗自庆幸之余,心中也都冒出一股狐兔之悲来,知道这些人下山之后就算唐军不杀他们,以后落在回纥手里也绝对不可能有好日子过,纷纷跪下向张迈宣誓效忠。

    张迈笑道:“很好,很好,眼下虽然吃了些苦头,但以后你们就会明白,跟着我不会错的。”

    但按照唐军的规则,仍然将他们编入“方归”。

    钟?引了这帮人下山后,张迈正要处理第二批俘虏,杨桑干快步上前,说道:“特使,俘虏里头,有藏碑谷的唐民!”

    张迈一怔,随即怒道:“他们不跟着我们也就算了,居然还帮回纥人来打我们?”

    “不,不是。”钟?叹道:“回纥哪里还会信任他们?他们是被抓了来的,特使你将他们叫上来,一看就明白了。”

    今天争取三更,以飨各位看官,请大家多多支持。―――――――――――――――――――――――――――――――――――――

    杨桑干在战后收拾战场,发现诸胡营寨最后面的一座小寨子全然未损,也全然未开,原来这座小寨位置偏僻,布置又简陋,只有二十来个小帐篷,都没用栅栏围住,昨夜激战之时也不见有人出来,便猜可能是回纥人堆放杂草之类的所在,唐军竟无人来攻,此营因此得以保全。待今日派人去探,一探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座小寨里头并无柴火、粮草,却全都是人。

    杨桑干急忙派人调来一个回纥俘虏逼问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一个知情的回纥道:“这是两脚羊营,里头都是藏碑谷的贱民。”

    原来唐军离开藏碑谷之后不久回纥便卷土重来,那回纥将领见谷中回纥守兵被杀愤怒异常,当场就杀了两百多人立威,那千余个唐民有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自此才后悔不迭,却哪里还有用处?

    回纥军杀人立威之后,又将其余的人都随军带来昭山,准备进攻时或驱赶之为炮灰,或屠戮之作恐吓,这一路上又不给饭吃,所以又饿死病死了一大批羸弱的。

    这时张迈赶到那座“两脚羊营”,见那些帐篷极其简陋狭窄,剩下还没死的唐民有七八百人,挤在这二十几个帐篷里头,每个帐篷便得挤上三四十人,便是对牲畜也不至如此,张迈、郭洛以及刚刚赶回来的杨易瞧见都气得咬牙切齿。

    那七八百人在他们到来之前杨桑干就已经命人解救出来,这时正在空地上喘气,许多人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张迈看着他们,本想说:“当日我离开藏碑谷之前,就告诉你们,留下肯定没好下场,你们为何不信我?”可看看他们的样子,却是说不出话来了,虽然是哀其不幸,却也怒其不争,长叹一声,还是让人拿些干粮米粥给他们充饥。

    几百人都是饿得濒死的人了,三两下吃了干粮米粥,看看这位第二次见面的张特使,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无不涕泪交加,只是没一个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郭师庸因问怎么处置他们,杨易插口说道:“特使,这等没血性的人,管他们作甚,都赶走了吧,眼不见、心不烦!”

    那数百人一听都吓了一跳,纷纷哀求:“张特使,请带我们走!”“千万别不要我们,我们以后再不敢不信你的话了。”“你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再不敢三心二意了。”

    狼牙营的新兵见了都感辛酸,纷纷来求情,小石头道:“特使,你收留他们吧,经过这次,大伙儿都知道错了。我的这些乡亲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只要你给他们一顿饱饭吃,搬搬抬抬、洗马喂马的粗活累活还是干得的。”

    藏碑谷人跪满了一地,纷纷道:“是啊,只要特使不嫌弃我们,我们以后就跟着特使走,不管往哪里去都好。”

    张迈终究狠不下这份心肠不理他们,叹道:“好吧,怎么说毕竟也是一场同胞,我就暂且答应你们吧。”数百人无不欣喜磕头,张迈大声道:“别动不动就磕头了!前面的路可辛苦得很,若你们熬不住跟不上,我也不会停下来等你们!”

    数百人均道:“便是跟不上半路死了,也不敢怨特使一句。”

    张迈叫来杨桑干:“这些人就交给你了,辛苦了。”又对众人道:“我们很快就要出发,虽然你们中有些人身子需要调养,但我们也没时间停下来等你们,如今我们马匹充足,每个人都可以分一匹马给你们代步,但要是连马都骑不了的,那就真没办法了。”

    那些特别虚弱的也道:“不要紧,不要紧,只要给顿饱饭吃,我们在马背上也能养病。”

    张迈听他们如此熬得苦,也不知道该佩服还是该叹息。他询问了杨易一些南线的情报,杨易道:“这一路去几十里外本有几路人马陆续开来,估计本来是要到这里来会合,但这些人望见败兵也都跟着纷纷逃了。”

    郭洛叹道:“可惜可惜,我们的兵力毕竟太少,若我们有五倍以上的兵力,这会赶着败兵,直插八剌沙衮,说不定真的就变了这伊丽、碎叶两大河原的天!那时重建碎叶镇,岂不壮哉!”

    杨易唐仁孝等都听得怦然心动,但随即想起要实现此事的前提唐军并不具备,亦只剩下空叹息而已。

    张迈道:“目光短浅固然不可,好高骛远也不行。但按现有条件行事吧。”当即下令,即日西行。北沼黑头乌护来请随行,张迈道:“我们唐军志在远方,前面的道路路祸福难卜,贵部是要跟我们踏上这条九死一生之路,还是另寻水草丰美处游牧以避回纥,老族长你可得考虑清楚。”

    合舍里心想:“西域虽大,但我们手上已经沾满了回纥人的鲜血,除了跟随唐军哪里还有第二条路走?”说道:“经此一战,我部畏服大唐威德,愿随特使披荆斩棘打天下!”

    张迈道:“黑头乌护要与我们并肩作战,我们自然高兴。只是我们行军的路线颇为隐秘,若你们定要跟从,则北沼黑头乌护合族都要听我指挥。族人若犯军律也要依法处置的!这一点我要先行声明。”

    合舍里道:“若特使不嫌弃我老,我也愿意给特使做一员近卫。”

    张迈哈哈大笑:“老族长客气了。既然贵部有这样的诚意,那咱们以后就不分彼此、肝胆相照!”

    合舍里与几个长老齐声应道:“我们愿与唐军同生死、共祸福!”

    昭山行宫的所有粮草本来就已经结束妥当,当天下午战场已清扫一空,之前张迈给诸胡的族长、长老送了好多礼物,战后奚胜遍搜战场,全部取了回来,张迈看着那堆金银财宝笑道:“这些东西我虽然赏赐给了那些胡部,但他们心怀不轨,这些东西便只当是在他们那里寄存了一晚。”

    回纥骑兵以及诸胡各部在接下来几天里竟不敢踏入昭山行宫三十里以内,因此唐军竟得从容出发,豹韬营在前开路,北沼黑头乌护次之,杨桑干率领唐民组成一个后勤营又次之,郭师庸率领俘虏营又次之,后面则是张迈带着狼牙营,鹰扬营殿后。鹰扬营的校尉本是郭师庸,但他见杨易队伍带得不错,众队正火长乃至底层将士也都服他,便主动让贤。

    杨易心里也极想坐正这校尉,只是脸上还是假惺惺地推辞,可惜他作伪的手段太不高明,那假惺惺实在明显得过分,郭洛见了笑道:“你这样子假推辞,不如不推。”

    张迈心道:“庸叔本事不小,现在队伍渐渐大了,另有用着他的地方,鹰扬营已经成型,就交给杨易无妨。”便答应了,道:“既然庸叔有心栽培阿易,那就让他当吧,反正我正想着有另外大事要劳烦庸叔,庸叔抽身出来也好。”这句话却是说给郭师庸听的,郭师庸微微一笑,却未多言。

    游击军来时只有七百骑,回去时却超过五千人。幸好昭山行宫的存粮还甚多,如今人力畜力又足,把所有钱粮搬了个罄尽,无论男女,个个骑马而行,便如整个部落迁徙一般。

    此战俘虏甚多,那些强壮者都已烙上了“大唐威武”、“精忠报国”八字,编为“方归”,其他千余人或者是羸弱之辈,或者已经残废,或者伤势甚重,短期内难以复原,杨定邦将之驱赶到昭山脚下张迈面前,千余人眼见众族长、酋长、迪赫坎等大小官员都被诛杀,心中惶然,只怕自己的性命也将到今日为止了。

    却听张迈道:“你们助纣为虐,我本当重重处置你们,但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你们又都是穷苦人,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就且饶你们去吧!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回去后与伊丽河诸部说,若再有敢犯我唐军虎威者,定斩不饶!”

    千余俘虏千恩万谢,张迈也不受他们磕头就走了,看看张迈已走,杨易冷冷道:“特使就是心肠软!这些个祸胎,留着干什么!”他说的是突厥话,故意要让这些俘虏听懂。

    那些俘虏一听都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求饶:“这位将军,张特使已答应放我们的了,您可不能让张特使食言。”

    慕容春华在旁边也劝道:“杨校尉,多杀人有何益处?咱们不可陷特使于无信无义!”

    那些俘虏都叫道:“是啊,是啊!”

    杨易脸上露出几分残忍之色来:“只是我这只手这两天杀人没杀够,你说该怎么办?”

    “这……”慕容春华固然无语,那些个俘虏听见这话更是个个战栗。

    杨易笑道:“不如这样吧,咱们玩个游戏,特使不是说放了他们么?那咱们就先放了他们。”对着众俘虏道:“我就且放你们……”众俘虏才一喜,就听杨易冷冷道:“不过我只是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便策马赶来,到时候再被我捉到,哈哈……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下令:“放人!”

    众俘虏又是害怕,又是担心,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人跑,杨易道:“从现在开始到落日,就算第一天。”

    千余俘虏惊呼起来,登时慌乱地择路而逃。他们也不知唐军的虚实与动向,只是见唐军部署于西面,便都向东、南、东南、西南几个方向逃跑――北面是夷播海,乃是一条死路。

    张迈拿着望远镜,等他们都逃出数里之后才笑道:“好,咱们也出发吧。”

    小石头刚好跟在他身边,望见那些俘虏逃跑的方向,问道:“特使,你故意放他们走,是要扰乱敌人的视听吗?”

    张迈拍拍他的肩头,赞道:“小伙子,不错不错,有够聪明!”

    第二更,今晚还有第三更.强推期间,我会尽量发稿子的,也请大家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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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军绕过夷播海西南角,一日行八十余里,抵达碎叶雪山北麓,这里地处内陆深处,又是大北方,从秋季第二个月开始一直到春季第二个月都是大雪封山,难有路通,只有春末到中秋这一段时间,山谷间才露出可以行走的空隙来,郭师庸指着一条山间小路,道:“若是迟几个月,这条路就走不通了。”

    在山下张迈下令暂作停留,将部队重新编伍,从豹韬营中又选出四十八名老兵来,调入狼牙营做火长、副火长,至于这新的二十四火将士则是从那八百俘虏中选拔,合六十火、十二队,共六百人。豹韬营所缺兵员,也从八百俘虏中选拔补足。

    杨定邦对这种大营体制保留意见,说道:“一营十二队,太多了。”

    要知一个人日常做管理工作,通常只能直接指挥三五人,因此军队的组织,或为三三制,或为五五制,六人已接近极限,七人以上就显臃肿,必须再分层级了,否则就会影响效率。唐军以十人为一火作为基层单位,却每一火都要再设一个副火长,就是这个缘故。

    郭洛也觉得十二营太多,张迈便又升唐仁孝为副校尉,协理狼牙营军务。唐仁孝在这次大战之前曾受当众裸臀挨鞭之辱,当时引为奇耻,夜战之时奋不顾身,所部杀敌甚众,全军上下有目共睹,加上他平时为人平和宽厚,才干又足,所以张迈升他的官三营将士都没话说。

    只杨定邦见张迈擅改军制,颇为不满,有心抵制,却见一向保守的郭师庸没有反对,心中诧异,便没说话了,私下却问他:“师庸,特使这番既将狼牙营扩大了一倍,又临时增加了一个副校尉,虽然他是钦差,威望又高,但军制毕竟不是可以轻动的,你刚才怎么不发一言?”

    郭师庸道:“军队数量庞大时,当讲究组织,否则大军必乱,军队数量尚小时则可相对灵活一点。组织严密以守,将兵灵活以攻,这是兵家常势啊。狼牙营如今是张特使的近卫营,没有校尉,实际上负责具体指挥的便是阿洛,一营十二队,对别人来说是太多了,但以阿洛的才能应该可以应付,再说既升了唐仁孝协理,应该是没问题的。”

    杨定邦觉得他这个理由似是而非,并不满意,又有些奇怪他在这次事情上的态度,心道:“昭山夜袭以后,这小老儿就变得处处维护张迈了,真是怪哉。”

    杨桑干刚好就在一边,听见两人的对话,拉了他到一边,道:“叔,这事只是权宜之计,其实并未真正触及军制变更,你怎么就看不出来?”

    “权宜之计?”杨定邦一时还未悟得,杨桑干低声道:“狼牙营如今是六百人,张特使本人又不直接指挥十二个队正,却设两个副校尉,那就是一个副校尉管六队,这不和其它营一样了么?名为狼牙一营,实际上却是两营合一,并不会影响指挥。两个副校尉中,阿洛的权柄明显又大过唐仁孝,唐仁孝实际上是第二副校尉,要受他节制。所以阿洛名为副校尉,其实权力却比其它营的校尉来得重,唐仁孝虽也统领六队,却无校尉之名,其权限也比其他校尉来得弱。这样名不副实的安排,是与当前的人事情况有关啊。我估计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张特使就会让军制回归正轨、名实合一了。”

    杨定邦怔了一怔,恍然大悟,心想当前唐军只有五营,郭师道号称“安西大都护”,但军队组织最高的就是营,各营直接向大都护负责了,张迈要加郭洛之权也升无可升,再说郭洛才能虽然卓越,近期又屡立战功,但就将他摆在郭师庸、杨定邦、安守敬等长辈头上,就算郭、杨、安等没话说,郭洛本人也必不敢受。

    想明白了这一节后杨定邦对张迈的安排便豁然开朗,笑道:“师庸毕竟还是有几分私心,他对他老郭家的这根梁祝可照看得很细心啊。当日奔袭遏丹时几个后生争先锋,他就出头举了郭洛,虽说郭洛也确实是个良选,他说的那几个理由也都正当,不过想深一层,却实在是一招‘公私两便’的棋啊。”

    第二日便去见张迈,请升这次作战中同样功劳卓著的慕容春华为副校尉。慕容春华年纪虽轻,才干、功劳、资历等比起唐仁孝来却都只高不低,唐仁孝升了副校尉,他若不升也说不过去,张迈当即允了。当时诸营之中,副校尉只有鹰扬营出缺――杨易这个校尉也是几日前才定下的呢,杨桑干又已调去主管后勤营,副校尉就还没有,因此慕容春华既然升了副校尉,自然而然便被调去了鹰扬营做杨易的副手。

    因为唐军本身的编制是齐全的,这次军队整编只是增加了一些新兵,调整了一些火长队正,只停了一天就继续出发。

    郭洛平时话不多,但心思之缜密几乎还在郭师庸之上,张迈不改其衔而加其权力,他心里明镜似地,哪会不知道?一路上不断与各队正保持沟通,就在行军之中加强狼牙营的组织训练,表现得十分积极。

    虽然背后一直没见回纥人追来,但前方大自然这个敌人也不是好对付的。军队在郭师庸的带领下在山谷之间穿行,山坡高处的冻土世界,偶尔出现的漆黑深渊,都不是唐军敢去惹的。

    尽管是郭师庸口中那“比较好走”的道路,也是有时平滑,有时崎岖,走到一些地方马匹甚至难以通过。张迈先是坐在马上,但遇到一些坎就得下马自己走路,有时候甚至还得人帮着马走。走得高一点的话,有一些地方又遍地是刺骨的积水,远远望过去就像一堆的浮雪,看着很养眼,乃是难得一见的壮丽景色,但却叫人没胆子靠双脚踩过去,必须骑马方能顺利踏过。

    如此行行重行行,期间之辛苦劳累那也不用说了,可包括回纥俘虏在内竟然没有一个人逃跑脱队,这固然是因为唐军的组织管理够严,更因为在这样可怕的环境下独自脱逃,生存下来的可能性还会大大低于随军行走。

    黑头乌护的老弱和藏碑谷唐民中的伤病者,有好一些便挨不住这段旅程病逝,唐军将他们沿途埋葬,轻唱挽歌后洒泪而别。

    纵然是有郭师庸这个一流向导带路,唐军也足足花了十来天才穿过了碎叶雪山,这段路程走下来比与回纥厮杀还累,但终于再次望见碎叶河了。只走了这么一段路程,哪怕行军已经小心又小心,却还是有许多羊、马都摔死在途中。但狼牙营将士的成长,却达到了同样时间的军训无法达到的效果。

    就是张迈,也发现自己比还在昭山时有所不同了。

    这是大自然对人的磨练!面对天险的考验,心志与力量一旦跟不上就得堕入地狱!

    而征服过群山之后,大自然便仿佛已在所有挑战过她的人身体内留下了大山的力量与意志!那不是任何操练所能替代的!

    见到碎叶河后,向西北再走数日,才遇上了骁骑营。

    安守敬接应上了他们后说道:“你们这次怎么去了那么久?我原以为你们约十日便可回来呢,不想一去就一个多月。你们走了之后,本来向这边逼近的萨图克也转头了,至今也没再出现。”

    张迈道:“他现在多半快到夷播海了吧。”想起这些回纥的大将被自己牵着鼻子东走西顾,忍不住哈哈大笑。

    安守敬见张迈这次带回了这么多人,心中也感诧异,郭洛言简意赅将此次东行的前因后果说与他知,安守敬听说唐军在夷播海又打了个大胜仗,大喜道:“太好了!”

    狼牙、鹰扬、豹韬、骁骑、后勤五营与黑头乌护合并作一处,继续沿着碎叶河继续向西北行军,他们在大山那边时时担心回纥追来,这时却故意不掩盖行踪,直到新碎叶城旧址,安守敬早已布置了许多通往西北、正北、东北的迷局,好叫回纥人追到这里也不知道唐军真正的去向。

    鹰扬营侦骑确定后面无回纥追到后,张迈便下令渡河。

    “渡河?河的那边,不是一座沙漠么?”合舍里有些惊讶地询问道。

    “是沙漠啊。”张迈笑道:“不过我们在里头有个窝,咱们先去那里躲一躲,等回纥人在这碎叶河北岸苦苦搜寻也找不到我们,无奈退走之后,咱们再杀回来。哈哈,哈哈,那时候阿尔斯兰和那个什么博格拉汗一定会大叫:‘不是说在碎叶河北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们吗?怎么又忽然冒出来了?难道他们之前都躲到地里去,现在有从地里钻出来吗?’哈哈,哈哈,我真想看看这些回纥大汗、副汗的脸色呢。”

    张迈的这些主张要是两个月前说,只怕没几个肯就这样跟随他的,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不但唐军上下对他充满了信心,就是北沼乌护全族也都信服。

    “不过,咱们就这样在碎叶河两岸跑来跑去?”合舍里问。

    “放心吧老族长,”张迈信口道:“我还有另外的计划,你安心跟着我走就是。”

    合舍里想起唐军这段时间来那鬼神莫测、恍若幽灵的行动,便不再问了,点头道:“好,我就不多问了,反正跟着特使走总没错。”

    就在大军渡过了碎叶河后,安守敬正率人毁灭踪迹,忽听有人以胡语歌唱了起来,歌声充满了哀伤和无奈,那却是一首匈奴名曲:“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张迈这段日子勤学诸般胡语,虽然讲起来突厥话来还不流利,但这首歌却曾听一个归降者唱过,因此知道歌意,那是匈奴被汉武帝的大军打得家破国亡后的悲曲,听歌者唱得凄婉,问左右:“是什么人在唱歌?”

    安守敬的弟弟安守业慌忙赶来道:“是谋落乌勒。”

    张迈呀了一声:“是他啊,恩,他也是藏碑谷人啊,碎叶一脉,我在昭山时天天惦记着他这件事,这段时间太忙,反而把他给忘记了。他如今在哪里?快把他带来我要见见。”

    晚了点,但不食言,第三更,请大家支持。――――――――――――――――――――――――――――――――

    谋落乌勒当初代表回纥博格拉汗来安西出使,不但赚走了大都护郭师道,甚至还几乎陷唐军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唐军抵达夷播海附近时,张迈拿他来做借口说辞,不料却因此牵出了藏碑谷一事,那也是始料不及的。

    对于藏碑谷带出来的几个人,如小石头,如马小春,张迈都十分喜欢,喜欢小石头是爱他的性情,喜欢马小春则是因为这小子八面玲珑,善烹调、识进退,说话做事总是很能让自己顺心,最近干脆将慕容?调了来做自己的第二近卫火。

    这时小石头和马小春刚好在旁边,都有些惊讶:“乌勒大哥在啊。”原来他们都还不知道谋落乌勒的事情。张迈微微一笑:“你们和他很熟?”

    小石头咧嘴笑了起来:“我和他不熟,不过他是马小春的姐夫。”

    张迈咦了一声,忍不住笑道:“这个世界可真小。”

    马小春兴听说谋落乌勒也在左近,心里充满了兴奋:“姐夫真厉害,竟然先我一步投靠了唐军。以他的本事能耐,在唐军中一定大有地位,我以后可就多了个靠山了。”

    不料就听杨易说:“特使你见他做什么!这家伙心眼坏得很!明明是碎叶屯军后人,却去帮助回纥来算计我们,上回要不是特使机警,咱们全军就都被他坑进去了,现在又唱这样的胡曲,好像我们打了胜仗他反而不乐意似地――这样的人,见他作什么!”

    马小春心想:“糟糕,听他这么说来姐夫在这里非但没什么地位,难道竟是阶下囚?”

    他这一下却猜对了,谋落乌勒正是一个阶下囚,而且是唐军重点看管的阶下囚,别的俘虏就算一时不能编入“待考”,至少也是个“方归”,只有谋落乌勒却不管到了哪里都身系镣铐,因郭师道考虑此人或许有用,所以未杀,安西民部渡河以后将他留在安守敬军中,也是想着如果能从他口中掏出一些对唐军有用的情报,在关键时刻也许有用。

    带着复杂的心情,马小春终于见到了他的姐夫,那个在他印象中是藏碑谷里最英俊最潇洒最睿智的男人,这时竟然软瘫瘫地被绑在马背上,就像一条没有主心骨的破棉被,身上头上全是污垢,胡须也留得老长,到了跟前安守业将他从马上,他整个人掉在地上,也没立刻爬起来,只是蹭着,蹭着,终于抬起头来看见了张迈,那两只浑浊的眼珠子闪了一闪,有气无力地道:“张特使,你好……”

    马小春惊呆了,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姐夫谋落乌勒?张迈也是怔了一下,皱眉问安守业道:“怎么把他虐待成这个样子?”

    “特使,你不晓得。”安守业说:“这厮狡猾得很,而且极其可恨!本来我们只是将他严加看管,三餐依时,伙食和自家军士也差不多,当时我们虽然还不知道他是碎叶屯军的后人,但我兄长看他是个人才,便常好心好意地劝他归附,可这厮却好像铁了心要向胡人效忠,真确的情报半点也不吐露,却拿些无关紧要的好言语来哄我们,待我们防范稍为松懈,竟然让他偷了一匹马逃走了。”

    张迈轻轻呀了一声,谋落乌勒精明强干,在唐军的日子又不短,军中虚实被他看破了不少,若是让此人回到了八剌沙衮,那对唐军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利。

    “哼,后来他自然是没逃得掉,是吧?”

    “是啊,”安守业说道:“当时我们发现时他已经逃走了半天,我兄长大吃一惊,全营出动,向东搜索,那几天里我们连安排陷阱、伪造痕迹的正事都抛下了,就找他一个人,可找了好几日却搜不到他的踪影,原来这厮虽然逃跑,却不向东逃,反而躲入了西北方向的山林之中,然后准备折而向北,再向东。所以我们向东搜索,自然就找他不着。”

    听到这里连杨易都点头赞了一句:“好机谋,可惜用错了地方!”

    安守业继续道:“正当我们慌张忙乱之际,他却忽然自己出现了,原来他虽然狡猾,对这一带的地形却不熟悉,走了几天竟迷了路,因此才被我们的轻骑发现,经此一事后,我们都再不敢相信他,全营将士都恨得他牙痒痒,我们几个也都劝校尉把他杀了,但我兄长说这人是特使临走前曾重点交代过的人,就是要杀也等特使回来再说,因此便暂时留下他的性命,可又怕他再逃,就将他给膑了。”

    “膑?”张迈一时听不明白这个词,他不知这时古代的一种刑罚。

    “就是把膝盖挖出来。”

    马小春差点惊呼起来,却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张迈亦感凄然,这才知道谋落乌勒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走前两步,说道:“谋落先生,你看看我身边这两个人是谁。”

    谋落乌勒被拉到这里之后只是抬头看了张迈一眼,并未顾及其他人,这时才有抬头,才发现了马小春和小石头,马小春叫道:“姐夫!”小石头则叫了他一句:“乌勒大哥。”谋落乌勒呆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张迈道:“小春,你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跟你姐夫说了吧。”

    马小春口才便捷,甚至还读过几本书,这时将他遇到唐军之后张迈的所作所为,再补充上他加入唐军之后打听到的情况,要言不烦,一一叙说

    谋落乌勒越听越惊讶,他自受了膑刑以后不止肉体上痛苦不堪,而且安守敬怕他以三寸不烂之舌骗了看守军士,便下令全营上下所有人不得与他交谈一言半语,一个多月来他深受孤寂封闭之苦,连和人闲聊谈天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渐渐变得麻木迟钝,直到这时听了马小春的话,脑子重新转动起来,眼珠子才慢慢恢复了灵动。

    遏丹一战,谋落乌勒还曾听安守敬提起,至于昭山之事他就不知道了,唐军在夷播海一带的军事行动精彩已极,这时谋落乌勒从马小春口中得知,再想想之前唐军已经创造的两大胜利,眼中忍不住流露出钦佩来,再听张迈两次救助藏碑谷唐民的义举,这份仁勇更非自己所能及,不由得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张特使,我谋落乌勒败在你的手中,也算不冤。你杀了我吧。”

    张迈道:“你虽然对我们使计耍奸,但那时候是各为其主。其实你也是我大唐将士的后裔,若肯真心归附,弃暗投明,我们仍然会当你是自己人。”

    谋落乌勒一声苦笑:“自己人……自己人……我都已经残废了,你们多我这样一个自己人有什么用处?嘿嘿,张特使,其实你是想要从我口中探到一些回纥人的消息,对吧?”

    张迈道:“你所知道的情报,自然是我们所需要的,这个我也不用假惺惺。不过我愿意接纳你,却也是出于一片真心。藏碑谷跟着我们一路到此的唐民后裔,有许多也没什么特长,可我们也没想过要将他们抛弃。”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他有两番解救藏碑谷唐民的义举作为背书,这几句话说出来甚有力量。

    谋落乌勒眼神动摇了一下,低声道:“我,在八剌沙衮、怛罗斯、疏勒之间爬滚了这么多年,殚精竭虑、卑躬屈膝,除了要为自己谋富贵之外,未尝没有一点尽量帮帮族人的意思。可惜我的能耐有限,奋斗了十几年,最终也只是让自己落得了一些好处,并无能力改变族人的命运。张特使,你好心好意地帮藏碑谷的人,我心里还是感激的。可是你把他们带了出来,究竟是走向天堂,还是带往地狱,现在却还言之过早……”

    杨易对他这种态度大是不满:“听你这么说,只因无十足的把握,你就宁肯你的族人在藏碑谷中做亡国奴隶,也不敢放手一搏么?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窝囊废!哼,我终于明白当初我们第一次进藏碑谷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明知留下没什么好结果,却还是不肯跟我们走了。”

    谋落乌勒似乎被这几句话刺激到了,但他双眼中的怒色只是一闪而过,终于还是摇头道:“你们斗不过博格拉汗的。斗不过的。”

    “斗不过?”杨易哈哈大笑:“你也不看看这段时间来是谁胜谁负,你心中那个英明神武的博格拉汗,这几个月都被我们牵着鼻子走,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谋落乌勒不理会杨易的嘲讽,道:“张特使,你天纵英才,或许不在博格拉汗之下,可惜你的根基太浅,实力太弱,目前你虽一时占据上风,但说到底都还只是打博格拉汗一个措手不及,并未损害到博格拉汗的筋骨。军政大局,斗到最后靠的还是实力。博格拉汗根基深厚,背后更有整个天方教世界的支持,除非……除非你真的是从长安来,真的有整个大唐在背后支持你,那样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可是……”说到这里连连摇头:“我实在是不能相信大唐真的还在!”

    他的这几句话让张迈捕捉到了一点灵光:“天方教?”那确实也是一个在势力、人口与文化上都几乎可以与中华文明媲美的存在。

    谋落乌勒似乎醒起自己失言,摇了摇头,不肯再开口解释。

    杨易冷冷道:“这人又在造谣了,说什么大唐不在,光是这句话就该杀了!”

    马小春噗的跪下了,连连磕头:“特使,别杀我姐夫!他也是一时糊涂,你让我劝劝他,让我好好劝劝他,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张迈沉吟了一下,道:“好,我就把他交给你看管。”

    安守业吃了一惊:“特使,那怎么可以!他们是亲戚,小心他带了他姐夫逃跑!”

    张迈凝视着马小春,有那么半晌,笑道:“我相信他。”

    马小春受宠若惊,跪下道:“特使,你这样信任小春,真叫我……”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特使你放心,从今天起小春这条性命还有这颗心,就都是特使你的了,若我又半句虚言、半点假意,就管天降五雷轰我顶,不得好死!”

    张迈走后,马小春找了一个与谋落乌勒独处的机会,埋怨道:“姐夫,你怎么这样不识时务!张特使都好心好意邀请你了,你还不领情!你是多通达的一个人,难道真准备一死以向博格拉汗效忠不成?这不像你啊。”

    谋落乌勒哼了一声,道:“小春,这些唐寇……”说到这里顿了顿,想起张迈对藏碑谷人的情义,终于改口道:“唐军斗不过博格拉汗的。现在他们的队伍虽然越来越大,但同时形迹也将越来越明显。唐军相对于博格拉汗,最大的优势便是身在暗处,一旦形迹暴露,虚实被窥破,那时候就得靠实力硬拼了,到了那时,你认为唐军会有机会?小春,虽然你长年呆在藏碑谷,眼界不够宽广,但终究也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马小春静静等他说完,才冷笑起来:“姐夫,糊涂的不是我,是你!我当然也知道博格拉汗那边胜算更大,可我有机会亲近他么?我不是不知道他们那边胜算大,而是我没有这个选择!现在是老天爷在帮我选择了!既然我已经得到了张特使的信任,那么往后我就将效忠他!我的将来,我的富贵,就都将依傍着他来取得。他的胜算低,那我就想办法提高他的胜算!这是我唯一的出路,我会把命都赌进去!”

    他这番话决心甚大,但声音却压得很低,看看他姐夫那两个消失了的膝盖,道:“姐夫啊,不但我这样,你也是!现在就算你真能回去,难道你真的以为博格拉汗还会要你?你也没得选择了。黑头乌护那些人会跟随张特使,难道真的是因为什么大唐的恩德?当然不是!他们这样选择是因为他们没得选择了!姐夫,连那么蠢的乌护人都已经明白这一点,怎么你反而糊涂呢!”

    谋落乌勒又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要我投靠张迈。”

    “那当然啊。”马小春道:“我只有些小本事,没什么大本领,我看得出张特使是一个办大事的人,像他这样的人,就算有一些小聪明伺候得他舒服,也没法在他身边站稳脚跟的。但姐夫你就不同了,虽然你的膝盖没了,可你的脑子却还在,以你的智谋还有所掌握的情报,只要投效张特使,他一定会重用你的。到时候你在外,我在内,你办大事,我办小事,只要扶助他成就了大业,咱们俩的滔天富贵就都在这里了。”

    谋落乌勒,那眼光,似乎是觉得马小春在妄想:“滔天富贵……滔天富贵……”他呢喃了两声,转作冷笑:“小春啊,你就是被这‘滔天富贵’迷了眼睛!告诉你——就算我全力辅佐他,把心里所有的情报都掏给他,最终还是斗不过博格拉汗的。既然已经看明白最后的结局是失败,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姐夫啊姐夫!”马小春道:“你怎么就还不明白呢!是,这边的胜算是不高,可我们现在却只能选择这边了,没办法了!再说唐军的势力虽然弱小,但却连战皆胜!我看张特使多半是天命所归,就算势力弱一些,未必就完全没有机会!”

    谋落乌勒苦笑了两声,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了遥远的东方:“你想要滔天富贵,你自己去找吧,与我无关,我啊,宁可就这么死了,那你姐姐还有你那两个外甥都能保全,我要真替张特使卖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叫博格拉汗知道后,他们就全完了。与其全家死光,何不让我一个人来承受。”

    马小春皱着眉头,哼道:“我说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原来是惦记着老婆!没志气!没志气!大丈夫生当求富贵,富贵到手了,还怕没有女人?只要大权在握,自然会有一大堆的女人扑上来,老婆没了,再找一个不就行了?儿女没了,可以再生!你只是被膑了,又不是被阉了。”

    这番话把谋落乌勒说得目瞪口呆,好久才叫道:“小春,那个女人,可是你的姐姐!”

    “姐姐?姐姐又怎么样!”马小春道:“终究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

    唐军终于全体进入了碎叶沙漠。

    往后一望,黄沙莽莽,安守敬消除了渡河的痕迹后赶上来,指着背后的脚印蹄痕,说道:“多则两天,少则半日,风沙自然就会将这些痕迹掩盖。特使,你这个办法真是不赖,沙漠虽然危险,可危险中却藏着生机。或许,这里已经是我们唯一能躲避胡人追袭的办法了。”

    “光躲避,还是不够的。”张迈掬起一捧黄沙,任由之从指缝间流走:“粮食,我们还能支撑几个月,水,据丁寒山说灯下谷里头有,但情报……现在最要命的是情报啊!”

    接连三番大胜,已足以让唐军成为回纥人心目中重视的敌人了。

    被回纥这样的敌人重视,就像被一头老虎盯着一样,绝对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之前唐军就像一头躲在暗处的饿狼,趁着狮虎争斗,竟然从狮吻虎口之中抢到了肉,甚至同时在两头兽王身上抓出了一道伤痕。

    而如今,这头饿狼却发现狮虎同时瞄向了自己——

    一个更加危险的时刻,到来了!

    幸好,回纥人好像仍然不清楚唐军的意图与虚实,但这也只是暂时的。

    必须赶紧得到足以改变战局的情报,那样唐军才能继续延续敌明我暗的优势。

    可是,这样的情报,不是说想得到,就能得到的。

    —————————————————————

    夷播海旁,昭山行宫。

    回纥本来有数千后继骑兵当在两三日内赶到,听说前方六千多人溃败一时也都踌躇不敢近前。败兵、俘虏或东逃或南下,回纥军望见不测虚实,反而后撤数十里。

    数日后土伦汗以一些败兵为向导,赶到昭山,却见挂着一幅横幅,那横幅是用回纥的黑旗拼凑而成,上面用鲜血写着:“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字写得张牙舞爪,猖狂之极!

    黑幅血书在风中飘扬,一些张迈饶过性命的回纥败兵望见竟吓得磕起头来,土伦汗大怒,下令将磕头的败兵处死。

    “虽远必诛——虽远必诛……一伙小小的唐寇,打了几个小胜仗,就真以为自己是中原天朝么!”

    他又要前去追赶,副将拦住他道:“土伦汗,现在唐寇挟连胜之威,我们麾下夷播海、伊丽河诸部,人人都怕。再说咱们现在手下也只有三千人,唐寇有多少人马却还是不测之数——别忘了马斯乌德的下场啊。这伙唐寇如此奸猾凶狠,躲入雪山、荒原之间后,搜剿起来就更难了,咱们何必冒这个险?”

    土伦汗沉吟道:“依你说该如何?”

    “属下听说博格拉汗已经调集了兵马,本来就是要来对付这帮唐寇的,既然如此,咱们何必自己动手?就给他发书信去。无论胜败,对我们都是好事。若他赢了,那也只是平定了一伙边患,算不得什么大功。若他要是再吃亏,那咱们也正好借此削弱副汗一系的力量。”

    土伦汗默然半晌,整个人平静了下来,随即道:“话是这么说,但我奉命来平寇,结果却连一个唐寇都没捉到,回头非被大汗重责不可!”

    他那副将道:“给大汗骂一骂,又不会掉肉。实在不行,咱们就去南沼抓些黑头乌护杀了,拿他们的人头当做唐寇去交差,那些黑头乌护的长相和唐人很像,只要八剌沙衮那边不细究看不出来。若是萨图克失利,大汗自然要拿着这个借口穷追猛打,但咱们是大汗这边的人,骂了也就骂了,他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土伦汗这才转怒为喜,道:“好,就这么办!”

    数日之后,消息便传到八剌沙衮,跟着一道命令从八剌沙衮发到遏丹。

    萨图克·博格拉将阿尔斯兰的命令传示诸将,霍兰虽然吃了一个败仗,但仍然未失信任,劝萨图克·博格拉道:“博格拉汗,他们,阿尔斯兰,打,去,别管,了。他们,不,安好心。”

    他是个结巴,说话不清楚,萨图克·博格拉却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自己保存实力,不要为这伙唐寇削弱了自身,但他是个有大见识的人,只一沉吟,想起草原边角上的新兴民族一开始往往起于甚微,到最后却铺天盖地势不可当,那些被取而代之的旧霸主,几乎都是因为一开始防范不力,结果便养虎为患,当下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这伙人虽然弱小,但潜力非同小可。依我看来,或许将来会比阿尔斯兰更加可怕!防微杜渐,这次阿尔斯兰虽然居心不良,但咱们还是先料理了这外患,然后再平内事!”

    即刻传出命令:大军向西北方向挺进,与火寻人会师于新碎叶城旧址,侦骑四出,搜剿“唐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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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骑》第一卷《幽灵骑兵》完,敬请关注第二卷《世界大战》……

    第二卷预告:

    喜欢古代风格的朋友,或许会觉得“世界大战”这个卷名貌似比较现代,不过因为这个故事的背景正是世界几大文明的交汇处,比较独特,在大唐西域这样一个特殊的地区,一旦均衡的局面被打破,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大唐可不是大宋,窝在东方老家里做家家酒,不可否认大宋的文化是最纯粹的中国风,但其军事拓展能力与大唐相比则殊无可观!而大唐不同,她龙须所至,已经伸到了今天的阿富汗、伊朗、巴基斯坦、印度等的境内,至于中亚五国大部分地区,那本来就是大唐的领土,这个庞大的帝国不但是中国的,更是世界的!

    一些本来就属于大唐的元素,只因为我们失去了太久,所以反而感到陌生。像《贞观长歌》之类肥皂剧所演绎的唐朝,在小弟看来更像是清朝的翻版,而不是我们的大唐!

    当然,咱们的故事还是会慢慢展开。

    唐军前进的道路上还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

    朋友会有多少?敌人会有多少?大唐边防军在西域还有其他的后人吗?如果有,他们对唐军的出现又将持什么样的态度?如果没有,他们又为什么会消失?

    大西北的历史真相究竟是什么?

    它又将因主角的到来而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张迈的根据地究竟会在哪里?

    华夏世界与天方教世界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冲突?

    中华文明与阿拉伯文明在大西域地区的博弈是否将因张迈的到来而产生变化?

    阿菩花了将近二十万字的铺垫,将在第二卷全面开花,敬请期待。

    最后来一句俗气的:小弟要收藏!要票票!要点击!要一切形式的支持!各位看官的支持将是小弟努力码字的最大动力!

    真没想到小弟居然还有机会上点击榜,太感谢各位看官捧场了。今晚还有第三更,请各位看官继续支持!小弟写书,好学广东人煮汤之道,一开始文火慢炖,所以请各位看官莫着急,且轻松看待,汤当滚时,自有浓香。――――――――――――――――――――――――――――――――――

    张迈是小石头的偶像,可他发现,生活中的张迈和战场上的张迈“完全是两个人”。

    昭山上张迈留给小石头的印象,那真是大仁大义、大勇大智、英明神武、神机妙算、算无遗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简而言之一句话:小石头觉得只要张特使虎躯一震,西域也会抖两抖!

    可在日常生活中小石头却发现张迈居然也会干一些“普通人”干的事情――有一次小石头发现张迈居然在抠鼻屎耶!

    “大英雄也会抠鼻屎么……”看到那个场景后,小石头花了好半天才让自己接受过来,并帮忙找到了一个理由:“嗯,是了,张特使这么做,一定是为了和我们显得更加亲近。他不常说,要大家别叫他特使吗?说打仗时分层级,但平时生活大家都是兄弟,这样才能更加团结,所以他就故意和我们一样抠鼻屎,以免我们觉得他高高在上,嗯,一定是这样的。唉,特使他真是用心良苦啊。”

    尤其是进入沙漠以后,虽然旅途变得十分艰苦,可因为有风沙的掩护,唐军暂时来说就不用担心回纥的追击了,于是张迈的人也放松了许多,和近卫火也没大没小起来,他不喜欢身边的弟兄平日也叫张特使叫得那么死板,让他们改口,只要不是正式场合,“叫老大也行,迈哥也行,别叫什么特使了。”

    第一个改口的是小石头,反正老大也好,迈哥也好,对他来说都一样,心里对张迈的崇拜是不会变的,马小春第二个改口,把老大两字叫得那个顺溜啊,就像他就是张迈的天字第一号小弟一样。

    反而是郭洛,自掌管狼牙营军务,人变得越来越严肃,张迈对他十分倚重,但平日却更喜欢和杨易厮混,不想杨易自当了鹰扬营的校尉,也故意板起了脸,跟郭洛比起了威严,有一次还有模有样地劝张迈:“特使啊,以后抠鼻屎时记得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影响不好啊。还有,你是咱们安西唐军的表率,又已经有了汾儿,就别整天拉着我谈女人了。被人听见会说你好色的。”

    “好色?我本来就好的啊,谁不好?你不好?”

    “我当然不好!”杨易挺起了胸膛,大义凛然叫道:“我是有家室的人了,又是一营之主,怎么会想那些淫邪之事?”

    张迈冷冷地瞄了他一眼,骂了一句:“你就装吧你!看你能撑多久!男人不好色,那还叫男人?”

    不理他,却拉着马小春,要说话,想了想,先将小石头打发走:“去问一下寒山,看灯下谷还有多久才能到。”然后才压低了声音问马小春:“你说那个乌护第一美女的事情,是真的吗?”

    隐隐听到“乌护第一美女”几个字,杨易又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当然啦!老大你不知道,现在你是西域所有女人做梦也想见的情人啊!”

    “西域所有女人……”张迈眉毛扬了起来,笑道:“虽然我现在应该已经威震西域了,可你这句话也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不夸张,这是真的。不信?你瞧!”马小春拿出一双羊皮靴子。

    “这是什么东西?”张迈问。

    “是那位乌护第一美女托人交给我,要送给老大你的礼物啊。”

    “啊,乌护第一美女的礼物啊!”张迈接过,比了比,好像小了点,不过想想是乌护第一美女的礼物,张迈拿过,凑到鼻子底下嗅了一嗅,隐隐还闻到了一股馨香,想象着那位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的乌护第一美女,身子忍不住燥热了起来,舔了舔嘴唇,不知是由于沙漠的干燥气候,还是身体里火焰在往外冒,口舌也干燥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将靴子放下了,长长叹了口气。

    “唉,小春你不知道,”张迈叹息着,说:“我已经有一个爱慕的女孩子了……这,这可真是为难啊……”

    “爱慕的女孩子?是郭大小姐吗?”

    张迈心想你的消息挺灵通的嘛,点了点头。

    “素闻郭大小姐是新碎叶城第一美女……”

    张迈听到“第一美女”四个字笑着摇头:“不是不是,汾儿她,怎么说呢,她的身材脸蛋我都很喜欢,只是我觉得用第一美女来形容不恰当啦,当然,她长得是不错,是那种很健康的感觉,不过不是那种‘第一美女’的感觉啦。”

    “啊,是吗?原来如此,老大你喜欢的是这种女孩子啊……那老大,这位雅丽儿你还见她不见?”

    “雅丽儿?名字很好听呢……不过……”张迈看看远处的郭洛,他正忙着跟奚胜探讨怎么让新兵们尽快掌握横刀的使用方法,“我不能对不起汾儿,”张迈眼睛里射出了坚定的光芒:“虽然我还没向她承诺什么,但我觉得我们之间,其实已经有一种无声的承诺了,唉,不说了不说了,现在在行军呢,想这些干什么呢!我是唐军的表率啊,身负重任,怎么能把心思浪费在这些儿女私情上了?匈奴未灭,何以为家!这件事情,不说了,不说了罢!”

    马小春脸上露出无比崇拜的神色来,道:“那我现在就去回绝雅丽儿吧。”说着一甩缰绳,骆驼冲了出去,脱队要往后面去――黑头乌护的队伍在后头呢。

    “喂!你干什么!”张迈急忙勒马追了上去,那鞭柄打了一下马小春的后脑勺,把他追了回来:“你干什么!”

    “我去把老大你的想法告诉雅丽儿,好让她死了这份心啊!”

    “我靠,你这人怎么这么……这么……这么死心眼啊!”张迈骂道:“你就这么跟人家说,人家会很伤心的。”

    “那,那怎么办?”马小春好像变蠢了。

    “这个这个……这事且就搁着吧,我得好好想一想,总得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既然不负了汾儿,又不伤了雅丽儿的心,你说是吗?总之,这件事情等到灯下谷以后再说。”

    “嗯,有道理,有道理。老大想的就是周到!”马小春说。

    “老大――”这时小石头骑着骆驼赶了回来,道:“丁队正说,还有两天,就到了。”

    “两天?两天?又是两天!”张迈有些不满地嘟哝了一句,也不知是因为对这片沙漠的忍耐已经接近极限,还是因为生理上的躁动颇不堪负。

    他拿出郭师道当初交给他的地图,按照地图上的注解,似乎也不用走这么久嘛。他又拿出背包中那本地图集,上面的那座碎叶沙漠,南北走向也不长,也就是一个拇指大小而已,结果他们却跟着丁寒山走了两天又两天。

    “不会走错路了吧?”张迈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但这话没出口。尽管他手里握着两份地图,但相比较而言,丁寒山这份活地图却更值得信赖。

    三十二岁的丁寒山从十二岁开始就跟着安六做侦察工作,常年活动在方圆一千五百里的广袤区域上,对俱兰城怛罗斯以北、八剌沙衮以西的路况了如指掌,在沙漠里进进出出,而且那灯下谷他是去过的,几年前碎叶沙漠以南的唐军旧部与新碎叶城联系未断时,丁寒山曾数次作为沙漠运输队的成员,在新碎叶城与灯下谷之间走过几个来回,运回了许多物资,如修补陌刀所需的钢料以及医药等等。

    所以唐军诸营在渡过了碎叶河,补足用水之后,便是由丁寒山为向导,在他的带领下进入了碎叶沙漠。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张迈也不得不承认,尽管有着种种技术上的优势,比如直升飞机和越野汽车等,但在沙漠中实际求生的本领,现代人却未必就远胜古人。

    丁寒山带着四匹骆驼和两个少年走在最前面,那两个少年是他的徒弟,一个手里托着司南盘,另一个屈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这让张迈想起那些装神弄鬼的算命先生,他也听不明白这个少年在默念什么,但见他们似乎能够靠着这些恍若咒语般的默词,让眼睛识破大自然的伪装,用一种张迈无法理解的办法来决定去向,而不是单纯依靠周围的景观来判断位置――因沙漠中景观类似,沙丘又经常移动,若靠着双眼所见反而要被蒙蔽。

    部队走得不快,沙上行军,白天酷热,晚上苦寒,无论人还是牲畜都要保持体力,那种策马奔驰的情况,最多坚持个几里、几十里,就可能会疲弱了,要是因疲弱而生病,那就麻烦大了,万一再迷了路,那就更是欲速而不达了。相反,以相对缓慢的速度前进,有时候反而更快。

    丁寒山告诉张迈,进入沙漠之后最要紧的是别走错路,只要能在用水耗尽之前走出沙漠那就是胜利了。

    走了两天,沙漠中出现一座用石头垒起来的塔,丁寒山跑过去仔细察看了一番后说:“还好,没被动过。”张迈就猜这是唐军留下的标志建筑。

    果然见丁寒山先用司南盘定准了位置,跟着背靠石塔,向西南方向走出一百五十步,那里刚好长着几株仙人掌,丁寒山面露喜色:“是这里了!”

    郭洛手一招呼,早有几十个唐军拿起铲子就铲沙,铲了有一丈多深,沙的颜色由浅变深,这下连张迈也明白过来:“有水!”

    “不是水,只是湿沙。”丁寒山说着,已挖出一把湿沙放在自己的口里吮吸。

    这一天,他们就靠吮吸湿沙解渴,省下了至少一天的饮水。离开的时候,却又铲沙将这个坑埋平了。

    如此继续南行,路上行军的方向、速度都听丁寒山的,有时候还没入夜,就已经停下,躲在骆驼圈里休息,以避大风,有时候天色已黑,他却要求部队跟着星星的指引赶路。

    跟着丁寒山走了几天,再回想起自己当初在沙漠中迷路的情景,张迈汗颜得要死,想想两者的差距就知道自己上次迷路迷得实在不冤。

    “再走两天就到了。”

    丁寒山虽然向高层禀明了真正的行军日期,却总用“两天”来鼓励着众人,

    行行重行行,两天又两天。

    这一日望见两个犹如女性丰满乳-峰的沙丘,张迈忽然想起了那幅地图上的注释,忍不住指着那两座沙丘欢呼起来:“灯下谷!灯下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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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张迈说灯下谷到了,大石头小石头马小春等都拥走了过来:“到了?”

    “对啊,你们看——”张迈指着那两座沙丘。

    大石头和小石头望着那沙丘,一起摇头:“老大,那没什么吧。”

    “就是这两座山峰了,你们不觉得这两座沙丘,就像两座乳—峰吗?”

    “乳—峰,什么是乳—峰?”小石头问。他才十七岁,力气很大,打仗也很勇敢,却还不知道女人的味道呢,在这方面属于晚熟。正因为这个缘故,张迈之前和马小春谈起女人的事情时,总是不自觉地先将他遣开。

    可现在,张迈发现自己之前的做法也许错了。

    这小子,都这年龄了,实在应该开导开导他了。

    “乳—峰就是……就是,”张迈用双手在自己的胸前一托一托的:“女人这个地方的这个东西嘛。”

    “老大,什么叫做这个地方的这个东西?”大石头也学着张迈,拿双手在胸前一托一托的,原来他虽比他弟弟大一点,可对女人也是个白痴。藏碑谷也不是没有女人,只不过藏碑谷里的女人,长得像女人的实在不多,而且这两兄弟也没什么机会接触。

    “这个地方的这个东西……”怎么解释呢?“就是……那是她们衣服里包着的东西。”

    “衣服里包着的东西?啊,我知道了!”小石头叫道:“是肚兜,我听说有些女人,衣服里包有一种叫肚兜的东西,不过跟我们干粗活的那些女人,可没穿什么肚兜。”

    “不是啦不是啦,”跟这两个人交流怎么这么困难啊,“不是肚兜,肚兜是个衣物,那乳-峰……”张迈继续用手模拟着乳—房的形状:“这样的,这样的。”

    他身边两个年轻人还是不明白,马小春在旁边窃笑起来。

    “你笑什么!”大石头瞪眼。

    马小春掩嘴笑道:“老大说的那个,就是女人喂孩子奶的那东西。”他年纪也不大,但显然已有过经验了。

    “啊,对了对了,就是那个!”张迈望着那两个沙丘:“不过呢,这两个沙丘是黄色的,被阳光一晒又有些白芒,刺眼呢,女人的乳峰呢,则是白色的,嗯,一般也是白色的,但不是那种硬邦邦的白呢。”

    “那是什么白啊。”小石头说。

    “是一种……怎么说呢……”

    “肉乎乎的白。”马小春接了一口。

    “对,对!”张迈赞了一句,心想还是和马小春有共同语言。

    “白色还有分硬邦邦和肉乎乎的啊?”小石头仿佛觉得不可思议。

    “有啊,不过小春这个形容也不好,什么叫肉乎乎的,虽然柔软,但不是乎乎啊,怪难听的,虽然……”

    张迈脸上显现着一种怪异的表情,仿佛忽然见到了江南的春天,他的五根手指也在那里一动一动的,对着那两座沙丘的其中之一,仿佛就在按着一个乳峰:“那感觉还真的是肉乎乎的啊,还有些软,嗯,虽然隔着衣服,但好像还能感觉到温度,手感啊,啧啧,爽!”

    小石头扯了大石头一下瞧瞧说:“兄啊,看老大那模样,不会看见海市蜃楼了吧?”

    “海市蜃楼……”张迈居然听见了:“对啊,就是海市蜃楼……哈哈,哈哈……”

    身边的几个少年见到他这有些放浪的样子无不目瞪口呆,之前张迈在昭山上面对诸胡的时候,可多英明神武啊,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是大失形象啊。

    “来,大家跟我来!”

    虽然还搞不大清楚“肉乎乎的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白色,但听说灯下谷到了,大石头小石头还是都欢呼了起来,随着张迈赶着骆驼从两座沙丘中间要进去,走了几步发现马蹄踏处都是黄沙,两座沙丘之间是一条笔直的缝隙,并无弯曲的道路。

    没路了?怎么回事?

    难道最近起了大风沙,入口被封死了?

    “特使,不是这两座沙丘!”

    丁寒山赶了过来。

    “不是?可我看着挺像啊。”

    旁边几个老沙漠一起笑了起来:“像?这碎叶沙漠里,‘像’这样的沙丘至少有几十座!”

    “原来不是啊……”小石头有些失望,“不过呢,嗯,有几十座,好。要是那肉乎乎的白也有个几十座,多好。”

    “你什么意思?”他哥哥问。

    小石头伸出五根手指,一捏一捏的:“你没瞧见老大脸上那模样吗?我想那肉乎乎的白,一定爽死人啦,什么时候有机会尝尝味道……就好了。对不?”

    旁边那些已经有胡子的男人们一听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一时间笑声驱散了疲倦与失望,让人仿佛都忘记了沙漠的艰辛与困苦。

    如此又走了“两天”,还是望不到沙漠的边缘,也找不到灯下谷。但丁寒山却半点也不慌。

    “真的,再走一天就到了。”

    于是又走了一天,狼牙营的兵将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张迈对郭洛道:“这时候回纥人只要有一百个骑兵开到这里,我们就全完了。不,不用一百个,五十个就够了!”

    丁寒山在旁边听见冷笑起来:“别说五十个,五千个甚至五万个我们也不怕!”

    “为什么?”张迈咬着干燥的嘴唇

    “因为啊,他们到了这里,一定比我们还要累!五万个累得趴下了的回纥,杀起来有如切菜,有什么好怕的?”丁寒山说。

    他的脚下刚好有一堆枯骨,丁寒山讲起自己五年前的一次经历来:那时他和安六在沙漠躲避一队追兵,躲开之后却迷了路,等几天之后找到原路,又发现了那队追兵。

    “那队追兵也迷路了,他们人虽然多,可论起在沙漠中求生的本领,却远不如六爷了。所以在那几天里我们找到了几株仙人掌,他们却什么也没找到,水喝光了就半点办法也没有,就那样渴了好几天,当时我其实也觉得手脚都软了,六爷也差不多,可相对于那些追兵来说却还有几分力气,于是六爷就这么走过去,拿起刀来,用杀鸡的力气就一个个地把那些追兵给刺死了。”

    丁寒山的描述,让张迈听得有些悚然,耳朵仿佛听到了风沙之中那些追兵的哀号,那些还没死的,拼命想挣扎,想抵抗,却动都动不了,或者动了却缓慢迟钝得就像手脚都生锈了,他们人数虽多,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六一刀又一刀地捅入自己人的咽喉!

    这时杨定邦赶了过来,刚好听到他们的对话,拿着马鞭拍了拍丁寒山说:“好像到了!”

    “到了?灯下谷?”连张迈也愕然起来:“在哪里?”

    “是到了。杨校尉的眼光真独到。”丁寒山说:“就那里了,特使你瞧,那不是?”

    循着丁寒山的手指,张迈见到了两座沙丘,可这两座沙丘和昨天、前天、大前天曾见到过的那些沙丘又有什么不同呢?实在看不出来啊。而且和地图背面画的灯下谷不像。

    “特使,地图背面那图画的是灯下谷东南面的样子,这次却是从北边来,这是灯下谷的西北面,所以你觉得不像。”

    他带着部队又绕了个圈子,到了快黄昏时,这时几千人口里都在冒火了,饮水也已告罄,张迈道:“寒山啊,这次你要是认错了路,也不用等回纥追上,咱们就都得死在这里了。”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他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要是连灯下谷都认错,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一个瘸老头从一块大石上拐了出来,竟是安六。

    一见到他,张迈就知道这回没找错路。

    还没来得及上前叙话,谷口又转出一个人来,头发长长的,眼睛大大的,眼眶中却噙着泪水——不是郭汾是谁?看见了她,张迈哇的一声从骆驼上直跳下来,口里有些失态地嚷嚷着:“你……汾儿!你……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看见他这模样,小石头拉了拉大石头说:“这人是谁,老大干嘛这样子。”

    马小春在旁边小声笑道:“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们老大的那肉乎乎的白吧。”

    小石头走上去,这时郭汾正说:“谁等你了!我在等我哥哥!”

    “嘻嘻,我知道你在等你哥哥,不过有没有顺便等我啊?”

    “呸,谁等你了!”

    郭汾说是这样说,嘴角却全是笑意,也并不遮掩,羞涩这种东西,和大漠风沙是不搭调的。说了几句要强的话后,她几乎就要冲上来滚入张迈的怀里,忽然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走近,对着自己丰满的胸脯不住地打量,有些奇怪:“这人是谁?”心想这少年真没礼貌。

    “哦,是我新收的小弟啦,哈哈,就是在下巴儿思征募的新兵啦,他也是唐民的后裔。”

    “哦……”郭汾脸上有了几分亲切,心想就当这少年是弟弟就好,却听小石头说——

    “老大,这就是你那肉乎乎的白了?”

    张迈一呆,郭汾也是一愕:“什么肉乎乎的白?”

    “就是……”小石头做出了两个让张迈恨不得掐死他的动作,先在自己的胸口一托一托,模仿“乳-峰”的形状,跟着五根手指一动一动的,对着郭汾胸口的方向,仿佛正捏着:“那感觉就是肉乎乎的啊,还有些软,嗯,虽然隔着衣服,但好像还能感觉到温度,手感啊,啧啧,爽……”

    郭汾双眼瞪得圆了,她也不怕别人知道自己的情感,但那件事情,怎么可以拿来做谈资?

    张迈忙叫:“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说,真的!我没说!我对谁都没说!”

    真是越描越黑!

    哪里知道小石头还不肯闭嘴:“有啊,迈哥你说过的,就是那个什么,哦,对了,海市蜃楼!”他模仿张迈的笑声“对啊,就是海市蜃楼……哈哈,哈哈……”

    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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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汾怒气上脑,一时失制,竟而打了张迈,然后转身就走。小石头看得目瞪口呆,居然还有人敢打张特使啊,而且张特使被打了还不敢还手!

    杨易在一边瞧见,低着头对郭洛道:“你家汾儿可真凶……”郭洛咳嗽两声,望向别处,就当没看见。

    “汾儿,汾儿,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说!我真的没说!”

    张迈追了上去,谷口就只剩下安六和小石头一老一少,小石头怔怔道:“这位姐姐,好厉害哦,迈哥这么英雄,好像也很怕她。”

    安六哈哈大笑:“小子,你这就不懂了,天底下不怕老婆的懦夫比比皆是,怕老婆的英雄也自古皆有。”

    小石头问:“老婆比英雄还厉害么?”

    安六笑道:“英雄是雄威一发,横扫万里,积尸山流血河,拔剑灭人之国,收刀坐享天下,然后解甲归家,见到了老婆,老婆雌威一发……”

    “怎么样?”小石头赶紧问。

    安六笑道:“英雄就只能跪在门外顶尿壶了……”

    杨易、小石头等听见都忍不住失声大笑。

    就是杨定国、郭师庸等也不由得莞尔,郭洛忍住笑,和诸营校尉一招手,带领军马开入灯下谷,仍然由安守敬殿后,清扫谷外所有痕迹。

    等走了进去,没来过这里的唐军将士才知道这灯下谷是戈壁中的一个小山谷,在此地沙漠化后被黄沙所掩盖,入口极小,只是两个沙丘中间的一条小缝隙,这样的地方在沙漠中十分普遍,普通旅人经过一般也不会胡乱进来冒险。进去以后又有一段路也是弯弯曲曲的,旅人就算误入,走到一半也得戒惧折回了。

    但走出有二里许后,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数里方圆的低地,里头建有上百间房屋,都是土石垒成,又有许多的颓垣断壁,不知是几百上千年留下来的遗迹了,这时又安扎下了许多营帐,外谷口全属天然,内谷口却增建了一些防御工事,看来竟像一座沙漠中的城堡。

    “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啊!”杨易惊叹着,一斜眼瞥见郭洛脸上一点惊讶都没有,忽然想到了什么,脾气从肚子里涌出来,叫道:“阿洛,这地方你知道!”

    “嗯,我十三岁那年来过。”

    杨易又惊又怒:“你……你真的知道!却居然瞒着我,太过分了!咱们穿着一条裤裆长大,我什么事都告诉你,你居然瞒我!”

    郭洛脸上闪过一丝歉意来:“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是我爹爹,还有你爹爹都叮嘱了不能说。”

    杨易怒道:“我家老头子也知道这里?”

    “那当然啊,要不是你爹爹也叮嘱我,我怎么会不跟你说?”

    杨易哼了一声,叫道:“原来这件事情,大伙儿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其实他说“大伙儿都知道”也有些言过其实了,整个新碎叶城,知道这件事的人其实也是寥寥可数,杨定国也不是不打算告诉他,只是觉得“时机未到”而已。

    郭洛见他怒气未歇,忙岔开话题,道:“这里我十三岁那年来过。听我爹说,以前怛罗斯河曾流到这里,形成一个绿洲,不过后来怛罗斯河在东南数十里外就断流了,所以这座绿洲城邦也就废弃了。”

    “这么说这里没水了?”杨易听到这里有些担心地问。

    经过这些天的行军,唐军将士无不比以前更深刻十倍地认识到水的关键性作用,干粮他们带了不少,但一个地方若没有水便是地理位置再好也无法驻留。

    “不,有水!”

    这时只见小石头刘黑虎等已经跑到一口井边,打出一大桶清澈冰凉的井水来,当头浇下,跟着刘黑虎爽快地大叫:“直娘贼!太痛快了!”

    杨易也啊了一声,进入碎叶沙漠后,虽然部队带足了水,但饮用时也尽量节省,这时走到井边,也打起一桶水来狂喝,舌头舔着,微微有些咸味,但基本还是淡的,喝了个饱,才说:“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这么大的水量?”

    这时大都护郭师道已经率领将官迎了出来,向诸营校尉下令,全军按照队列寻房屋居住,又烧火造饭,连牲畜也得以畅饮甘泉。

    便见张迈恹恹退了回来,杨易嘲笑他道:“怎么,汾儿没让你顶尿壶?”张迈讷讷无法回答,哼道:“你说什么呢!哼!要不是看在阿洛面子上,我会这么娇纵她!”

    郭洛吹了一声口哨,道:“原来这样啊,嗯,回头我会警告警告汾儿,把你这句话告诉她,让她别那么大的脾气。”这句话听来是帮张迈,但内里的含意俏皮极了,但郭洛脸上仍是一本正经的模样。自他执掌狼牙营军务之后,杨易是第一次见他说这种揶揄的话,暗自偷笑:“阿洛也是个假正经。行军期间板着脸这么久,也都是装出来的。”

    连郭洛也放松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来到这里后,大伙儿就都觉得“回到家了”。

    张迈更尴尬了,叫道:“大舅子,你就别玩我了,无端端被小石头害得这么惨,我都烦死了!”

    郭洛轻轻一笑,说:“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女孩子嘛,容易生气,气头过了就没事了。现在还是大事为重,‘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对不对?”

    张迈呆了一呆,马上就醒悟自己和马小春探讨“雅丽儿”的话多半吹到他耳朵里去了,瞪了郭洛一眼,心想:“当时隔得这么远,他怎么会听到这句话的?莫非我这大舅子是个顺风耳。”又不尴不尬了一番,岔开话题,才问起这灯下谷的情况,“这里附近都这么干旱,怎么谷里却有这么大的水量?”

    郭洛指着东南方向,说道:“怛罗斯河在几十里外断流了,但按安六爷爷在中游的观测,那怛罗斯河的河床并未缩小,水量并未减少很多,流了上百年了,怎么到那里会忽然断流呢?后来他细加推测,便猜这条河并非真的断流了,而是因为地形变化,转入了地下,仍然流到了这里,所以这灯下谷表面上看没有水,但打井下去却能涌出源源不绝的甘泉。”

    张迈听得点头:“这种事情听来很奇特,但考虑到这里的地形,应该很有可能,不过当初你们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呢?”

    这个问题郭洛就回答不出来了,似乎从安六的父亲开始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地方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里已经接近碎叶沙漠的南部边缘,从这里再往东南走一天一夜便可以到达怛罗斯河上游,循河而下便可以找到怛罗斯。

    而再往北深入沙漠的话,“那边还有一座废墟,以前具体叫什么就更不知道了,因为这里叫灯下谷,我们就把那里叫灯上城。按老一辈的人估计着,怛罗斯河在更早些的时候曾流到那里,所以形成了一个比灯下谷这里还早的聚居点,但现在那里已经完全干旱了,挖井也挖不出水来。”郭洛说。

    诸营将士在杨定国的调配下分批进驻各个屋子,屋子分配完了,就在空地上安扎帐篷,一应钱粮全部归仓,由仓曹参军事统一调配,这次张迈东进,在夷播海大闹了一场,不但带回了大量的粮草,而且还带回了大批的军民,因此户曹参军事与兵曹参军事也都忙碌了起来,加紧造册编户、编伍的事情。遏丹、昭山两场大胜,有功将士的功劳也需要录入功劳簿,以备日后升迁之用,郭师庸、杨易、唐仁孝、奚胜等的人事调动,也得由大都护补发正式的委任,这些自有功曹参军事来处理。

    安西大都护在新碎叶城时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功、仓、户、兵、法五曹俱备,这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留下来的建制,这时军民数量增多,所有事务却也脱不了这五曹之外,因此诸曹虽然忙碌,却忙得有条不紊。

    到了黄昏,诸营、两部将士都已经入住各自的石屋、营帐,谷中最大的帐篷是郭师道居住,称“大都护军帐”,最大的一套石屋则留给了张迈,称“钦差府”。

    张迈走进这“钦差府”,其实也就是一套很旧石屋,但看得出最近翻新过,分前后两进,前进大,可用于议事,后进小,可用于居住,张迈回来之前,郭师道早已命人安排了一些简单的桌椅,这时民部又派了郭洛的妻子杨清和杨易的妻子安盈盈来料理张迈的起居。

    来到这里,张迈便知道接下来可能有几个月时间要在这里居住办公了,走到里间,发现里头有一张石床,床上被褥铺设得十分齐整,床下放了个洗刷干净了的陶盆,床头又摆放了一个水壶,两个陶杯,水壶用布条层层围住,外面再用藤框框住,有保温作用,若是临睡前倒入热水,万一晚上起来找水喝,水也是温热的,窗台上还摆了一株仙人掌――灯下谷虽然不缺水,但要种花仍然是太过奢侈了,但有一株仙人掌来做点缀,屋内便显得生机盎然。

    这么间屋子,虽然为条件所限制,但一物之微都无不用心。

    杨清含笑道:“这屋子是汾儿布置的,本来你的起居饮食也是由她负责,但刚才她忽然跑来说要改去照顾公公,于是才换了我来,怎么,你们吵架了?”

    “吵架?我哪里敢啊。”张迈道:“是我被她骂,被她打。”但看看被褥、水盆、仙人掌,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暖意来。

    当天晚上,郭师道摆了一个简单的宴席,既为诸营将士洗尘,也是作为对新加入的唐民以及北沼黑头乌护的欢迎,郭、杨、安等族老与乌护的族老在诸将、部众面前以礼相见,杨定国与合舍里交谈甚欢,由钦差张迈作证,当场结为兄弟。

    张迈进入灯下谷的第二天,唐军几个核心人物先在钦差府碰头,交换彼此的讯息。郭师道告诉张迈他已派出刘岸潜入怛罗斯、俱兰城一带搜集情报,“听说留在这边的唐民多已改姓,就连郑家也有好几年没跟我们联系了。所以我们对这边的情况,其实真是一抹黑。”

    “郑家?”张迈问道:“郭杨鲁郑的郑家?”

    他加入安西唐军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然知道安西四镇沦陷前夕,最后的四镇节度使分别为郭、杨、鲁、郑四姓。

    “不错,”郭师道说道:“郑家是于阗节度使郑据公的后人,当初我们四镇后人在疏勒一带所谋不合,第一次分裂,”说到这里几个老将都一起叹了一口气,听郭师道继续说:“鲁家不肯走,就留在了疏勒一带削发为僧,他们为什么不肯走,老一辈不知为何竟未将原因传下来,疏勒距这里有千里之遥,我们也已经很多年没有鲁家的消息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其余三家一路颠簸辗转,到了怛罗斯一带,又一次分裂……”

    他似乎想起了一件不堪回首之事,双眉蹙起,停了好久,张迈也不敢催促,郭师道才说道:“郭、杨、安等穿过沙漠,北上到了新碎叶城一带,当然,那时候还没有新碎叶城。而郑家,则仍然留在了怛罗斯、俱兰城这一带。”

    张迈问道:“郑家为什么不肯走?他们既然可以不走,郭、杨为什么就非走不可呢?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三家再次分裂?”

    “这……”郭师道犹豫了一下,郭杨鲁郑四姓于亡国之余相濡以沫,其互相依赖的程度恐怕是比有血缘的亲人还亲,在那样的局势之下居然还闹分裂,张迈也猜测其中怕是发生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郭师道杨定国等是当事者的后人,对祖宗的事情虽然知道却为尊者讳,等闲不肯直说的,但想想张迈是钦差,这段往事也当让他知晓,再说这件往事亦与当前要打开局面的迫切需求可能会产生关系,因此不便再隐瞒,说道:“唉,现在想想,当年郑家固然有过,但我郭、杨两姓祖上,还有安家的祖上,其实也有些……有些偏执了。”

    他说的是自己的祖宗,所以用词自然谨慎宽容,但张迈也能想见当初三家必然产生了极大的矛盾。

    “当初我们三家一路西行,所负责事务各有偏重,钱粮一项,一直都是由郑家在主管运营。在三家分裂以前,历任的仓曹参军事,都是郑家的子弟。”

    张迈心道:“看来这矛盾,必然是和钱粮有关。”便问道:“该不会郑家监守自盗,贪污了库粮公款吧?”

    “不是,不是,这钱粮在郑家手中,非但不亏蚀,反而逐年生息,尤其是抵达怛罗斯后,郑家改变了运营蕃息的制度,这钱粮就增加得更快了。”

    “运营蕃息的制度?”

    郭师道说道:“若只是主管钱粮的内部调配,几个人就够了,但当时我们是一支流浪军,无田无地,收不得租,征不得税,若不开源那势必坐吃山空,因此便不得不以军资作为本钱,运营蕃息起来,那就得有一整班的人马。当时大都护军帐会议经过讨论,自是决定让最擅长此道的郑家去负责这件事情,带着一帮人马去做生意。那时我们内部是管这批人马叫货殖府。”

    张迈点了点头,心想:“那相当于是唐军成立了一个公司,把军资拿出来让郑家通过商业手段运作赚钱了,亏他们想得到这个办法,唐军残部能够步步西行,支持至今,里头果然有能人在。”

    只听郭师道继续说:“当年调到郑家麾下的人手,多是军中的聪明智巧之辈,人性原难两全,其人既聪明有余,难免……难免质朴不足。”

    郭师道为人倒也厚道,虽然郑家一派人马在当年的事情上显然是站在郭、杨的对立面,但他用词也十分克制,尽量不用贬义词,张迈却听得出弦外之音,心想:“你既这么说,那当年郑家手下那帮人多半就是比较自私贪婪的了。”

    但商人要是不贪婪,又怎么可能做得好生意?

    “我们三家迁徙到这怛罗斯一带时,这里政局颇为混乱,归属不定,这对我们这样的流浪军来说却是好事,怛罗斯河流域东南是俱兰山脉,西南是大宛山脉,正东、北面都是沙漠,地理上有险阻可依,加上当时的军政局势颇有浑水摸鱼之便,所以我唐军便决定在这里扎下根来,准备伺机夺取这个区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在我军迫切需要钱粮的时候,当时的郑家家主郑赐公对货殖部进行了改制。结果这一改……”

    “出乱子了?”张迈心想这必是问题关键了。

    哪知郭师道却道:“不,是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不数月之间,军资本利便连翻了数倍!我们本来打算以五年时间积聚财力物力,结果不出两年,货殖府所获利润便已经超过我们五年的预期。”

    张迈不由得惊叹一声,这个结果却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了,忍不住问:“这么说那位郑家家主却是一个了不起的商业奇才了,他究竟是怎么改的?”

    郑家的那位先人郑赐对货殖府所做的改革涉及面相当大,中间有相当繁琐而精密的细节,取其大者而言,最关键的两点,一是作手段上的改革,一是作体制上的改革。

    郭师道道:“手段上的改革,是用上了军事的手段,以兵法经商,用间谍刺探情报,用造谣抬高或压低物价,打击对手,在一些特殊的生意上,又在唐军武力的掩护下穿越普通商人无法穿越的险要地段,让货物更早到达目的地,甚至发动偷袭,比如盗取大宛人的汗血宝马作种,以此取利。”

    这样的经商手段有个前提就是必须背靠一个训练有素的武力集团,普通商人无此条件自然没法与之相争。经商之道,只要价格上差之毫厘便有价格优势,货物运输迅疾便有物流优势,若再加上价格控制等因素叠加在一起产生加成作用,其所产生的利润那就不是加法的加成,而是乘法的加成了。

    “至于体制上的改革,又分两次,第一次是因应手段上的需要,将所部分为十五个团(张迈听到这里时心想这分明是把货殖府这个母公司分为十五个子公司嘛),其中六个团为总策团,分别负责刺探、策谋、扬传、交涉、后勤与总计,所谓扬传,其实包括造谣,所为交涉,其实包括收买贿赂,若单就商道而言,这样做实在不甚光明正大,但当时我们想这是为了筹集军资,也就兵不厌诈了。除了这六个团以外,其余九个则分别在各地开铺,或者组成了商队行商。十五个团各有所司,但行动时又由郑家加以统筹安排。那段时间我们这支流浪军,都是靠着这货殖府才维持了下来。”

    张迈听到这里对那位郑赐已经钦佩不已,心想这人简直是个管理奇才加上营销奇才,直是将兵法与政治的手段都用到商业上来了。

    “有这样的手段又有这样的架构,在这个时代而言,他在商场上怕是罕有敌手了。”张迈说道。

    “确实如此,不过当时我们唐军虽然人数不多,可又要训练,又要打造兵器,又要喂养战马,此外协助货殖府所进行的种种行动花费也极大,郑赐公负责货值府,要保证收支平衡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要在这么大的花费之余再存下钱来,那可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可郑赐公却并未放弃,也未抱怨。据先人传下来的说法,当年郑赐公为了此事,两年之间,不到五十岁整个人就愁得头发根根有如雪丝,最终还是让他想到了办法,那就是进行第二次的货殖府改革,这次改革改下来,唉――”

    张迈遥想当年那位商业奇才为了唐军的未来殚精竭虑,心中除了钦佩他的能耐之外,更是敬仰起他的忠义。但是他听到这里,还是没弄明白郑赐的这些改革和唐军的分裂会有什么关系。

    “这样忠义智谋两齐全的人,按理说不该会将唐军引向分裂啊!难道其实那件事情郑家没错,错的是郭、杨两家?”

    只是这话却没法出口,只是问:“郑赐公究竟改动了什么?”心想只要弄清楚那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自己自能判断出谁是谁非。

    郭师道说道:“这次郑赐公的改革,是要货殖府与部属分利。”

    “与部属分利?”张迈有些听不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郭师道对杨定国道:“你来解释一下。”

    杨定国接过话头来,说:“特使,当年咱们安西唐军全体都在流浪之中,军就是家,家就是军,全军上下,无分彼此,那情况,其实和今天很相似。入得我唐军来,真说得上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饭同食,有衣同穿。全军上下,虽然说不上全无差别,可差别也不是很大。”

    “是,是。”张迈连连点头,在大都市过久了的人,谁能不厌倦那种冷漠?现代社会的大都市,每一座都有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人口,可是那一道道的铁门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全都隔开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但每一个来往的人都显得那么孤独。

    反而是这些日子投入到安西唐军这个大家庭中,虽然在私人空间小了,没有那么自由,生活条件也极其艰苦,但这种集体生活带来的温馨,却让他整个心境都暖开了,在这里张迈感到至少有几百个人是真正在关心自己,他有时候也常常想,自己这段时间能有这样超凡的表现,与得到这种集体关怀的滋润是有关的,他是站在全体唐军的肩膀之上啊,所以才能够发挥出自己原本无法发挥的力量。

    至少到目前为止,张迈还很享受这种生活。

    “可是,”杨定国道:“郑赐公的第二次变革,却彻底改变了这一切!我军因为他的这次变革很快就积聚了大量的钱粮,可是财由此而来,祸亦由此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