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不是王二柱,却是吴老鬼。看到小琴的裹脚布被打开,他气得眼睛都睁圆了。他一把抓住了妞妞的脖领,把她提了起来。
“小杂种,这是谁干的,是你解开的,还是她自己解开的?”
看着吴老鬼有些狰狞的凶相,妞妞心里很害怕,可她愿意为小琴挨一顿打,为她承受一分苦难,就算是报答她对自己的好处吧!
沉默惹恼了吴老鬼,他抡起胳膊,朝妞妞的脸“啪、啪、啪…”地抽打起来,妞妞这回没有哭,她咬着力忍着……
吴老鬼看着妞妞的嘴角流出了鲜血,依然没有动手,突然,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你?”吴老鬼转头看着抓住他手腕的王二柱,瞪了瞪眼睛,说道:“是谢大***吩咐,这小杂种竟把裹脚布给解开了,我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是我解开的,不关她的事。”王二柱略有些紧张地说道。
吴老鬼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王二柱,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半晌嘿嘿怪笑起来,嘲弄地说道:“真看不出啊,你长能耐了,连谢大***话都不放在眼里了。”
王二柱迟疑了一下,他不怕吴老鬼,一个抽大烟的,能把他怎么样?可提到蝎子娘,他还是犯了踌躇,这个女人后面可是强嘎子。
“哼,哼,这回知道自己是谁了?”吴老鬼见王二柱似乎是怕了,立刻来了劲,甩开王二柱的手,骂道:“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就是条狗,谢大奶奶给你口吃的,你不摇尾巴,还敢汪汪叫……”
污言秽语不断地从吴老鬼嘴里喷出,王二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歹也是个大小伙子,泥人还有土性呢,吴老鬼要是见好就收,兴许王二柱就软下去了。可这家伙得寸进尺,什么难听说什么,这下可真真正正将王二柱惹恼了。
“滚你妈×的――”王二柱终于暴发了,猛地一拳击在吴老鬼的脸上。
吴老鬼年轻时也会点功夫,可抽大烟,又在花街柳巷鬼混,把身子骨都糟蹋完了,就是调理这些小女孩还有些章程。真动起手来,王二柱一拳就把他枯瘦的身子打了个跟斗,鼻口窜血,他被打蒙了,直到王二柱的拳脚落在他的身上、头上,他才惨嚎着往外爬。
把吴老鬼打得呼爹叫娘,狼狈而逃,王二柱才觉得胸中的闷气舒散了不少,至于后果,以后再说吧!他拿出瓶药粉,给小琴上药,在小琴、妞妞惊讶,又略带崇拜的目光中,他感到了些快慰。
…………………
天刚过中午,乌云就沉重地压在头顶。疏疏的雪片,好象在沉思,迟迟疑疑地落下来,把自己在空中所占的地方,让给同样苛刻、温柔的同伴。
带着几片雪花的寒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王二柱感到了一阵凉意,微微睁开了眼睛。浑身上下象火烧似的,嘴里也干渴得难受,他用舌头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忍着疼痛挣扎着坐了起来。
这是一连三间通着的屋子,靠南头堆积着许多麻袋装的粮食,靠北头除了一面早已不用的破锅台和几张破烂桌椅,地上还堆放着许多稻草。屋子正中空荡荡的,正是刚才吊打自己的地方,屋梁上依然挂着那根粗绳子和大铁环,两根抽断的染血藤鞭丢在地上。
值,还是不值?是骑虎难下,只能硬撑,还是自己与强嘎子、吴老鬼等人根本不是一路,不能把伤天害理看成是理所应当?抚摸着自己的满身伤痕,王二柱呆呆地发愣,刚才强嘎子带着两个混混儿毒打自己,为了不栽面儿,他没求饶,甚至连痛哼都没有,现在是否应该向强嘎子服个软儿,这样还能留在混混儿帮里。那个小琴,并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自己与蝎子娘冲突只是一时冲动,以后就不要管她了。
悉悉嗦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妞妞偷偷摸摸地凑了过来,从门缝里塞进来个窝窝头,小声说道:“小琴姐吃不下饭,让我给你送过来。”
王二柱看着这个窝窝头,突然为自己刚才的念头感到羞愧,被买来的女孩们吃什么,他心里清楚,白菜汤、窝窝头,还不管饱,小琴宁肯饿肚子,也要把窝窝头送给自己,他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就冲这个窝窝头,自己再挨顿毒打,也值了。
“他们,又给她缠脚了吗?”王二柱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沉默了半晌,妞妞带着哭音“嗯”了一声,说道:“他们打你的时候,吴老鬼和蝎子娘就又给小琴姐裹了脚,还打着她在院子里跑,我很害怕。”
王二柱似乎看到了小琴瘦弱的身影在院子里跌跌撞撞地跑着,一步一摔,两步一倒,她哭着、叫着,棍子却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妈×的,我还要跟他们干。”王二柱爬了起来,四下找着家伙……
雪片还在飘落,而且开始下大了,风绞着雪,团团片片,纷纷扬扬,迷漫在天地之间。
一辆马车停在了谢宅大门前,二狠子和一个日本浪人跳了下来,瞅瞅四下无人,招了招手,两个大汉从车上抬下一个麻袋,迅速溜进了大门。二狠子凑到车夫跟前,交代了几句,马车轧着积雪,快速离去。
强嘎子带着两个手下教训完王二柱,吃过午饭,喝着茶,在前院和他老姐蝎子娘聊天。天色阴沉,吃完饭便有些犯困,聊了一会儿见没别的事情,强嘎子便起身想找个地方眯一觉。
门一开,随着冷风,二狠子走了进来,摘下帽子,在身上扑打着雪花,身后还跟着一个似曾相识的日本浪人。
“二哥?”强嘎子很诧异,虽然几个兄弟都知道这里是他老姐的家,可却从来没来过,今儿是怎么了?
二狠子点了点头,伸手示意日本浪人坐下,自己大咧咧地在椅子上一坐,拿起桌上的烟,敬了日本人一根,自己也老实不客气地抽了起来。
强嘎子转了转眼珠,和蝎子娘说了几句,蝎子娘转身出去了。
“老三哪,这次要借你老姐这个地方办点事情。”二狠子见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开口说道:“一会儿老大可能还会来,别嫌麻烦啊!”
强嘎子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说道:“二哥,您这是说哪里话,自家兄弟还这么见外?这位是――”
“对,对,自家兄弟不应该这样客气。”二狠子吐出个烟圈,沉吟了一下,说道:“你还记得前些日子在国民饭店,老大宴请秋野先生的事情吗?”
“想起来了,这位是,是秋野先生的保镖石井先生。”强嘎子猛一拍手,冲日本人点了点头,给二人倒上杯茶,回忆着说道:“老大想在日租界开间赌场,好不容易秋野先生赏脸赴宴,可惜呀,那次宴请被一群学生的示威游行给搅和了。”
“反对日本天皇的,高喊反日口号的,良心大大的坏了。”石井瞪着眼睛,用很别扭的汉语说道。
“没错。”二狠子阴沉下脸,不忿地说道:“如果赌场开起来,定是咱兄弟二人在那里坐镇,那可是日进斗金的买卖呀!老大也因为这事大发肝火,现在终于有机会出口气了。说不定,还能让秋野先生高兴,把赌场顺利开起来。”
强嘎子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二哥,你说的是什么机会?”
嘿嘿,二狠子咧嘴坏笑了两声,说道:“那天的示威游行,一个女学生在前面闹得最欢,喊得最响,你还记得吧?”
“记得,那小妞长得还挺好看呢!”强嘎子咧嘴笑了笑,似乎猜出了些眉目,试探着问道:“难道,你把她给――”
“没错,我和石井先生带人把她给绑了,人现在就在院子里。”二狠子用力掐灭了烟头,说道:“这小妞的家就住在法租界,要不是怕出租界时遇到巡捕或者法国宪兵,我也不会把人带到这里。”
强嘎子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笑着伸出大拇指晃了晃,说道:“还是二哥厉害,不声不响就把事情办了,这下秋野先生肯定满意,老大也会高兴。以后赌场开起来,还请二哥多照应兄弟。”
“哈哈哈哈,自家兄弟,那没得说。”二狠子也认为这是自己的得意之作,不禁笑容满面地说道:“我已经让人去通知老大了,三弟,你说老大会不会来这里?”
强嘎子也不敢确定,但却不想说扫兴话,他笑容满面地恭维道:“肯定来,说不定还得带着秋野先生呢,看看那个坏咱们好事的小妞的下场,多解气呀!”
二狠子越发高兴,信口开河地自我夸赞起来,“绑人可真不容易,我是不睡不吃,连着跟了那小妞好几天,把她的情况摸个倍熟儿,老三,你猜,她的小名叫什么,说出来乐死人,她的小名叫妞妞,哈哈……”
“哈哈,有意思,小妞叫妞妞,真他妈×的有意思。石井先生,请吃些点心。”强嘎子陪着笑,凑着趣,招呼着二狠子和石井。
雪片密密地飘着,象织成了一面白网,人在其中,只能听见那种飘忽模糊、无从称呼的磨擦声息,嗯,说是声息,倒不如说是感觉,不如说是微尘的交错活动充塞了天空,又遮盖了大地。
黄历和赵仲华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来到了谢宅门前,抬头望着大门上头的铜牌,黄历抹了把脸,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敲响了院门。
他们两个开车连夜赶到了天津,在南市巡长何发喜的帮助下,很快便找到了那个拍花老头的亲戚家,不用报警,三个人连唬带吓,便把妞妞的去向弄明白了。这是一件令人振奋的好事,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谢宅在法租界里,那里有自己的巡捕和法律。
但是黄历和赵仲华也没想走正常的途径,那太费时了。在他们想来,找上门去,花些钱,把孩子接出来便万事大吉了。可万万没想到,事情并不象他们想得那样顺利,黄历仿佛身带煞星,走到哪里都要带起血雨腥风。
二狠子和强嘎子喝着茶,谈笑着,正等着老大前来大大地夸奖他们一番。守院门的吴老鬼却连跑带颠地前来通报,门外来了两个人,指名道姓要找妞妞。
“二哥,您下手绑人的时候,被盯上了……”强嘎子迟疑地问道。
二狠子紧皱着眉,这绑人的事情干得利索,怎么会留下尾巴,让人家前后脚地找上门来了呢?
“八嘎,我去让他们滚蛋。”石井是个浪人,刚到中国不长时间,中国话还说不利索,可也干了几件横行霸道的事情,他也没把什么法租界看在眼里,出了事情自然会被引渡,他一点也不害怕。
“他们就两个人?没带着巡捕或者宪兵?”二狠子想了一会儿,冲吴老鬼说道。
“没有,绝对没有。”吴老鬼眨巴着小眼睛,很确定地说道:“他们说话挺客气,说只要把人交给他们,他们愿意出钱补偿咱们的损失。”
“老三,你怎么看?”二狠子有了自己的想法,但这里是强嘎子的地方,总要客气地征询一下主人的意见。
强嘎子想了想,说道:“他们是想私了,说明还没经官,这倒是好办了。二哥,你觉得呢?”
二狠子沉吟不语,眼睛里射出了凶光,望着强嘎子沉声说道:“依着我的意思,不如把他们做了。然后我马上带着人出租界,绝不牵连你,就算他们已经向巡捕房报了案,可查无实证,也不能把你怎么着!”
强嘎子有些犹豫,心里盘算着,嘴上没有说话。
“三弟,我可不是拍屁股走人,让你和大姐来顶缸。”二狠子又解释道:“我在南市还有座院子,不比这里小,如果出了事,你和大姐可以搬到那里去。你再想想,咱们把人交出去就完事了吗?把柄要是落在人家手里,以后还不吃上你呀,光巡捕房那些饿鬼,嘿嘿……”
“统统地――”石井用手做了个下切的动作,咧开嘴笑道:“哟西,这样的好,大大的好。”
/名^书 强嘎子头脑简单,二狠子也不是那种思虑特别周详之辈,石井无法无天,再说二狠子不想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自己白忙活一场,这一撺掇,倒真让强嘎子下定了决心。/名书楼名书楼/
“好,就按二哥你的意思办。”强嘎子咬着牙说道:“做了他们,然后就埋在咱们后院里。如果以后真的漏了消息,巡捕房咱也有人,大不了拍屁股走人,二哥你是亏待不了我的,对吧?”
“当然,你啥时见我坑过兄弟。”二狠子拍着胸脯保证道。
强嘎子点了点头,恶狠狠地说道:“老鬼,你在院门看着点,如果有官家的人经过,照应一下。”
“放心吧,三爷。”吴老鬼呲着黄板牙阴笑道:“常在这巡逻的是孙小四,我和他有交情。”
“二哥,石井先生,那咱们就带上人去后院准备准备?”强嘎子整了下衣服,将斧子藏在袖子里,冲着二狠子点了点头。
“哟西,哟西。”石井摸索着腰间的武士刀,砍人真的让人很兴奋。
……………………
误会的产生有偶然性,也有其必然性。^名书楼名书楼^如果不是妞妞的名字;如果不是二狠子等人做贼心虚,疑神疑鬼;如果黄历他们来得太过凑巧……
黄历和赵仲华在前院等了半天,没想到针对他们的谋杀已经在后院准备完毕,直到赵仲华冲蝎子娘不耐烦地拍了桌子,吼了两嗓子,吴老鬼才满脸堆笑地出现了,殷勤地请他们到后院寻找“妞妞”。
“怎么不把人领过来让我们认?难道你们打她了,打得很重?”黄历也变了颜色,瞪起眼睛恶狠狠地问道。
“不是,不是,我们连碰都没碰她。”吴老鬼赶紧辩解道:“是她胆子小,不敢出来,您二位到后院一看就明白了。”
“别以为这里是法租界,就收拾不了你们。”赵仲华冷笑着威胁道:“老老实实把人交出来,甭想玩花样儿。”
“不敢,不敢。”吴老鬼转着眼珠,点头哈腰,“劳动二位一下,到后院去认人吧,至于其他的,都好说,都好说。”
黄历和赵仲华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便起身向后院走去。两人把手都插进了怀里,黄历握着匕首,赵仲华则是一把精钢小斧,在租界里持枪并且公然开枪是不方便的,而且由于来得匆忙,消音器还在曾澈手中研究。^名书楼名书楼^当然,他俩虽然提高了警惕,可也没太把这院子里的人看在眼里,充其量,几个地痞流氓而已。
进了后院,黄历便愣了一下,站在屋檐下的二狠子、强嘎子都见过,二狠子还被他揍过一顿呢!此时,二狠子也认出了黄历,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
“黄兄,事情不太对劲呀!”赵仲华皱了皱眉,却也不是很惊慌,几个地痞流氓而已,“不过是个小女孩,至于这么大阵势,剑拔弩张的嘛?”
“他们是混混儿帮的,不挨揍难受。”黄历将手从怀中掏出,匕首已经隐在袖中。
“哦,原来如此。”赵仲华笑了笑,恍然大悟的样子,指了指二狠子等人,说道:“不就一个小丫头嘛,太小题大作了吧,痛快交出来不就得了。”
“人,在这。”二狠子一挥手,一个混混儿从身后拉过麻袋,狠狠一推,二狠子将脚踏在麻袋上,麻袋里传出了唔唔的声音,“可他妈×的就不给你们,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今儿是老账新账一起算,爷要把你们全毁在这儿。还有这臭丫头,老子要把她卖妓院去,让千人骑万人压,让她浑身长满梅毒大疮,哈哈。”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后院门哗啦一声被锁上了,还传来了吴老鬼的两声尖笑。
黄历也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让这帮混混儿兴师动众,如临大敌,但他看见二狠子踩着麻袋,言语恶毒,眼睛不由得眯了眯,心中起了杀机,既然不能和平解决,那就手下见真章儿吧!
他刷的一下,甩掉大衣,将匕首反握在手中,对赵仲华提醒道:“别留情,这帮家伙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要对咱们下毒手了。”
赵仲华受过训练,对这种场面也不害怕,甩掉大衣,手里握着精钢小斧,嘿嘿笑了两声,低声说道:“速战速决,别留尾巴,前院的也不能放过。”
黄历没说话,嘴角上翘,一丝阴冷的笑意浮现在脸上,这个时候谈什么仁慈,除非脑袋秀逗了,要杀就杀个干净,不留后患。
“上,毁了这两个王八蛋。”二狠子抡起斧子,率先向赵仲华扑去,他对黄历是又恨又怕,有意躲开了这个对手。
赵仲华本想与黄历来个背靠背,这是以寡敌众的好策略,但黄历已经冲了出去,这并不是黄历逞英雄,而是他与赵仲华缺乏配合,背靠背确实照顾面大一些,但也过于保守,趁这六名大汉尚未形成包围,主动出击,个个击破,也是一种办法。另外一个原因便是他手中的武器,匕首短,必须贴紧对手以求近战,这样才能发挥匕首的长处。
侧身闪过劈头砸来的铁尺,黄历快上一步,贴近了对手,左手在对手眼前一晃扰乱其视线,右手的匕首噗地一声捅入了对手的肚腹,刺中对手的同时他还转动着刀刃,难以忍受的剧痛使对手还未发出惨叫,便在瞬间昏迷过去。
人还没倒下,黄历已经抓住了他的衣服,左右晃动抵挡了两下对手的进攻,再看准方向用力一推,一个对手被迫侧身躲开撞过来的同伴。黄历则快速逼近,手腕一抖,匕首向对手的门面斜劈过去,对手慌忙举起刀片格挡,谁知黄历倏地变了招儿,匕首在空中调转了方向,以很刁钻的角度砍在他持刀的手腕上,随着惨叫声,鲜血从对手的腕部喷涌而出,桡动脉被割断,两分钟内就会使人毙命。
雪花飘飞,鲜血四溅,谢宅的后院转眼间便成了屠宰场,咒骂声,惨叫声,铁器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犹如世界末日的降临。
强嘎子没想到黄历竟然如此刁钻凶悍,东跳西窜,下手狠辣迅速,根本没让他们的围攻计划实施,已经倒下了两个同伴。这时,两个人终于打了个对面,强嘎子还是很有两下子的,他把手里的斧子抡得呼呼生风,时而砸,时而砍,斧斧不离黄历要害。黄历则显得游刃有余,他步法灵活,动作敏捷,一一化解对方的攻势。强嘎子几次扑空后,急躁起来,露出了破绽。
黄历突然出手,抓住了强嘎子的手腕,匕首向他眼睛刺去,强嘎子大惊,总算反应还不慢,在刀尖要刺中他眼珠的时候,抓住了黄历的手腕,止住了匕首的继续前进。黄历双手一张,贴近了强嘎子,抬膝猛撞,正顶在强嘎子的要害。强嘎子闷哼了一声,倒吸冷气,紧接着又挨了一下,剧痛从小腹直冲大脑,他的手不由得松了下来,黄历的匕首轻快地画了个弧线,从他的脖颈处扫过。
赵仲华用斧子劈开了一个家伙的脑袋,前蹿后蹦,在腾挪闪展间继续与两个对手缠斗。轻快的一个跳步,他突然靠近了对手,小斧子结结实实地砍在对手的肩膀上,在惨叫声中,他的斧子卡在了骨头缝里,一时拔不出来。二狠子怪叫着蹦了过来,手中的铁尺奔着赵仲华的脑袋砸了过来。赵仲华连紧松手放开斧子,躲闪开来,不想落脚处竟是一块冰,上面盖着雪,他扑通一声,滑倒在地。
二狠子快步追过来,再次抡起了铁尺,这时,一柄短斧在空中翻着跟头呼啸而来,“砰”地砍在他的肚皮上,二狠子惨叫着仰面栽倒。
赵仲华惊魂未定,抬手向黄历招了招,以示感谢。黄历快步走上台阶,来到麻袋前,匕首一划,割断了绑着的绳子,向下一拉,却愣住了。
这麻袋原来也不知装过什么,煤灰、糠皮弄了程盈秋满头满脸,再加上流出的泪水,整个一个小鬼模样,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略带惶恐地望着黄历。
“你不是妞妞……”黄历话没说完,突然用力一推,身子向后翻滚。
一抹寒光迅如闪电,劈开雪花和寒风,黄历反应不可谓不快,动作也不慢,但刀尖依然在他后背及左臂划过。
突然从屋内冲出、发起攻击的不是别人,正是日本人石井。原来他是想和二狠子等人一齐出手的,可二狠子和强嘎子一方面是巴结他,另一方面也想好好表现一下,六个人收拾两个送上门的生瓜蛋子,还不是手到擒来。二狠子和强嘎子拍着胸脯大放豪言,日本朋友的,坐在屋里看我们表演就哟西了。
石井大马金刀地坐在屋内,他认为混混儿打架没什么观赏性,自己是剑道高手,只有对真正的中国武术名家才有兴趣。听着外面的打斗声,石井开始还不以为意,可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儿了。等他走到窗前,定睛观看,厮杀已接近尾声,他看到黄历从地上捡起斧子,刷地飞出去,给二狠子来了个大开膛,不禁瞪大了眼睛。接着黄历走上来解麻袋,这家伙便从屋内突然冲出,挥着武士刀向黄历砍杀过来。
刷,刷,刷,石井双手握刀,挥舞武士刀,步步紧逼,黄历猝不及防,失了先机,手里的匕首又太短,只能在地上翻滚躲闪。赵仲华眼见不好,也学着黄历的样儿,从地上捡起把铁尺,向石井飞了过去。
嘿,石井挥刀挡开铁尺,又是势快力大的一刀劈向黄历。黄历情急之下抓起昏迷在地的一个混混,挡了过去。
寒光一闪,锋利的武士刀将混混儿的头颅掉了一半,鲜血迸溅,尸体颓然倾倒,石井不由得退了一步,凝神收刀,准备再劈。
就是这短短的时间,给了黄历一个反击的机会,他猛地一滚,到了石井的脚步,挥刀猛扎。
啊,石井刚刚将刀举起,脸上的肉便剧烈抽搐,发出了一声惨叫,黄历的匕首穿脚而过,硬生生将他的脚和鞋钉在了地上。一招得手,黄历迅速滚动,脱离了石井的攻击范围,随手捡起把片刀,立在石井的身后。
“混蛋,卑鄙的支那混蛋。”石井痛得面部扭曲,想蹲下拔出脚上的匕首,但黄历就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随时准备下手,他只好徒劳地用武士刀向后挥动,咒骂着,用力扭头怒视黄历。
哼,你偷袭老子,还骂我卑鄙。黄历感到一股湿热的液体顺着左臂流了下来,知道自己受了伤,不禁咬牙切齿地挥起了刀。
“我是大日本帝国侨民,你敢杀――”石井害怕了,手下稍缓,嘴里威吓起来。
没等他话说完,黄历已经跳到了武士刀的死角,狠狠一刀砍在他的脖颈上,人头滚落,黄历一脚踹在石井屁股上,一股热血急速喷射,在空中画着弧线,石井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倒在地上,一条腿诡异地在膝盖处被折断。
程盈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血腥的场面,心里害怕,眼睛却瞪得溜圆地望着黄历。她已经认出了黄历,这个与自己有过冲突的男人,太狠了,杀个日本人,就象杀鸡般的轻松。
“还有气呢?”黄历捡起武士刀,用刀背敲打着奄奄一息的二狠子的脑袋,喝问道:“人呢,妞妞呢,不说我把你鼻子、耳朵一个个地割下来。”
二狠子现在也不狠了,气息微弱,睁着无神的眼睛向麻袋里露出半个身子的程盈秋瞟了瞟,低低地说道:“那就是,她就是妞妞,给我个痛快吧!”
黄历哼了一声,快步走到程盈秋跟前,一把将塞嘴布扯了下来,没好气地问道:“喂,我不管你叫不叫妞妞,我只问你,和你一起被卖来的女孩被藏在哪里了?”
程盈秋眨着大眼睛,有些茫然,黄历不耐烦地又高声说了一遍,看着这个刀疤脸凶巴巴的样子,她赶紧说道:“哦,哦,我听见他们说,把两个小丫头先锁在仓房里,等事办完了再放出来。”
仓房?黄历起身四下看了看,从地下捡起把斧子,直奔旁边锁着的那间屋子,一斧子就把锁砸开,踢开房门,一股霉味迎面扑来。再向屋里看去,一片昏暗,哪里看得见半个人影。
/名^书 四千一章奉上,拼了老命一下午码出来的,算是安抚一下大家的不满,对扫描书友催更票的感谢吧!这是极限了,手不累,可思路跟不上了。/名书楼名书楼/老实说,这几天压力很大,想写得好一些,细一点,就有人说拖情节,可大家注意到没有,这几章的波折,将书后要提到的一个主要配角推了出来,认真看过第一章的朋友应该很熟悉那个名字――王二柱。我写的一些情节,绝不是象某人说的不知所云,都有着一定的目的性。在此,感谢大家的捧场,感谢新老朋友的支持,我可能要招一个副版主了,以便心无旁骛的写书,有些书评对我很有打击,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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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妞妞……”黄历摆出的防卫的姿势,一边眯着眼睛适应光线,一边唤了两声。
没有人应声,但黄历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知道屋子里有人,便又提高声音叫道:“妞妞,你在里面吗?别怕,我是舅舅,来接你回家了。”
妞妞和小琴都躺在草垫子上,外面的厮杀声和惨叫声把她俩吓坏了,瑟缩地抱成一团,动也不敢动。听到黄历的呼唤,妞妞慢慢抬起头,不敢相信地向门口望去,胆怯地小声道:“舅舅,真的是你吗?”
听到妞妞的声音,黄历舒了口气,心中狂喜,这时眼睛已经适应了不少,虽然还看不清面目,但人影晃动还是看得见的。他快步向稻草堆走去,嘴里说道:“快来,妞妞,舅舅带你回家了。”
这回妞妞终于听出了黄历的声音,千般委屈涌上心头,不禁张开双手扑了过去,嘴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黄历抱着妞妞走出屋子,将她放在地上,上下打量着,好象没有大碍,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便关切地问道:“别哭了,咱这就回家找妈妈去……”
“黄兄,我先去前院――”赵仲华不管死活,已经将院里的人料理了一遍,再没留下一个喘气的,此时见孩子找到了,他看着麻袋里的程盈秋冲着黄历做了个下切的手势,立刻便要去斩草除根,杀人灭口。
黄历点了点头,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他没有想到的,赵仲华的想法也没错,留下目击证人,总是个隐患,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爆发。但赵仲华忽略了一样,那就是黄历不想当着妞妞的面杀人。
“舅舅,小琴姐还在屋里,带着她一起走吧!”妞妞拉了拉黄历的衣袖,求恳道。*名书楼名书楼*
“什么小琴姐?”黄历有些诧异地问道。
“对我很好的小琴姐,她也是被买来的,就在屋里躺着,很可怜的,带她一起走吧!我去扶她――”妞妞刚找到亲人,便同情心泛滥,她到底还是孩子,不知道黄历和赵仲华担心着什么,还要去干什么?她也不等黄历答应,转身就向屋里跑去。
黄历望向程盈秋,慢步走了过去。这家伙怎么处置,如果自己出来稍慢,恐怕赵仲华已经结果了她,可自己真的要结果她吗?
程盈秋刚才便将赵仲华的举动看在了眼里,也想明白了他们为何要这么做,杀人灭口,这个道理并不复杂。此时,她见黄历走了过来,面色不善,以为黄历也要下毒手。在某些时候,人们可以视死如归,但这并不表示人不怕死,起码现在程盈秋觉得死在黄历手中很冤枉,很不值。
“先生,那个小女孩是您的亲人,您为了救她而杀坏人,这无可厚非,甚至可称为英雄壮举。”程盈秋急中生智,开口说道:“我与那个小女孩也有相同的遭遇,您为什么就不能一视同仁,施以援手呢?而且我的记性很差,很快便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我的嘴巴也很严,从来也不说梦话――”
“刷”的一声钢刀出鞘,伴随着一缕金属的铮鸣声,一抹寒光劈向程盈秋,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但是随后她并没有感到疼痛,反倒是身上一松,绑绳和麻袋被一刀割开,她不由得愕然望向黄历,而黄历已经转过身去,慢慢走开。
“起来,先跟着我们走。”黄历平板的声音传了过来,脚步声渐渐远去,倒不是他被程盈秋的话所打动,而是他自己没有杀人的兴趣了。救好人,杀坏人,这无可厚非,但为了一个仅仅是有可能的原因,就要滥杀无辜,黄历还没有这么冷血残忍。当然,这也是要分场合的,如果他真的感觉到威胁很大,他是不介意杀掉几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现在,他并未认出象小鬼似的程盈秋,竟然是和自己有过一面之识的女子。
“舅舅,这就是小琴姐,她的心很好的。还有二柱哥,为了救我们,挨了不少打。”妞妞先跑出屋子,指着身后说道。
王二柱背着小琴走了出来,他是被绑在最靠西墙的柱子上,妞妞去救小琴,倒还没忘了他。
黄历翻了翻眼睛,这可好,人越来越多,自己难道是解放者,还是救苦救难的大侠客。
“先生,您的手臂在流血。*名书楼名书楼*”程盈秋从身上掏出手绢,有些讨好地凑了过来。
黄历胳膊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躲开,但最后还是任由程盈秋给自己草草包扎了一下。
“走吧!咱们先出了这里再说。”黄历有些无奈地望着妞妞的笑脸,挥手示意几个人向外走去。
前院的院子中间趴着具尸体,后脑血糊糊的,是被斧子砍杀。不用问,这是赵仲华的杰作,而死去的则是谢宅的老妈子。
“赵兄。”黄历冲着屋里的人影唤道:“该走了。”
“你们先走,我马上就来。”赵仲华在屋内应了一句。
黄历皱了皱眉,这家伙是在翻贵重财物,要顺手发笔小财吧,他摇了摇头,领着几个人向大门走去。大门从里面上着闩,地下躺着吴老鬼仰躺的尸体,雪花不断落在他冰冷的脸上,眉眼已经看不见了。
黄历用大衣裹着妞妞,侧了侧身,挡住她的视线,凑到门前从门缝中向外看了看,拔开门闩,大步走了出去。
天近黄昏,地上已经盖满了雪,远处大教堂的屋顶象是铺了一层白毯子,晚祷的钟声刚刚停下。
程盈秋望着大教堂,低低地象是自语般的说道:“原来这里还是法租界,我家离这里不算远。”
黄历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道:“回家去吧,记着,把紧你的嘴。”
程盈秋有些意外地回头望着黄历,感激地点了点头,沿着院墙,快步向南走去。
等赵仲华过来时,少一个人便少一番口舌,黄历自我安慰着,领着几个人向北出了巷子,汽车就停在离巷子口不远的地方,上面落了一层积雪,象戴着顶白帽子。
在车里等了一会儿,赵仲华拎着个包袱,兴冲冲地赶了过来,打开车门,看见后面坐着好几个人,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又瞅了瞅黄历,没出声,坐进汽车,关上了车门。
黄历也不多作解释,发动汽车,沿着街道向租界外开去。风雪交加,街上行人很少,巡捕更是一个没见到,汽车很顺利地出了法租界,赵仲华也明显放松下来。对车后座的几个人直接无视,反正他是帮忙的,没有决定权。
“我要连夜回北平,你呢,一起回去,还是留下?”黄历将车停在了一座饭馆门前,转头对赵仲华说道。
赵仲华说道:“周先生交代了些事情,我得留下处理。”说着,他笑了笑,拍了拍放在腿上的包袱,“顺手牵羊,宰了那老娘们,还有些别的收获,黄兄,这也有你的一份。”
“赵兄辛苦了,这些东西全归你,我就不要了。”黄历并不将这些钱财太看在眼里,而且有投桃报李,感谢赵仲华帮忙的意思。
“别介,我可不是吃独食的人。”赵仲华笑道:“黄兄也不必客气,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黄历点了点头,让赵仲华在车内等候,他下车进了饭馆,不一会儿拿着几袋食物和几瓶汽水回到了车上。赵仲华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从包袱里拿出了几十块大洋,胡乱包了一下,递给了黄历。然后也不用黄历用车送他,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下车走了。
这家伙,定是找个地方数钱,然后去快活了。黄历淡淡一笑,将食物和汽水向后座一递,向天津城外开去。
妞妞连着吃了三个热乎乎的包子,肚里不太饿了,又加上终于脱离了那个想起来就令人害怕的地方,马上就要见到妈妈了,精神头儿又足了起来,连身上还没好利索的伤也不那么疼了。
“吃呀,这包子多好吃。”妞妞笑得开心,使劲让着小琴,小琴嘴里已经塞满了,唔唔地点头,又有些胆怯地看了专心开车的黄历一眼。
“别怕,我舅舅。”妞妞挺起小胸脯,炫耀道:“他可厉害了,对小孩也很好,你到我家住,咱俩睡在一起。你呢,二柱哥,你要到哪去?不如也到我家吧!”
王二柱偷偷瞅了黄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只要离开天津就行,到了北平,我去投亲戚,或者――”
“或者再去当混混儿?”黄历抬眼从头顶的反光镜看了他一下,目光很寒冷。
“不,不是――”王二柱连忙摆手,差点将手里的包子甩了出去,嗫嚅着说道:“我,我还记得您说过的话,就是,就是那次您打我的时候。”
黄历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轻轻哼了一声。他一直在想如何处置车上的人,叫小琴的女孩,倒是好办,送到珍娘那里是可以的。这个王二柱,因为给他的印象不好,他觉得是个麻烦,有那么一瞬间,黄历甚至有杀了他的念头。现在王二柱主动说出去向,不管是真是假,黄历总有了一些自我安慰。已经放走了一个女的,再多一个也无所谓了。
……………………
雪花飘得疏落起来,风也小了不少,黄历亮出通行证,顺利进了北平城,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雪后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在路上他便想好了如何安置这几个人,先是开车到了杜百升家里,让王二柱在此先将就一宿,明天让杜百升带着他寻亲或者租房找活儿干,他将赵仲华留下的几十块大洋都给了王二柱,虽然没照顾到底,可这样做以后,他觉得算是仁至义尽,也就心安理得了。
妞妞和小琴在车上依偎着睡得正香,王二柱的离去并没有惊动她们。走的时候,王二柱看了眼小琴,眼神有些复杂,但也不象是难舍难分,毕竟,他们的感情还没到那种程度。
黄历开车在一家药店前停了停,买了外伤药和绷带,小琴的脚伤他是听妞妞路上讲的,心里非常震惊,没想到有人会对一个小女孩下这样的毒手,看来谢宅的人全都给干掉,还真是死有余辜,罪有应得。
这么忙乎了一阵,车子开到家里已经是半夜时分了,没想到屋子里还亮着灯光,一敲院门,珍娘便象早就知道消息,等在那里一样,没命地跑了出来。把黄历抱在怀里的妞妞紧紧抱住,把脸紧紧贴在妞妞的小脏脸上,嘴里喃喃地叫着女儿的名字,眼泪象开闸的洪水一样流个不停。
母女连心,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时候才体现得淋漓尽致。妞妞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发现已经在母亲的怀里,立刻哭叫起来,半是撒娇,半是诉屈,搂着母亲的脖子,紧紧地缠着,扭着身子,诉说着:“一个胖的女坏蛋,一个瘦的男坏蛋,他们骂我,打我,这儿,这儿,现在还疼呢……”
这时,桂英也披着件棉袍跟了出来,这段日子把她熬得够呛,累得难过,不过看过妞妞回来了,心里还是由衷的高兴,也庆幸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
“快进屋,在这雪地里说什么话呀?”桂英赶紧向屋里让着,她又看见了黄历背着的小琴,不由得好奇道:“这怎么还有一个孩子呢,黄先生,把她给我背吧!”
“几步路,就不用换人了。”黄历微笑着向自己的屋子走去,边走边说道:“那个,桂英啊,你打盆热水,这孩子受了伤,我先给她抹上药,包扎好。”
“好的,我先把屋里的灯点上,然后马上就去。”桂英爽快地答应着,“您说要上天津找妞妞,嫂子便睁着眼睛数时间了,还把这两个屋子烧得暖暖的,热水预备得足足的,说您和妞妞没准啥时就回来了,还真准,这才不到两天,就把人接回来了。”
黄历笑了笑,转头对珍娘说道:“你带着妞妞先回屋,给孩子洗洗,换身衣服,你们再好好睡一觉,有话明天再说。”
珍娘这才回过神来,嗫嚅着想说些感谢的话,黄历已经转身进了屋。
…………………
/名^书)楼(WwW,) 纷纷扬扬的雪已经停了好几天,一个严冬的寂静的早晨又来临了。^名书楼^wwwcom^名书楼^透过窗户向外看去,枝头挂满了雪花,在阳光的照射下,不时变幻着颜色。
“殷逆汝耕,认贼作父,羞辱祖先,分裂国土,诋毁我中央,是无父无君,乃不忠不义,天下之蝥贼,人人可得而诛之。今杀倭除奸团愤而除之,以儆告尚无幡悔心意之卖国汉奸,如仍思侥幸一逞之心,则将奉之以毒药、利斧、枪弹耳,望三思而后行……”
何梦雨放下刚刚送来的报纸,抿起了嘴角,虽然需要假借什么杀倭除奸团的名义,将刺杀殷汝耕的事情承担下来,但并未减少她发自心中的那种自豪和骄傲。向卖国汉奸打响的第一枪,就有自己亲身的参与,那是何等令人兴奋而激动的事情啊!
殷汝耕在自己的老巢,并且是在日本人开的近水楼被刺身亡,可以说是打了日本人一个响亮的耳光,这也明白无误地向人们传递着一个信号,缩在日本人的羽翼下并不保险,当汉奸,那也是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玩命举动。
起初,日本人为了颜面,曾严密封锁消息,只说殷汝耕是酒精中毒,不幸而亡。/名书楼名书楼/但有人却不希望人们误信此言,便把事情借着莫须有的抗日团体――杀倭除奸团给抖露出来,甚至为了真实可信,还给报社寄去了缴获的殷汝耕印鉴的照片,以收到杀一儆百的效果。
原来是杀倭团,现在又多了一项业务,那就是除奸,川崎商社的血案还未了,这个团体又将现在最大的汉奸击毙,可谓是声名大噪,人人议论。听说已经有评书艺人赶时兴,揽听众,而将这两件大事改编后进行了公开演出。
杀倭除奸团,嘿嘿,只不过是两个人的团体,这谁能想到呢?何梦雨自鸣得意地笑着,又拿起一份报纸翻看起来。这是一张小报,不外乎以凶杀、色情、猎奇来招揽观众,在以往,何梦雨是不屑看的。但躺在床上又实在闲得无聊,姑且用来解闷吧!
看着看着,何梦雨的表情丰富起来,最后竟忍不住噗卟一下笑出声来。原来这份小报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刺杀殷汝耕的经过,却是满篇的胡编乱造,竟然还搞了个连载。刀枪不入、飞檐走壁、弹无虚发、身轻如燕……,杀倭除奸团的成员完全是评书、小说、仙侠中英雄人物的组合体,或者说是超人。^名书楼^wwwcom^名书楼^也难怪何梦雨这个当事者,看到这篇报道哑然失笑了。
何梦雨收起报纸,活动了一下,腿上传来了阵阵疼痛,她不禁微蹙眉头,将目光转向窗外。几个男孩子在打雪仗,还有几个女孩子在堆着雪人,不时尖声尖气地给男孩子助战。她羡慕地看着大大小小的雪球,象流星般四处乱飞,叫声、笑声显示着和谐、亲睦的情感。
敲门声打断了何梦雨的思绪,她转过头,说道:“请进。”
门开了,曾澈笑着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房门。
“怎么样,感觉还好吧?”曾澈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何梦雨对面,关切地问候道:“如果不行,过两天再走也没关系。”
“今天就可以走,回到天津的家里能更加安心一些。”何梦雨含笑说道。
“好,既然你坚持,那就今天送你回家。”曾澈点了点头,目光在床头的一堆报纸上停留了一下,调侃道:“当无名英雄的滋味不太过瘾吧?”
“呵呵,不是这样的。”何梦雨拍了拍报纸,说道:“要是把我的名字登上去,恐怕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了。”
曾澈很赞赏何梦雨的沉稳,他点了点头,说道:“回到家好好养伤,嗯,就照我们编好的故事搪塞伯父伯母吧,应该没有什么漏洞。”
何梦雨垂下眼帘,停顿了一下,象是发脾气般地说道:“那个家伙怎么不懂人情世故呢,我受了伤,他也不说买点东西来看看我,还是同志呢!”
曾澈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何梦雨所说的那个家伙是谁了,不由得意味深长地抿起了嘴角,缓缓解释道:“他呀,家里出了点事,忙得脚打后脑勺。而且――”他故意停顿了片刻,才欲言又止地说道:“他也受了伤……”
“伤得重不重?现在怎么样了?”何梦雨追问完,自己也觉得有些着急,略有些尴尬地解释道:“都是同志,关心一下,呵呵。”
曾澈一本正经地连连点头,“对,应该的,应该关心。那个,他的伤不重,胳膊上被日本人划了个口子,行动是没有妨碍的。”
“这就好。”何梦雨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急迫,低头不语。
曾澈眼珠转动着,半是安慰何梦雨,半是透露一些小秘密,看似无心地说道:“我可能要留在北平一段时间,等他有机会去天津的时候,我可能会让他顺道给你带去最新的命令。嗯,他应该很快会有公干,嗯,这件事情确实得让他去办。”
何梦雨偷偷抿了抿嘴角,她也不确切地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些想那个家伙了。
曾澈安排好送何梦雨回天津的事情,便坐上车,直奔黄历的家。坐在车里,曾澈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神情严肃,全无刚才的笑意殷殷。
消音器的原理已经被他请来的专家弄明白了,其实也并不复杂,就是通过降低火药燃气冲出枪口的速度和流量来降低最大峰值来消音而已。尽管曾澈认为依据国内现有的工业水平,制造出具有相同效果的消音器很困难,但稍差一些的消音器也足以使军统特工的装备水平提高一大截。南京戴老板已经发来了嘉奖电,对他送去的图纸表示满意和赞赏。
这是个好消息,但坏消息同样也接踵而来。殷逆汝耕的毙命,并未如军统所料,使冀东伪政权遭到致命打击,因为日本人又找到了一个傀儡,也就是说又有一个汉奸站出来当卖国贼了。这让曾澈愤怒之余,又对汉奸的前仆后继感到有些困惑。^名*书(楼(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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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书)楼(,) 即将扛起汉奸大旗的不是别人,正是原冀东伪政权的二号人物,秘书长池宗墨。**.**虽然殷汝耕的死对他很有震动,但热衷权势的心却并没有完全冷却。要知道,在抗日战争期间,汉奸也杀了不少,但鬼迷心窍、数典忘祖的后继者依然层出不穷。殷逆汝耕一死,日本人急于找到傀儡以弥补空缺,与池宗墨是一拍即合。
干掉池宗墨,冀东伪政权便再没有合适的支撑门面的人物,日本人再找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喽?,也不过是徒增笑柄罢了。而且据内线报告,殷逆汝耕被杀之后,对通州冀东伪政权内部官员的震慑极大,伪保安队的张庆余和张砚田两位大队长垂头丧气,颇有悔意。如果再加上一把火,兴许能策反他们,在日本人背后捅上一刀。
曾澈将手指的骨节掰得咔咔作响,考虑着刺杀行动的前因后果。尽管行动会给冀东伪政权近乎致命的打击,对自身又有着种种有利的影响,但对此次行动的艰难程度,曾澈也有着客观的估计,刺杀池宗墨绝非易事啊!
车停了下来,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回过头,却是天津站站长陈恭澍,他开口说道:“曾兄,就是这里吗?”
曾澈收起思绪,向外看了看,淡淡笑道:“不远了,咱俩下车走过去吧!”
陈恭澍无所谓地一笑,打开车门走了下去。/./此次,刺杀池宗墨的任务再次落在了他的头上,原因很简单,时间太紧,北平区虽然在北平市区有两个站,在张家口还有一个察绥站,机构庞大,但在北平市区却无行动单位,而天津有行动组,自然非他们莫属了。
然而此次行动比刺杀殷汝耕还要困难,陈恭澍想了几个计划,可再一详细研究,即便将天津行动组全搭进去,可能也无法达到目的,这样的计划,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给人看。
说起来,陈恭澍并不是无能之辈,如果要评选“军统第一杀手”的话,陈恭澍可以说是当之无愧。他一生共策划参与过两百多件行动案件,而陈作为杀手的“职业生涯”,从1932年毕业于“洪公祠”、被派到北平当站长算起,到1941年10月30日被捕,满打满算也就是九年时间,换言之,陈恭澍平均一个月要搞两起行动案子。^^com^^这其中,还包括象“河内刺汪”这类足可写进二次大战战史的大案。
但面对池宗墨的谨小慎微,日本人堪称铁桶似的严密保护,“辣手书生”陈恭澍也有些一筹莫展。当然,他对黄历还抱着怀疑态度,并不认为黄历会有什么巧妙的计划,跟着曾澈来,也不过是好奇而已。
院子里,妞妞拿着小煤铲在堆雪人,不时发出咯咯的欢笑声,珍娘背着小琴,站在檐下含笑观看。
“脚很快会好的,到时你就能痛快的下地玩了。”珍娘略微偏头,和蔼地对小琴说道。
嗯,小琴点了点头,羡慕地望着妞妞,她穿着新衣服,暖暖和和地趴在珍娘的背上,原来那种畏怯、迟钝的目光变得灵动了不少,笼罩在她身上的苦难阴霾正在渐渐消散。
当时看到小琴的伤脚,珍娘和桂英都落下泪来,这种惨事连听都没听过,竟然会发生在这样一个小女孩身上。幸好黄历去得早,否则小琴脚上的血肉会因为溃烂化脓而全部烂掉,布条会越裹越紧,当新肉开始愈合时,脚会被压缩成弓形,脚趾会完全折进脚心里,变成所谓的“三寸金莲”。
女人的爱心一旦开闸,就象洪水般不可遏制,珍娘这几天精心地照顾着小琴,待遇一点也不比妞妞差。吃得饱,穿得暖,不挨骂,不挨打,小琴感觉自己进了天堂,脸上也常常有了笑模样。
“黄兄在家吗?”院门被敲响,曾澈拍打着门环,客气地叫道。
珍娘背着小琴来到门前,打开院门上的小窗户,她是认得曾澈的,还知道他姓周,赶忙打开门,向屋里让着,“是周先生啊,黄大哥去旁边的院子谈买房子的事情,一会儿就能回来,您先屋里坐。”
“黄兄要买房子,这可是大事。”曾澈笑着向屋里走去,又停下脚步亲切地摸了摸妞妞的脑袋,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晃了晃,说道:“走丢了的是这个小家伙吧,当时可把黄兄急坏了,所幸安全地回家了,可是吃了些苦头吧!看,这里有好吃的,还有好玩的,都是送给你的。”
妞妞眨着眼睛,抿嘴一乐,转身跑开,躲在珍娘的背后,悄悄地探头看。
“呵呵,很可爱呀!”曾澈和陈恭澍进了南屋,珍娘将小琴放在床上,忙着斟茶倒水。
“黄兄弟要买哪处房子,就是这里吗?”曾澈随便地问道。
“还有旁边的小院子。”珍娘如实回答道:“那个旗人嫌这里住着不舒服,要把房子卖了,搬出去住。”
曾澈淡淡一笑,什么住着不舒服,是过不下去了,只能靠卖房子维持,这帮旗人大爷,死要面子活受罪。
屋子里收拾得干净利索,窗前的小桌上放着几本书,陈恭澍随便瞅了一眼,发现其中竟有一本英文版的人体解剖学,不禁努了努嘴,向曾澈使了个眼色。
曾澈也看到了,淡淡一笑,说道:“当医生?也不错,以后呢,很有些方便。”
陈恭澍领会了曾澈话里的另一层意思,长期特工必须要有职业掩护,本来正规的训练当中就该有这个项目,但黄历除外,如果真的有这方面的爱好和专长,倒也不妨有针对性地进行培养。
“对了,黄兄胳膊上的伤不碍事了吧?”曾澈开口问道。
“我天天给他上药,现在活动起来是没问题的。”珍娘随口答着,伸手将黄历塞在床下的脏衣服一包,放进盆里拿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院门响了,接着,外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曾澈和陈恭澍对视了一眼,站起身,这是正主回来了。^名*书(楼(wwW,////
/名^书)楼(WwW,) 黄历推门走了进来,和曾澈打着招呼,目光停在陈恭澍身上,询问道:“这位是――”
“哦,在下姓陈,名啸卿,黄兄,你好。*名书楼**名书楼*”陈恭澍自我介绍着,伸出了手。
黄历含笑点头,与陈恭澍握了握手,又请二人重新坐下。珍娘走了进来,背上小琴,打了个招呼,便走了出去。
“呵呵,这又多了个孩子,一刻也不撒手啊!”曾澈望着珍娘和小琴的背影,笑着说道。
“这孩子命挺苦的,她又太心善。”黄历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
曾澈点了点头,关心地问道:“黄兄的伤没有大碍吧,听说你去买房子去了,不知道顺不顺利?”
黄历伸手抚摸着左臂,不太在意地说道:“一点皮肉伤,差不了什么。至于买房子,嘿嘿,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不买下来,等换了房主,便要搬家了,麻烦。”
“呵呵,也是这么个道理。”曾澈赞同道:“如果钱不够的话,言语一声,千八百的,马上就能拿出来。”
“暂时还不用,我交了定金,等找来老杜作中人,把房契拿到手,这房子的事情就算解决了。^名书楼^wwwcom^名书楼^”黄历对曾澈笑了笑,算是对他好意的感谢。
陈恭澍有些耐不住性子,在旁插嘴道:“黄兄,制裁殷汝耕,干得非常漂亮,可惜还真有不怕死的汉奸,却又有个家伙冒出来了。”
黄历眨了眨眼睛,淡淡地笑着望向曾澈,他一进屋便知道这两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就是不问,怎么老给自己差使,别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曾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只好就着陈恭澍的话说下去,“是这样的,干掉殷逆汝耕,可以说是给冀东伪政权以极大的打击,但总有丧心病狂之徒投敌卖国,实在令人愤慨。你看,就是这个家伙――”说着,他从兜里掏出张照片,递给了黄历。
黄历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便是一愣,长方脑袋,一副黑宽边眼镜,竟是在通州近水楼与自己擦身而过的那个家伙。
“池逆宗墨,原冀东伪政权的二号人物。”曾澈介绍道:“如今沐猴而冠,要接替殷汝耕的位置,继续卖国求荣。”
黄历点了点头,将照片放在桌上,用手指点了点,笑道:“制裁殷汝耕时,在近水楼与其擦身而过,没想到竟也是个该死的汉奸。/名书楼名书楼/”
哦,陈恭澍也觉得有些巧,摸着下巴苦笑道:“如果早知如此,当初黄兄将他们一起干掉就好了,省得费二遍事。”
“呵呵,如果再把他干掉,我恐怕连近水楼都出不来了。”黄历摇了摇头,对陈恭澍这**后炮有些不以为然,停顿了一下,他开口问道:“计划是怎样制定的?不是还让我去通州吧?”
“计划呀?”曾澈有些难堪地挠了挠头,说道:“现在还没有计划,所以才来找黄兄商议。”
黄历有些不解,眨着眼睛看看曾澈,又望望陈恭澍,希望他们能说得具体一些。
曾澈冲陈恭澍努了努嘴,陈恭澍颇有些无奈地说道:“殷逆汝耕被刺后,池逆也受到了很大震动,加上日本人有意扶植这个傀儡,所以,对他的保护措施很是严密。每天从池逆府邸去办公地点,前后竟有四部警卫车护送,谋刺者根本连边都靠不上去。而且,池逆每天坐在哪部车里,也是变化频繁,完全凭他的一时感觉,令人摸不到规律。”
“那岂不是没有丝毫机会?”黄历也皱起了眉头,刺杀必须摸清情况,才能有针对地采取策略,现在听陈恭澍一说,他也没有办法。
“如果池逆一直窝在通州,还真是机会渺茫。”曾澈接着说道:“但是近几天他要坐车去天津,拜会驻天津日军司令香月清司,听说还要与有‘东方劳伦斯’之称的日本大特务土肥原贤二进行秘密会谈。”
黄历沉吟了一下,疑惑地说道:“按理说,池逆宗墨既有怕死之心,日本人又要扶持他,为何要冒险去天津活动,这不会是故意设下的圈套吧?”
曾澈点了点头,对黄历的谨慎表示赞赏,他伸出手指头一条条解释道:“原来呢,我和那个,啸卿兄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随后的情报却证实这不是什么圈套。首先,这些情况是内线报告的,无论是日本人,还是池宗墨,都没有大肆宣扬,甚至可以说是采取了很严格的保密措施,并不象引什么人上钩;其次,日本人想借池宗墨赴津来消除一下殷汝耕被制裁造成的不利影响,让那些心怀叵测的蝥贼知道,日本人是有能力保护他们手下的走狗的。自然,大造舆论是要在池宗墨安全到达天津才开始,现在外界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最后一点,池宗墨此行赴津戒备森严,保护措施极为严密,别说是一般土匪,就算是正规部队,想要拦截击杀,也有一定的困难。当然,这也是不可能的。”
黄历心中很是不屑,中央政府对日本人的退让简直令人愤懑到了极点。一个叛国贼,竟然还容许他在国土上公然出没,实在是窝囊。
见黄历沉默不语,脸上隐隐有愤然之色,曾澈和陈恭澍相视苦笑,也觉得很尴尬,曾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试探着说道:“黄兄,制裁池宗墨,自然是困难极大,可依你看,是否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吗?”
黄历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屋子里一片寂静。好半晌,黄历才抬起头,正对上曾澈期盼的目光,不禁苦笑道:“周兄,不必对我寄予厚望啊,我又不是神仙。不过呢,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安全,池宗墨被保护得再严密,也不会是被装在保险柜里搬来搬去吧?”
“那是自然。”曾澈听出了黄历话中的隐含的意思,希望又从心底升了起来。
“在众多人员保护下,近身行刺可以排除。”黄历郑重地说道:“而有希望成功的是发展内线,暗下毒手,或者是用炸弹炸车,再一个便是远距离狙杀了。”^名*书(楼(wwW,////
/名^书)楼(,) 屋子里沉寂下来,黄历所说的三种方法虽然不错,但是――
“发展内线正在进行中,但时间上已经没有可能;用炸弹也不行,我们无法确定池宗墨乘坐的是哪辆汽车。^^com^^黄兄,你说说那个远距离狙杀吧!”陈恭澍沉吟了一下,直截了当地否决了两个方法,转而对远距离狙杀很感兴趣。
黄历想了想,整理着思路,缓缓说道:“远距离狙杀可以避开池宗墨身边保镖的警戒范围,但这也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得看见池宗墨,并且能够有安全并合适的位置和角度。”
曾澈想到了黄历的那支带瞄准镜的步枪,也想起了他的精准射击,他的脑子急速转动着,嘴里慢慢地说道:“在通州上车,在天津日租界下车,都能看见池宗墨,但是想找到合适的狙击地点,并且安全脱身,在这两个地方都不容易。那么就只有在路上,使车队被迫停下,甚至得逼池宗墨离开汽车。”
“嗯,应该是这样。”黄历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并且补充道:“即便是逼得池宗墨下车,在众多保镖的围护下,有没有机会一枪中的,也不好说,但起码――”
“但起码这是最可能成功的办法。^^com^^”陈恭澍的思路似乎开阔起来,能成为军统数得着的干将,脑袋不灵活,那是不可能的,“这样事情便简化了,我们就想怎么样使池宗墨能在路上下车,并且是在我们设定的范围内露面就行了。至于枪手,黄兄,我听周兄说过,你有一把好枪,而且枪法精准,就只好偏劳你了。”
黄历略显无奈地点了点头,果然还是落不下自己,看来自己就是个劳碌命啊!或者,这两个家伙是故意的,借着自己的话把自己给套了进去。
………………………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计划再周密细致,也不敢保证百分百成功;计划看起来希望不大,却也未必不能一击而中。凡事要是力求完美,力求必成,反倒会影响到思维和结果,象黄历这样,以一种放松的心态谈论杀人,却更容易激发出灵感。
曾澈和陈恭澍则不同,一是功利心,二是上司压,只感到行动困难重重,身上责任如山压顶,唯独缺乏黄历那样的平常心。如今受到了黄历的影响,思路开阔起来,心里的压力也大大减轻,反倒心思灵动起来,冒出了很多很有创意的点子。**.**
谈论着,商议着,记录着,三个人先把暗杀计划的大框制定出来,又一点点地将细节完善。组成人员、所需装备、联络通信、交通工具……,细节决定成败,行动本身就只是有可能,再粗枝大叶,就把最后成功的希望丧失了。
最后还是珍娘敲响房门,端上来三大碗炸酱面,三个人才发现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现在吃午饭已经算是很晚了。
“事不宜迟,吃完饭咱们就开始吧!”曾澈端起大碗闻了闻,喜笑颜开,连连赞道:“嗯,真香,手艺真好。”
珍娘羞赧地一笑,转身走了。
见房门被关上,陈恭澍一边大口吃面,一边有些含糊地对曾澈说道:“我和黄兄坐车去天津,沿路寻找狙击地点,勘察地形。周兄,你――”
曾澈点了点头,说道:“我去落实其他事情,明天咱们在天津会合。黄兄,陈兄,你们就多多亲近,开着车在外面辛苦一下。”
黄历笑着点了点头,如果说他是在乎特工组织每个月发的薪水,以及行动之后的奖金,倒不如说他喜欢那种紧张刺激的感觉。是的,他喜欢去经历一种紧张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往往容易恢复过去的老习惯。一种习惯,就象是一根拐杖。假如你是个瘸子,即便你忘记了这一点,用拐杖也会让你有很不错的感觉。
“对了,买房子的事情,我会交代老杜,让他办妥的。”曾澈的心细如发使他连这点小事也不会遗漏。
“那就多谢了。”黄历将空碗往桌上一放,转身从床下拎出提箱,将买房的钱交给曾澈,说道:“房主不要写我的名字,写珍娘的好了。”
既然干上了特工这种危险的职业,黄历便有受伤,甚至死亡的思想准备,把房子留给珍娘,也不过是种预防万一的措施。况且,他在这世上也没有别的亲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自然而然地把感情放在了珍娘和妞妞身上。
…………………
汽车在通往天津的路上行驶,沿途是一派严冬的景象。田野里雪白得照眼,路边的树木上象挂着白色的棉絮,即使是一阵最轻微的风,也会刮掉它们。
“狙击的地点最好离天津近一些,这样更方便咱们行动。”陈恭澍一边开着车,一边和黄历闲聊着。
黄历赞同地点了点头,按照计划,池宗墨的车队一出通州,内线便会打电话,用密语通报北平,而北平派出的人员将在路上侦察,确定车队是否在北平停留,然后将具体情况转给天津。此时天津负责行动的人马才会选择继续等待或者赶往伏击地点,这样在时间上不致有太大的空当,也就减少了在伏击地点耽搁太久而暴露的可能。
“陈兄,那咱们就加快速度,在后半段路上再仔细观察。”黄历见陈恭澍车开得不快,便开口建议道。
“好啊!”陈恭澍笑了笑,提高了车速,又自嘲般地说道:“说到驾驶技术,我是不如黄兄的,那个,那个使车头快速掉转的方法,我便不会。”
黄历眨了眨眼睛,明白了陈恭澍所指的便是刺杀殷汝耕后,摆脱追兵的事情。他摇了摇头,说道:“那不过是被逼无奈使出的招数,危险性太大,主要是车辆的性能不行,要不是冰雪路面的帮助,估计就是个车翻人亡的下场。”
“危险性大倒是没关系,关键时刻能反败为胜,我认为冒点险是值得的。”陈恭澍不以为意地说道:“黄兄,可否给在下演示一下?我可是一直很惦记的。”^名*书(楼(wwW,////
/名^书)楼(,) 黄历心中不乐意,可听陈恭澍话中的意思,如果不表演一下,倒是有敝帚自珍,吝啬保守的嫌疑。**.**他有些无奈地与陈恭澍换了位置,并且说明只是做个样子,可不能在行动前冒受伤的危险,就为了一个或许永远也用不到的驾驶技术。
日近黄昏时,黄历和陈恭澍在距离天津三十多公里的地方将车开进了路旁的柳树林,披着白衣的柳林,跟西天边那五色缤纷的彩霞相映,变得如同鲜艳而秀美的刺绣一般。
陈恭澍和黄历拿着望远镜,在周围慢慢转着,观察着地形地貌,估计着距离时间,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下车侦察了。
“这里似乎比刚才那两个地方更适合一些。”陈恭澍不时伸手揉揉脑袋,那是黄历在表演漂移时,他因为准备不足而撞出的青包。
黄历没有应声,踩着松软的雪,走上一个小土丘,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隐蔽进入进入阵地,快速撤离,射击角度,距离视界,这都是作为一个专业人士要考虑的问题,这当然要比陈恭澍凭着第一印象得出的结论要高明许多。
“你看那里。**.**”黄历将望远镜递给陈恭澍,指点着说道:“前面的拐弯处可以设为拦截线,如果池宗墨下车,很可能被簇拥保护着向那片灌木丛里寻找隐蔽,看到灌木丛前面的小土坡了吗,到了那里敌人必然不会象在平地时那样密集,正是狙击池逆的好时机。而这里便是极佳的狙击地点,居高临下,视界开阔,和公路的距离也足以使我们处于安全状态。”
陈恭澍估算着从这里到小土坡的距离,不太确定地问道:“是不是远了些,看起来有将近五百米呢!”
“四百八十米左右。”黄历伸出大拇指比量了一下,得出了更为精确的数字,他沉吟了一下,说道:“稍有些远,如果让我提前试射几枪,也没有多大问题。”
陈恭澍四下看了看,说道:“这里挺偏僻,打几枪没关系的。”
黄历点了点头,世道不太平,天津附近的土匪盗贼并不鲜见,听说大大小小有数十股之多,他们这一路行来,也偶尔听到过零星的枪声。
画图、测距、标记、试射……黄历和陈恭澍忙完这一切,直到晚上九点左右才回到了天津的一个据点。**.**禀承着曾澈的意思,尽量不让黄历与组织内的其他成员有过多的接触,陈恭澍将黄历安置好,又马上停蹄地赶到情报站,通过电话与北平进行了联系,确定了行动人员和略作修改的计划。
为了这一次行动,北平、天津两区可以说是全力以赴,倾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所需的物资、装备以最快的时间进行筹集,等到第二天中午,曾澈赶到天津坐镇指挥时,所有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再有几天就是新年了,或许日本人正是想借此来好好炒作一下池宗墨来津的事情,而且这也确实是个相对特殊的日子。1937年,历史的车轮即将迈入这个对于中国历史有着极为重大意义的年头,而新年钟声尚未鸣敲,惩奸的枪声却已即将打响了。
紧张的筹备和演练只进行了短短的两天,在第三天的早上,北平情报站便接到了通州内线发来的消息,池逆宗墨在四部警卫车的护送下出城了。
立时,北平区、天津区参与行动的军统特工们忙碌起来,象一架庞大而精密的机器般开始运转。上午十一时左右,北平站发来情报,池逆宗墨的车队未在北平停留,直接向天津而去。
行动组乘坐三辆汽车拉开距离陆续出了天津,来到行动地点后,陈恭澍下车指挥布置拦截线,黄历则直接进入了狙击阵地。
拦截线公路旁的土丘已经在夜里提前挖空,不少炸药已经装填进去,现在又从汽车上搬下来不少,都被塞了进去。为了更象土匪的袭击,这些炸药有军用的**,有从洋行购买的苦味酸,有开矿用的**,甚至还有民间自制的黑火药,虽然五花八门,但量却不少,威力也足够强大。不仅如此,起爆装置也没使用先进的电引爆,而是用的导火索,为了预防意外,军统的爆破专家布设了两条导火索,形成了双保险。
爆破组布置完毕,伪装成抛锚的卡车载着人员掉头开回天津,陈恭澍又指挥着负责拦截的人员各就其位,把汽车在不远处隐蔽起来,再三检查,未发现纰漏后,才来到了狙击地点。
“黄兄,黄兄――啊!”陈恭澍左顾右盼,却没有看到黄历,不禁心中奇怪,踩着脚下的积雪慢慢寻找,轻声呼唤着,突然,从脚下蹦起一个人,吓了陈恭澍一跳,连退了两步,定睛看时,却是黄历。
黄历穿着缀满白布条的伪装服,象个大雪人,只露出了两个眼睛,皱着眉头说道:“陈兄,你踩到我了。”
“啊,啊,抱歉,失措。”陈恭澍冲着黄历伸出了大拇指,说道:“太巧妙了,走到你头上都没发现,更别说在远处了。”
如果说陈恭澍对黄历画图设计的这种雪地伪装原来还有着怀疑,只是觉得新奇有趣,那现在他算是心服口服了。
“那还有一套,快穿上吧!”黄历揉了揉胳膊,指着旁边说道。
陈恭澍嘿嘿一笑,飞快地穿上了伪装服,黄历又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细微的地方,退后两步仔细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
两个雪人趴在阵地上,手里的枪和望远镜也早就缠上了白布,从远处看,就象两个微微隆起的雪丘,与大自然融为了一体。
黄历拉开枪栓,再次检查着枪械,确认那两发经过军统特殊处理的毒弹在弹夹的位置,觉得再没有什么问题了,微微合上双眼,开始养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陈恭澍有些难受起来,单调、枯躁、寂静……等待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黄兄啊,可别睡着了,会得病的。”陈恭澍开始没话找话。^名*书(楼(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