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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抗日Ⅱtxt下载

    黄历一拳击在左掌上,胸中象燃起了火,张老锁一家,多么纯朴,多么善良,怎么会突然遭此横祸,家破人亡。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娘,不许抓我娘,坏蛋……”妞妞抽动手脚,突然梦呓起来。

    黄历眼角抽动了两下,因为愤怒,他的耳根在突突地跳。他走到沃格身旁,低声说道:“沃格,请你一定要治好这个病人,我欠他们的太多了。”

    沃格不置可否地望着黄历,诚恳地说道:“朋友,我只能说尽力而为,这位老人的伤势看起来很重。”

    黄历点了点头,说道:“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先出去一下,那位白胡子老头也是个医生,中国的医生,他应该能做你的助手。”

    沃格有些奇怪,黄历不留在这里关心自己的救命恩人,却要出去一下,但他没有提出疑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

    在远方,现出了一道闪电,亮得很,照亮了一部分镇子,照亮了无云的天空和黑暗相连的地方。乌云在头上堆得密密层层,好象蓬松的灰色山峰要向地面扑来。

    在峰流镇,白家大院是最气派的宅第,重门深院,飞檐青瓦,暖阁凉亭,曲槛回廊,两座更楼巍然相对。大门座北朝南开,左右各有一根通天旗杆,门上一对大石狮,威风凛凛。

    一条黑影就在这大雨即将来临之际,窜到了白家大院的后门附近。静静地观察片刻,黑影贴着围墙迅速潜去。

    白家大院的围墙又高又厚,足有三米,可这也难不倒黄历。他找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将手里的石子抛了进去,贴墙听着里面的动静。半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掌慢慢撑到墙壁上,顺着墙角慢慢地爬了上去……

    两头卷须、乌黑闪亮、一丈多长的硬木大香几,上面摆着半人来高的细瓷花瓶,里面插着两把开屏式的孔雀翎古扇。中间供着文武财神,两边分列两个神龛。左边是大肚子弥勒佛,右边是观世音菩萨。玻璃窗上吊挂着红底黄穗的织锦窗帘,床头摆着漆雕金花的烟酒具。一股富贵的气息却让珍娘觉得陌生而害怕,她不由得缩了缩身子,而因为反抗和挣扎被扭伤的脚踝更加痛了起来。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两根蜡烛在有气无力地燃烧着,惨淡的烛光照着桌上摆着的几样菜肴,这是刚才进来的一个佣人送来的。

    自从被强绑起来,珍娘的眼泪就没停止过,泪水早就沾湿了她的衣服。她担心公爹,担心孩子,担心丈夫,也担心自己。

    公爹被打倒,又象疯虎般扑上来,孩子在哇哇大哭,然后是刺耳的枪声……她被捆绑着,嘴里堵上了布,黑布车篷使她看不到什么东西,但她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听到了那熟悉的响和白坏水的惨叫,还有丈夫愤怒的吼叫和激烈的厮打声。然后,又是刺耳可怕的枪响,几声恶毒的咒骂……

    珍娘想起了今天可怕的经历,不由得痛苦地闭上了已经红肿的眼睛,两行眼泪再次顺着面颊滴落下来。

    外面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珍娘也越来越紧张,惊恐地望着房门。

    门吱嘎一声被打开,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有着宽大额头和白得异乎寻常的大长脸的男人,目光中闪着淫邪和阴狠。

    白宗林贪婪地打量着珍娘,笑道:“虽比不上慕容家的,却也是很不错了。没想到,山沟里也能飞出凤凰来,哈哈。”

    珍娘瞪大了眼睛,因为害怕而有些发抖,嘴里不由得发出唔唔的声音。

    “呵呵,小娘子,着急了?想陪爷唠几句。”白宗林走上两步,轻浮地用手指捏弄着珍娘的下巴,然后拿下了珍娘嘴里的布。

    珍娘用力摆头,似乎白宗林的手上长着癞,或者那手就是一条毒蛇。

    白宗林掐了掐珍娘的脸蛋,又将手移到了她的胸前,坏笑着掏摸了一把。

    呸,珍娘又羞又恼,却没有别的反抗手段,只好啐了白宗林一脸唾沫,骂道:“坏蛋,放开我。”

    “挺厉害吗。”白宗林掏出手帕擦着脸,恬不知耻吸了吸鼻子,“香的,小娘子的口水是香的,呆会我要喝个够。”说着,他一手按住珍娘的肩膀,一手去解珍娘的衣扣,嘴里不干不净地胡言乱语道:“从了我,以后保你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做我的第五房姨太太;若是不从,我玩够了就把你卖进窑子,让你成为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

    “你放过我吧,我是有男人,有孩子的人。”珍娘哭着哀求道。

    白宗林手停了停,又继续动作,嘴上说道:“我不在乎这些,你既是有夫之妇,就别装什么冰清玉洁。乖乖伺候好爷,爷就给你个名分。”

    “畜生,禽兽……”珍娘徒劳地扭动身子。

    外衣被解开了大半,露出了红色肚兜和晶莹雪白的肌肤,白宗林的眼睛射出了兽性的光芒,猛地撕掉了珍娘上身的最后一层屏障。珍娘发出了绝望的尖叫,她那雪白粉?的**,淡红玫瑰似的**,让白宗林贪婪地咽了口唾沫。

    卟,嗯,嗯,通,门外传来几声异响,白宗林停下了手,不悦地转头骂道:“该死的奴才,都给我滚远点。”

    房门一下子被推开,伴着冷风和潮气,一个蒙面大汉赫然出现,手里一支模样怪异的枪直指白宗林。

    “你――”白宗林刚刚吐出一个字,黄历手中的枪便响了,伴着“卟,卟”两声轻微的枪响。白宗林象被人在脸上猛击了两拳,身体猛地向后倒了下去,

    黄历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只脚猛地抬起,挡在了白宗林的身下,又顺着劲尽量缓慢地放下。尸体倒了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嘘――,黄历一手扯下蒙脸布,一手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手势。

    珍娘张大着嘴巴,只吐出了一个“黄”字,便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黄历迅速出屋,将两个护院的尸体拖进来,回手关上了房门,又将蜡烛移到窗前,使屋内的人影不至于映到窗上。做完这些,黄历掏出匕首,割断了珍娘身上的绳索。

    珍娘赶紧将衣服系好,黄历则在屋内快速搜索了一遍,将屋内弄得很杂乱,并在床下找到了一个木匣,用带着的万能钥匙打开,里面是几张地契,几根金条。他毫不客气地都揣进怀里,将木匣胡乱一扔。这叫什么,这叫伪造现场,转移视线。至于能发挥多大作用,他不敢确定,但做了总比不做要强。

    “哎!”珍娘脚刚落地,便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叫,倒在地上。

    “怎么了?”黄历紧走两步,伸手相扶。

    “我的脚――”珍娘紧皱着眉头,手捂着脚踝,很痛苦。

    黄历伸手就脱下珍娘的鞋袜,仔细捏摸着,检查着,珍娘脚踝肿得很厉害,但脸红得更加厉害。

    “走不了路?”黄历微微皱了皱眉,关心地询问道,珍娘的红脸,他当成了疼痛,根本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女人,让男人看到身子,又被摸脚意味着什么。

    “能,能走。”珍娘咬着牙说道,她实在是太想离开这座魔窟,看到亲人了。

    黄历轻轻摇了摇头,扶着珍娘坐下,脑海里快速地思索起来。他潜进白家大院,应该说是不怎么费气力。白家大院虽然有些护院在巡更坐夜,但到底都是些业余的,又多少年都没出过事,便懈怠得很。尽管从外面看,高墙大院,围子墙上人影晃动,其实里面松垮得很。

    但现在,珍娘不能走路,对黄历来说却是件挺困难的事情。就象一个身轻如燕的飞贼,突然给他在腿上绑了两个铅块,就别再想着穿房越脊了。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半途而废是绝对不行的,只好横下一条心,将营救行动继续下去。不管是悄无声息,还是大张旗鼓,现在已经不是黄历能说得算的事情了。

    黄历想到这里,走到护院的尸体旁,摘下两支驳壳枪,推弹上膛,打开了保险。训练张小五这段时间,他已经熟悉了这枪,还在操场试射过,感觉除了枪口上跳得厉害以外,这枪的弹容量和威力还是不错的。而凭他的腕力,操作此枪,并不困难。

    把两支枪插在腰带上,黄历又将衣帽架上白宗林的深色大氅披在珍娘身上,低声说道:“我扛着你出去,你忍着点,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你都不要出声。”

    “我,我能――”珍娘喏喏的想提出自己的建议,却被黄历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黄历不悦地斥道:“张老伯还在医院抢救,妞妞也在等着你,都什么时候了,还墨墨叽叽的。”

    珍娘闭上了嘴,提起孩子,那才是她最关心的,黄历可谓是切中要害。

    黄历哈腰将珍娘扛起来,左手正好能把住珍娘的小腿弯,虽然这个姿势让珍娘比较难受,但黄历行动起来却方便一些。吹熄了蜡烛,黄历刚要推门而出,突然想起个主意。他将蒙脸布摘下,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张塑胶面具戴上,推门走了出去。

    ………………………

    雷在低低的云层中轰响着,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闪电划破黑沉沉的天空,照出了在风雨中狂乱摇摆的树枝。

    当的一声轻响,一颗血污的子弹掉进了盘子里,沃格额头上满是汗珠,缝合上药,难得的准确快速。不一会儿,他终于完成了手术,直起腰,长出了一口气。

    “洋大夫,你看他――”孟老头看着依旧昏迷的张老锁,担心地问道。

    沃格两手一摊,耸了耸肩膀,说道:“他的伤太重了,我已经尽到了医生的职责,能不能活过来,就要看上帝的意旨了。”

    “上帝?上帝是谁?”孟老头不解地问道。

    沃格咧嘴笑了笑,一边给自己倒着酒,一边说道:“上帝,就是你们中国人常说的老天爷,谁都得听他的安排。”

    孟老头想了想,明白了沃格的意思,脸色黯淡下来,走到张老锁身旁,忧郁地望着自己的老朋友。

    “可以喂他点水,但也不能多喝。”沃格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酒。

    孟老头按着沃格的吩咐,缓缓将水喂进张老锁的嘴里。过了一会儿,张老锁的气喘得粗重了一些。

    “老锁,老锁。”孟老头满怀希望地轻声呼唤,张老锁轻轻哼了一声。

    孟老头摸摸张老锁的额头,又把了把脉,脸上的神情并不轻松。

    轰隆,一个炸雷过后,暴雨哗哗地下了起来。这不是雨,而是乱响的、叫人站不住脚的倾泻下来的水,是狂暴的充满的旋卷的黑暗的水旋风,从四面八方倾泻下来。

    沃格突然放下了酒杯,侧耳听了听,风声、雨声、雷声混合在一起,乱哄哄的,他刚才明明似乎听见了几声枪响,但现在又听不到了。幻听?他摇了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终于还是被发觉了,黄历二话不说,抬手就射,子弹准确地射向几个巡更的护院,射击的亮光显得很耀眼,发热的弹壳掉在地上,溅起泥水,枪声混杂着四周乱哄哄的杂声,却并不太刺耳。

    一道闪电,正在头上,照亮了一张刀疤脸,那是让幸存的护院终生难忘的凶狠的脸。几个护院太业余了,被黄历一通准确的急射,连肩上的枪还没来得及拿好,就被打得死的死,伤的伤,惨叫连连。

    黄历扛着珍娘,快步走过一个小圆月亮门,向左穿过长廊。这是他进来时走过的路,虽然只走了一遍,但他记得很清楚,前面就是后角门了。

    雨点不停地砸在黄历的头上,身上,以刚才下得更大了。直的雨道,扯天扯地的垂落,看不清一条条的,只是那么一片,一阵。四面八方全乱,全响,分不清是风声、雨声、雷声、嘈杂声、喊叫声,混在一起。

    ?,?,黄历对着前面突然闪现出的两个黑影开枪射击,脚下毫不停留,冲过影壁,来到了后门。他冲着亮起灯光的门房猛射几枪,调转枪口,向着后门上的大铁锁连开数枪。

    黄历将坏锁一扭,扔到一旁,又抽出拴门的铁链,咣的一脚,将后门踢开,回身向着影影绰绰的人影横扫了一梭子,扛着珍娘一头扎进了院外的风雨之中。

    …………………

    家里网络坏了,在别处发一章,凌晨的发不了了,说声对不起

    在风雨雷电的喧闹声中,张老锁缓缓苏醒过来,睁开了无神的眼睛。

    “老锁,你醒过来了。”孟老头握着张老锁的手,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孟老哥。”张老锁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妞妞呢?”

    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最惦记的是自己的孙女,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妞妞没事,正睡着呢!”孟老头想挣开手,“我去叫醒她。”

    “不。”张老锁抓紧了老朋友的手,一滴混浊的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我们张家算是完了,家破人亡,只剩下这一个孩子了。”

    孟老头赶紧宽慰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小锁去找珍娘,很快就回来了。”

    张老锁凄然地笑着,低沉地说道:“别瞒我了,你们抬我赶路的时候,我这心里还清楚,石头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小锁,八成是回不来了。珍娘,看着温顺,这内里也是个烈性子。到了白家,要是被――唉!完了,张家完了。我真是死也不甘心哪!”

    “别老说死啊死的,你的伤并不重。”孟老头痛苦地说道:“等养好了伤,咱们还要报仇,找白家报仇呢!”

    张老锁听到报仇,不由握紧了拳头,仇恨和痛苦使他的脸有些扭英,黯淡的目光中透出一丝精光,但这精光很快又消失了,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孟老哥,我怕是不行了,妞妞就托付给你了。你到我家南面的茅屋,墙角的水瓮下有洋钱,你取了去――”

    外面的屋门哗啦一声被打开,传到耳朵里的风声雨声更大了,紧接着门又被关上,声音又小了下来。随着几声询问,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过,浑身的黄历推开诊室的门,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孟石头。

    黄历将肩上的珍娘放下,掀掉了盖在她头上早被淋透的大氅,屋内众人瞪大了眼睛,孟石头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

    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都不知道该问什么,怎么问。等到珍娘醒过味来,扑到张老锁跟前,哭泣着讲述了一下大概,众人才知道事情的经过,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黄历。

    此时的黄历已经脱下了湿透的衣服,胡乱穿上沃格的一件西服,又喝下一杯酒,方才将又累、又急、又紧张的情绪稳定下来,坐在椅子上喘匀了气息。

    “枪声,我没有幻听。”沃格已经喝得半醉了,指着黄历傻笑着说道:“你曾经杀过很多人,我早就看出来了。嘿嘿,我一直没把握你是否愿意听,现在也不敢肯定。你整容是为了逃避,或者是退却、隐蔽、逃遁,哦,我还没搞清楚,还没搞清楚。你爱对抗的脾气,习惯于大量活动的体格。你虽然稍有些胖,但肌肉、手臂是经常经受紧张锻炼的,非常,非常健壮。噢,你还有一种几乎,几乎总是置于控制之下的潜伏的暴力,但又非常活跃。还有种似乎使你痛苦的沉思,可你又很少发泄那痛苦所激发的恼怒。”

    “你正在激发它。”黄历打断他的话,“这些字眼、词句我们已经一次又一次谈了不知……”

    “还要继续谈,只要有进展。”沃格举杯叮地在黄历的杯上碰了一下,慢慢喝光杯中的酒,睁着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说道:“减弱了的心理上的压力将准许,嗯,正在准许你的技能和智力得到恢复。可我想你,你永远不能够把它们同你以往的任何事情,对,任何事情,联系起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黄历皱着眉问道。

    “因为,因为准许及传递这种记忆的,的生理上的渠道已经改变了,嘿嘿,改变了。”沃格带着莫名其妙的笑容,晃着脑袋说完,咚地一下仰在椅子上,呼呼睡了起来。

    这家伙最近好象翻看着一本医书,难道他在心理病学领域得到启发,还是说的醉话。黄历有些疑惑地摸着下巴。

    “黄兄弟。”孟老头叫道:“老锁有话对你说。”

    哦,黄历急忙走到张老锁身旁,说道:“张伯,你感觉好些了吗?珍娘回来了,小锁也一定没事,你安心养伤,不用担心了。”

    张老锁望着黄历,眼中是很复杂的神情,既是敬畏,又有期盼和感激,还有几分凄然。

    “黄兄弟,谢谢你把珍娘救出来。”张老锁说道:“你杀了白宗林,因为我们惹了大麻烦,这实在――”

    “没关系的。”黄历宽慰道:“白家那些饭桶,我不怕他们。”

    张老锁转了转眼珠,虽然他已经是油尽灯枯,但头脑却很清醒。杀了白宗林,大闹白家,这可是泼天的大事。黄历可能不害怕,他有本事,但珍娘和妞妞是肯定不能再呆在此地了,孤儿寡母就算是逃跑,可没人照应,这一路上便让人不放心哪!

    张老锁刚才便想到了这些,黄历孤身闯白家,冒着危险救出了珍娘,足见他是一个知恩图报,义薄云天的好汉子。请他帮忙,这是张老锁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他向黄历颤抖着伸出了手,黄历急忙握住。

    “珍娘和妞妞不能留在这里了,我有个表弟,叫何大魁,早两年曾让人捎过信,他在天津兴昌脚行谋生。”张老锁说道:“黄兄弟,这世道乱,孤儿寡妇的,我实在是不放心,想请你送她们去天津投亲,不知道――”

    这样啊,黄历沉吟着,并没有马上答应。

    “珍娘,扶我起来。”张老锁对旁边的珍娘说道:“我给黄兄弟,行个大礼。”

    黄历一惊,赶忙阻止道:“张老伯,千万不能这样,我可受不起。我送她们去天津,您放心好了。”

    “谢谢你,黄兄弟。”张老锁勉强拱了拱手,以示感谢。这心头一松,精神便垮了下来,眼神黯淡,眼睛越睁越小。

    在珍娘和孟老头悲切的呼唤下,张老锁集中起生命的全部精力,说出了最后的愿望:“……珍娘,你要把妞妞养大成人……生活艰难……靠别人不能长远……有好人家……你就走道(改嫁)吧……孟老哥……你把我埋在红松林……那里有的我兄弟……要是找到小锁……也…也……”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生命在衰退,他的四肢已经发冷了。

    张老锁走了,他走完了苦难艰辛的一生,带着不甘的心愿离开了人世,这世上又失去了一个纯朴善良的好人。虽然他反抗,躲避,但他依然没有逃脱不公平的命运。

    悲伤的气氛弥漫在屋内,只能听见珍娘的哭声和孟石头压抑的抽泣。

    黄历看到的是一张永远失去了微笑的面孔,曾几何时,这个老人使他感到多么亲切,而现在他却毫无生气。

    外面的风雨声小了,但不时还有轰隆隆的雷声在头上响起,倏忽而来的闪电耀亮了窗户和张老锁苍白的脸。

    “白家出事,镇上很快就要热闹了。”孟老头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嘶哑着对黄历说道:“这里不能久待,要赶紧出去。”

    黄历紧锁眉头,还有一点犹豫,突然要逃跑,要躲避,他还准备不足。

    孟老头误会了,他以为黄历要反悔,答应张老锁的请求,不想照办了。

    “黄兄弟,行走江湖的好汉都是一诺千金,张家就剩下珍娘和妞妞了,要是再出什么事情,老锁是死不瞑目啊!”孟老头又是提醒,又是激将的说道,他已经把黄历归到红胡子一类的草莽人物了。

    黄历眨了眨眼睛,缓缓说道:“我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可要是现在就走,岂不是摆明了做贼心虚,畏罪潜逃吗?再说,珍娘的脚还扭伤了,一没马,二没车,想跑也跑不快呀!”

    “那黄兄弟的意思――”孟老头问道。

    黄历思索着说道:“先在镇外找个隐秘的地方,让珍娘呆上几天,让她把脚伤养好。我呢,想办法弄辆车,想好路线,再找个合适的理由离开,接了珍娘去天津。”

    孟老头想了想,黄历说的也有道理,仓促离开,真的就将罪名扣到了自己头上,带着脚伤未愈的女人,还有一个小孩子,再逃避官府的追捕,确实变得很困难。

    “好吧,我把珍娘和孩子安置在镇东面的陈家庄,那里有我一个老哥们,很可靠。”孟老头点了点头,说道:“要走的时候,黄兄弟提前去卖豆腐菜和烙饼的老憨那里通知一声。对了,你不知道那地方吧?”

    “我领黄大哥去过一次。”孟石头在旁插言道。

    “我知道。”黄历答应着,再次看了看张老锁的遗体,叹息一声。

    …………………

    雨渐渐小了下来,先是一层雾似的,飘着极纤细的雨丝。黑云上升着,白亮起来。然后,从没有看见的空隙间,一抹朝霞出现了。

    沃格从酣睡中醒来,睁着惺忪的睡眼,使劲抒着太阳穴,宿醉使他的头很痛。

    哈――,黄历伸着懒腰,打着呵欠从床上坐了起来,晃晃脑袋,搓了搓脸。

    沃格低头看了看盖在身上的毯子,挠了挠脑袋,还有些不太清醒的问道:“黄,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在这里很奇怪吗?”黄历似笑非笑地回答道。

    “你,你为什么不逃跑?”沃格缓缓将毯子掀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你昨晚不是杀人了吗?姓白的镇长,还有他家的保镖。”

    “你看到了?”黄历一脸无辜的样子,反问道:“看来你是喝醉了,昨晚咱俩一直呆在一起,我根本没出去过。”

    “我,喝醉了?”沃格被黄历搞得有点蒙,东瞅西望,皱着眉头说道:“人呢,昨晚那些人都哪去了?那个女的呢,她不就是你救出来的?”

    “那个女的,哦,我想起来了。”黄历笑着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救她,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是一位刀疤脸的大侠独闯白家,将她救出来的,和我可没有关系。”

    沃格晃着脑袋,走到外间屋,用冷水洗了洗脸,喝醉了忘事,对他来说并不是稀罕事,但昨晚真的是自己搞错了,他对黄历手提驳壳枪,背着一个女人,的样子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黄历也走了出来,推开大门,清新的、潮湿的空气吹了进来,他深深呼吸着,头也不回地对沃格说道:“昨晚的风雨很大呀!我们去吃早饭,我请客。”

    ………………

    在中国这块神奇的土地上,有很多神奇的事情,消息的传播就是一例,口口相传,有时竟比现代的传媒更加快速。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白家昨晚出事,早上便几乎人人皆知。版本不尽相同,但却都少不了主角,那就是刀疤脸大侠。

    “刀疤脸,豹头环眼,身材魁伟,手持双枪,见人就杀,在白家杀了个三进三出。”

    “刀疤脸是不错,可不是豹头环眼,而是獐头鼠目,身轻如燕,穿房越脊,如履平地。”

    “不对,是豹头环眼,我是听白家护院韩大头的小舅子说的。”

    “韩大头算什么,他那小舅子说话更没谱,我可是从孙二坏那得到的消息。他与那刀疤脸打了个照面,亏了机灵,才没被枪子打死。”

    黄历抿了抿嘴角,深为国人这种编故事的才能所折服,这一个听起来象是张飞,另一个听起来倒有三分象鼓上蚤时迁。

    沃格迷惑了,望着黄历泰然自若的样子,挠了挠脑袋,他是真的分不清昨晚的记忆是真是假了。

    隔着窗户望去,街上不时有保安队的人三五成群地走过,枪都顶着火,东张西望,很紧张的样子。

    “沃格,你昨晚对我说,让我去天津、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碰碰运气,兴许能找到好的精神科医生。”黄历突然对沃格说道。

    沃格有些茫然,自己说过这话吗,看黄历一本正经的样子,那一定是说过了。

    “啊,是这样的。”沃格说道:“那里的医生水平高,而且医院的设备齐全,治好病的希望也大。”

    黄历点了点头,轻轻叩击着桌子,缓缓说道:“我想尽快去试一试。你想,我要是有亲人,他们等不到我回家,该多着急呀!”

    沃格很理解黄历的想法,也很同情黄历的处境,他将碗筷一推,说道:“这样想是很自然的事情,过去的经历虽说有时是种负担,或者是折磨,但也是一种财富,一种经验的积累。而且,换换环境,兴许能准许传递这种记忆的生理上的渠道重新通畅,或者能够把它们同你以往的事情联系起来。”

    “那我现在就开始准备。”黄历笑着说道:“等张渊回来,我和他打个招呼,就先去天津看看。”

    “镇上出了大事,相信他很快就会回来了。”沃格猜测着说道。

    沃格的猜测很准,当然,这本就不复杂,做出这样的结论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空气越发干热,太阳毒辣辣的象火烤一般。天空晴的瓦蓝瓦蓝的,连一丁点云彩丝都没有。

    珍娘躺在炕上,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恶寒,脑袋胀的不知有多么大,身子象是在旋转,房子象是飞上了半天空。她迷迷糊糊地觉得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在空中飞舞着嚎叫着。她觉得自己来到了野地里,黑云沉重地压在树梢上,一声霹雷,狂风暴雨夹杂着冰雹猛打下来。狂风拔倒了大树,地下满是陷脚的淤泥,她拚命跋涉着,倾盆大雨浇在身上,冷得浑身哆嗦,牙齿咬得咯哒咯哒直响。好容易?出泥水,白坏水又领着人追上来了,他们狞笑着,喊叫着。她使劲跑,可是怎么也跑不动。她喊叫一声醒来,心还突突地跳个不停。

    “这苦命的孩子,唉……”一声苍老而嘶哑的叹息传到了珍娘的耳朵里,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孟老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眼睛还有些红肿。一个长得挺壮实的姑娘端着碗静静地站在那里,担忧地望着珍娘,正是在集市上卖豆腐菜的秀儿。

    “孟大叔――”珍娘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孩子,别哭,别哭。”孟老头抹了下眼角,劝慰道:“再苦再难,为了妞妞,你也得活下去呀!来,把药先喝了。”

    妞妞,珍娘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立刻费力地转动着头,想看看屋内是否有她最心爱的女儿。

    “妞妞没事,她在外面玩呢!”秀儿走上两步,轻轻将珍娘扶坐起来,将碗递到了她的嘴边,“珍娘姐,来,先喝药,我这就去把妞妞领来。”

    秀儿喂珍娘喝了水,吃了药,又给她盖好被子,放下竹帘子,和孟老头轻轻地走了出去。窗上的阳光全部被阴影吞没了。珍娘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渐清醒过来,觉浑身不那么疼了,可还是头旋,朦朦胧胧地听着窗户外边有人说话,她注意地听着。

    “爹,我和三子顺河直走了几十里,河边的村屯也都打听了,可都没有小锁的下落。”这是孟石头的声音。

    孟老头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回来时,镇上情况怎样了?”

    “镇上乱得很,到处都有保安队的人,盘查行人。”孟石头说道:“听说在找什么刀疤脸土匪,搞不懂他们要干什么?明明是黄――”

    孟老头咳嗽一声,打断了孟石头的话。

    秀儿的声音又传了进来,“既然是找土匪,就让珍娘和妞妞住在这里吧,何必要背井离乡。”

    “不是这个道理。”孟老头说道:“一来这是老锁的意思;二呢,就怕白家或早或晚总会想到珍娘,要知道,那白坏水可没死。离开这里,也是为了万全。张家,可只剩下这孤儿寡母了。”

    “那个,姓黄的,可靠吗?他的来历,咱们可是不知道。”秀儿犹犹豫豫地问道。

    孟老头抿了抿嘴角,说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过,他既然把珍娘救了出来,又杀了白宗林和好几个人,想撇清也是不可能了。离开这里避风头,也是他应该愿意的。”

    “他不会偷偷的自己跑了吧?”秀儿问道。

    “不会,他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孟老头虽然这样说,但心里也有些不太确定。

    正在这时,秀儿他爹赶着小毛驴回来了,毛驴背上驮了些东西,是几样张老锁家的物件。

    “老憨,这一路上还顺利吧?”孟老头赶紧迎上去,帮着将东西从驴背上卸下来。

    “嗯,没出事情。”老憨话很少,将身上的褡裢递给孟老头,发出轻微的叮当之声。

    孟老头接过来,叹息着说道:“穷人穷命,这眼瞅着宽裕了,却又摊上――唉!”

    珍娘听着外面的说话声微弱下来,眼泪又落了下来,小锁说过,过年要给她和妞妞裁做新衣服,还计划着全家下次馆子,想着过个好年,没想到――她哭着哭着,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正如沃格所料,镇长在自己家中被杀,这确实不是一件小事。张渊作为保安队队长,当天下午便和张小五赶了回来,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县警察局的两位办案高手和一位什么督办专员。到了镇里,一行人便马不停蹄地去白家了解情况。

    一进白家大院,便听到了女人的哭嚎声,白宗林的大太太是个粗胖得象个水缸似的家伙,胖得身上的肉多得没处放,领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还有一群穿白带素的姨太太,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哭天抹泪地嚎了起来,口口声声地要官府给白宗林报仇雪恨。

    人走茶凉,更别提都死翘翘了。众人不过是碍于白宗林他叔叔白县长的面子,过来表示一下敬忠职守,并将这事情做个体面的了结,有个说得过去的交代。至于白文敬,的确是想借此事打压张渊这个保安队长,但这事并不好办。且不说张家在这伯延县也是根基很深的大户,单说张渊的大哥,那可是省党部的高官,靠山硬得很哪!

    张渊面沉似水,看白家眷属的眼神有些鄙视,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多行不义必自毙,白宗林死得好。只要这件案子有着落,我再卖些力气,顶多背个小处分,想借玩忽职守,维护治安不力这样的小罪名拿下我,嘿嘿,还不是那么容易。

    督办专员装模作样地安慰了几句,一行人便分头开始了正常工作。等到他们查看过几具死者的尸体,又询问了几名伤者和几个目击的护院后,众人再次聚到一起商量,都有些为难。

    督办专员是个上下一般粗的胖子,眼戴黑墨镜,一身中山装,在椅子上一坐,打着官腔问道:“王巡长,周巡长,二位查看得可有些眉目了?”

    两位巡长对视了一眼,年长的轻轻努了努嘴,小几岁的只好上前说道:“专员,现在看来,这个案子象是单身的江洋大盗做下的。白镇长被枪击致死,两枪皆中胸口要害;白家护院共被杀六人,其中四人为枪击,两人为颈骨断裂;可见凶手不仅枪法厉害,而且身上带武。据伤者描述,此凶手身体健壮,脸上有道刀疤,很是醒目。”

    “这么说,此案是劫财喽?听说白家丢了些黄白之物?”专员推了推墨镜,拉长声音问道。

    “专员英明。”年纪大的巡长赶紧上前恭维道:“白镇长屋内的木匣确实空空如也,据镇长太太说,里面装的是金条和大洋。若说是寻仇,凶手杀人后,一般会急速遁去,不会如此从容地翻找东西。

    “这凶手好生了得,不仅入宅杀人,还抢走了白镇长新纳的姨太太。”张渊皱着眉头说道:“依我看,倒未必是独行大盗,没准在外面有人接应他,方才会如此大胆妄为。”

    强抢民女,实在是不光彩,白家的人有意地遮掩了珍娘的身分,只说她是新纳的姨太太,这样反倒无意中帮了黄历和珍娘的忙,使办案人员的思路受到了误导。

    “张队长,镇子附近可有符合此等特征的匪徒盗贼?”专员别有用心地问道。

    如果真是附近的匪徒所为,张渊可就背上了缉贼不力,玩忽职守的罪名。虽然在这乱世中,哪个地方也少不了有土匪强盗,但出了大事情,总要有替罪羊出来顶缸,或者说要有个借口对上面交代。

    “没有。”张渊也不是傻子,断然否认道:“要说脸上有刀疤的盗匪,苍草岭上倒是有这么一号,可那不是本镇的辖区。”

    专员直愣了眼,白文敬临行交代过他,要利用这事,把罪名尽量往张渊身上扣,可这一个刀疤脸,倒把张渊的责任减轻了。专员心里这个郁闷,你说这个匪徒,杀人越货也不蒙面,生怕别人不认识你呀?

    王巡长和张渊家有些交情,见张渊这么一说,赶紧补充道:“这倒是真的,苍草岭上的杜三刀,脸上就有疤,手下有二、三十人枪,都是亡命之徒,可是本县的一大祸害。”

    督办专员翻了翻眼睛,不相信地说道:“苍草岭,离这里不近哪,杜三刀能将手伸得这么长?”

    张渊冷笑两声,反唇相讥道:“专员先生难道忘了,就在去年,土匪黑老五血洗左家庄,那手伸得也不短哪!”

    山东渤海西部海岸,以漳卫新河入海口为中心,向南延伸数里方圆之内都是浅海滩涂,海域泥沙沉积,水色浑黄;陆上沟汊交错,沼泽连片,芦苇丛生,人烟稀少;加上又远离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自古以来就是绿林草莽、土匪海盗的活跃之地。

    据史书记载,从西汉起,这里就“盗贼遍地,祸患成灾”,“常年乱世,官衙无法进剿”。太平盛世,盗匪也常出没,如遇战乱灾荒,那就更为严重了。

    张渊所说的黑老五便是活动在沿海一带的有名匪首,虽然不在伯延县的县境之内,可说出来也是山东境内,即使有些狡辩之嫌,却也是事实。

    “侯专员,张队长,依我之见,不如将情况尽数报与县上。”王巡长生怕这两位掐起来,自己夹在中间难受,急忙打着圆场,“是继续侦缉,还是出兵剿匪,就由县上做决定。”

    “若是出兵剿匪,张某愿保安队前往。”张渊奋然而起,义愤填膺地说道:“敢在我的地头上行凶抢劫,分明是不把我看在眼里,这个面子我是一定要找回来的。”

    “嗯,嗯,张队长忠勇可嘉,那就先向县上报告好了。”侯专员皮笑肉不笑地恭维了一句,心里却恶意地想:杜三刀心狠手辣,也不是省油的灯,就让你俩打个两败俱伤,要是杜三刀能把你干掉,也省得我们费心思收拾你了。

    ……………………

    “我昨晚说上海有好医生,建议你去上海?”沃格使劲挠着脑袋,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喝完酒到底说了多少话了,原以为是黄历杀的人,但刀疤脸匪贼的消息就把他的自信心击垮了。

    “是啊,名字我记不得了,你再想想。”黄历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容,继续折磨着这个可怜的家伙。

    沃格开始认真地回忆起来,然后眼睛望着黄历的表情,试探着说道:“丹顿――不是,梅森――,也不对,那,那就一定是乔治伊登,没错,一定是他。”

    “好象是这个名字。”黄历点了点头,这让沃格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天哪,我竟然会向你提这种该死的建议。”沃格用力抚着额头,为自己根本没做过的事感到懊悔,“乔治伊登是个混蛋,虽然他在精神病学上很有建树,但他本身就有些不正常,或者说是个疯子。”

    “你不必为此懊悔。”黄历将手放在沃格的肩上,安慰道:“我只是想去试试,虽然我记不得自己的经历,但我并不是个白痴。当然,一个病人盼望治愈的迫切心情,你是可以理解的。”

    沃格轻轻叹了口气,抬头说道:“我的朋友,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或许――我可以陪着你,这样有可能会避免一些危险。”

    “我是个急性子。”黄历站起身,走到医械柜前看着里面的东西,缓缓说道:“你不必陪着我,对危险,我也许会比你更敏感地觉察到。而上海,那里会勾起你不愉快的回忆。”

    沃格沉默了,脸上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半晌才低沉地说道:“我给你写封信,但愿那个老疯子还记得我和他一起喝过酒。”

    黄历点了点头,边向门口走,边说道:“我应该去教堂和于尔根神父告个别,他给过我帮助。”

    沃格抿起了嘴,略带嘲笑地说道:“让我猜猜这个老家伙会对你说什么:哦,年轻人,上海是个充满罪恶的地方,特别是码头上那些低级的地方。你要时刻保持对上帝的虔诚,不要去那些地方,即使你现在还不能完全做到。动动脑子想想吧,我的孩子,你在冒险。上帝可以在六天内创造世界,而花柳病显出症状却要比一星期还长的时间。见他的鬼去吧,神父在美丽的少女面前都是烫石头。”

    黄历笑了推门而出,沃格带着调侃的忠告让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妓女凯丽,或许他们就是在那个地方相识相爱的。嗯,一定是这样的。

    于尔根神父还是那样道行高深、道貌岸然的样子,他接受了黄历的告别,一脸遗憾的神情。

    “上海的确非常有趣,但它也提供了……”于尔根神父将眼脸得体地垂了下去,“……很多诱惑。到那里的年轻人,对这些诱惑难以抵挡。不道德行为,尤其表现在男女的性关系上,我个人认为大逆不道。”他停了一下,用深邃的目光盯着黄历,严竣地重复了一遍,“大逆不道,我想你大概会注意到的。”

    黄历没想到他编出来的虚假目的地会招来这么多人的关心,但还是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是的,大逆不道,我已经注意到了。”

    “大逆不道。”于尔根神父强调性地点了点头,他的双眼仍在探询黄历的反应,“我们的基督教青年团契就是抵挡那种诱惑的坚强堡垒。”

    团契的概念就是以基督的名义聚集,不是联谊,也不是联欢。青年团契就是以青年为主体的团契,可能是一起学习、一起赞美、分享、探访等等。在教会里面通常会特别辟出时段,给地方给青年团契,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加入仪式,也不需要开会研究。

    不知道为什么,黄历突然想起了几具柔软雪白的女性,还有在白家大院里看到的珍娘诱人的胸部,于尔根神父的两眼一眨不眨,令人有些手足无措地注视着他,他感到脸有些发烫,为了掩饰,他轻声地说道:“嗯,实际上,我非常愿意加入团契。只是害怕,害怕以后想起以前的不太适合基督教的――”

    “啊,我明白了。”于尔根神父的目光缓和下来,宽慰地舒了口气,接着又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笑说道:“多敲敲警钟,是很会惹人反感。但你知道,如果一天到晚只知道昏昏欲睡,脉搏就会缓慢衰弱,直至完全失去活力。”当黄历点头的时候,于尔根神父举起了手,好象即使受到赞赏,他也不容别人插话。

    “我们正在逐步取得进展,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来参加礼拜。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能看到一个真正基督徒的中国。但我也许看不到这一天了。”于尔根神父说到这里,苦笑起来,有些可怜地摇了摇头。

    黄历想了想,说道:“努力过,就不抱怨。就如同我非要探究我的过去一样,也许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但我要放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要相信上帝,成功便在眼前,我坚信。”于尔根神父不知从哪里一下子来了激情,脸色有些发红,半晌,他才又恢复了道貌岸然的平静的声音,递给黄历一个十字架,说道:“上帝与你同在,我会为你祈祷。对了,上海外滩有座德国修道院,那里的芬顿神父是一个深刻的思想家,也是一个孜孜不倦的上帝的仆人。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去那里聆听他的布道。”

    …………………

    对于黄历突然要离开,张渊和小五虽然很惊讶,但听到了沃格充满懊悔的解释后,他们就不感到意外,也根本谈不上什么怀疑了。

    张渊和小五热心地为黄历安排好了路线,由张家的马车送到县城,从县城坐火车到烟台,再从烟台乘船至上海。这是最便捷的路线,对此,黄历感到很满意,因为这也是去天津最快的行程。

    县上的指令在第三天便到了镇里,由各地的三支保安队协同行动,会剿杜三刀。张渊和小五一下子忙碌起来,忙着整顿人马,准备出征。

    黄历要走了,通知了老憨,他在头天晚上与张渊、小五和沃格喝了半宿的酒,这就算是饯行宴了。一大早,他便坐上张家的胶轮马轿车,也没与众人告别,径直出了镇子,直奔陈家庄而去。

    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也没有一点风,时间还早,阳光已经有些酷热。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庄稼地,茂密的高粱、玉米、谷子、豆子,象一片绿油油的海洋。土路穿过田野,一直伸向远方。

    现在黄历还无法想象要去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他的脑子里一会儿出现一座古城,一会儿又出现几条大街,好象梦影般的飘忽朦胧难以捉摸。

    “黄先生,这走陈家庄虽然也能到县城,却不如从前面拐岔道更近一些。”赶车的看样子有四十多岁,说起话来挺干脆爽利。

    黄历淡淡一笑,说道:“还是走陈家庄,我要去那里接个人。”

    “那黄先生就落下帘,前面尘土大。”赶车的摇了摇带红缨的长苗鞭,两个乌头大骡子甩了甩尾巴,愈加卖力地跑着。只见他把鞭子抱在袖筒里,掏出烟袋,慢条斯理地抽起烟来。

    黄历看车子赶得平稳,不禁夸赞了一句,“这车赶得真好,也不抽鞭、吆喝,这牲口就老实的听话。”

    赶车的吐出一口烟,颇有些自得地说道:“抽打、折磨牲畜,那是手艺不精,粗劣的车把式。俺这赶车的本领,在这方圆村镇可是有名的。不过,俺有个倔脾气,这车马不讲究不干,哪一个牲口不出色,不依俺换掉,俺也不干。”

    “本领高,自然要有些脾气的。”黄历索性将轿帘全部打开,这样不气闷,在阳光照射下,心情也比较舒畅。

    车把式嘿嘿一笑,说道:“要说本领高,可比不上黄先生。可惜那天我不在镇上,没见到您收拾胡老四。听别人说,那比醉打蒋门神还热闹好看。”

    黄历呵呵笑道:“这可是传得太夸张了,不过是一场小打斗而已。”

    “那可不是。”车把式摇了摇头,将烟袋锅在车辕上磕了磕,钦佩地说道:“我虽然没见您怎么打翻胡老四,可却见过胡老四将一个打把式卖艺的壮汉子打得直吐血。这俗话说:强中自中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倒也不寂寞,太阳越升越高,天气也越来越热,黄历不禁着急地问道:“还有多远呀?”

    “快啦!”车把式一边说,一边伸手指着,“看,已经能看到些影子了。”

    陈家庄很小,那条东西街,其实也不到半里长。街的两头,房舍多是破烂的土房,只有三两户是砖瓦房,而且是大梢门。

    车停了,黄历向村民打听了一下老憨家的地址,这种胶皮轱辘的轿车在大城市自然不算势派,但在农村里还是很拉风的,有不少村人驻足观看,议论纷纷。

    老憨家的宅院是三间土坯北房,从低矮颓破的土院墙旁边走过时,使能看到,不大的院子里有一棵红枣树,种着几畦瓜菜,有几只鸡跑着,一只大红公鸡,特别雄壮而美丽,不住趾高气扬地啼叫。

    黄历一个人走进了院子,孟老头父子,老憨父女都在,略说了几句话,秀儿将珍娘和妞妞送出了屋子。

    几天不见,珍娘明显地消瘦了,憔悴的脸上失去了光彩,有些怔怔地发呆。妞妞见到黄历,却是很高兴,大人们没把坏消息告诉她,她可能也不知道亲人到底去了哪里。

    “走吧,孩子。”孟老头抹了下眼睛,将早已准备好的小包裹递过来。

    黄历抢先伸手接过,略皱了皱眉,挺沉,还听到了哗啦的响声。

    “大叔,大伯,你们……”珍娘似乎有些清醒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泣着说不出话来。

    “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孟老头上前相扶,老憨则扎撒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不想走啊――”珍娘哭着说道。

    孟老头叹了口气,摇头道:“不行啊,孩子,那白家醒过味儿来,哪能放过你们。去吧,人挪活树挪死,先把孩子拉扯大。要真的风平浪静了,俺们捎信,再回来不晚。”

    珍娘哭得身子发软,秀儿在旁使劲扶着,妞妞不明所以,歪了嘴。

    “快走吧,要不赶天黑可到不了县城了。”孟老头含泪催促着。

    “多,多保重啊!”珍娘一步三回头,被秀儿扶着出了院子。

    “别送了,弄得动静太大,反惹得旁人围观。诸位,保重。”黄历冲着众人拱了拱手,这种场面让他不太好受,只简单说了几句,便走了出去。

    ……………………

    路两旁,高粱穗子密密地排列着,风一吹,叶子发出哗哗的响声。大青骡子的蹄声临近,地上的蚂蚱蹦跳起来,展翅飞到了远处。蛐蛐的歌声也停了,等到车轮过去不久,它们又唱了起来。

    黄历坐在车辕上,倚着轿车的柱子,两条腿在车下不停悠打着,手里翻看着一本买来的菜谱,上面正写到东坡肉的做法,猪应该选金华“两头乌”为佳,最后做出来应该是色泽红亮,味醇汁浓,酥烂而形不碎,香糯而不腻口。嗯,嗯,他咽了口唾沫,原来吃过的都不是正宗的,不知天津有没有这金华“两头乌”?

    妞妞从车篷里探出头,伸出小手拍了拍黄历,叫着舅舅,从纸袋里倒出两颗糖豆递给他。从黄历送给她一袋在镇上预备的小零食,她便没住嘴儿,嘴角还沾着些碎屑呢。

    黄历笑了笑,伸手接过塞进嘴里,边嚼边说道:“外面热,灰尘也大,妞妞听话,在里面好好呆着。”

    嘻嘻,妞妞笑了一声,缩回了小脑袋。小孩子很顽皮,有外人在,珍娘也不好老斥打她。大概是妞妞觉得叔叔变成舅舅很好玩儿,时不时地钻出来叫上两声。

    “看眉眼,这孩子长大也是个俊俏的姑娘。”车把式半是真,半是恭维地说道:“我那头大的孩子,也是个女娃,懂事的很,不到十岁就能帮着我做事了。再过两年,便到了出嫁的年纪,希望能给她找个好婆家。”

    “女怕嫁错郎,男怕干错行。”黄历笑着说道:“这事确实应该操心。”

    嘿嘿,车把式笑了两声,瞅着黄历说道:“娘亲舅大,这孩子以后的事情可就要着落到黄先生身上了。”

    黄历笑了笑,刚想说话,妞妞又探出头来,皱着小眉头说道:“舅舅,我要尿――不,方便一下。”

    珍娘觉得自己就要尿在裤子里了,每一次颠簸,都让她的小腹格外地沉重和充盈,她把两条腿紧紧地夹在一起,企图阻止水坝的坍塌。

    车子停了下来,黄历跳下车,对车里的珍娘说道:“妹妹,路边有堵破土墙,你带妞妞去方便一下吧!”

    嗯,珍娘迫不及待地答应一声,掀开车帘,她双腿有些哆嗦,心脏狂跳不已。幸好,黄历伸手扶住了她,否则她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就会――

    珍娘拉着不情愿的妞妞,快步走到土墙后,匆忙中差点摔了一跤,但她已经顾不得掩饰了,释放为她带来的快感使一切担心都变得不重要了。是的,当她小腹的压力得到了缓解,尿液变成的小溪在地上曲曲弯弯地流淌时,一种无与伦比的舒畅立即充满了心头。

    “女人还真是有些麻烦。”轿车旁,黄历轻轻摇着头,递给车把式一根香烟,自己也点上,惬意地吐出烟圈。

    ……………………

    清醒的人完全理解做梦的概念,但是梦中人却不存在清醒的理智和真实的世界。

    凌雪,哦,现在应该叫慕容凌雪,愁闷地嘘了一口气,睁大了眼睛,惘然地看着从浮云中露出脸来的太阳。渐渐地她觉得头脑有些晕眩了,似乎又有了梦幻般的感觉。她跳下窗台,疾退了几步,扑身倒在床里,缩做一团,薄棉被的绸面让她感受到这丝织物特有的冷滑。她的心里还是烦躁得很,她又跳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

    随着时间的漂移,随着理想世界的消失,回到原来世界的念头似乎也在睡梦中日渐远去。她已经不再拥有自己的原来世界,周围只留下了她生存于其中的梦幻般的世界,就象她少女时代在梦中见到过的那样,在没有路径的树林里或是朦胧的迷宫中狂奔。

    该死的民国二十三年,该死的一九三四年,我到底是怎么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的?凌雪忽然猛地掀翻了桌子。这声音把宁静砸得粉身碎骨,把空气撕得七零八落。一阵痛苦又愉快的感觉袭上了她的心头,她的脸色平和下来,动作更加优雅地砸着屋中的一切东西。一样一样地砸,就象人类最初创造这些东西一样,充满憧憬、渴望和智慧,并带着敬仰、坚强和忍耐。原来创造东西和毁灭东西一样,都需要相同的心境、感悟和超脱的思想。

    “啪!”“哐啷!”“砰!”……茶壶、茶杯、镜子等物在各种各样的余音中魂销香断。

    凌雪转过身,门口站着四个人,两个小丫环和两个男保镖。他们睁大不安的眼睛,看着一片狼籍之中的凌雪,困惑、不安、惊讶密布在他们的脸上。

    “小姐,你……?”一个丫环终于沉不住气,她小心翼翼的问道,由于害怕而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运气不好,凌雪会把她也当作一件东西砸得支离破碎。

    “哦!”凌雪平静的发出了声音,让人分不清她是欢悦还是哀叹,“你们来得正好。”她指着地上的物品碎片说道:“把这些都收拾干净。”

    凌雪穿上外衣和鞋子,轻盈而又迅速地向外面走去,她觉得屋子太小,呆在那里好象关在牢房里的囚徒。她边走边左右开弓,碰到什么踢什么,全都不能幸免。

    清香在身旁游动,这座小花园里长着蔷薇、丁香,还有一些凌雪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坐在一汪池塘的石凳上,凌雪长久地凝视着池水。

    总的来说,她的运气很不错,从黑石谷里重伤逃出来,被这样一个富贵人家搭救,不仅锦衣玉食,还多个了天天“心肝宝贝”叫着,疼爱的不得了的老妈。可凌雪总是惘然若失,象是有什么东西在咬着她的心。

    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太陌生了,她迫切地想要回去,回到自己那个熟悉的世界。她不由自主地沿着池塘向前走着,流水穿过水闸,注入水道,流出了院墙。她觉得这声音是个悲痛的呼唤,胸中也冒出来一阵可怕的呜咽。

    轻轻地叹了口气,凌雪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形似手链的东西,那上面有块小铁牌,黝黑的质地,正面是个比较怪异的图案,背面是个“四”字。这是她从黑石谷中捡到的,是组织上发给黄历的身分标记。可以确定,黄历也到了这个奇怪的世界,可他在哪里呢?

    凌雪将小铁牌伸到阳光下,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穿越,她只知道这个名词,但却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她也知道,和身边任何人说这件事,都于事无补,还很可能被认为是疯子。因为这绝对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包括那个看起来象是博览群书的便宜大哥慕容辰。

    那么,现在要是有人要理解她,并且有可能将她送回到原来的世界,就只有和她同样遭遇的黄历了。虽然黄历是被她害的,但他应该没有觉察,自己做得可是很巧妙的。怪只怪自己疑心重,非要回去证实一下明确的结果。

    凌雪的眼角瞟到了那两个保镖,有些鬼祟,有些畏缩的在远处探头探脑,这让凌雪有了发泄郁闷的借口。

    “你俩给我过来。”凌雪往石凳上一坐,大声冲着护院叫道。

    两个护院对视一眼,苦笑着咧了咧嘴,壮着胆子走到凌雪跟前。这位从天上掉下来的大小姐,伤愈后的脾气不大好,可老太太宝贝着她,生怕她又离家出走,命令他们看得甚严,他们便成了风箱中的老鼠,两头受气。

    凌雪看着两个护院战战兢兢的样子,心头多少掠过些快感,她决定戏耍一下他们,让心情变得更愉快一些。

    “我想听故事,不能是书里的,也不要瞎编的,要真实的。”凌雪板着脸,翘起了腿,“谁说的让我满意,有钱赏;说得不好,我就让老太太赶走他。”

    两个护院木头一样站在那里,愣着两只眼发痴地望着凌雪,等到凌雪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两个人的眼珠子慢慢转动起来,这是一个很奇怪,也很困难的要求。

    “快点,你先说。”凌雪不耐烦地伸手指了指第一个倒霉蛋。

    “我,我,我说,那个,那个王家闹鬼的事。”护院头上冒着汗,结结巴巴地讲起了故事。

    “不好听,你先凉快凉快,那个,你来说。”凌雪兴趣缺缺地打了个呵欠,指着另一个护院说道。

    “是,是,我说那个土匪杜三刀……”另一个护院抓耳挠腮,吭吭哧哧地讲了起来。

    两个护院实在没有什么语言表达能力,干干巴巴不说,故事也没什么出奇,讲得让人顿生困倦之感,倒是医治失眠的良药。

    凌雪伸手拍了拍嘴,站起来转身要走,太没意思了,实在是懒得再和这两个家伙罗嗦。

    两个护院领会错了意思,以为她要去告状,这人一急,往往思路能灵活一些。其中一个护院急着说道:“还有,我还有一个故事。就是前些日子镇上发生的,一个胖乎乎的年轻人把咱这里有名的拳师胡老四给打翻,是我亲眼看见的……”

    “怎么打翻的?”凌雪很随便地问了一句,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就是,就是――”护院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出当时的情景,急得在地上比划起来,模仿着黄历的动作,倒象个猴子。

    凌雪的态度却变了,从原来的不屑和随意,慢慢变得郑重起来。

    “你仔细说说那个年轻人的长相。”凌雪重新坐了回去,兴致盎然地问道,而且随着护院的讲述,她的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情,眼睛里也放出了光。

    一列从县城向烟台开行的火车,正驰行在广阔、碧绿的原野上。茂密的庄稼,明亮的小河,黄色的泥屋,矗立的电杆……迅速的在凭倚车窗的乘客眼前闪了过去。

    这列火车只有一节二等车厢,相比于嘈杂脏乱的三等车厢,这里显得安静了许多,干净了很多。当然,票价也要贵上很多。所以,车厢里的乘客并不多,穿着也很体面,甚至有三个外国人。他们吸足了新鲜空气,看车外看得腻烦了,一个个都慢慢回过头来,有相识的在交谈,有的在打着呵欠,有的搜寻着车上的新奇事物。

    珍娘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脸上的每个特征都说明她还笼罩在哀愁之中,从悲伤地低垂着的额头,直到又黑又深、抑郁、孤独的俯伏着的眼睛。她将妞妞抱在腿上,似乎离开这个孩子,她就会因为失去心理依靠而崩溃。妞妞却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边吃着水果和零食,边望着窗外。

    呜呜,火车拉响了汽笛,又要停靠在某个站点了。

    “铁牛又叫了,它又饿了,渴了,要歇一会儿。”妞妞很兴奋,咯咯笑着,小孩子还以为很快会见到爹爹。

    珍娘不由得笑了一下,转瞬即逝,但眼睛里的哀伤并没有消失。虽然这几天眼见的很多东西都是她第一次看见,甚至是听都没听过,但这种新鲜感却被她的心里那很重的沉痛所压着。

    “铁牛饿了要吃煤,渴了要喝水,妞妞真聪明。”黄历笑着将削好的苹果放在妞妞手里,又拿起一个削了起来。

    妞妞咬了一口苹果,瞪大眼睛看着黄历将苹果削得又快又好,长长的苹果皮一圈圈落下来,却没有断折。

    削好的苹果递到了珍娘面前,散发出清香。珍娘立即张惶起来,好象黄历递过来的是一颗定时炸弹,局促不安,掉过脸不接又不行,想接又不好意思。她的脸涨得象块红布,象电影里的慢动作接过苹果,讷讷地也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应该是谢谢吧!

    “舅舅,你挂的这个东西是什么?”妞妞伸手指着问道。

    黄历将身子向前探了探,拉出十字架让妞妞能摸到,解释道:“这是十字架,外国人的教堂――也就是洋和尚、洋尼姑用来辟邪、保平安的东西。”这个问题对于小孩子来说,确实很不容易说明白,黄历只好尽量用中国人的意思来表述。

    “这上面有个人,咯咯,真好玩儿。”妞妞摆弄着,用儿童的话语评价着。

    “那是上帝耶稣,和中国的老天爷差不多。”黄历笑道:“洋人说上帝是天地创造者,是一切生命的主宰。”

    珍娘翕动着嘴唇,好半天才怯怯地问道:“黄大哥,你入洋教了?”

    黄历轻轻摇了摇头,脸上也很迷惘,说道:“还没有,只是我觉得对这洋教有种熟悉的感觉,或许以前入过也说不定。现在,我只是入了基督教青年团契,至于以后,那就看上帝是否眷顾我了。”

    “你要信赖耶和华,也要行善,在地上安居,处事忠信。你还要因耶和华而满心喜乐,他就把你心里所求的赐给你。”一个从过道上走过的外国女人突然开口说道,说着她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彬彬有礼地说道:“我可以坐下来,和你聊聊天吗?”

    这个洋女人看起来很年轻,金色的卷曲长发,蓝水晶般的明眸,一身洋装,高耸的胸部挂着个醒目的金色十字架。

    珍娘明显有些慌张,不由自主缩了缩身子,妞妞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洋鬼子。

    黄历虽然不明所以,但却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和珍娘占着两排对面的双人座,人家要坐在珍娘身边,并不是太过分。但他也注意到了珍娘的局促,连忙站起,和珍娘坐了个并排,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了洋女人。

    “我是美以美会的传教士,我叫泰丽。”外国女人先是做了自我介绍,但她的中文显得有些生硬,接着她又抱歉地解释道:“我到中国只有半年时间,中文的表达能力很差劲,很不好,很――”

    黄历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说道:“我叫黄历,其实你的中国话说得还可以,而且用英语来表达,我想我也能听懂。至于她们――”他看了看珍娘和妞妞,“呵呵,恐怕不会对基督教感兴趣的。”

    泰丽明显惊愣了一下,但很快便笑着说道:“我还是尽量用中文来表达,我把每一次交谈都当成是学习的机会,我不想放过。”

    按照现代的语言,传教与推销保险有很多的类似之处,见到潜在的发展对象,便不想放过。当泰丽这个传教士听到黄历说到关于宗教的事情后,便情不自禁地想与他沟通一下,而且和她一起前往天津的那个修女实在是太没趣了,呆在一起很气闷。

    “如果你想向我传教,那就不必了。”黄历很委婉地拒绝道:“我对基督教确实有好感,但现在却暂时没有入教的想法。而且,我觉得东方的哲学也不错啊!”

    “黄先生,我们其实很有共同语言的,我请的中文老师曾向我说过一些东方哲学,我发现东方哲学和西方神学并没有太大的冲突,反倒有着密切的渊源关系。”泰丽却不想轻易放过黄历,单调的旅途实在难熬。

    “有吗?”黄历眨眨眼睛,疑惑地问道。

    “有啊!”泰丽对发表自己的独到见解很兴奋,她眨着大眼睛说道:“基督教中有‘忍’的哲学和‘爱’的观点,东方哲学中有‘忍为高’和‘仁者爱人’,这不是很相近吗?还有‘天命论’和‘救世说’………”

    泰丽越来越沉浸于自己的讲道,因为这是上帝赋予她的神圣使命,但她的宣讲让人觉得索然无味,妞妞轻轻打起了磕睡,珍娘沉默着低垂下头,黄历则出于礼貌,借着伸手摸嘴,轻轻打了个呵欠。

    “世人都是上帝的儿女,都是上帝面前的罪人,大家都需要忏悔,都需要用圣经来拯救。”泰丽虔诚地在胸前划着十字,终于结束了又一次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