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历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脸上装出钦佩的样子,恭维道:“很独到的见解,很打动人心的布道,我差点就要鼓掌叫好了。”
哦,哦,泰丽两眼放光,作为见习传教士,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真诚的夸奖,嗯,上帝的信徒又多了一个,这是上帝赐恩,才使她的作用得到了发挥。
“上帝是仁慈而万能的,他会保佑你们,并降福给你们!”泰丽划着十字,又掏出了一把巧克力、咖啡糖果留在小桌上,才礼貌而欣喜地告辞而去。
妞妞见到花花绿绿的糖果,磕睡立刻没有了,伸手就去拿。
“洋鬼子的东西也是随便吃的?”珍娘充满戒心地轻声呵斥道。
黄历轻轻摇了摇头,拿起一块放进了嘴里,说道:“没关系的,洋鬼子里也有好人和坏人,咱们用不着怕他们。来,这是巧克力,都尝尝。”
在人的一生,有些细微之事,本身毫无意义可言,却有着极大的重要性。事过境迁之后,回想因果关系,往往会发现其影响之大,殊可惊人。
如果不是黄历随便说起了宗教的事情,泰丽一时兴起而来布道,两个人就不会相识,路上发生的事情也就会不一样,两个人的生活轨迹也就会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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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又停了两站,车厢里的乘客多了起来,座位渐渐满了,黄历只好和珍娘并肩而坐。一方面起到保护的作用;另一方面这也是珍娘心中愿意的,她可不想身边突然多个陌生人。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两个年轻女人,因为天气正热,两个女人都是夏装打扮。其中一个穿着淡蓝色的薄纱,紧裹着她的身体,丰满的胸部很明显地突出来,袖口缩在臂弯,露出雪白的半只臂膊。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突然塞满了珍娘的胸口,她慌忙转过脸去,不提防扑进她眼帘的,又是一位只穿着亮纱坎肩,连肌肤都看得分明的时装少妇,翘起了裸的一只白腿,简直象没有穿裤子。珍娘的心卜地一下狂跳,赶忙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大城市女人的穿着嘛,简直是没羞没臊,一想到即将来到随处可见这样妖艳女人的地方,珍娘便觉得害怕。她偷偷将眼睛张开一条缝,悄悄看了看黄历,发现黄历又津津有味地看起了菜谱,根本没贪看对面的女人。不知为什么,珍娘似乎得到了安慰,心跳得不那么厉害了。
人活着而又没有目标是可怕的,有目标才能焕发热情。黄历心中很迷惘,他在试探,在寻找,依着心中的感觉,照着别人的只言片语,试图将失去的生活片断连续完整。
人们被赋予自己的躯体,自己的诞生地和生活中的位置,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能改变现状。他们有可能变成他们想要自己成为的任何样子,在一定程度上来讲是这样。
对于不幸的事情说来,时间是最伟大的医生,他会医治人们的创伤,改变人们的想法。因为忍耐是唯一真正可以使人的梦想变为事实的根本,在不幸的处境之中,黄历能做的也就是暂时可以找到聊以自娱的事情。
火车发出的单调的声音,似乎有种催眠的作用,妞妞已经睡着了,珍娘也闭上了眼睛,黄历轻轻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
珍娘梦见了张小锁,倚靠在那温暖结实的肩膀上,闻着男人的味道,感觉是那么舒服,心里是那么宁适。但幸福的感觉总是那样短暂,她被火车的汽笛声弄醒了。
妞妞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对面的女人用个珠串在逗着妞妞,妞妞笑得露出两颗小白牙,伸手够着。而她的头正靠在黄历的肩膀上,蓦地,她觉得一阵心跳,脸颊红了起来。幸好,黄历还闭着眼睛,她轻轻地挪开了,黄历依然没有觉察,这让珍娘多少松了口气。
“这小囡真可爱。”时装少妇见珍娘醒来,笑着夸奖了一句。
珍娘想笑,又不是笑,讷讷地也不知道嘴里说了句什么,局促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比最腼腆的姑娘还要腼腆,红着眼,低下头看着自己在地上划线的脚尖。
两个女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觉得非常有趣。珍娘的衣服很干净,但却是很土的打扮。而黄历,则是一身洋装,因为他在潜意识里总觉得穿这个最舒服。两个人坐在一起,让人觉得是丈夫在外面见了世面,也闯荡出了样子,要带着乡下的媳妇儿和孩子去城里享福的样子。
火车缓缓停靠在站台上,烟台到了。站台上的人很多,脚夫们,卖报的,卖吃食的,卖烟卷儿的,各色人等大声招呼着,叫卖着,约略显示出了一个大城市的喧嚣。那边的火车开了,彼此招手的招手,摇手帕的摇手帕,一溜黑烟,火车不见了。
黄历睁开了眼睛,装出刚睡醒的样子,起身看了看,招呼着珍娘和妞妞下车。
黄历手里提着个铁皮箱子,这个东西在国内是很少见的,是张渊送给他的德国货,曾经伴着张渊走过漫长的回国旅程。箱子里有个特制的秘密的小夹层,是专门放贵重物品的地方。车站里的人很多,黄历为了珍娘和妞妞,并没有刻意去挤,而是随着人流缓缓向外移动,珍娘领着妞妞,寸步不离地跟在黄历身旁,她明显感到了张惶和不安。
车站里的空气,浑浊而浓厚,有泥水味、垃圾味、汗味、油烟味、香火味,还有附近炭水炉上烘烤食物的香味。在他周围,尽是脚夫叫喊的喧闹声,小贩的叫卖声。
车站口,围着一群黄包车夫,他们虽然不作声,但都把车杠放得很低,作出邀请的姿态。而另一个城市的标志则是云集的乞丐,他们龌龊不堪,臭气熏天,肢体残缺,憔悴衰弱,缠绕不休。其中还有怀抱婴儿的乞丐,他们相互间你争我夺,嘴里不作为一地哀叫着,“老爷,太太,可怜可怜吧!孩子快饿死了!孩子快饿死了。”
纷乱、嘈杂、悲惨的景象吓坏了妞妞和珍娘,妞妞瞪大了眼睛,呆怔着,珍娘则愈发贴紧了黄历。
黄历用一只手护着她们,另一只手伸到兜里想掏些零钱,这种景象使他感到一种不可言状的内疚。
“阿玉,一个子儿也不要给,要不就别想脱身了。”前面走着的那两位女乘客是车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她们站在那里,张望着,似乎在等人来接,其中年长的少妇提醒着那少女。
“可,可那些孩子看上去病得很厉害。”少女不安地表示着异议。
“你没到过大城市,不晓得他们的花招。”少妇的冷漠让黄历很惊讶,这与火车上的印象简直是判若两人,“说不定都是死孩子,那些爹妈把死掉的婴儿随便乱扔,这些人就捡来抱着讨饭,中午或下午就要发臭了,这事我见得多了。”
少女的身子明显震动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母亲,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黄历从兜里抽了手,这个少妇所说的未必是真实的,即使有,也是非常非常少见的事情。但她所说的那句话是正确的,对一个乞丐可以发善心,面对一群乞丐,只是给自己找麻烦。他当然不怕什么,可珍娘听到抱死孩子乞讨的事情,已经搂住了妞妞,并将她的眼睛捂住,担心她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至于她自己,当然也害怕和厌恶,一只手紧紧抓着黄历的胳膊,便是心理的写照。
黄历带着珍娘和妞妞,象是耳聋一样,目不斜视地穿过乞丐群,走到黄包车前,选了一辆。
“咱们先到荣华街张氏生药铺,珍娘,你和妞妞坐这辆,我拿着箱子坐另一辆。”黄历对珍娘说道。
珍娘脸上露出害怕和迟疑的表情,望着黄历说道:“我们坐一辆车行吗?我有些害怕。”
“先生,坐得人多可是要加些钱的。”车夫很瘦小,但肌肉发达,头上已经夹杂着丝丝白发,这也是黄历选他的理由,看上去比较老成可靠。
黄历默认般地点了点头,三个人爬上黄包车,黄历的箱子就放在脚步的踏板上,珍娘则抱起了妞妞。
车夫抬起了车杠,身子扑在横杠上,吐了一口气,哼了一声,就把车子拉动了。他的两条小腿除了腿皮和绷紧的肌肉牙,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却能稳稳当当地拉着车子快步走着。车子的平衡保持得妙极了,他迈开长满厚茧的两片光脚时,几乎是足不点地,身体也倚着车杠上下起伏。
黄包车颠进了一条路面不平,人头济济的小巷。在两边临时搭起来的帐篷和撑开的大油纸伞的阴影里,蹲坐着剃头匠和卖水果、蔬菜、糖果的小贩。摊子四周围着讨价还价的男女顾客,狂喊乱叫,唾沫横飞。
黄历有种怪异的感觉,但又说不清楚如何怪异,在这个别人眼中活生生的世界里,一切都让他感到莫名的虚幻,好象在梦中一般,令人感到烦乱和沮丧。
因为拥挤,黄包车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而且为了避让对面的独轮车,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车子刚停,一个要饭的老太婆便凑了上来,嘴里念着恭维的话,手里不停地摇晃着一个铁皮盒,里面有几枚铜板啷啷作响。这只象征着绝望和悲惨生活的啷啷作响的小盒子,打破了黄历梦幻的感觉,让他有着一瞬间的失神。他摸出兜里的零钱,扔进了盒子,好象只要他慷慨大方,就能抹去心中不好的情绪一般。
顷刻间,让他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更多的乞丐向黄包车围了过来,女人、孩子、缺胳膊的、破相的、瞎子……。黄历愣住了,注视着开了锅似的纠缠求告的乞丐,听着他们嗡嗡的哀求声,不知如何是好。珍娘低声惊叫,妞妞哭了起来,乞丐们拉拉扯扯的手吓着了她们,她抱着妞妞躲闪着,靠在了黄历身上。
黄包车夫从牙缝里发出嘘嘘的驱赶声,拉动了车子,好象这些乞丐在他的心目中都是无用的渣滓。黄历一边将珍娘和妞妞护住,一边暴躁而冲动地拔开那些伸过来的干枯的鸡爪子似的脏手,喝斥着。车夫迈着小步跑了起来,几个人终于离开了这里。
“别哭了,没事了。”黄历轻声安慰着,拍着妞妞的后背,妞妞的哭声慢慢变成了轻轻的抽泣,珍娘还缩着身子,黄历这才发现衣领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而且一只手正搂着珍娘的肩膀,两个人身体挨得挺紧,这个暧昧的姿势使他感到有些不安,但又感觉很舒服。
黄历将胳膊上的肌肉放松,力求非常自然地将两只手臂向后平伸,然后弯曲,交叉着抱在脑后。他似乎听见珍娘长出了一口气,不禁偷眼瞟了一下,珍娘的额上也有了汗珠,脸颊红红的,脖子也是红的,或许下面也是――,黄历下意识地停止了这个不道德的想法,正襟危坐,道貌岸然。
荣华街张氏生药铺,是张渊家的产业,是一个很大的中药材中转站。南来北往的药材集中在这里,又分别运往张家的各个小药铺。
下了黄包车,黄历把手搭在额前,遮挡了一下刺眼的阳光,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黄包车夫身上。汗珠在他皱纹横生的脖子上淌了下来,打破补丁、敞开的褂子里外湿透,两条腿也是汗水淋淋。
他给了车夫五角钱,车夫接过来,却没动脚步,黄历又加了五角,车夫草草地弯了下腰,算是鞠躬,然后拉着车子走了。
“走吧。”黄历望向珍娘解释道:“一个朋友介绍我们来这里,找个本地人帮着安置一下。”说着,他自嘲地一笑,“以前的都记不起来了,我现在和你一样,也是头一次来到陌生的地方。什么都不太懂,刚才就――”
珍娘抬头看着他,轻声说道:“黄大哥,咱们,咱们回去吧,我实在是很害怕。”
黄历犹豫了一下,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怕,万事有我呢,适应了就好了。走吧!咱们进去。”
珍娘跟在后面,看着黄历挺得笔直的腰背,这无形中给了她一些勇气,一些慰籍。
…………………
烟台名称,源于烟台山。明洪武三十一年,为防倭寇侵扰,当地军民于临海北山上设狼烟墩台,也称“烽火台”。发现敌情后,昼则升烟,夜则举火,为报警信号,故简称烟台。烟台山由此得名,烟台市也因此而得名。
烟台开埠于1858年,中英不平等《天津条约》,把登州辟为通商口岸。1861年,清政府派人督办开辟“登州”等通商口岸事宜,英方勘察代表认为登州“滩薄水浅”,看中烟台芝罘湾这一天然良港,清政府便下令烟台为通商口岸。这是近代山东第一个对外开放口岸,随后,洋学堂、洋行、洋医院、洋宾馆相继在烟台建立,使得烟台的面貌变得与乡村大不相同。
张家生药铺的掌柜的是个干瘦的老头儿,见到张渊的信后,对黄历这位二少爷的朋友非常客气,叫来了一个精明的叫阿来的伙计,仔细叮嘱一番。于是,黄历等三人便多了个义务的向导和临时的仆人,并被带到了一所比较高档的旅馆。
“先生,这虽然不是烟台最好的旅馆,但却非常舒适。新近换了老板,刚装修完,照着洋人的旅馆来的。”阿来将箱子轻手轻脚地放下,带着敬意的目光从珍娘身上滴溜溜地滑到黄历身上。
黄历走到落地窗前,将窗帘全部打开,阳光透了进来,迎头撒在他的身上。他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漫不经心地向外望去。下面就是街道,穿棱着汽车、黄包车、独轮车和匆忙来去的行人,许多女人头上都撑着阳伞。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对街低矮的屋顶,水面在阳光下映出光晕,帆船、舢板、轮船在海面上无声无息地缓缓漂过。对岸有一长排低矮的建筑,想必是仓库,高高的起重机临空俯瞰着港口。
“这里是起居室,这后面是浴室,里面有新换的搪瓷浴缸和抽水马桶,一点味都没有,这是叫人的电铃,热水是随叫随到。”一个穿白衣的侍者看似殷勤地向珍娘介绍着,但眼神里却有那么一点看不起,“隔壁那间与这间是一样的,都能看见码头。”
珍娘只知道忙着点头,妞妞则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摆设,感到一切都那么新鲜。
黄历走了回来,地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在屋内巡视了一番,感到还算满意。有浴室,有抽水马桶,有电灯,有宽大的铁架床,嗯,这让他感到很熟悉,但多少又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这一路上的疲乏慢慢涌了上来,他指了指箱子,对侍者说道:“拿到隔壁去,两个房间都要热水,我们要放松并休息一下。”
“是喽,先生。”侍者见到黄历,立刻毕恭毕敬起来,拎起箱子,转身而去。
“珍娘,你和妞妞住这间。”黄历对拘束的手脚没处搁的珍娘说道:“呆会儿来了热水,你和妞妞先洗个澡,然后再好好睡一觉儿,晚上吃饭时,我来叫你们。”
见黄历转身就走,珍娘张了张手,嘴唇动了动,有些着急地说道:“黄大哥,你……”
哦,黄历停下脚步,转头交代道:“把门闩好,听清是谁再开门,我就住在隔壁,有事就去找我。”
屋里沉寂下来,珍娘觉得一阵阵的失落,妞妞则撒了欢儿,摸摸这儿,看看那儿,嘴里不停地叫着“娘,看这儿,娘,看那儿。”一会儿又脱了鞋子,在绵软的大床上打滚。
她一个山里出来的女人,过惯了朴实简单的生活,乍见到这无数的怪异的事情,难免从心里产生出恐惧和担忧。她的眼前,常浮现出轮廓清楚的景物:绿油油的山坡地;起伏的群山,山后挂着弯弯的月亮;潺潺的小溪,岸上有红红绿绿的花草,还能看见青蛙跳入水中,连响声都那么亲切……这些美景,是朴素,安静,独立,恬适的,与现在眼前的喧嚣和杂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一想到她以后就要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她就感到害怕,感到头痛。她又想到了小锁,还有死去的公爹,她又想哭了。
“娘,我要拉粑粑。”妞妞突然苦着脸说道。
哦,珍娘抬起头,看着妞妞,有些不知所措,但孩子的小脸,让她又燃起了生活的勇气和希望。
敲门声响了起来,“先生,送热水的”,隔着门传来的声音介绍了来人的身份。
门口站着一个很健壮的中年妇女,她向珍娘轻轻鞠了个躬,拎着两个大木桶走了进去,直接进了浴室,珍娘听见水倒进盆里的哗哗声。过了一会儿,她拎着空桶走了出来,大声地清了清嗓子说道:“热水好了。”
“娘,我要拉粑粑。”妞妞拉着珍娘的衣袖再次重复着。
珍娘鼓起勇气,对走到门边的妇女说道:“那个,那个茅房在哪?孩子要――”
中年妇女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打量着珍娘,停顿了半晌,她放下木桶,走到浴室,指着抽水马桶说道:“那是抽水马桶,坐在上面方便,用完按下这个钮,水就会冲得干干净净。对了,这是手纸。”
“谢,谢谢。”珍娘讷讷地说道,为自己没见过世面而感到羞愧难当。
中年妇女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走出了房间,这下又有新闻和谈资了,一个不认识抽水马桶的乡下土包子,呵呵,这件事就能和烧水的谈上半天。
珍娘坐在床上,眼圈红了。在这儿,臭烟台,还有将来的臭天津!床是软塌塌的,没有大炕,没有箱子,没有蹲着的茅房,看哪儿都陌生,干什么也不顺手,一百个大城市也比不上乡下!想着想着,她觉得肚子也不舒服起来。
泡在浴缸里,黄历闭着眼睛,感觉到疲乏正顺着毛孔流出来,水很热,烫得很舒服,让他暂且忘记了不少烦恼。人生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去空洞的作梦,要么切实的活着,后者当然还可以再细分一下。而他的人生道路是什么呢,失去了以往的同时,他也失去了人生的目标,起码是暂时失去了。
好在,就目前来说,他还是有事可做,先是把珍娘母女俩送到天津,交给她们的亲戚;然后去上海,找那个洋鬼子大夫,就当是碰运气了。
如果自己的病真的没有希望,也没有什么关系,自己就象这世上所有人一样,总得为生活奔波,为吃饱肚子而奋斗。
想着想着,黄历竟有些昏昏欲睡,他哗啦一声从浴缸里站起,身上红红的,象刚煮熟的虾子……
日近黄昏,阿来敲响了房门。泡了个澡,睡了三个多小时,黄历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当然,肚子也感到了些饥饿。
“黄先生,到天津的班轮要三天后才有,最近海上不太平,轮船公司撤销了小火轮,换成大船了。”阿来很抱歉地说道,似乎海上不太平,轮船公司改船期,都是他的错。
黄历笑了笑,说道:“三天后就三天后吧,我并不是很急的,只是要麻烦你了,我们要在这里添置些东西,可烟台我们不太熟。”
“不麻烦,不麻烦。”阿来忙不迭地答应着,
他很高兴,能陪着少爷的朋友逛逛街,看看风景,这可比在铺子里忙得脚打后脑勺轻快多了。而且这位黄先生很阔气的样子,跟着他跑几天,大概少不了沾些荤腥,得些好处。
“该吃晚饭了。”黄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穿上外衣,笑着说道:“阿来,这附近有什么干净的饭馆,你给提个建议吧!”
“黄先生,附近倒是有几家不错的饭馆,可不知您是什么口味?”阿来很小心地说道。
黄历想了想,指了指隔壁说道:“等我问问她们再说。”
关好房门,黄历和阿来走到珍娘的房间,轻轻敲了敲。门开得很快,珍娘的衣服也很整齐,好象根本没睡,妞妞倒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没休息?”黄历关切地问道:“不习惯?还是――”
珍娘确实没睡着,但阿来在门外,她也不好说什么。妞妞呼呼大睡,孩子的适应力远比她要强。而她在这陌生的房间里,却感到了胆怯和害怕。
“阿来,你在楼下等一会儿。”黄历把阿来打发走,迈步进了屋。
不知为什么,屋子里多了黄历,立刻增加了些生气,这是珍娘的感觉。
黄历四下瞅了瞅,他记得屋子里有两把椅子,现在怎么不见了?弄得他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服务生将椅子拿走了?”黄历很生气,阴沉下脸,“敢欺负你,我这就去找旅馆经理――”
“没,不是这样。”珍娘慌忙伸手拦了一下,然后快步向浴室跑去。
黄历很纳闷,跟在她的身后,他看到了浴室中的椅子,只是摆放的位置比较奇怪,在抽水马桶的两边,这是――
珍娘红着脸将椅子搬了出来,偷偷地瞅了一瞅黄历,这真是件丢人的事情,不知道他是否能想出其中的原因,或者继续追问下去。
明白了,黄历虽然很难想象有人蹲在马桶旁椅子上大便的样子,但从椅子的位置,上面的脚印,还有珍娘的脸色上,他还是得出了这个比较奇怪的结论。坐和蹲有什么不同?难道坐在上面就拉不出来吗?当然,这个问题他是不会深入研究和追问不休的。
黄历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指了指床,说道:“这床很软,可能让你感到不太舒服?”
“其实,并不怎么软。”珍娘坐在床边,用手按了按,低声说道。
“从一个环境到另一个环境,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黄历自嘲地一笑,说道:“我呢,其实和你也差不多,这里,那里,对我全都是陌生的,但逃避不是办法,要生活,就得去面对,去适应。珍娘,你在听我说吗?”
珍娘抬起头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听是在听,但她却对自己能否做到表示怀疑。
“你放心,我会把你和妞妞安顿得好好的,再离开的。”黄历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还会经常去看你们,而且,我还让那边的朋友留意着,如果安全了,你和妞妞或许可以再回去。”
这番话有真有假,连黄历都怀疑能否真的做到这些。安顿好,这是个可以引申发挥的词语。租个房,给她们留些钱,这可以勉强算一种安置;不仅租房,留钱,还要给她们找好营生,让以后的生活无忧,这也是一种安置。能做到何种程度,黄历其实也拿不准。
但他的话是一种宽慰,也是一种鼓舞,更是一个承诺。它能很有效地打消珍娘的顾虑,使她能够拥有生活的勇气,更快地适应陌生的环境。
“多谢你,黄大哥。”珍娘有些感动,仰起头,很罕见地略微笑了笑。
屋子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黄历站起身说道:“走吧,咱们先出去吃饭。阿来打听过了,到天津的船三天后才能有。”
一天,三天,或者马上,对于珍娘来说,似乎没多大区别,她虽然被鼓起了一些生活的勇气,但却是在黄历面前。如果没有黄历,固有的胆怯和腼腆会让她连房门都不敢出。
迎面吹来的晚风柔和凉爽,白天的喧嚣沉寂了很多,街道上已经亮起了青白色的路灯。阿来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家饭馆,离旅馆不超过一里的距离。饭馆装饰得五彩缤纷,但颜色过于花花绿绿,倒显得有些俗不可耐。
本来黄历是想邀阿来一起吃饭的,但走着走着,他改变了主意。珍娘太腼腆了,有个生人在桌上,她可能连饭也吃不饱。所以,到了饭馆门口,他给了阿来一块钱,将美滋滋的阿来打发走了。
饭馆里的客人不多,而且每张桌子都用屏风隔开,这让黄历感到挺满意,他也就没要雅座,而是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桌子。
“这张桌安静,先生、太太请坐。”跑堂的伙计旋风般地擦抹着桌子,桌子亮得快照出人影来了。
黄历没吭声,拿起菜单看了起来。孤男寡女,还领着个孩子,难怪人家误会,也不能得谁跟谁解释一遍,俺们不是夫妻,是兄妹呀!
“我们这是家常便饭、各种炒菜应有尽有,手艺更没得说。远近这么些家,哪家也不如我们这里。先生、太太,以后可请多关照。”伙计嘴象抹了蜜一样,受听的话象连珠炮似的从他嘴里滑了出来。
黄历抬头望望珍娘,珍娘急速地摇了下头,意思很明显,她不想点菜,也确实不会点菜。
随便点了四个菜,一个汤,黄历还要了一壶酒店自己酿的特色米酒。
不大一会儿,跑堂的伙计一手托着小碟、筷子和酒盅,一手提着酒壶,还端着一盘煮花生仁,象唱戏的在舞台上跑圆场般来到桌前。
“先生,太太,尝尝我们这儿的小菜儿,五香花生仁。您吃着不好甭给钱,算我的账!我是说您叫的菜还得稍等一会儿,别这么干坐着,先慢慢喝着。”伙计满脸堆笑地边说边安放碟筷。
黄历笑着点了点头,暗暗称赞这伙计机灵,会做买卖。
这时,不远处桌上的客人招呼起来,伙计冲黄历点了点头,应声跑了过去。
“这伙计还真机灵。”黄历拿起酒壶先给珍娘倒了一盅,说道:“你也喝一杯,米酒度数低,喝不醉人。”
“黄大哥,你自己喝吧,我不会喝。”珍娘皱了皱眉,低声说道。
黄历轻轻将酒盅放到珍娘面前,又拿起筷子蘸了点酒,送到妞妞的嘴里。妞妞品了品滋味,撇嘴道:“有点辣。”说完,伸手去拿花生仁吃。
“珍娘,你早晚要带着孩子独自生活,这性子得改呀!”黄历语重心长地说道:“当然了,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咱们也别着急,慢慢来。你想想,以后得买菜吧,得买米吧,得干些营生赚钱吧,抛头露面是免不了的,你胆子这么小,这么腼腆,那怎么行呢?”
珍娘低着头,虽然觉得黄历说得有道理,但却觉得很委屈。本来好好的、简单的山村生活,却一下子全被打乱,家破人亡,还要背井离乡,进入陌生又让人恐惧的环境。想到这里,她的眼圈又有些红,强忍着没掉泪,端起酒盅,慢慢喝了下去。
一股温热从腹中升起,珍娘眨了眨眼睛,有种奇异的感觉。愁与酒既是天生的怨家,又是天生的鸳侣。酒可以暂时化解愁绪,使人暂时忘却愁绪或是化愁绪为慷慨,所以二者互不相容;但酒又可以使愁进入审美状态,把愁思化作美感,使人暂时摆脱现实的困境而获得真正的生命体验,所以二者又相互促生。
黄历伸手再给她斟满酒,只是轻轻地说了句“慢慢喝”,却并未阻止她再次喝下去的举动,或许是认为一醉解千愁,或者是认为酒可以暂时麻醉伤心人的心灵吧!
珍娘醉了,米酒喝起来甜甜的,但后劲很大,出了饭馆,被风一吹,便上了头。
黄历半扶半搂,和珍娘和妞妞回到了旅馆,将满脸潮红,迷迷晕晕的珍娘抱上了床,轻轻盖好被子,又看着妞妞钻进了被窝,才退了出去,关好房门。
躺在床上,黄历久久不能入睡。本来希望来到大城市,能寻找到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和记忆,但事与愿违,他依旧是陌生而茫然。一切都好象需要重新适应,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这和他当初在山沟里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黄历才在朦胧中进入了梦乡,也许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找到原来世界的印象,亦幻亦真。
………………
天空变成了浅蓝色,很浅很浅的;天边慢慢出现了一道红霞,扩大着它的范围,加强着它的光亮。黄历知道太阳就要从从天边升起了,而且这给他一种熟悉而振奋的感觉,便愈发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里。
果然,过了一会儿,在那地方就出现了太阳的一小半,红得很,却并不明亮。太阳象背着什么重担似的,一步一步地,努力向上面走来,最后,终于冲破了云霞,完全跳出了海面,那颜色红得可爱,象是挣脱了束缚般,太阳忽然发出夺目的亮光,刺得人眼睛都觉得有些痛,同时附近的云也着了光彩。
呼,黄历长出了一口气,他的肺深深呼吸着提神的新鲜的海风,目光低垂,看着反映着火红太阳的海上的涟波。真的是很熟悉,这沙滩,这海风,这朝阳……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天高地迥、大气磅礴……想得出的修饰词都不足以形容。
开始了,新的一天,黄历本就是个豁达的人,受到这美景的感染,立刻变得愉快起来。失忆就失忆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既然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倒不如顺其自然。或许忘掉的都是些痛苦而难堪的回忆,想起来会更加难受呢!
稳健的步伐,均匀的呼吸,黄历按照平常的习惯,从沙滩上跑过,一个个的脚印陷下去,转眼便被渗出的水填满。生命也许就是这样,多一分经验便少一分幻想,只要想活下去,人就会以实际的愉快来平衡实际的痛苦。
在这里看日出的并不只是黄历一个人,但人也并不太多,当一个外国女人从礁石后面站起身,黄历正好从她身旁慢跑而过,而这个洋女人竟然喊叫着他的名字。
“哦,是你,上帝的使者。”黄历停下脚步,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
“是上帝的奴仆。”泰丽笑着纠正道,扬起手,一个漂亮的贝壳赫然进入了黄历的眼帘,“看,上帝造出了多么美丽的小东西。”
嘿嘿,黄历干笑了两声,不想和这位有些死脑筋的传教士讨论上帝造物的事情,否则她会无限延伸,没完没了。
“黄先生,我坐今天下午的船去天津,你们呢,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泰丽见黄历不接话茬,耸了耸肩,似乎因为没办法借题发挥下去而感到遗憾。
“恐怕得等三天以后,船票都卖光了,我们也没有办法。”黄历有些无奈地说道。
泰丽点了点头,笑道:“要我帮忙吗?我能让你们今天下午就坐上去天津的船。”
黄历疑惑地打量着泰丽,说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泰丽对黄历的态度略有不满,挺了挺丰满的胸脯,有些炫耀地说道:“我的男朋友就是天顺轮上的大副,只要我一句话,他就能办得妥妥贴贴。”
原来是这样,黄历相信了,男人吗,都差不多,这不少外国男人也怕老婆,更何况还是未婚的男朋友,在女人面前更要好好表现,有求必应。
沉吟了一下,黄历决定让泰丽帮忙,在这里等着,珍娘很着急,早些见到亲戚,应该能得到很大的安慰。
“那就麻烦你了。”黄历客气地说道:“买票的钱我现在就给你?”
“不,不。”泰丽摆着手,说道:“你们住在哪个旅馆?我办好事情后才能收钱。”
黄历扬了扬眉毛,觉得这个外国女人挺有意思,便将旅馆的名字和地址告诉了她。两个人又聊了几句,便分手各忙各的事情了。
回到旅馆,时间才刚刚六点,黄历敲了敲房门,珍娘似乎早就起来了,很快便打开了门,但看见黄历时,对昨晚喝醉很有些不好意思。
黄历也没提昨晚的事情,只是告诉她吃完早饭后把东西收拾好,如果泰丽能办成事情,就不必因为没有准备而耽误时间。
珍娘象个最听话的小媳妇,黄历说什么,她只是点头,连话也少得说。黄历也习惯了,逗了逗妞妞,便带着两个人下去吃饭。
别说,泰丽办事的效率还真快,不到中午便把船票送来了,因为只有一个四铺位的头等舱,对此她还表示歉意,言语中透露出对男朋友的不满。
黄历倒不是很在乎,短途客船,将就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说,三天的住宿钱省下了。这么一想,怎么也该感谢人家一下。
“中午我请你吃饭,以示感谢。”黄历很诚恳地发出了邀请。
泰丽眨了眨眼睛,笑着用不纯正的汉语说道:“辣的,川菜,我喜欢。”
“没问题。”黄历转头对阿来说道:“这儿你熟,哪个川菜馆比较好?”
阿来赶紧把目光从金发碧眼的泰丽身上挪开,有些慌乱地答道:“离这不远,有个川府饭馆,听说那的川菜做得地道。”
黄历点了了点头,说道:“走吧,大家一起去,这样显得热闹,你下去雇两辆车。”
阿来立刻喜色满面,略微推辞了一下,便一路小跑着去了。对于他来说,能被有身份的人邀请,还有洋女人,那可是够他在亲朋中显摆好一阵子的有脸色的事情。而对于黄历,他在下意识里却没把什么身份等级当回事情。
泰丽对珍娘和妞妞很亲近,依黄历的想法,这传教布道就和算命卜卦比较相似,老人、妇女和小孩子应该好骗一些。嗯,这样说有点难听,应该是比较容易相信他们那一套。
珍娘对泰丽的说辞明显不太感冒,中国有菩萨,还信外国的干什么。妞妞则只对泰丽的黄头发蓝眼睛感兴趣,眼珠骨碌骨碌转着,心中充满了好奇。
川府饭馆,一进门便看见板壁上挂着成串的辣椒,虽然是装饰之用,却也能领略到其中的特色。等到菜品上来,泰丽和黄历便只对麻辣和香辣的菜下手,不停地呵着气,头上冒汗,嘴里生香,真是过瘾。
虽然身处雅间,但板壁很薄,隔壁的喧嚣也传了过来,但讲的是方言,而且言语怪异,黄历开始也并不在意。但他本来就是个心细之人,发现阿来的神情突然紧张起来,不时侧耳倾听,他也便留心起来。
过了一会儿,黄历只听出是几个男人在讨论着什么,可他没大听懂,便侧过脸,低声问道:“阿来,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呢?”
阿来吃了一惊,掩饰着心中的慌乱,摇头道:“没,没说什么,我也听不懂。”
嘿嘿,黄历冷笑两声,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阿来被盯得低头不语。呆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凑到黄历耳旁轻轻说道:“应该是吃海上饭的,招惹不得。”
哦,黄历愣了一下,轻轻点头。海盗?传说中的职业,竟然在这里能碰到。算了,关自己什么事,再说这个时候问也不方便,隔墙有耳,还是别惹麻烦吧!
吃过饭,几个人走出饭馆,约好了下午三点在码头上见,便打着招呼分手告别。
黄历突然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就象针扎在背上一样。他从小就接受各种严酷的训练,成为顶尖的特工,在那年轻的生命之中,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生和死的边缘打转,这也就培育成了他敏锐无比的感觉,这种敏锐的感觉,人们又称为第六感。
第六感是一种十分特别的感觉,又可以分为预感和实在的感觉两类,黄历这时的
感觉属于后者,那不是平空而来的感觉,而是实实在在受了外来力量的影响而产生的一种感觉。
从科学上分析,人体细胞的细胞膜,内外有电位差,叫“膜电位”,细胞在兴奋时,膜电位发生变化,由静息电位变为动作电位,由此产生放电现象。这种生物电的电源,自然微不足道,但对于感觉特别灵敏的人来说,就可以凭藉第六感,清楚明白地感到这种生物电的放射。
黄历没有马上并夸张地做出动作来搜寻感觉的来源,而是缓慢的很自然的转过身,装出好奇张望的样子,眼光一瞟,便锁定了饭馆二楼一扇开着的窗户上。一个大汉,古铜色的皮肤,脸上几块横肉显得很凶,眼中射出了淫邪的光,正盯着他们几个人。
那个窗户应该是他们刚才所坐雅间的隔壁,也就是阿来所说的吃海上饭的家伙。黄历皱了皱眉,似乎是针对泰丽或者珍娘的,一个好色之徒而已。
妈×的,那洋妞看起来很够味啊!望着黄历等人离去的背影,窗口的大汉心痒难耐,有些无奈地收回目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个大汉叫黑老五,乃是活动在利津、沾化北部沿海一带的匪首,历史上曾以劫持顺天轮而名噪一时。
渤海西部海岸,以河北、山东相交的漳卫新河入海口为中心,向南北延伸数百里方圆之内都是浅海滩涂。海域泥沙沉积,水色浑黄,常有船在此搁浅。陆上则是沟汊交错,沼泽连片,芦苇丛生,人烟稀少。这一带自古便是绿林草莽、土匪海盗活跃的地方,太平盛世时,盗匪也常出没,如遇战乱灾荒,则更为严重。
而山东省利津、沾化两县就位于这一“常年乱世,盗贼遍地”的地区,那莽莽无际的芦苇荡就是海盗们最好的藏匿之所。而在活动在此地的众多海盗中,最有名的便是这个人称“黑老五”的五功臣。
黑老五心狠手辣,反复无常,足迹所至,烧杀洗掠,无恶不作,可以说是血债累累,早就是个死有余辜的坏蛋。黑老五只要看到哪个女人长和好,便立即抢来玩乐,每到一处都要女人陪着。而且他玩女人象野兽一样,不管什么人,即使是他的部下的妻女也不放过。
王老虎,是黑老五的得力部下,还跟他是拜把子兄弟。有一次,黑老五请王老虎赴宴,王老虎把他年轻漂亮的姨太太带着同往,却被黑老五的贼眼看上了。他和亲信将王老虎灌醉,又趁着王老虎的姨太太出去解手,趁机尾随而去,在厕所糟踏了自己把兄弟的老婆。
此次,黑老五为了攫取钱财,确定了以抢劫海上商船为目的的行动计划。事先他们经过了长时间的密谋策划,探明了由烟台出发的客轮开航时间,并研究了具体实施方案。
黄历没有想到,这伙吃海上饭的家伙竟然是冲着他们即将乘坐的顺天轮来的,危险在悄无声息地临近,而他却正在为能搭上船而欣喜。
呜的一声,顺天轮拉响汽笛,缓缓启航。波浪拍打着船舷,船轻微晃悠着,让人感觉象个摇篮。
泰丽和黄历等人进入舱房后,只是简单聊了几句,她便回自己的舱室去了,或者是找男朋友厮缠去了,热恋的人都是这样。
顺天轮属英商太古洋行,载重一千五百吨,专走天津至上海的航线,而烟台不过是一个中间站。
夕阳西下,夜仿佛象纸浸了油,变成半透明体;它给太阳拥抱住了,分不出身来,也许是给太阳陶醉了,所以夕照霞隐褪后的夜色也带着酡红。
黄历站在甲板上,欣赏着这美景,不时看看旁边的珍娘。他的心中有些淡淡的忧虑,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珍娘。到目前为止,她的适应能力或许有了点进步,但太小了,这让黄历不得不为她和妞妞以后的生活担心。
两人一左一右拉着妞妞的手,凝望晚霞,在外人看来,这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但有谁知道,这次观景,珍娘是被黄历强拉来的。
“漂亮吗?”黄历笑着对珍娘说道。
嗯,珍娘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游离,手不停地捻着衣角,也不知道真的欣赏到了美景,还是对周围的走来走去的游人感到不安。
呵呵,黄历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老叫你珍娘,珍娘的,也不知道你的大名是什么?”
那个时代女孩很少有大名,都以小名秀儿、春儿什么的代替。珍娘脸红了红,轻声说道:“我姓赵,小名叫珍儿。”
“赵珍儿,挺好听的。”黄历夸了一句,见珍娘又默不作声,觉得怪没意思的,便提议回舱房。
这个提议正中珍娘下怀,脸上的喜色便说明了她的心情。三个人转身向舱室走去,刚走到拐弯处,一个大汉快步走出,眼看便要与珍娘撞到一起。
黄历反应很快,一个侧身,面对珍娘,用后背挡住了那个大汉。撞击的力道挺足,他一下子与珍娘贴在了一起。
“妈×的,走路不长眼睛。”身后传来了骂声。
黄历大怒,转头回敬道:“你刚吃完大便哪,嘴里臭气熏天。”
“嘿,活腻了,敢跟爷这么说话?”大汉瞪起了眼睛,捋胳膊挽袖子就要动手。
“走吧,别打架。”珍娘脸都白了,一手牵着妞妞,一手使劲拉着黄历,几乎是把他的胳膊整个抱在怀里,对这种场面她是非常害怕,当初白家抢她的时候,与这有点类似。
“大哥,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跟在黑老五身后的王老虎在旁忙解劝着,他们把短枪藏在内裤中混上船,现在动手的时候未到,提前暴露可就功亏一篑了。
黑老五眯缝起眼睛,仔细看着这个敢跟自己耍横的家伙,目光又停在珍娘身上,神情中透出一股淫邪,他嘿嘿冷笑两声,“小子,我记住你了,咱们以后再算账。”说完,转身和王老虎走了。
黄历盯着黑老五的背影,似乎是心有不甘的样子,其实是在心里回想,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毕竟在酒楼是匆匆一瞥,并未看得仔细。
珍娘以为黄历还不罢休,依然抱着他的胳膊在解劝,“黄大哥,算了,咱们回舱吧,别吓着了孩子。”
黄历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想起来了,这个家伙不是吃海上饭的吗,怎么跑到船上来了,难道有什么阴谋?珍娘的话提醒了他,不能大惊小怪,要吓着孩子的。此时,他才发现珍娘在情急之下,连胸口的两团绵软贴在他的胳膊上都没有注意。
“呵呵,没事了,咱们回去。”黄历冲着珍娘宽慰地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臂,老实说,他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面对救命恩人的媳妇,又有老锁的临终嘱托,他总是刻意地与珍娘保持着距离。
进了舱室,黄历心中有事,脸上却是笑嘻嘻的,等珍娘哄着妞妞睡着了,他的脸色才郑重起来。
“珍娘。”黄历将舱门关紧,转身对珍娘说道:“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可能是瞎猜,你先别害怕啊!”
珍娘眨着眼睛,向床里缩了缩,心头浮起恐惧的感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不会突然起了歹心吧?
黄历没有料到珍娘心里在想自己可能变成了禽兽,稍微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刚才那个撞人的大汉可能是海盗,混在这船上不知要干什么?不过,你也别害怕,有我在,总要保你们母女平安。”
珍娘稍微松了口气,却又对海盗这个词紧张起来,颤声问道:“海盗,是红胡子吗?他们要抢劫吗?”
黄历沉吟了一下,笑道:“或许只是搭船办事,我们也不要太紧张了。不过,做点准备总是好的。”说着,他从贴身防弹衣的口袋里掏出了塑胶面具,摆弄了几下,冲着珍娘扬了扬眉毛,“我变个戏法儿,你看好了。”
“咦,你――”珍娘看着黄历转过身,向脸上套了个什么,一回头,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呵呵,黄历晃晃脑袋,又眨了眨眼睛,然后回头取下面具,再次面对珍娘,发出了笑声。
“这,这叫变脸儿,我听人说过。”珍娘难得地露出了笑意。
虽然猜错了,黄历也不想多解释,而是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以后我如果变了脸,你就要装出不认识我的样子,也不要喊我的名字,懂吗?”
珍娘微微皱眉,停顿了一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黄历也不想多说,事情只是猜测,弄得过于紧张,反倒是自己吓自己。他又和珍娘说了几句闲话,便回到自己的床上,打开提箱,偷偷地把手枪和匕首塞进了袜子里,又绑上条手帕,然后和衣而卧,闭上了眼睛。
晚风习习,顺天轮破浪前行,海浪拍击船舷发出单调的声音,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左右,旅客们多数已进入了梦乡。
然而,就在这籁俱寂的深夜,假扮阔商,将枪藏在内裤里混上船的二十多名海盗开始行动了。他们各抽短枪,分头占领驾驶室、无线电台等重要部位,切断了顺天轮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并胁迫驾驶员将船开向黄河入海口的浅水处。
等到大局已定,“金牙老六”等人留在驾驶室看守驾驶员和大副,船长、机械师等人被锁进吸烟室,其余海盗们开始押着两名服务员带着钥匙分头占领船舱,驱赶旅客。
黄历由于担心有情况,所以睡得很轻,为了以防万一,趁着珍娘和妞妞都已熟睡,他还戴上了面具,虽然这不是很舒服。舱门锁一响,他便醒了过来,眯缝着眼睛在被窝里蜷身而卧,握住了腿上的手枪。如果有意外,以他的速度,拔枪射击,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舱门一开,穿白衣服的服务员被猛地的推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大汉,而外面乱哄哄的声音也立刻传进了黄历的耳朵,有怒骂声,有嚎哭声,有踢打声。
黄历心中一沉,他虽然觉得情况不好,却以为寥寥几个海盗只是盯着某位财大气粗的旅客,万没料到海盗竟然会有这么多人,而且目标竟是劫持整个客轮。他眯着眼睛装睡,手握着枪,脑海里急速思考着对策。
是的,他有绝对把握打死进入舱房的这名海盗,而且至少还能干掉几个家伙,但海盗到底有多少,现在情况如何了,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如果是在陆地上,倒还好办一些。可现在是在船上,周围都是海,他可没有杀光所有海盗,控制整条客轮的信心。再说,还有珍娘和妞妞呢!
“妈×的,睡得跟死猪一样,快给老子滚起来。”进了舱室的大汉挥舞着手枪,高声喊着。
珍娘睁开了眼睛,妞妞也醒了,突然的变故让两人稍微愣怔了一下,妞妞立刻哭叫起来。
“哭,吵得老子心烦,崩了你。”海盗恶狠狠地威胁道。
黄历无声地叹了口气,现在不是盲目出手逞英雄的时候,观察一下情况再说。如果能遇到海盗头子,来个擒贼先擒王,兴许能化险为夷。如果海盗们只是图财,那就更好说了。
珍娘把妞妞搂在怀里,求救的眼神望向黄历,黄历赶紧从床上爬起,摆着手,向海盗示意自己没有武器,走到珍娘跟前,低声说道:“看好孩子,一切有我呢!”
“快点,把自己的东西都拿上,到餐厅等着,敢私藏偷漏,当心老子的枪子。”海盗不耐烦地用枪柄砸在黄历后背,有防弹衣护着,黄历倒不觉得很疼,但他是个记仇的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已经牢牢记住了这个敢打他的家伙。
得到黄历的安慰,珍娘镇静了不少,将妞妞抱在怀里,轻声哄着,穿鞋下地。黄历则一手拎起提箱,又将珍娘的小包裹挎在肩上,扶着她走出了舱室。
到餐厅集合的只有坐头等舱的二十多个人,其中外国人有十一名,其余则都是华人。看来海盗们事先也计划好了,先从这些肥羊下手,至于二等舱和大菜间的旅客,因为油水少,恐怕要等一会儿再领略这种滋味了。
黑老五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审视着这些衣着光鲜,却成为他的阶下囚的阔佬富商,这些人都抱着头,蹲在地上,而他却高高在上,一种虐人的快乐感油然而生。
“把箱子都打开,利市都装在一起。”黑老五站起来,狞笑着对手下说道:“再搜他们的身,洋表、首饰都别落下。”
王老虎摆了摆手,高声对手下说道:“动手吧,谁要是想昧黑心财,就等着被扒皮抽筋吧!”
几个海盗一拥而上,将头等舱旅客的箱子打开,翻找着贵重财物。
黑老五的目光转来转去,停留在人群中正划着十字,微闭双眼,嘴里念念有词的泰丽身上。眼珠子转了转,淫笑着走了过去。
珍娘使劲搂着低声抽泣的妞妞,在孩子的耳旁不停地低声安慰着。黄历就在她身边,见她身子发抖,不由得伸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珍娘扭头看了看黄历,使劲憋住就要流出来的眼泪。
餐厅里一共九个海盗,那个在酒楼见过一面,又在船上发生冲突的应该是他们领头的。黄历佯装老实地微微低着头,目光却慢慢扫来扫去,将这几个土匪的位置和正在干的事情记下来,哪个威胁大,哪个威胁小,要是动手的话,顺序该怎样,他在心里进行着飞快的评估。
啊,一声尖叫让黄历的目光转了过来,声音是泰丽发出的。
黑老五这个色鬼,见到泰丽长得金发碧眼、胸部丰满时,淫心大动。他先把泰丽手上的戒指撸下来,又去抢泰丽胸前的金色十字架,然后顺手在泰丽的胸前摸来蹭去。
泰丽惊叫一声,后退了一步,双手护在胸前,愤怒地盯着黑老五,用颤抖的声音斥道:“主会,会惩罚你的,强盗――”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旅客小心地提醒道:“好汉,外国人还是别碰,会有麻烦的。”
王老虎也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当家的,碰了洋人,可就惹大祸了,咱们只图财,还是――”
“去你×妈×的!”黑老五的兴致被打断,十分的不爽,精虫上脑,他已经顾不上许多了,怒气冲冲地骂道:“祸已经闯了,再大点也没关系,把门关上,今天老子就要尝尝洋妞的肉味。”说着,便向泰丽扑了过去。
“你,你这个――进地狱――的魔鬼――”泰丽在粗壮的黑老五面前的挣扎显得很徒劳,衣服被撕破,露出了半边雪白的胸脯。
一只冰凉的小手伸过来,黄历紧紧握住。珍娘将妞妞的头使劲搂在怀里,有些凄然的含泪目光望着黄历。现在是泰丽,那下一个呢,同是女人,只有她才理解女人身处此境的无助和绝望。
黄历握着珍娘的手,使劲捏了捏,安慰地点了点头。然后偷偷将手放下,将手枪和匕首抽了出来。趁着海盗们的注意力分散,此时便是动手的时机。否则,不说珍娘会不会遭到同样的厄运,单说一会儿搜身,他身上带着枪刀,海盗也不会善待他。
命运需要自己主动去掌握,存着侥幸心理等待,收获的往往是失望。
黄历再一次飞快地扫视了海盗们的位置和神态,目光盯在了离他最近的王老虎身上,而且他手里的枪正好可以为自己所用。慢慢地靠近过去,王老虎正有些无奈地望着黑老五,无声地叹息,却没发现危险已经临近。
就是现在,黄历突然从人群中跃出,敏捷得象一头捕食的猎豹。他在空中飞出了匕首,并连发两枪,子弹准确无比地击中了两名最具威胁的持枪海盗。脚一落地,黄历的左臂已经勒住了王老虎的脖子,手指猛地戳在他的咽喉上,打击这里可以使气管、无名静脉、迷走神经和膈神经同时受到压迫,并可因呼吸受阻、静脉回流受阻、脑缺氧和神经反射作用,引起窒息或昏迷。
王老虎遭此突然打击,虽然身体壮实,并未昏迷,但也是一阵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基本丧失了反击能力,手中的枪无力地掉落下来。
黄历一招制住王老虎,动作并没有停留,脚一伸,准确地接住王老虎的手枪,同时将王老虎当作挡箭牌,在原地转了个圈,手中的枪快速向海盗们射击。
袭击来得如此突然而猛烈,完全出乎了海盗们的预料。他们认为大局已定,他们面对的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警惕性大大放松。有的在翻找财物,有的面露淫笑看着黑老五在欺侮洋妞,洋妞那白白的皮肤,丰满的胸脯让他们神魂颠倒。
而就在十几秒钟的时间里,异变发生了,黄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是击倒了两名最具威胁的持枪戒备的海盗,制住了王老虎,又以王老虎为掩护,一轮快枪射击,弹无虚发,转眼便有五名海盗倒在了他的枪下。
餐厅里乱成一片,蹲在地上的旅客瑟瑟发抖,几个妇女和孩子发出了尖叫声。
脚尖一挑,黄历接起王老虎的八音子,另一支枪则顶着王老虎的下巴。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刚从惊愕中清醒过来、正要掏枪反抗的翻拣财物的两个海盗和黑老五。
黑老五虽然精虫上脑,但枪声一响,他的反应还是挺快,想要转身掏枪,但黄历早就盯上了他,飞出去的匕首闪电般扎入了他的手臂,疼得他大叫一声,停顿了一下,又忍痛伸左手去掏枪――
?,黄历手中的驳壳枪响了,黑老五痛叫一声,扑通倒地,腿上鲜血淋漓。
“都别动,谁动打死谁!”黄历说话了,故意沙哑着嗓子,让人更感到威压。然后晃了晃枪,趁机再适应一下,刚才那枪有些打偏了,这枪还是不如自己的顺手。
“你,你他×妈×的是谁?敢打你黑爷――”黑老五捂着伤腿,脸上的横肉痛得扭曲起来,但还硬挺着咒骂道。
黄历的眼中射出凶光,但心中还有些犹豫,这是个头头,留下他是不是一个不错的筹码,毕竟外面还有不少海盗。
“好汉爷,你杀了黑老五,我带人马上就走。”王老虎突然用低低的声音说道。
黄历愣了一下,低声问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现在你们的狗命可都在我手里捏着。”
王老虎没说假话,他真希望黄历能干掉黑老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黑老五灌醉他,糟蹋他的姨太太,自以为没人看到,可偏偏凑巧,他尾随着黑老虎的姨太太奔向女厕时,被一个站岗的老海盗看见了。这个老海盗以为大当家的喝多了,摸错了厕所,未加理会。可不多时,便听到了厕所里传来女人的叫喊声,老海盗知道黑老五在里面,不敢进去,便从墙外跷脚偷看,正看见黑老五趴在姨太太的光屁股上。他吓得赶紧悄悄走开,憋了好一阵子,才偷偷告诉了对他有恩的王老虎。
被戴了绿帽子,还是自己的拜把子兄弟,王老虎听到这个事情,心中是如何愤怒,自然是不用说了。可他也知道黑老五心狠手辣,找他理论,那纯是往枪口上撞。于是,他也没声张,表面上还是一切如常,可心里的恨意却丝毫未减,一直在寻找机会报仇。
现在黄历突然杀出,倒是给了王老虎一个借刀杀人的机会。不仅能报辱妻之仇,还能手不沾血,顺利接替黑老五首领的位置,多好的一箭双雕之计呀!王老虎被黄历制住,短暂的晕沉过后,他就已经清醒过来,形势的突然变化让他反复权衡,更为了自己的小命,他想的办法不可谓不高明。
但黄历不知道王老虎的心思,依旧牢牢看着他,防止他耍什么阴谋诡计。
“外面的头领是我好兄弟,只要干掉黑老五,其他人就折腾不起来了。”王老虎小心地侧了下头,好让别人看不清他嘴唇在动。
黄历的脑子在急速转动,这也是个办法,外面的海盗估计很快就会来了,必须当机立断,看黑老五死硬的模样,还真没有什么价值。
?,黄历突然开枪,子弹打碎了正咬牙切齿,狠狠咒骂的黑老五的脑袋,餐厅里又是一阵惊呼。
“别耍花样儿――”黄历将左手的枪向上顶了顶,王老虎被迫扬起了头,“否则让你脑袋开花。”
说杀就杀,心狠手辣,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再加上动作快,枪法准,王老虎的后背不由得冒出了冷汗。
“你们两个把枪扔了,老实呆在那儿,大当家的死了,我不能让兄弟们都扔在这儿。”王老虎定了定神,对那两个幸存的海盗说道。
两个海盗互相瞅了瞅,目光又从倒在地上的同伙的尸体上扫过,然后将枪扔在了地上,老老实实地走到王老虎指的地方蹲下。
黄历押着王老虎走到餐厅门口,左手抓住他的腰带,将枪顶在他的背上,准备停当,才捅了捅王老虎,示意他把敲得叮当作响的门打开一条缝。
王老虎打开门,两个海盗从驾驶室跑来,正在敲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看他们的神态,并没有意识到危险,餐厅里好多弟兄,又怎么会出事呢?
“你们回去让船先停下,然后把六哥叫来,我有事和他说。”王老虎隔着门缝,强作镇定地吩咐道。
……………………
王老虎和金牙老六的交谈还算顺利,那是他的死党,虽然有些不甘心,但并未违逆他的意思。想想也是,暴躁凶残、难伺候的黑老五死了,不仅平日劫掠搜刮的财物将是他们的,而且他俩还成了海盗的当家的,再说黄历默许他们带走了不少抢劫的财物,也算是有些收获。至于死几个人,对于刀口舔血的海盗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顺天轮继续行驶,船上又响起了几声枪响,金牙老六和王老虎的亲信清除了几个黑老五的死党,消除了反对力量,并将尸体扔进了大海。当来到套尔河口附近浅海时,几条小木帆船靠了过来,那是计划中前来接应他们的海盗。海盗们在金牙老六的指挥下,带着财物登上小木船,准备离开。
“好汉,你有如此身手,不如跟我们走吧,吃香的喝辣的,女人天天换。”王老虎虚情假意地拉拢黄历。
滚蛋去吧,跟着你们走,还不被你们干掉。黄历冷笑摇头,警告道:“做人别太过分,干海盗或许是为了生活,可糟害老百姓算不得好汉,早晚得报应。”
“是,是,好汉说得对。”王老虎连连点头称是,眼睛却隔着驾驶室的玻璃望着海中的小船,巴不得马上脱离黄历的控制,兴许他还想杀个回马枪也不一定。
“我的枪法你是知道的。”黄历用枪捅了下王老虎,“不想脑袋开花,就别动歪脑筋,回去老老实实当你的山大王去。”
“明白,明白。”王老虎陪着笑脸,等黄历指挥驾驶员调转船头,做好了加速行驶的准备,才在黄历的允许下,急匆匆地奔向顺天轮的后尾,丝毫也不敢停留,仿佛黄历的枪口一直瞄着他的脑袋似的。
“开船,全速行驶。”黄历望着王老虎的背影,大声命令道。
顺天轮轰鸣着冲了出去,王老虎猝不及防,在甲板上犹豫了一下,纵身跳了下去。按照顺天轮的体积和载重量,小木船想在行驶中再次劫持它,那是白日做梦。不说别的,就是硬碰,也能把那些小木船撞得粉碎。
黄历长舒了一口气,对驾驶室里的船长说道:“分头去救水手和旅客,然后在这里会合。”说完,他转身出了驾驶室,三拐两绕,回到了自己的头等舱,将衣服和裤子脱下,和面具包在一起藏好,静静地等着。
外面脚步声、人声嘈杂起来,而且越来越响,看来被海盗们关起来的旅客和水手们正在被放出来。黄历悄悄出了舱室,走到通往甲板的门口,观察了一会儿,趁人不备,他闪身而出,混入到获救的人群当中。现在一片混乱,互相间又不认识,正是掩藏行踪的好时机。
…………………
“舅舅,你刚才上哪去了?”妞妞被黄历抱在怀里,眼睛还是水汪汪的。
黄历笑着摸摸她的头,说道:“我就在你旁边呀,妈妈抱着你,你就没看到我。”
妞妞还是个小孩子,而且当时被珍娘捂着,生怕吓着她,也确实没多瞅见什么。黄历这一忽悠,她便信了。
珍娘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黄历,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确实很有安全感,但也很令人害怕,真是非常矛盾的心理。如果那时候他在就好了,自己不会被抢走,公公不会被打,丈夫也不会――
“珍娘,你去安慰安慰她吧!”黄历努了努嘴,别的旅客都拿着东西走了,泰丽还在那里哭泣,身心受到的创伤没有那么快回复。
珍娘点了点头,走进去扶着泰丽的肩膀,轻声安慰了一会儿,泰丽的情绪才稍有些平稳下来。
呜呜,轮船拉响了汽笛,两艘军舰很快便出现在轮船的南侧。船上的无线电台发出了呼救信号,这是驻烟台的美国兵舰“泊浦”、“比德”前来救援。短暂的沟通过后,“泊浦”号伴随顺天轮继续航行,“比德”号则向利津黄河入海口前进,去搜寻匪船。但黄历知道,这样的搜寻将一无所获,海盗们在浅海登陆,因为水浅,兵舰根本无法靠近。
海盗能否抓住,黄历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顺天轮竟然改变了航向,似乎是要返回烟台。这,搞什么嘛,到天津和到烟台的距离差不多,甚至到天津还要近一些,怎么会做这样的决定。
顺天轮确实向烟台行驶,因为船长断定海盗是从烟台混上的船,按照太古洋行的规定,他们必须要返回出发港口进行调查,并写出事件报告。在途中,顺天轮又遇上了前来营救的英国兵舰“卫赤”号与“瓦特”号,并改由英舰护送南下,于第二天凌晨抵达烟台。
绕了一大圈子,又回到了出发地,黄历摇头叹气,有些哭笑不得。
可这回船上的旅客却暂时没有了自由,被统一安排到旅馆居住,名为保护,实为协助调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要查清楚旅客和船上的服务员里有没有海盗的同党或内应吧,更奇怪的是,那位单枪匹马拯救客轮的好汉也不见了踪影。是躲在客轮的某个角落伺机下船?还是身怀绝技,中途跳海,能够游到岸上?还是――
反正,猜测有不少,但按照那个时候人们的思维水平和技术能力,谁也不会想到黄历戴着的是后世高科技的、几可乱真的塑胶面具。至于中国武侠小说中的易容术,那是传说,胡编乱造,别说外国人,就是中国人,也没几个相信的。
到了旅馆,黄历又发现一件尴尬的事情。当初泰丽在给他们登记的时候,竟然填的是一家三口,或许是只有一间船舱的关系。她当然是好心,可当局按照登记资料,也就只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房间。黄历是不太在乎,可总得照顾一下珍娘的感受吧!
“我去找他们再要一个房间。”黄历得知情况,皱起了眉头,放下提箱,便要向外走。
珍娘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略一犹豫,却伸手拦住了黄历。
“别,别去。”珍娘有些讷讷地说道:“这样,会,会惹人怀疑,对你,不好。”
黄历眨了眨眼睛,他当然知道这样不好,正在疑神疑鬼的调查阶段,一点点蛛丝马迹都可能让人注意。虽然他已经将枪和面具都藏进了提箱的夹层,但到底还不是万无一失。珍娘能放下羞涩说出这样的话,证明她虽然话不多,但却并不傻。而且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是越来越相信黄历了。
“你说得有道理。”黄历对珍娘的反应很满意,这倒不是因为能和她住在一起,而是珍娘在渐渐摆脱心中的阴影,能够比较冷静的思考了。
城市里自然不比在偏僻的山里,接触的人也不是那么纯朴,如果珍娘还是那样腼腆的性子,是万万生活不下去的。
一夜没睡好,三个人都很疲倦,打发走了事件调查员后,妞妞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