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乘小轿进了锦衣卫所的门,看门的几个小旗议论纷纷,只说这是哪位大人到访,架子怎么这般的大,竟然要千户护送,总旗抬轿?
季颂贤坐在轿中将窗帘微微掀开个缝往外瞧,想要瞧瞧这凶名在外的地方到底是何样子。
之后,她所瞧见的一切叫她有些失望。
锦衣卫所和寻常的大户人家也差不了多少,只前边正衙三间大户,门口的石狮子透着凶狠。
过了前衙,又有垂花门,门内有影壁,绕过影壁五间正房高高大大,左右两侧有厢房,院中种植参天古木,再过去,就看到东西两边跨院,往后还有几进的屋子,大多都如二进那般样子,所有的种中没有花草,没有小桥流水假山堆叠,看起来庄重肃穆显的很威严。
季颂贤被请下轿子,进了一个小门,这里是个单独的院子,院中孤零零一座房子,进去也只瞧见一间屋子。
季颂贤面带疑问的看向那个千户,千户一笑:“这里是我们接待贵客的地方,季娘子且请坐,我叫人上茶。”
即来之则安之,季颂贤也没说什么,进屋寻了把方方正正却打磨的很是光滑的椅子坐了,千户拍了拍手,立时就有人端茶上来,季颂贤接过瞧了瞧,却是龙凤团茶研磨煮成,里边没有放时下人常放的葱姜和香料等物,放的竟然是奶,另外应该还放了些糖,闻起来香香甜甜的倒也不错。
她喝了一口暗中点头,且等回去也弄些来与家人尝尝。
千户笑道:“季娘子且安坐。”
说完他笑着出去,季颂贤喝完了一杯茶也没人过来,她虽无聊,可也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却是不敢随意乱动的。
又过一时,门被推开,季颂贤就看见一个熟人。
她赶紧起身行了个叉手礼:“见过指挥使。”
正是成怀瑾冷着一张脸进门,他站在季颂贤不远处冷冷盯着她瞧。弄的季颂贤心虚不已,被成怀瑾看的只觉头皮发麻,没一会儿竟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坐。”成怀瑾指指刚才季颂贤坐过的椅子。
季颂贤坐下,成怀瑾在她对面坐定。一拍手,登时又有人端了两杯茶和一碟子干果蜜饯进来。
季颂贤小心的观察一番,却发现成怀瑾手里的茶和她的竟是一样的,都是那种加了奶和糖的茶,另外。碟子里干果很少,竟有许多的蜜饯,有蜜枣,乌梅,杏干等等。
这一忽,季颂贤垂头,心里明白些什么,只觉有些好笑,谁能想着凶神恶煞般叫人害怕,又大权在握的锦衣卫指挥使竟是个爱吃甜食的。
“你是什么人?”
成怀瑾一句话叫季颂贤再也笑不出来。
她猛的抬头。看着成怀瑾棺材板似的那张脸,听他冷冷的问话:“那个什么全唐诗的诗集是不是你写的?”
季颂贤被那双深不见底透着寒光的眼一看,只觉心胆俱碎,好似剥光了一丝不剩的被人品评一样,似是什么都叫人看了个透彻。
她努力深吸一口气平缓一下心情,小声道:“是我写的。”
“说实话,是你自己写的,还是抄袭而来。”成怀瑾又问了一句。
季颂贤咬牙:“我自己写的。”
“哦?”成怀瑾声音微微挑高:“即是季娘子所写,如何我在成家也见着同样一本诗集,且成公子也说是他所著。你们俩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啊?”这回季颂贤真是惊着了,猛的抬头,却见成怀瑾板着的那张脸上一双眼睛中似有戏谑一闪而过。
也不知怎的,她就觅定这人应该不会对她不利。
“这真是我写的。我不知道成公子为何会有,许是他抄来的。”季颂贤心下有些安稳,摊手说道。
成怀瑾眼中笑意更浓:“如此,为何成公子说他并不是此世中人,而是来自一千多年之后的人夺舍而生,且这全唐诗是他那个时候的书。是另一个时空一个叫唐的朝代好些诗人所吟,被后人记录而成?”
“这……”季颂贤实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想要大骂成平安,这人实在没什么心眼的,或者太过胆小了,竟被锦衣卫的人一吓什么都说了,连这种夺舍的事情都说出来,恐怕不只他性命堪忧,还要连累旁人。
“成公子能写,季娘子也写,是不是说明季娘子也是被旁的人夺舍了?”成怀瑾起身,一步步逼向季颂贤,声音微微提高,其间含了厉色,听在季颂贤耳边就如炸雷在响:“你到底是什么妖孽,夺了季家娘子的身子做什么?”
“我不是妖孽。”季颂贤吓坏了,下意识的喊了一句,这一瞬间她差点什么都交待了。
不过,就在她要说出来历的那一瞬间,一股清流从脑中闪过,季颂贤一下子冷静下来,心也安然了,她抬头看着成怀瑾,脸上一定镇定淡然:“我是季家小女儿,可不是被什么妖怪夺舍的,只是,说起来奇怪,你……怕是也不信的。”
“说。”又一个字响起,有些微的恼怒和疑惑。
成怀瑾满心的疑虑,他刚才问话的时候用了惑心术,不说季颂贤这等娇花似的女子,便是心志再坚定的汉子也都不由自主吐露实情,可季颂贤却似乎并不为之所动,是这丫头心志太强悍了,还是说她有什么不为人之的本事?
“我……”季颂贤似是被吓着了,坐着不敢动,声音越发的小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成公子说要纳我为妾,总是寻到家里闹腾,我自小与景家订了亲事,结果被景家的人知道了,景公子便写了退亲的文书,我一时不堪其辱便自尽了,谁,谁知道没死成,结果……”
“结果如何?”成怀瑾此时已经站到季颂贤身前,离她极近,低头看居高临下看着她,叫季颂贤更觉又惊惧又无措:“结果我竟然好似突然间知道一些东西,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就回事,就是知道成,成公子竟是一千多年之后的人夺了舍的,且也知道他以前做的那些诗词都是抄来的,原并不记得什么诗词的,后来慢慢竟越记越是清晰,我因恨成公子纠缠以至我被羞辱,便想断了他的后路,所以,所以就将这些诗词抄写出来散播出去,叫他再做不得诗,我看他如何传扬风流多才美名。”
说到最后,季颂贤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成怀瑾一直在观察她,见她形容不似作伪,又问了几个问题,季颂贤回答的都是滴水不漏,成怀瑾倒是真信了她的话,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成平安这样都能跑到一千多年前夺了舍的事都有,又何况季颂贤这种不过得了些记忆的事情又有什么稀奇?
季颂贤敏锐的感觉到成怀瑾信了她,一颗心都猛的放下,放了心,她就有些奇怪,不由抬头问了一句:“您是怎么知道成公子是被千年后的人夺舍而来的?”
说起这事来,成怀瑾这等人都只觉好笑,从未想过那名声在外素有长才的成平安竟然是那等轻薄无知又自大狂傲的人。
“他自己跑过来告诉我的。”成怀瑾勾唇笑了。
他这一笑,几乎将季颂贤看呆了。
成怀瑾素来面容板刻,人只觉得跟他站到一处寒气逼人,叫人心生惧意,竟是不会去看他眉目如何了,可他这一笑,就显出他那张无处不精致的脸来,那有着如神人斧刻一般最标准脸型的脸,又有着浓淡合宜的眉,精致到极处的眼睛,还有高挺的鼻梁,薄厚合宜的淡米分色唇……
这一笑,竟似冬去春来,恰如百花盛开,竟叫季颂贤有一种春风拂面的温暖之感。
她不由心说,乖乖,竟是叫这人一笑给险些惑了心去,实在是,这成怀瑾长的太好了一些,便如那句诗中所言,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在季颂贤发呆的这一会儿,成怀瑾拉过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两个人坐的很近,若再近些,几乎膝盖相触,季颂贤回过神来的时候想后退都有些晚了。
成怀瑾脸上带着淡淡笑意道:“那成平安不知道怎生想的,自己跑到锦衣卫来问我什么来历,我便顺着他胡谄了几句,他便将什么都说了,说什么他是千年之后的人穿越而来,还硬说我也是如此,又说从今往后和我合作做番大事,我虚应了几句,他就当了真……”
成怀瑾越说,季颂贤额上汗冒的越多,这成平安实在是……她以前当真是瞎了眼了,怎生就被这么轻浮给骗了呢,结果竟落得那么个惨死的下场。
“前几日成平安突然跑来,非说什么我将全唐诗写出来与他争利,我竟是不明白了,后来琢磨了半晌才知是怎么回事,我总不能凭白担了这罪名,便叫底下的人去查,结果查着这诗稿是季娘子所做,便只能请了季娘子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宪可不会替旁的人随意担上与人争利的名头。”
成怀瑾不急不缓的说出整件事情的经过,季颂贤咬牙,心中将成平安大骂了好一通,心中小人也将成平安痛揍了八百回,这成平安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自己抄袭诗词败露了不说痛思已过,反倒是理直气壮的埋怨旁人,都是抄袭,凭的什么天下所有好事都叫你成平安占了,只许你抄,不许旁人抄?
成怀瑾看着季颂贤,眼中笑意更浓,在她发呆的时候不经意间碰了她的手一下,微微眯了眯眼睛,如偷腥猫儿一般,有些微的满意:“即是他认定了我和他一个来历,以后这些事便我担了吧。”
“啊?”季颂贤又是一惊,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成怀瑾。
“什么?”
季颂贤不明白成怀瑾没头没脑的怎么说了这样一句话。
成怀瑾唇角微勾:“不想被那块狗皮膏药粘上,以后再有这等事情便推到我身上。”
“为什么?”季颂贤不明白。
成怀瑾起身,右手抬起,目光注视季颂贤满头乌黑顺滑又光亮的头发,掌心有些发痒,真的很想摸一摸是什么感觉,只是,看到季颂贤疑惑又有些纯真的目光,他右手握成拳头又收了回去:“你与我母亲有恩。”
“啊!”季颂贤傻了似的点了点头,她险些都要忘了这人是宋氏的亲儿子,而且认定了是她帮忙安葬宋氏的:“那,我才刚弄了个活字印刷术,要是成了,以后印书会快许多,成本也会下降,书籍恐怕卖的越来越便宜了,这个,也要说是你弄出来的么?”
对于季颂贤的诚实和信任成怀瑾很满意,右手掌心就这么落在季颂贤头顶:“乖巧的丫头,这个倒是不必,只说是你弄的便成。”
季颂贤呆呆点头,感觉到头顶温温热热,有些许的羞意,真的很想拍开成怀瑾的手,可是,想到这人的身份作风,缩了缩脖子,她还是胆子不够大呢。
成怀瑾越发的高兴,拿开手掌之后从腰中解下一个银色牌子扔给季颂贤:“拿着。”
季颂贤顺手接了过来,低头一瞧,吓的险些将那牌子给扔了。
无它,这竟然是锦衣卫的银龙牌,据说这银龙牌能号令千户以后的所有锦衣卫,能拿这种令牌的也只有当今陛下,另外便是两位锦衣卫副指挥使和一位总宪。
“这个……”季颂贤只觉得这块牌子烫手的紧:“我不能要。”
“拿着。”成怀瑾一张脸瞬间拉了下来。将季颂贤吓坏了,她赶紧乖乖的收下令牌,然后就看到成怀瑾眼中又多了笑意。
她吞了口干沫,小心的问:“你将令牌给了我,你怎么办?若是陛下知道会不会砍你的头?”
成怀瑾笑了,极力忍着才没有再度摸上季颂贤的头顶:“不会,他不敢。”
呃?季颂贤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陛下是一国之主。要说杀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又有什么不敢的。
见季颂贤面露担忧之色,成怀瑾笑容更大。口中竟然吐出一句话来,险些将季颂贤吓死:“要不要跟我参观一下锦衣卫?”
听了这句话,季颂贤脑中顿时出现这样一副画面,暗无天日的牢房。到处捆了受过各种刑罚的人,四面墙壁都是血水。满耳充斥着犯人的惨叫声……
“跟我来。”成怀瑾拽了拽季颂贤的衣袖:“莫多想。”
季颂贤不由自主的迈开脚步,乖乖跟在成怀瑾身后出了门。
她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在朝哪个方向走,只知道走过一条长长的狭窄的小巷,又过了一个垂花拱门。眼前豁然开朗。
一大片的绿草如菌,上面遍布星星点点各色的花朵,然后。那片绿草中间竖了一块石刻的碑,上书四个大字:洞天福地。
季颂贤险些摔倒。还是成怀瑾在旁边扶了一下她才站稳的。
摔,说好的暗无天日的牢房呢?这洞天福地又是要闹哪一样?
成怀瑾牵着季颂贤的衣袖往前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却在过了石碑之后,眼前景色又是一变,却是假山瀑布飞流直下,瞬间,原先的炎热全都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凉。
季颂贤见瀑布下一个深潭,潭中水清澈见底,立时过去捧了一捧喝,只觉清甜的紧,又捧了一捧拍在脸上,原先被阳光晒的热热的脸颊也舒服了许多。
好几座太湖石堆成的假山中间一条石头小径弯延直入,两人顺着小径走了一段路,就看到奇花异草争奇斗艳,飞鸟彩蝶当空而舞,又有小桥流水,绿柳成荫。
季颂贤点头笑笑:“倒也算是洞天福地。”
“锦衣卫中多是大老粗,又能取出什么雅致的名字,不过随意捏了一个罢了。”成怀瑾的话似乎多了一些,不似先前那样只一两个字往外蹦,这样的他多了几分人气,倒叫人不觉得如何害怕了。
“大俗大雅自来如此。”季颂贤笑着往前走了一段路,便见一个很大的人工湖,湖边栽了许多垂柳,好几个穿着锦衣卫服侍的汉子坐在垂柳下乘凉,还有拿了钓杆在此钓鱼的。
季颂贤脸皮都有些想要抽了,实在是画风有些不对呢。
锦衣卫什么地方?怎么这里的人这般的悠闲?不是该抓紧时间练武么,或者审问犯人也成呢。
“总宪!”
几个总旗跑过来打招呼,又都挤眉弄眼的看着季颂贤和她的各那块银龙牌。
“今儿都钓了几条鱼?”成怀瑾微微点头问了一句。
其中一个总旗笑道:“奶奶的,今儿老子……呸,小的一条没钓着,反倒是老狗钓了三四条大鱼,小的叫他匀一条他愣是不愿意,说什么拿回家给他婆娘吃,总宪你是没瞧见,就老狗的婆娘那个小哟,那么丁点的人能吃几条大鱼,分明就是不乐意给。”
另一个总旗笑着拍打先前这个:“你要乐意吃就掏钱买两条,做什么抢他的,又不知道他是铁公鸡一毛不拔的。”
成怀瑾看了看平静的湖面,招呼几人过去,便见他脚尖轻点急射而出,季颂贤只觉眼前一花便不见了成怀瑾的人影,再瞧的时候,他人已经站在湖边,手中捏了两条两尺长的大鱼。
“拿着。”成怀瑾将鱼扔在草地上,从袖中摸出一条丝巾来仔细的擦着手指。
季颂贤看的目瞪口呆,实不知道要说什么。
原她认为成平安身手就已经很不错了,她曾瞧见成平安打架,十个大汉手底下也能全身而退,可成怀瑾这个……这是人能办得到的么?
且等那总旗将鱼穿好了,成怀瑾才道:“去将咱们先前得的那一套琉璃摆件,还有那一箱子书寻出来,等季娘子走的时候给她捎上。”
立时,那几个总旗笑着答应,嘻笑着跑远了。
成怀瑾回头对季颂贤柔声道:“今儿叫你来怕将你吓着了,我送你些赔礼,这个绝不能不收。”
他话才完,便有两个小旗抬了个红木大箱子过来,等箱子放下,成怀瑾亲手将箱子打开,露出里边放的满满的一箱子书本,成怀瑾指了指那些书:“这是前些日子查抄一户人家得来的,总归我们这里读书人少,要这些没用,你家中尽是些文人,应该喜欢这个。”
又有一个小旗捧了个乌木雕花镶金盒子过来,成怀瑾接过来递给季颂贤,季颂贤打开,却见里边一套清透琉璃雕琢而成的田园摆件。
一座小木屋,屋前各色的花朵树木,另有一条小河流过,河上架了水车,用手一拨,那水车哗啦啦的转动,若是放上水,定然能车上去。
小屋是用棕色琉璃所制,花朵树木也全都是用各色的琉璃制成,在阳光照耀下,整套制品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直晃的季颂贤眼睛生疼。
“这,这个……”季颂贤心肝都在发颤,这物件太过贵重了,她又哪里敢要:“我不能要的。”
“拿着。”成怀瑾又板起脸来:“不过是块琉璃雕的罢了,没什么珍贵的,我若想要,摆满屋子都不是难事。”
说完这句话,成怀瑾转身,季颂贤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他是什么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越发的低沉:“我母亲信中说叫我照顾于你。”
“啊?”季颂贤惊了好大一下,宋氏死在她前头,又如何知道……
“她信中说谁告之那个地点,叫我照管于谁。”成怀瑾解释了一句,季颂贤才明白过来,她笑了笑:“真不必的,我也不过是顺手做的罢了,不费什么力气,又哪里要大人这般珍贵的物件。”
“你不要便摔了。”成怀瑾语气有些怒意,一甩袖子便走了,走了几步头也未回:“寻个人将季娘子送回去。”
季颂贤呆在那里,眼睁睁瞧成怀瑾走个没影,实不知他在气什么。
一忽,一位千户过来笑道:“季娘子,请吧。”
季颂贤只得抱着那乌木盒子,又看两个小旗抬了箱子跟在她身后,左拐右拐的出了这园子,又从后门出去坐了轿子,晃晃悠悠的往回走。
她前脚走,后脚在湖边歇凉的那些小旗总旗还有百户千户们全聚到一处,纷纷出言:“这小娘子长的真好看。”
又有人道:“不光人好看,看着还是知书识礼的,又最是温柔不过,真他娘的,要是老子能讨到这种婆娘做梦都得笑醒。”
另有人道:“就你,八辈子都甭想,甭说咱们,我看啊,咱们总宪都够呛。”
“咱们总宪大权在握……”有人反驳:“不知道多少小娘子争着抢着要嫁呢。”
“哼。”先前的人冷笑:“那是平常人家,可季家是什么出身,那可是相府呢,这位是相府千娇万宠的宝贝疙瘩,季相能叫她跟咱们总宪,莫忘了外头人都是怎么说咱们锦衣卫的。”
别人一想倒也是,不由好几个人叹息:“唉,难罗。”
“这些书?”
季亿面带疑惑的指着地上那一箱子书。
季颂贤一笑:“是锦衣卫前些日子才刚抄了几家,从那些人家得了些书来,他们留着无用,指挥使就想着我总归是帮过他的,就叫我去挑了些书回来。”
季颂贤虽在说笑,可满心的紧张。
她将那个装琉璃摆件的盒子藏的严严的,并不想叫季亿知道,就算这样,她还是怕季亿会责怪她。
到底季亿并不喜欢锦衣卫的人,不想和锦衣卫打交道,季颂贤都是知道的,而她就这样弄了那么些书回来,说不得季亿要生气的。
季亿确实有些怒气,不过却不是因着季颂贤,而是因为成怀瑾的做法:“即是挑书为何不叫我去,怎的叫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过去?锦衣卫也实在欺人太甚了。”
季颂贤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低头不语。
过了许久季亿才长叹一声:“罢,你走这一遭怕也累了,回屋歇着吧。”
季颂贤微微施礼告退出去回了屋,她才回去绕梁就急匆匆过来:“姑娘,你没事吧?”
“无事。”季颂贤摇了摇头,揉揉额际将绕梁打发出去,这才将一直藏着的盒子拿出来放到床头一口红木箱子里,放置好了拿了本书卧在榻上一边看书一边歇息。
她却不知她前脚走,后脚季亿便去了伍氏房里,进门挥退下人便对伍氏道:“丫头,你这几日和几个媳妇好好的打听打听,看看谁家有适龄的哥儿,咱们贤姐儿着实不小,该是订下亲事了。”
伍氏听得一笑:“这还用你说,我都记着呢,这不,前些日子景家来人说什么要将退了的亲事续上,叫我狠骂了一通。我就想着咱们贤姐儿长的那个标致模样,又是那么个性子,又懂事又明理又勤快,难怪景家还惦记着。为着堵他家的嘴,我和几个媳妇一直相看女婿呢。”
伍氏这一通夸奖倒是叫季亿也跟着笑了:“你啊,哪有这样夸自家闺女的。”
说到这里,他自己倒先撑不住:“贤姐儿倒是真真的好,不管是模样还是性情都是顶了尖的。如此,这婆家才难寻呢,寻的太好了我怕嫁过去受公婆的气,寻的不好了又对不住贤姐儿。”
他一时又想起一件事来:“说起来,景家续亲这事我倒是知道为什么,原是老大几个不忿景家这样作贱贤姐儿,便在政事上挤兑景家,现如今景家大爷一时昏头做错一件差事叫老大拿着把柄,上朝参了他一本,景家便知咱们家是故意报复。再加上他家如今也实没有能撑得住场面的人,这才又腼了脸凑了上来。”
“无耻小人。”伍氏气愤异常,当下啐了一口:“原这门亲事我是不赞成的,只景家当初救了咱们一命,我也不能说什么,幸好他家退了亲,不然岂不亏待了我们姐儿。”
季亿也点头表示赞同:“贤姐儿的亲事你快着些,相看好了人选咱们商量商量,若觉得好,便早些定下吧。”
“这是为何?”伍氏便有些不明白了:“贤姐儿也不是多大呢。做甚这般急?”
“唉!”季亿长叹一声:“我瞧着,那锦衣卫指挥使瞧中了咱家贤姐儿,若是贤姐再不订亲,说不得弄出什么事呢。锦衣卫有监视节度百官之责,我就是相爷,也掰不过去,指挥使要是真想求咱家贤姐儿,咱们要是不同意,说不得他往咱家儿子头上安插个什么罪名下了诏狱。到那时候,咱们怎么办?一头是女儿一头是儿子,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呢。”
伍氏听得心惊胆战:“可得早些,可得早些,宝宝你且放宽心,我这几日便和老大媳妇出门再相看相看。”
季亿又和伍氏商量一通这才离开,他前脚走,后脚伍氏就愁容满面,没过一会儿,伍氏叫丫头寻来孙氏商量着:“刚才你爹与我说,叫我跟你早些给贤姐儿寻个婆家,这些日子咱们也看了几家,你倒也拿个主意。”
孙氏有些为难,虽然说公婆很是明理,对她也很不错,不像那些名门世家那般叫媳妇站规矩,也从来没有管过他们大房屋里的事,可这事关小姑子,孙氏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她这个当嫂子的若真出了什么主意给季颂贤订下亲事来,要是将来过的好了,那是好事,一家子又是秧歌又是戏的,若是过的不好,依着一家子疼季颂贤的那份心,岂不将不好都落到她的头上,那才真是又是腌臜又是气呢。
这么想着,孙氏倒是笑了:“我才多大岁数,也不过是坐在井里的蛤蟆,能瞧出什么好来,这事啊,还得爹娘拿主意,再不成叫妹妹参详参详,咱们家又不讲究那么些,妹妹一辈子的大事,不问她的意思怎么能成?”
“这……”伍氏有些犹疑起来。
倒也不是她不愿意问季颂贤,实在是听季亿话中意思,她怕季颂贤和那位锦衣卫指挥使有了什么私情,若真是这般,她问季颂贤反倒是问出事来:“你妹妹年纪小怕也没个正经主意,我也不求你能说什么,就想着你们好好的打听打听,瞧瞧这些人家都有什么毛病没有,你妹妹那么个模样性情,总得给她寻个好的吧,起码未来姑爷不能有通房,家里规矩也不能太大了,又得是个温柔和顺疼娘子的脾气……”
伍氏一行说孙氏就头疼起来,最终没法子:“娘说的是,只是咱们相看的那几家……那宁家公子早几年屋里就有了通房,虽说如今也没传出什么不好来,可是……刘家人口多规矩大,宋家倒是合适,只宋家公子长的有些不出奇的。”
伍氏听的也头疼了,实没法子摆手道:“罢,且将这几个先放着,我再叫人打听好的。”
这么着,孙氏才轻松了一口气。
季颂贤倒是不知道伍氏替她说婆家的事,她休息一会儿起身开始写起宋词来,想着即是唐诗弄了出来,便早些将宋词也写出来,免的叫成平安占了先。
她一直写到晚饭的时候过去给伍氏请安,吃过饭回来继续写,直到三更时分才睡下。
又过几日季颂贤正在写宋词时,便见绕梁进来唤她,说是老爷有请,季颂贤起身整了整衣裳妆容带着绕梁去了书房,才进门,便见季亿和季纲几个都在,季颂贤过去一一请了安,季亿笑着拿了一册书递给季颂贤:“贤儿瞧瞧。”
季颂贤接过来看了看顿时笑逐颜开,微微一拜:“恭喜爹爹了,这活字印刷总算是成了。”
季亿笑着抚了抚胡须:“有了这活字印刷术,不知道多少贫寒学子能够进学呢,与家与国有益,与社稷有大功。”
说到这里,季亿止了笑跟季颂贤道:“爹想将这活字印刷术整理好了交给陛下,贤儿你且放心,爹一定在陛下跟前给你请功。”
季颂贤笑道:“原是该交给陛下的,至于请功什么的就算了吧,我原是女儿家,要这些名头也无用,正好家里三位兄长明年要科考了,爹不如安在兄长头上,先给兄长好好的造个势,等到科考的时候是有好处的。”
“这不成,这不成。”季纬、季缜和伍瑞云一听赶紧摆手摇头:“不成,本是妹妹的功劳,我们丁点力没出如何就能……”
季颂贤起身:“这有什么,咱们本是一家子,说那么些做什么,再者我说的也是实话,就是天大的功劳给我,我有什么用?倒不如给有用的人,哥哥们以后出人头地平步青云,难道就不管我了不成?”
季亿想了一时,觉得季颂贤这话倒是有平,他虽看着板正,可却也不是迂腐之人,便笑道:“贤儿说的是,如今你们占了贤儿的光,等将来你们好了,也要记得好好护着贤儿,女儿家的,娘家才是根本。”
季纬三人一听立时起身应是,满心的感激季颂贤,尤其是伍瑞云,他因想着季颂贤这份功劳便是给,也应该给季家兄弟的,他也不过是个表亲,却是占了这么大的便宜,私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一定要和季家兄弟相互守望,一辈子看顾季颂贤,绝不叫旁人欺了她去。
季颂贤见这活字印刷术弄出来了,而她所想的科考试题的事也是提出来的时候了,便笑着将她的想头与父兄商量:“爹,我倒是还有一事请爹和兄长们帮忙。”
季亿看向季颂贤,季家兄弟几个也看过去,季颂贤笑道:“我想着明年该科考了,如今金陵城里聚集的各地举子多不胜数,这些举子们读书写文章也没个目标,全都如苍蝇一般胡乱碰着,因想着将历年科举的试题汇集成册卖给举子们,一来,咱们家也有赚头,二来么,举子们再读书时也有个数,总不至于没头没脑的……”
她原想着这是好事,不料话未说完季亿就虎下脸来:“这话休提,读圣贤书原就该本份老实,又哪里能弄这等偷机取巧的事。”
季纲却是眯着眼睛想了想道:“爹莫凶妹子,我想着妹子说的有几分道理,虽说是读圣贤书该好好的,可这科举事关一辈子,总得……总该圈同一个范围来吧,另外,做官与读书不一样,有多少读书读的好的做官上一窍不通呢,又有多少举子有做官的能为,却因读书上天份不高被排除官场之外。”
季纬几个也均点头表示赞同。
季亿看看兄弟几个皱了皱眉,随后倒是脸上露出丝笑容来。
“老大说的倒也有理。”
季亿抚着胡须很欣慰的看向季纲:“老大不偏听偏信,也不因为父的话而不敢言语,很好。”
他又看向季缜几个:“你们有什么看法?”
季纬和季缜笑道:“我们觉得妹妹说的是,若将历年科考题目汇总印出来倒也是一桩好事。”
最后,季亿又看向季颂贤:“为父曾说过,咱们家里你最像我的,只可惜你是个女儿身,便像这科举试题之事,你七兄八兄明年要参加科考了却也只知道死读书,并不知将历年科考题目放到一处仔细分辩,有目的的读书,而你却能想到汇总考题,这是一件好事,然则你太过重利了些。”
季颂贤站在一旁沉默良久才道:“父亲说的是,女儿太急功近利了,若是真印出来贩卖的话,难免弄的城中举子不能安心,说不得陛下也是要怪责的。”
季亿摆手:“倒也不是不能贩卖,而是咱们自家不卖,叫旁人出头。”
他笑眯眯的看向围坐一旁的儿子们,拍了拍桌子道:“老大,老二、老五、老六,你们几个同僚中或有儿孙,或有亲眷参加科考的,等这些考题印出来了,你们带上几卷送人,老七老八也能送给同窗好友,记住,咱们家是送,不是卖。”
一个送字道尽一切,季颂贤听了眼中一亮,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对季亿深施一礼:“谢父亲教诲。”
季纲兄弟几个也都明白过来,心中均道父亲不愧相爷之职,所思所想确实周到之极。
卖考题那是为着利益,说出来难免带着铜臭味,事发了季家面上也不好看,要真闹出事来,陛下说不得要降罪季家。
但是送考题的话便是好事,季家这些考题并没有妄测君心,也没有透露此次春闱试题。而是将历年考题汇总了一下而已,季家如今有三子都要参加春闱,这么做在情理之中,而他们拿去送人。这也是正常的人际交往,谁也不能说季家一个不字。
历年来从未有人想过要汇总试题,季家先弄出来,且其中还有季亿和其子总结的一些经验,这试题确实难得的紧。他们拿去送人,收了试题的人家难道就不感激万分?这是天大的人情呢。
科考是人生头等的大事,季家在这件事上给了这么天大的好处,得了试题的人家自然是要感谢的,那些人家必备了厚礼上门,那些礼物可比卖几册试题所得的钱多了多。
如此,季家即没有后顾之忧,又得了人情,又得了好处,简直是四角俱全。面面俱到,也只有季亿这等老狐狸才有这样的心胸眼光。
季亿看着自家儿女都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更觉欣慰,摆手道:“即是定下这事来,你们自去忙去,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还有云哥儿你们帮贤儿的忙,早些将试题整理出来,送了来我瞧瞧,再在上面写上些科考的经验,老大。你们几个也都写些东西,如此才能更显珍贵。”
“是。”季纲几个赶紧站起来答应下来,季颂贤一听这话笑的分外甜美,几步过去给季亿揉着肩膀:“多谢爹爹。这件事情有劳爹爹和几位兄长了。”
季亿笑道:“有劳什么,他们是你哥哥,就该帮着你些,只今儿这事你有一样做的好,便是拿出来同家人商量,大家查漏补缺。如此才能不出差错。”
说话间,他又看向几个儿子:“你们几个也都记住,有什么事兄弟间多商量商量,万不可鲁莽行事。”
季纲几个连声称是,季亿挥手叫他们下去,又将季颂贤叫到眼前,看着季颂贤叹了一声道:“贤姐儿,爹不知道你如何变了脾气,原想着你经历生死大劫,脾性难免会变,瞧你比原先想得开,行事又周全了些,爹便想由着你,叫你在家时多几分自在,不过爹冷眼瞧着,你如今有些太逐利了些,爹也不是说逐利不好,这人啊,一辈子哪有不图什么的,只万事都有个度,如今咱们家有了你挖出来的那两箱子宝贝,倒也不缺钱财,咱们家都不是奢靡之人,有吃有喝便成,又何需你一个女儿家总想着赚钱,爹给你那印书作坊也不图赚多少钱,只是给你寻个事做……”
季颂贤静静听着,满心的感动。
若真是那等不顾儿女的,见自家女儿有手段有能力赚钱只有高兴的份,而季亿却不是这般,他考虑的更加长远,教训季颂贤的这些话也都是语重心长,季颂贤不是不知事的,心里都明白,也更理解季亿这片爱女之心。
她垂头,掩住要掉落下来一眼泪:“爹,女儿省得了,以后,以后女儿必不再如此。”
季亿点头:“你心里明白就好,说明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爹也就放心了。”
说到这里,季亿叹息一声:“原爹才做宰相之时,见许多官员想法子敛财,利用官职之便做各类买卖,做海商,贩各地珍品入金陵来卖,又想尽法子买卖土地,更有那等利欲熏心的还收受贿赂,爹也只冷眼瞧着,并不为之所动,便有同僚问爹家中八子,爹难道就不想给儿孙多赚些家财,如今贵为宰相只要稍稍运作便能得万金之利,爹只回了一句话……”
季颂贤眼巴巴瞧着季亿:“爹说了什么?”
“子孙类我,要钱何用,子孙不如我,要钱何用?”等了好一时,季亿才沉声说出这句话来。
季颂贤听了这话心中如巨鼓敲响,竟是猛的一震,脑中也是万分清明。
她到此时真正彻底的敬服季亿,季颂贤旁的话不说,规规矩矩的跪到地上嗑了三个头:“女儿谢爹教诲,这几个字女儿谨记一辈子。”
季亿笑笑,叫她自去做事。
季颂贤出了门,抬头便见阳光灿烂,心中也是万分的明亮。
前一世在成国公府所受的冷漠委屈,死后转世的压抑痛苦仇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
她很感激上苍,她比任何人都幸运,因为她死后还能再经一世,她有了这世上最好的父母,这比什么都强,是任何的金银财宝,是什么锦衣玉食都比不上的。
季亿那一句话,叫季颂贤最是震动之极。
这世上许多父母认为留给儿女无尽的财富便是对儿女好了,还有的认为溺爱儿女,宠着顺着儿女便是对儿女好,这些都是大错特错的。
如季亿这般教导子女才是真正疼爱儿女之人。
季亿那句话,子孙类我,要钱何用?
我的儿子孙子都如我一般有能力有操守,品德又好,他们自己就能创造财富,自己能将日子过的好好的,我留钱财与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子孙不如我,要钱何用?
儿子孙子丧家败德,丁点能力没有,便是留下金山银山也只能给他们招来灾祸,多少钱财他们都守不住,那要来又有什么用?
季亿这句话已经道明做父母该如何去做,死命的赚钱,甚至于连做人的底线都失了,那样给儿孙留下一个坏榜样,难免教坏子孙,反倒不如行事大方,有操守有底线,做事认真,做人有风骨,处处给儿孙做榜样,教导子孙明辩是非善恶,教给儿孙处事之道,培养他们做事的能力,这样才是真正为子孙好,才是留给他们受用一辈子的无穷财富。
季颂贤真正敬佩季亿这样的心胸智慧,心说也难怪季家八子个个成才,季家一家子这么些人一团和气,兄弟妯娌不争不吵,父子夫妻互敬互重,这才是真正的兴家之道。
季颂贤脸上带着笑,快步回房,回到房中叫绕梁给她煮了一杯茶,便坐下来抄写宋词,同时想着这天越发的热了,而季家因原先生活并不是很富裕的原因,并没有建冰窑,家中也只陛下赏赐的那些冰,并不够一家所用。
每回送来的冰都是紧着季亿夫妻还有季颂贤用。
而家中兄嫂侄子这样热的天气也只能受着,季颂贤原是不好意思受用那些冰的,她将冰送到侄子们房中,不过送去了没一会儿便又被送了来,她也没法子,只能生受着。
原天气没有热到极点,再加上季家多树,屋中倒也不是热的太难受的,大人孩子倒也经受得住,可眼瞧着这些日子一日热过一日,她前天去孙氏房中,便听说宗翰热的都长了痱子,孙氏正叫人给他配药。
如此,她必得想个好法子给兄嫂们弄些冰来。
要是买冰的话,季家用量太大了些,这时候并不好买,先不说钱财多少,大户人家的冰库存的冰都是留着自家用的,谁肯卖出去?那些做买卖的小户人家存些冰都是为了卖各种冰食的,便是肯卖,也供不上季家的消耗。
季颂贤便想着早先在成国公府的时候,不说她的房中,便是伺侯主子的那些下人们也都没有受过暑热,好似成家从来没缺过冰似的。
她因想着成家应该不只是取存在冰库的冰用,怕是还有别的法子。
她想了好半天,不由想到成平安曾提过一句,叫做什么硝石制冰法。
这么一想,忽然便想了起来,是极,硝石的确是能制冰的,只这冰却是不能食用,不过用来放到屋中降温倒是成的。
如此,她就可以用硝石制冰降温,而陛下赏下来的冰用来做各类冰食。
硝石这类东西金陵城倒并不缺,好些生药铺子都有,另外,季家也常年备着一些。
季颂贤招来绕梁叫她去寻些硝石来,绕梁虽并不明白寻硝石做甚,看起来自家姑娘哪里也没病没痛的,用这个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去药房要了一些来。
拿过来之后绕梁才问:“姑娘平白无故的要硝石做甚?”
季颂贤接过硝石,叫绕梁打一盆水来,笑道:“且等姑娘与你变个戏法。”
说话间她将拿来的硝石末放入水盆中,一边放一边道:“你在这里守着,瞧见什么再告诉姑娘我。”
交待完绕梁,季颂贤坐到一旁继续抄写宋词,片刻之后,便听到绕梁惊呼:“姑娘,姑娘快些来瞧。”
季颂贤赶紧过去,却见盆中好些水都已经结成冰,而且结的冰也越来越多,她心知这是成了,不由笑道:“如此,咱们可以多用些冰了,且等冰化了,将水收集起来再熬煮晾晒还能再得了硝石继续用。”
“竟有这等事,姑娘当真聪明,连这个都知道。”绕梁一时喜上眉梢,夸过季颂贤又道:“这么着咱们府上都能用冰了,姑娘也不必再担心几位爷还有少爷们了。”
季颂贤眼瞧着一盆水都冻成了冰,心情大好,便带着绕梁去厨房做冰碗子。
她先弄了好些个大大的鲜桃,将桃切块捣出汁来,叫绕梁砸了很多青胡桃放到沸水中煮一煮去掉苦味,又切了苹果丁,炒了熟芝麻,又寻了些羊奶放到锅中熬煮。煮的时候放了杏仁,待到羊奶煮好了,放上些凉开水,又放了捣出的桃汁,切好的苹果丁,胡桃,还有熟芝麻等等。
将这些弄好。季颂贤拿了一个个青瓷小碗。将弄好的东西分别装碗,再寻了个大大的陶盆,里边装水。将小碗一个个摆在盆中,之后便开始在盆中洒硝石,也没用多长时间,一碗碗的冰碗子便做成了。
季颂贤从厨房拿了个红木雕花食盒。将冰碗子装进食盒中交给绕梁:“你去拿了给哥哥嫂子们送去,记得。别贪便宜顺路送,必要先送大哥那里,再依次送下去,宁可绕些弯多走几步路也别叫人挑了不是去。”
绕梁点头笑道:“奴奴省得。姑娘不说也知道这些个。”
季颂贤笑着剩在盆中一碗冰碗子,又拿了三碗放到另一个小些的食盒中,一指剩下那个:“你且将这碗端到咱们房里。等送回来再吃,我去与爹爹娘亲送去。”
说完。主仆二人分头行动,季颂贤提了食盒去了伍氏那里,正好季亿也在,她倒也不必再多走一遭了,季颂贤进门见礼,伍氏一看她倒乐了:“贤姐儿快过来,这样大热的天你不在屋里呆着跑过来做甚,小心中了暑气。”
季亿也抚着胡子道:“你自来身子娇弱,如今日头正烈着呢,该小心些才是。”
季颂贤微一福身笑道:“咱们家院中花树多,哪里就热着了,左右我无事,就做了些冰碗子来给爹和娘尝尝。”
说完,她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先端了一个青碗小碗出来递给季亿,又从食盒中寻个银质雕花小勺子递上:“爹尝尝,里头放了爹最爱的胡桃。”
又端一碗递给伍氏:“还放了娘最爱的桃汁子。”
最后一碗她自己端起来,拿银勺尝了尝,只觉又凉又甜又香,原先走这一路热的紧,这会儿子透心的凉,丁点暑气都没了。
“只做了这三碗?”
季亿一边吃一边问了一句:“味道倒是好,只这东西凉,还是少吃些,省的闹肚子。”
季颂贤微微眯了眯眼睛笑道:“做了许多呢,我叫绕梁给哥哥嫂子们也送了些,爹快些吃吧,化了就不好吃了。”
“难为你了。”伍氏也笑,一时吃了半碗:“你房里每日的冰也没多少,又何必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没的再热着你。”
季颂贤咬着嘴里的奶味冰块,吃着一块胡桃,享受着那微苦的香甜味道一时笑了:“倒没用我房里的冰,我从古书上看着一个方子,便是用硝石制冰,便叫绕梁取了硝石试了试,确实能成,我想着咱们家也不缺硝石,以后还是多弄些冰给哥哥嫂子们屋里也摆上冰盆,侄子年幼,也不能热着。”
“硝石制冰?”季亿皱眉想了好一时:“我倒是没瞧见哪本书里写着。”
季颂贤歪头想了一时:“前几日看着的,也忘了哪一本,总归是知道了法子便成,想那么些做什么。”
伍氏一指季亿:“你个老糊涂,姑娘乐意孝敬你还不高兴么,你不爱吃这个给我,我爱的紧。”
季亿赶紧将自己的冰碗子捂了:“谁不爱吃,我也爱的紧呢,这可是我姑娘孝敬我的,凭什么给你。”
伍氏恨恨的咬了一块奶冰:“谁姑娘没孝敬似的,瞧你能的。”
季颂贤看这老两口那般大的年纪了还跟小孩子似的斗嘴,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爹娘若是爱吃以后我再跟爹娘弄,这也不是什么难弄的东西,等明儿咱们换个花样,弄些葡萄汁,我给爹再加上些酒……”
“家里还有桂花酒,你弄了来。”伍氏抢白一句。
季亿却忽然想起一事来:“不用拿桂花酒,昨日陛下赏了我一坛葡萄酒,你用那个弄,那个颜色好,用玻璃碗装上,最是好看的。”
“嗯。”季颂贤点头:“爹说的是,我倒是没想着用玻璃碗装,等明儿弄了来给爹瞧瞧。”
季亿吃完了冰碗子放下碗出去,伍氏拉了季颂贤说话。
她伸手摸摸季颂贤的头发:“我们贤姐儿越发的懂事,都知道孝顺爹娘了。”
季颂贤低头:“原是该的,不说我这样大了,便是小孩子都知道对自家的爹娘好呢。”
“娘只觉得我们贤姐儿是最好的。”伍氏笑着:“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该说婆家的年纪,娘想着早些给你订下一门亲事,只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咱们家也不兴那么多规矩,今儿娘问问你,你也透句实话,你心里边想要个什么样的女婿,娘也能给你按着那样子寻来,省的爹娘给你找的你不喜欢,一辈子糟心。”
一番话说的季颂贤面红如火,头垂的更低,声音小的几乎小伍氏听不见:“自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里,哪里有我说话的余地,娘瞧着好便是好的。”
“这可不对。”伍氏将眉一立,眼睛一瞪:“你娘我可没这么想过,怎到了你这里就偏偏死木头似的不开窍呢,想当初我一眼相中你爹,可不嫌他没爹没娘的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旁的人给我说什么样的我都不乐意,就等着他,结果如何,你爹中了举人又中进士,当初考中的时候险些叫人榜下捉了去,可你爹拼死反抗,后来做了官也没有三心二意,一直对我好着呢,我和你爹过了这么多年,吵闹的时候也有,可过了多半辈子我心里痛快着呢,我欢喜的紧,只觉得这日子越过越有奔头,便是再几辈子,我还寻你爹当女婿。”
伍氏这话说的没羞没臊,一般的大家妇人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也只伍氏这样性子爽朗开通的才能当着自家姑娘的面这般讲。
季颂贤听的面上更红:“娘眼光好,我信得过娘。”
伍氏当下就急了:“哎,你怎么就……你跟娘说说,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见伍氏是真心的在问,季颂贤虽然臊的不成,可还是抬起头来想了好一时才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我只想寻个真心疼我的人,长相才华倒在其次,只要他真心对我好,又是实心实意过日子的,没有什么通房小妾这等糟心的就成。”
说到这里,季颂贤看了伍氏一眼:“咱们家爹一心一意对娘,兄嫂又都和气,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谁训过我一句,也没和谁红过脸,我就想着,我要真嫁到那高门大户里的公子哥,便是我长的再好,可等新鲜劲一过,他们也能今儿朝三,明儿暮四的,我又不是那有心眼的,指不定就给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我……寻家世简单,人厚道的就成。”
她说完了,伍氏也沉默下来,想了好一会儿才一拍大腿:“你说的是极,咱们家后院简单的紧,你要真嫁到那世家大族里,莫说妯娌公婆之间如何,便是家里的小妾你也制不住的,没的叫人欺负,这可不成,有那些诗书礼仪传家的大族倒是没有小妾通房,只那样的人家人口复杂,且规矩多的紧,你也受不住的,寒门出身的那些有几个臭钱也寻小老婆,这,这可如何是好。”
季颂贤也一时呆了,她愿望也没多苛刻呢,怎在伍氏嘴里就这般难办呢?
她一时也想了许多,越想,越觉得倒实在是难,这金陵城满城里算去,真正不纳妾不养外室的官员有几个?
“要是寻不着这样的,我便不嫁了,一辈子伺侯爹娘。”季颂贤咬了咬牙道。
“这哪里能成。”
伍氏拍了季颂贤一下:“你且放宽心,你上头还有八个哥哥呢,娘交待他们仔细的给你寻摸着,总归能找着合心意的人。”
伍氏都说了,季颂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笑着点头应下。
又和伍氏说了一会儿话,季颂贤将碗收好起身告辞,她却不知道,她前脚走,后脚伍氏就将几个媳妇唤了来,交待她们不管想什么法子,甭管怎么样,必得给季颂贤寻个有担当不朝秦暮楚的人选。
如此,真真将几个媳妇为难坏了,只是伍氏这个做婆婆的素来省心,从来不为难她们,如今也不过为着季颂贤的事难得发了一回话,她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领了这差事。
等到晚间,季家的媳妇们将伍氏的话说与各自的相公听,又托他们打听人选,一时间,季家为着季颂贤的人生大事忙碌起来。
季颂贤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她到了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时间胡思乱想了许多事情,到了半夜才睡踏实了。
第二日季颂贤早起,和几位兄长一处在季亿书房寻了本朝开国以来历届科举不管是乡试还是会试又或殿试上所有的试题,之后便按着季颂贤的说法,将这些试题按类规整。
比如说策论题目全部放到一处好进行对比,另便是诗词的也放到一处,默帖之类的也放到一处,再有一些术数方面的题目也放到一处。
策论的题目最少,先整理的就是这些,季颂贤和季缜分到一处,两人一个翻找试卷念策论题,一个飞速的摘抄,倒也配合得很恰当。
季颂贤翻找试卷,念着策论题目,心中还想着说起来此时科考比记忆中千多年后的人们高考简单多了,只如今的人们识字的太少了。所以能参加科考的好似就有多大的学问似的。
但说起来,千多年后的学子才算是真正有学识呢,想想那时候高考试卷,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又有格物致之之学,便是策论默帖之类的也有,更兼之还有外番语言,那时候学子们学那么些个东西也实在不容易的紧,莫说十年寒窗。算一算,从幼稚园起到大学,约摸得有二十年寒窗苦读吧。
若拿如今会试文章和那时候考卷比起来,默帖便如填空题,术数和算数差不多,只比那个简单的多了,另便是策论犹如作文,只作诗那时候是没有的。
季颂贤如今也不知道为什么,倒是能一心二用的,她心里想了许多。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将一个试卷中的策论题目念完,又翻出一份来念。
季缜却是写不过来,苦着一张脸道:“小九,你慢些念,哥哥都写的手疼了。”
季颂贤这才对季缜一笑,后放缓了速度。
几个人经过一天的整理,终是将策论和术数的题目全都整理完了,第二日整理诗词,又几日将默帖的题目也整理妥当。
弄好了这些。几个人捧着那一摞的稿子去寻季亿,季亿看后,又和季纲几个将历年出现最多的题目画出重点,又将诗词分为几个大类。策论也都分了类的,季亿又题了一些话在上面。
季颂贤看后笑着对季亿说:“如今题目倒是整理出来了,我想着咱们是不是再弄一份答案,默帖术数倒是好弄,这诗词便将那等写的好的也分类整理出来,比如说写花的、写景的、咏志的等等。策论也将历年金榜三甲的摘抄出来,也备叫人看了心里有个数。”
季亿听得点头:“你说的这倒是个好主意,只你大兄几个没时间,你们几个小的弄吧,总归老七老八怎么都要参加春闱的,他们跟着你弄这些,待摘抄好了,怕心里记个七七八八的,这一科也多了几分把握。”
季颂贤一听顿时乐了,抓着季纬季缜和伍瑞云三人便又抱出那些试卷来瞧,开始每日费心整理。
除去整理试题,季颂贤倒是做冰碗子做上瘾来了,每日里都用硝石镇冰做冰碗子,因着这冰碗子简单易做,又不费什么时间,她每回都做好多,除去各房的主子,有下剩的还会给得脸的下人分上一些,没几日,季颂贤用冰碗子勾着,将宗翰和宗文也抓来抄书做苦力,倒省却她自己许多事来。
季家这些日子一家子忙忙碌碌,媳妇们忙着在各家做客相看,家中几个男子除去抄试卷之外还与同僚和同窗打听谁家有适龄性子好的男儿,季颂贤除去和几位兄长抄书,做冰碗子,每日还被伍氏抓着在菜园子里劳作,每日过的极充实,到晚间吃了晚饭倒头就睡,根本没心思再胡思乱想。
只季家这般平实忙碌,有人却是心思不平静了。
锦衣卫所
成怀瑾坐在桌案后边看着最近一些日子手下人送上的密报,一份份看过,成怀瑾捡着紧要的放到一处准备送给庆丰帝定夺。
他看了一份密报嘴角勾出一丝笑容;“倒是有意思。”
原来,这密报上写及成平安又和曹安勾连起来装神弄鬼,这回他倒没有再在城中弄这个,而是在城外坟圈子里弄了一处秘密的地方做成地狱模样,因着先前弄出来的那些神像鬼怪之类的物件都差不多好了,这回没费什么劲,眼瞅着就要弄妥当了。
弹了弹那密报,成怀瑾声音有些发冷:“我倒要瞧瞧你如何去做,若是出了事,高家知道这是你给出的主意又会如何?”
看完这份密报,成怀瑾又看了几份,有几份是一些世家大族后院纷争的,又有官员如何结党营私的,成怀瑾将那些后院纷争之类的挑出来放到一边,剩下的又放到给庆丰帝看的那一堆中。
当他再拿起一份密报的时候,看完了脸上如笼了阴云,阴森狠鸷之极,眼中闪着能将人凌迟的寒光。
“呵,择婿。”许久,成平安口中吐出三个字来,脑海中不由闪现季颂贤柔美绝艳又端庄的样子,以及她那双越发有神彩的眼睛。
右手轻轻捶了捶桌面,成平安高呼:“来人。”
一个千户进来躬身道:“总宪请吩咐。”
在这里说上一声,锦衣卫指挥使还有一个别称,那便是总宪,指挥使向来会称本宪。
成怀瑾勾了勾唇角:“季家如今正在相看择婿,你叫人仔细查查都相看的是什么人家,之后再查清楚这些人家的公子哥什么禀性,不管好还是孬,都添些由头透露给季家人知道。”
他并没有说添什么由头,不过那千户是什么人物,凡是能在锦衣卫做到千户的哪个不是油滑万分,又如何不明白成怀瑾的心思,千户赶紧低头:“属下听命。”
等千户出去,成怀瑾才起身站到窗边,透过玻璃窗子看向窗外,屋内因放了冰,显的有些阴冷,可窗外阳光明媚,灿烂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枝叶照射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碎影,一阵风吹来,碎影摇动,正如成怀瑾的心一般,在摇晃之间点点驳驳的有些碎意。
他右手握拳,嘴唇抿成一条缝,脸上冷意更浓。
许久,他才回身,揣上那些密报打马去了紫极宫。
庆丰帝今日心情颇好,倒是有心思叫上几位受宠的妃子在御花园里闲逛作乐,才刚尝了韩妃试制的新点心,又喝了淑妃泡的新茶,庆丰帝坐在凉亭中,与几个小才人说笑,便听人报说是锦衣卫指挥使求见。
庆丰帝一听成怀瑾来了,不自察觉的心里就是一紧,挥退了那些小才人和妃子,叫人将成怀瑾请进来。
待一时成怀瑾进来站在庆丰帝跟前,庆丰帝一笑:“难得了,你今儿竟然知道来瞧瞧朕,坐吧。”
成怀瑾并不行礼,直接坐在庆丰帝对面,庆丰帝的心腹大太监廖忠对此情形已经见怪不怪,低垂头站在一旁伺侯着。
成怀瑾将几份密报递给庆丰帝:“江家欲和伍家联姻,只是,伍家那位姑娘被宠的狠了,竟瞧上一位寒门学子,另宋家和平王搅和在一处,朝中几位世家出身的官员结党,另有几位江浙一带出身的官员结社,江北出身的一些官员也自联络有亲。”
庆丰帝一份份看完,拳头捏的死紧,冷声道:“真是好啊,这是朕的天下,还是世家的天下?他们一个个的结党营私,大肆的搜刮钱财,买卖土地,欺压百姓……长此以往,朕这天下还坐不坐了?”
许久,庆丰帝冷静下来看向成怀瑾:“这些世家大族已成祸患,首先太后所在的高家便尾大不掉,另有几个世家根本不将朕看在眼里,当年太祖的时候欲将公主下嫁江家,那江家竟然还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说太祖泥腿子出身,公主配不上江家子嗣……”
说到这里,庆丰帝面容更冷:“宋家还鼓吹说什么没有千年的王朝,只有千年的世家,他们是不是还想翻了我大夏的天下。”
成怀瑾一直低头不语,听着庆丰帝抱怨。
末了,庆丰帝深吸一口气对成怀瑾询问:“如今大夏历经几代帝王的改革,已经削弱了一部分世家的力量,朝中也提拔了许多寒门出身的官员,到先帝时,世家许多人家已经没有在朝的官员,可为什么世家势力还分布的如此之广,另外,许多官员都被世家拉拢收买,世家的存身根本是什么?”
成怀瑾想了一时,微微抬头,目光灼灼看着庆丰帝,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来:“土地。”
“什么?”庆丰帝一惊。
成怀瑾一脸平静:“土地,你问我世家立世之本是什么,我的回答便是土地,世家大族良田千顷,不只能够从土地上获得粮食和钱财,最关键的是佃户,有土地就有佃户,若是一有动乱或者如何,就可以裹胁这些佃户为他所用,这也是为何朝代更替而世家越发兴盛的原因。”
庆丰帝心中更加的惊奇:“这倒是我从未想过的,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成怀瑾点头:“便是如此,从来士农工商,陛下当是为什么?”
庆丰帝摇头。
成怀瑾冷笑一声:“订立这士农工商等级制度的便是世家之人,陛下还以为是皇帝么,那时候皇帝也不过是被世家左右而已,他们为何如此?自然是为着自家的利益,一来,世家掌握书籍学问,士之一族多出,而寒门学子想要进学,想要读书千难万难,朝庭上真正有话语权的还是世家子弟,二来,世家掌握了多数土地,农之一字他们也占了,三来,他们忌讳商人,怕商贾抢了他们的话语权。”
“怎么可能?”庆丰帝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等论调,自然有所怀疑。
成怀瑾脸色越发的冷了起来:“怎么不可能,商贾重利,运货物南来北往,自然不缺钱财,而他们多数头脑聪明灵活,若是进学的话,可比寒门学子容易的多,再有,若是商贾生意做大了,难免要雇佣人手,这世上行商的多了,佃农便少。他们自然想方设法打压商贾,可要真说什么他们多清高,多不屑铜臭又不是那么回事,陛下请想。那些世家大族哪户没有铺子商队的?”
一番话将庆丰帝心中怀疑彻底的打消,他沉思了好半晌,终是想的通透了,庆丰帝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居心险恶啊。”
拍完桌子,庆丰帝又问计成怀瑾:“你说。我若想要彻底的伤了世家根本该如何去做?”
成怀瑾笑了:“重商,重工。”
庆丰帝立时明白过来,笑道:“对,对,即然他们千方百计想要打压,那咱们就使劲的抬高工匠商人的地位。”
“抬高工匠地位,以便制出各种利器来,若是有什么器物能够取代人工来耕地,世家就是有再多的土地,可没有那么多人手也于世无补。还不是陛下想要怎么打压就怎么打压么,抬高商人地位,若这些商人办作坊开工厂,便也需要大量人手,商人给的工钱高些,佃户们就会从土地转而流向作坊,也能收纳一部分百姓,如此,也是动了世家根本。”
成怀瑾掰开了揉碎了给庆丰帝解释,庆丰帝自来便是聪慧之人。又如何不明白,他点头:“这法子好,如此不只动摇世家根本,还能强国富民。好,好,一举数得。”
如此,二人又商议一番,庆丰帝翻看那些密报,看后一手拍在桌上:“且等朕好好想一想如何动作。此事不能着急,得慢慢进行,不然,那些朝臣又该说三道四,说什么有违圣人之学,屁的圣人之学,圣人都死了千多年了,当时圣人是怎么想怎么说的又有谁知道?还不都是后人胡想的。”
成怀瑾听的嘴角勾起,眼中多了几分笑意:“陛下说的很是,许多圣人所言均是后人胡诌的罢了,自是不可信。”
一时,君臣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却说孙氏、王氏、许氏几个得了伍氏的吩咐,和季家几位郎君打听哪家有未婚性情好有才学的郎君,这日季纲去了刑部衙门,才进院子碰着同僚刑部主事李庆,两人相互见礼,李庆和季纲一同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道:“正好碰着季大人,我这里有一事问问季大人的意思。”
季纲笑道:“李兄请说。”
李庆也笑了:“我家夫人娘家有一内侄今年刚好十八,生的人物俊俏,又有几分才学,虽不及大人家中兄弟才高,却也不差什么,再加上人品性格都不错,如今已是举人,他一心想寻个美貌温柔娘子为妻,我听说季大人家中有一幼妹端的人物品性都好,便想问问季大人的意思,若是成的话,我叫内子请人登门求亲。”
季纲一听有些迟疑,想了一时道:“这事我拿不定主意,还得回家问过父母,得了父母允准才成。”
李庆一笑:“这本是该当的,季大人回去问一问,成与不成都给个准话。”
季纲便答应下来,待回去的时候与季亿和伍氏一提,又有季缜说有一同窗家里虽贫寒些,可为人很知道上进,又最是孝敬不过的,想来应该不差,季绛也道打听了一位出身世家名门的公子,此子是家中幼子,不用继承宗祧,又兼为人禀性刚正不阿,倒也和季颂贤合适。
那边季维也道林翰林有一子因守孝错过婚期,如今已满二十,此子他是见过的,长相端正,温文守礼,再加上家境也不错,虽不是多富贵的人家,却也不愁衣食,更兼家中后院干净,最是合适不过的。
除此之外,季亿和伍氏也都打听了几户人家,如此多的好人选集中到一处,倒叫季亿和伍氏不知道如何挑选。
两人商量了好一时,还是决定再仔细的打听打听。
又有伍氏想着将这些人的家世人品说与季颂贤听,好好问问季颂贤的意思。
不说伍氏如何问季颂贤,季颂贤又如何回答,单只说季亿想了许久,最后咬牙厚着脸皮去了时下贩卖消息的一处所在,据说这里是大商贾古家的基业,原为着经商能有各地消息流通所设,后来打听的事情太多了些,也做些贩卖消息的事情。
这处所在便在金陵一家茶楼的后院,季亿去了之后将他想要查的那些个小郎君们的名字写在纸上递上去,只说想要在最短的时间知道这些人到底如何,至于价钱倒不是什么问题。
那茶楼的掌柜原想着季亿怕是要查什么为难的事,没想到不过查些后宅之事,便笑着接过纸条,与季亿谈了一番价钱,最终这笔生意以百两纹银做成。
季亿做成了这笔买卖心中欢喜,出了茶楼坐上马车之后还笑了两声。
他回家专心等传来的最终结果,而伍氏也没问出季颂贤什么确切的心思,只能等季亿拿主意,季颂贤则在这段时间内将所有的试题整理完毕,连同答案一处送到印刷作坊,再加上她默出来的宋词一处叫作坊的工匠用活字印刷术来印制。
过了约摸有十几日,古家送来一叠纸卷,季亿接了带回家去和伍氏相商。
拿了这纸卷之后两人一一去瞧,最先瞧的便是李庆的内侄,却见那张纸上写了这位内侄姓贡名玉,长的倒也不错,当得起如玉郎君之称,家中也确实贫寒,此人也颇为上进,且屋里没有通房,也没有和哪个小娘子不清不楚的。
这贡玉猛一瞧各处都好,好似极完美的,只是此人年少的时候太过跳脱,一次爬树从树上掉下来伤了根本,他自己寻名医诊治,得出于子嗣有碍的结论,如今正偷偷吃着药,到底能不能好,还在两可之间。
季亿念完,伍氏拧眉道:“这个李大人太欺负人了,他内侄这般还敢给我家说亲。”
季亿摆手:“倒也不怨他,这事他也不知道,那贡玉瞒的紧着呢。”
“只这样的人可不能叫咱们贤姐儿嫁过去,要是他这一辈子都好不了,岂不耽误了咱们女儿。”伍氏咬牙道。
季亿点头:“说的是,这样的人可不能嫁。”
说话间,两人又拿起那张记载了季缜同窗的那页纸,季缜那个同窗名宇文兆,单看了这名字,伍氏就有些不愿意,她道:“你名唤亿,他唤兆,名字上就压了你一头,这事如何能成。”
季亿一瞪眼,竟没想到里头还有这样的由头,不由有些好笑。
伍氏叫季亿赶紧念来,季亿只得逐字逐行的念了,这宇文兆家境贫寒,自幼丧父,是由寡母抚养成人的,他是个知道上进的,去年乡试中了金陵的头名解元,看来颇有文才,只是,此人因自幼由寡母抚养,事事由寡母安排,有些没有主意,又事母太过孝顺,凡是他母亲所言他都照着做,而他的寡母为人刻薄厉害,不是个善磋。
“这不成,绝对不成。”伍氏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般的人……”
她说到这里,正好季颂贤来请安,伍氏不管不顾的拉季颂贤过来参详,指着记载宇文兆信息的那张纸道:“贤儿你瞧瞧,娘瞧着这人不好。”
季颂贤给季亿见过礼看了两眼,当下便否决了。
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顶天立地,这宇文兆总是听他娘的话算是什么?
以后他做官为政一方,难道还要听他娘的话?他娶妻生子过自己的日子,难道事事都要他娘说了算?这般没主意的软骨男可不成。
季颂贤忽想起千多年之后这类的男子有另一种称呼,那便是妈宝,对极,就是妈宝,跟这种男人过活最是累人不过的,更何况,这宇文兆还没有父亲,他母亲将他抚养成人其中必多艰辛,而又因着早早的失了夫君,他母亲必然对他掌控欲极强,像这类人家,婆媳关系最是难处,谁要嫁到此等人家日子一定极难过的。
季颂贤垂头并没有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而是小声道:“见着此等样人,便想及温瑞言。”
一句话,季亿和伍氏齐齐变了脸色。
季亿更是怒斥一声:“提他做甚。”
伍氏一巴掌拍过去,拍到季亿肩头:“死老头子,你吼什么吼,吼我呢还是吼咱们姑娘呢,贤姐儿娇娇弱弱的,你别将她吓着。”
季亿慢慢的缓了面色,长叹一声:“温瑞言再不是我的学生,我这一辈子都不认他。”
伍氏想了一时道:“别说,贤姐儿说的是极,我瞧着这宇文兆说不得便是第二个温瑞言。”
季亿长久默然不言,最终还是再次叹息一声:“都是老夫教导无方,以致于……”
说起温瑞言此人来,倒是如今大夏朝难得的大清官,在清流和百姓中颇有威望,此人不贪不腐,不向权力低头,素有刚正不阿之名。
只是,此人也有些太刚正了,竟不知变通,且有些一根筋,叫人实不知道如何去说。
温瑞言少年丧父,其母做针线活养大他,他少时聪慧,几乎过目不忘,是个难得读书的好苗子,当时季亿在温瑞言家乡为官,一次去乡间探查一个案子时碰着温瑞言,极喜此子聪明孝顺,又见他家境贫寒,由人推已,倒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意,之后就对他多有接济。
后来季亿又怕耽误了温瑞言,便收他为徒,传授教导,对他如亲子一般疼爱。
温瑞言后中进士为官,倒是不负季亿教导。很是清正廉明,他又感激季亿教导照顾之情,年节时总是尽其所能送些礼物,此后几年,温瑞言娶妻生子,他妻子贤惠大方,对他又是百依百顺。
只是温瑞言寡母厉害把持家务。教着温瑞言刻薄其妻。又几年,他妻子被他母亲搓磨至死,当时伍氏很是痛心了一回。季亿得知之后也不喜温瑞言没担当,竟然连妻子都护不住,从那之后就不再和温瑞言有所来往。
只几年前温瑞言家中长女八九岁的样子,因在家在饿的难受。得了邻人所赠的一张饼充饥,叫温瑞言知道之后。只说他女儿没风骨,腼着脸乞讨,因那邻人是个男子,又嫌弃他女儿私下见外男失了名节。竟将他女儿毒打一顿锁了起来,也或者他一时忘了,再开屋门的时候。他女儿已然饿死。
季亿得知之后大怒,不只去了信斥责温瑞言。且放言自此和温瑞言断绝师生关系,从此以后温瑞言所言所行和他再无干系。
若是旁的事伍氏或者还会劝上一劝,可这次的事情,伍氏非但没有劝季亿一句,反而添油加醋给季亿拱火,叫他再不能理会温瑞言。
说起来,伍氏自来喜爱女儿,她连生八子最后得了季颂贤这么一个独女,爱的什么似的,温瑞言家的女儿她也带过的,那小姑娘幼时还曾在季家住过些时日,很是乖巧懂事,伍氏常带着她做吃食,又给她做衣裳,当成孙女一般疼爱。
那么好的小姑娘竟被她的亲生父亲饿死,伍氏每一想及便痛心一回,哪里又愿意再和温瑞言这等连亲生女儿都能下狠手的人来往。
这回季颂贤提到温瑞言,将宇文兆和温瑞言比较,伍氏和季亿想及那痛心往事,又哪里能再考虑宇文兆为婿的可能性。
虽然不能确定,可一丝儿的可能性都要杜绝,季亿和伍氏可不愿意将来自家女儿被人搓磨,自家的外孙外孙女被亲父忽视责打。
伍氏想了一时抬头对季亿道:“老头子,往后咱们给姑娘选姑父,这由寡母带大的不能选。”
季亿点头:“这宇文兆不成,绝对不成的,你也记住,凡是这样的都剔出来,咱们家贤姐儿绝不能嫁此等样人。”
即是宇文兆不成,接着三人又看了下边的几个人选,那个世家名门的嫡幼子家中祖母母亲都极疼爱,因太过疼爱了,祖母和母亲都较着劲的往他身边安插人选,如今那孩子也不过年方十七,可屋里的大小丫头已经几十个了,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行。
翰林家的儿子倒是真真的好,品貌双全,又兼文武俱备,且持身甚正,屋里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最重要的是,翰林夫妻是很通情达理的,尤其是翰林的夫人,为人和气又开明,在金陵城夫人们的交际圈中很有几分好名声的。
原季亿说这翰林家的公子确实好,可看到底下的记录,一时脸都险些绿了。
这人没有丁点的不好之处,挑都挑不出一丝儿的错处来,可唯有一点不好,那便是有分桃断袖之好,说白了,人家喜欢的是男人,凭你是怎样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女儿家,他都没有一丝的兴趣,便是摆个天仙在跟前,他怕都不会看上一眼。
季颂贤听了之后扭身到一旁,心里却翻涌着滔天巨浪,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怪道人常说好男人太不易寻了,但凡有个好的,不只是女人要抢,便是男人也要抢的。
又想着,这好男人都叫男人抢了去,女儿家嫁人千难万难啊。
伍氏脸色尴尬,好久才揉了揉脸,叫面皮子不再发僵,嗑嗑绊绊道:“老头子,多亏你请人查了,不然岂不耽误了咱们贤姐儿一辈子。”
季亿此时也回过神来:“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转头看向季颂贤:“贤儿,你也莫恼,等以后爹定给你寻个好的。”
“爹莫恼火。”季颂贤倒是真不着急,她小声劝着季亿:“女儿品貌双全,又有才高与世的父亲,有通情达理的母亲,还愁寻不到好的么,如今没合适的是时候未到,真到了时候,那等好人物排着队凭着咱们挑。”
她这一哄,伍氏倒先笑了,指着季颂贤道:“你也没羞没臊的,什么话都敢说。”
季亿却道:“不过在自家说说罢了,这有什么,这世上本就对女儿家不公平,尤其是女儿家嫁了人便得苦上半辈子,在娘家是正是好日子,能自在些且自在些,省的嫁人之后后悔。”
季颂贤听的一愣,竟没想到季亿还有这样体恤人的想法,心中不由感动,半晌方哽咽道:“爹爹疼我。”
锦衣卫所
成怀瑾冷冷注视着跪在地上的牛百户,牛百户不敢抬头,战战兢兢道:“总宪,小的已经按照总宪吩咐,将消息传给季相。”
“起吧。”成怀瑾点头:“你是如何传的?”
牛百户站起退到一旁小心回道:“季家几子寻摸的人都极不错的,那贡玉有玉郎之称,相貌最好,小的想了半晌也掐不出他什么错处,便给他编造了个不利子嗣的名头,宇文兆虽家贫,人却极上进,其母慈祥大度,虽为寡妇但从不自暴自弃,且向来与人为善,小的忆起温瑞言来,便在消息上言道宇文兆事母太孝,而他母亲是个最苛薄的。”
成怀瑾听的勾起唇角,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牛百户胆子大了些:“另外那名门出生的小公子只想求一知心之人,屋里那么些丫头却都不假辞色,小的只说他屋里丫头多,并没有交待他是何种态度,翰林家的公子小的实在,实在再想不出旁的,没法子只能说他有分桃断袖之好……”
“很好。”成怀瑾听的十分满意:“你做的很下,且下去领赏,再多注意些,以后季相再给他家姑娘寻摸人,你也照此办理。”
牛百户点头行了礼告退出去,才出门便抹了一把汗,口中小声道:“季家姑娘如何得罪了总宪,瞧这样子,竟像是叫人家做老姑娘呢,那般好的人物,凭的哪一个季家姑娘嫁过去日子必然过的不错,偏就这么错过了……唉。”
后一想,这也不关自家的事,自己只是照章办理罢了,便将这事抛到脑后。
成怀瑾独自一人在屋时,脸上露出几分得色来。
季亿想的倒是好,想给他女儿寻如意郎君,只他不同意,他季家就甭想将姑娘嫁出去。
现在季亿听信假消息自动放弃还罢,若是他不愿放弃的话,他也有法子叫季颂贤嫁不出去。
一行想,成怀瑾又想及季颂贤的容貌举止来,他按按心脏部位,只觉得那里跳的异常的欢快,想及季颂贤若是嫁与旁的人,成怀瑾便觉心痛如刀割。
他想到他师傅说与他听的一句话。
他离别之前他师傅告之与他,只说要遇到真正喜爱的人才能成亲,之后必不能负了爱人,他问师傅如何才知哪个是他真正喜爱的,师傅说若遇到喜爱之人,会知道什么叫心痛。
如今,他便知晓了什么叫心痛,也知道了什么叫牵肠挂肚,二十多年来,他头一回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只是他却并不明白为何会喜欢季颂贤,似是对她一见钟情,此后再也容不下旁的人。
成怀瑾向来不是拖踏之人,虽不明白为什么,可喜欢就是喜欢了,他就绝不会轻易放手。
唇角勾起一丝笑来,成怀瑾小声道:“季颂贤,即是我心中有你,你心中如何能没有我?”
蝉在枝头鸣叫,给炎热的午后更添几分烦燥。
季颂贤坐在窗前,手中摆弄着放在桌上的琉璃摆件。
她拿起水杯,往水车上浇了半杯水,很快,水车快速转动起来,将落在河道中的水车起,直接流入一旁的假山上,给假山弄了一个飞雨瀑布。
映着阳光,再加上那些细碎的水流,整个色彩艳丽的摆件散发着炫目的光彩,当真是五光十色,美不胜收。
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季颂贤赶紧将摆件收起,放到床后的柜子中,那里的衣服和旁的物件都已经被季颂贤挪到别处,只有一个空箱子专门放这个摆件的。
她才将摆件收起来,就听到绕梁笑语:“八郎君快请进。”
又有打帘子的声音,季颂贤再看的时候,就见季缜已经进了屋,她几步迎出去才要问好,就听季缜笑道:“妹妹快过来瞧,你的词稿印出来了,还有那些试题也都印出样稿了。”
季颂贤接过季缜手中捧着的高高的书册,坐到桌旁翻看,越看,嘴角的笑意越浓:“没想到印的这样好。”
“是。”季缜坐在一旁叫绕梁给他烧茶,笑道:“我也没想着,这活字印刷真是好东西,印的又快又好,且又省时省力,刻出来的那些字不知道能用多少回呢,便是有一些字坏了,还能现刻现烧,不用耽误什么事。”
“这本词稿还请哥哥们拿去送人,也不多送,先送百十来本,再将剩下的放到铺子里卖,另外,这试题便按着父亲说的全送人便是。”季颂贤笑着和季缜商量。
季缜没有不应的:“你说如何就如何,旁的也就算了,这试题我们得留下许多来,日后历届科考试题也都要留着,待几年之后再编一册。如此,等到宗翰哥几个长成人了就可以直接拿来用,这可是惠及子孙后代的大好事。”
一时季缜又摸着头道:“我今儿去取书稿的时候印书作坊的掌事还跟我抱怨了,只说如今印书印的快着呢。光印那些诗词还有四书之类的有些太单调地,且这么一来,有些工匠就闲了,他想多寻几样书稿印制,只不敢自己做主。另外便是不晓得寻什么书稿。”
印书去卖么?季颂贤笑着想了好一会儿,她也觉掌事的说的很对,这活字印刷提高了效率,如此就有许多工匠闲置下来,自然该给他们再寻些事做,只是,到底要印何种书稿呢?
她思来想去,想着此时大多作坊印的也都是四书五经之类的,有时候一个雕版不知道印多少年,因雕版难刻。所以,多数书生寻不到新书籍,只能靠手抄传播。
季颂贤又想到千多年后那些大的印刷厂除去印学术类的书籍,多印的是一种名为小说的书本。
小说啊!
瞬间,她眼前一亮,倒是有了主意。
此时,绕梁已经烧好端了过来,季颂贤与季缜吃茶,兄妹俩闲坐说话。
季颂贤笑道:“不如弄些话本子印吧,比如才子佳人的故事。比如妖魔鬼怪等。”
季缜一双眼睛瞪的溜圆,显是吓着了:“这……这……”
“我记得前朝时候一位大才子写了一本话本子,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不过是才子佳人之事。只因写的词句优美,故事又极感人,一时洛阳纸贵,咱们也弄些这样的话本子,只比那才子写的故事还要曲折离奇一些,定然会引的不少人争相传看。如此,不只赚钱,还给咱们家的作坊扬了名。”
季颂贤一边笑一边道,因又想及后世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闺阁女儿家看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另有坊间百姓所看的侠义故事、精怪故事,再有给官员看的官场故事等等,若是这些话本子编出来,必然比那前朝才子造成的影响还要大些。”
“妹妹这主意是好,只是要寻什么人来写这等故事?”季缜有些犯了愁。
季颂贤笑容更形灿烂:“即是我接手了作坊,这话本子兄长便不必费心了,我自琢磨去。”
呃?
季缜更加惊异:“妹妹的意思是,你要写话本子?”
季颂贤点头:“嗯啊,自然是我要写的。”
她有个带着笑,心中却恨恨的想着,头一个要写的话本子便是成国公府那些事儿,她要写后宅争半的故事,将成平安也包含进去,自然不会提名点姓,只是隐指罢了,将成平安弄的那些糟心事给全天下人都瞧瞧,更能敬醒那些还沉醉在妻贤妾美,想着如花美眷的男人,也能给闺阁女儿们提个醒。
她又想着,总归成平安认为成怀瑾也是夺舍来的,成怀瑾又是那等天不怕地不怕的,又愿意替自己背黑锅,那这故事写成了,也署上潇湘子的大名,叫成平安认为是成怀瑾写的,自己躲在背后再编排旁的。
越想,季颂贤越是兴奋异常,心情也越发好了,真恨不能现在就马上动笔来写。
季缜见自家妹子真是铁了心的要写话本子,一时想着总归妹子常年呆在后院也没什么事,闲极无聊想写便写罢,她还能写几日光景,等她嫁了人,要忙着相夫教子管理后宅,又哪里有心情去写了,还是趁着在家这几年做些喜欢做的事为好。
因此,季缜倒也不反对,反而颇为支持:“妹妹写便写了,咱们家也不是那不叫女儿出头的,总归八哥支持你,你若是中间有什么不懂的,有什么为难的只管来寻八哥。”
季颂贤笑着道了声谢,便将这事定了下来。
她又将季缜送来的书稿留下,准备遇着合适的时候拿来做人情。
她这里才和季缜商量好作坊的事,便见绕梁急匆匆进来,一进门便抹汗急道:“娘子,奴奴才刚听来一件怪事,说起来挺吓人的。”
季颂贤和季缜听的都极为好奇,一起问:“什么事?”
季颂贤叫绕梁自己倒了杯凉茶喝,等她喘匀了气又问了一番,绕梁才抹着汗道:“奴奴才刚出去买丝线,听街上人谈起才知的,听说高家娘子中了邪,人竟是疯了,整日吵吵着什么鬼怪啊,还有什么别打她,她再不敢了之类的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季颂贤听到高家娘子出事,不知怎的,已经认定了这事和成平安有关,催着绕梁仔细说来。
绕梁深吸一口气:“奴奴听人说高家娘子和曹家人争吵一气回了娘家,过了些日子曹家公子亲自去高家赔礼,将高家娘子接了回来,原曹公子将高娘子哄好了,夫妻俩倒也和睦,只是那一夜两人吵了几句,高家娘子索性将曹公子赶到书房去睡,自己独睡了一宿,第二日人就疯了,有人说是上天看不过高娘子不守妇道,有人说这是老天罚她,因她不敬公婆,殴打兄嫂。”
季颂贤听的皱眉,又看看季缜:“我总觉得这事透着那么几分古怪,八兄有时间的话打听一下,我因想着,或者和咱们那日见着的那宅子有关系。”
季缜也点头:“倒也是,只不知卢尚书知道那宅子的事到成家是怎么说的,不如我问问卢兄。”
“是极。”季颂贤听的一笑:“原卢夫人来咱家道过谢的,说是得亏了咱们提醒的及时,不然他家岂不遭了祸害,只我和娘都没仔细去问,八兄还是请卢公子吃酒,顺便问问的好。”
季缜倒是惦记着这事,也不嫌天热,急匆匆出去,他倒也没空着手,拿了几册书稿去卢家登门拜访。
如今天气正热,卢更又在家温书,倒是没空出去玩耍,听说季缜来了,立时出门相迎。
一时见季缜下了马车,手中捧了几册书,卢更倒是笑了:“原我说你这样大热天来做甚,现在瞧了倒是知道,竟是来送书的,只你也太急了些,这书哪时候不能送,偏生现在送来,没的热坏了可怎生是好?”
季缜也笑:“你可看好了,这可不是我借你的书。”
两人说笑进屋,卢家家境比季家要好,卢更书房放了两盆子冰,一进屋就觉一阵阴凉,季缜原出的一身汗迅速便落了。
他将书稿放到桌上给卢更看,卢更先拿起词稿来翻看一回,越看越是欢喜,竟是看的入了神,季缜等的不耐烦了敲敲桌子他才回神,不好意思的对季缜道:“季兄莫怪,这词写的太好了些,一时看的入了迷,只不知是哪一位写的,还是许多人的……”
一时又翻看封面,见到潇湘子三字笑了:“竟是他,我说怎写的这样好,他的诗已经是一绝了,没想着词也写的这般好,叫人读来只觉口齿生香,回味无穷。”
“词自然是好的。”季缜笑着:“只还有比词更好的,你赶紧看看。”
卢更放下词稿拿起另一册书看了几眼,立时惊喜的几乎蹦起来,拿着书给季缜作揖:“季兄,当真是,当真是谢谢了,这样好的东西你记得与我送来,实在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季缜一敲桌子:“你即是要谢我,将你家的好茶煮了与我吃,再来几块井里澎的西瓜就更好了。”
卢更立时笑着叫人煮茶,又叫丫头去切西瓜。
季颂贤拿笔托腮爬在桌上胡思乱想。
想了一会儿,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开始编写起成国公府后宅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自然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国公府的世子元宵夜偶遇与家人失散的大家闺秀,两人一见钟情,之后书信传情,爱意渐深,世子托人做媒,两家订下亲事。
这样的开头一般闺中女儿最是爱的,便是那些深宅无聊的贵妇也都喜欢看,季颂贤又将两人如何相识,如何作诗互赠写的分外美好,其间词句优美动人,自然更招人喜欢。
她自己便是女儿,自然知道女儿家的心思,情知这书若是出世,才开始瞧时,一定能引出诸多女儿梦来,只后面的故事便叫女儿梦碎。
想到这里,她嘴角勾起笑来。
正想美事的时候,绕梁悄悄进来,小声道:“娘子,夫人叫你过去。”
季颂贤赶紧放下笔带着绕梁去了伍氏房中,一进门就看伍氏笑着与她招手,季颂贤几步过去微一福礼:“母亲安。”
“好,好,快些过来。”伍氏将季颂贤叫到近前,伸手摩挲她发顶:“前儿娘说你的婚事有的磨了,又有景家总是来想要再与咱们家来往,我又叫人将他家的人打将出去,另有几家也不知道为着什么上门求娶,娘叫人打听了,这几家家中都有通房小妾之流,娘可不忍叫你去受那些苦楚,也都回绝了,原想大约近期将此事扔一扔,哪里料到赵尚书归乡后与你爹爹来了一封信,是替他的弟子求亲的。”
“赵尚书?”季颂贤倒也有些印象,便是那被成怀瑾逼的乞骸骨的一位大人。
伍氏点头笑了笑:“你爹与赵尚书素来交好,他的弟子你爹倒是清楚的紧,如今约摸二十来岁,上科的探花,人自然长的风流俊美。如今又在翰林院,他家中人口也简单,父母俱全,无有兄弟。只一姐已经出嫁,想来样样齐全,处处顺心。”
伍氏越说笑容越大,欢喜道:“这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原这韩中书为人很好。待人又和气,不知道多少人家想与他说亲,只他都不应。”
“这是为何?”季颂贤就不明白了,即然韩中书人这么好,怎么长到二十还没成亲,那般多人家记挂着,为何又不应。
“还不是记着你呢。”伍氏一点季颂贤额头,“你倒是忘性大,早年间韩中书随赵尚书来过咱们家,还见过你一回。自那回便惦记着,只是你当时与景家订着婚呢,他也只得作罢,只是回去之后却一心寻个你这样的,不是娘夸奖,满金陵城数去,有几个闺秀能比得上你的,他自然不好寻摸,后来又守孝,因此就耽误了。如今情知你与景家退了亲事,他欢喜的不成,亲写了信请赵尚书帮着求娶。”
季颂贤听了这么一回话倒是沉默下来,低头沉思着。思量了好久,她是不想这么早定下亲事的,说来,季颂贤没有什么心情嫁人,只是伍氏和季亿摆了这么大的阵仗,费尽了心思帮她寻摸合适的人选。而今伍氏看中韩中书,这样兴冲冲的说与她听,她要是不应下,难免叫伍氏伤心,季亿那里怕也会认为她还记挂着景家公子。
说起来,她晓得景家公子是谁呢?不说旁的,便是景家此等无信无义的小人行径她就瞧不上眼,可不愿意叫人认为她还想和景家有所来往。
可要说应下来,她又有些不甘心。
不由的,季颂贤眼前浮现出成怀瑾那冷若霜雪,皎若寒月的面容,因想着,怎么就不是他呢,若是他……若是他……
一时又啐自己胡思乱想,两辈子加起来多大的年纪了还想此等样事,还有这等少女怀春的心情。
她和成怀瑾又怎么可能?
几次来往,季颂贤倒也知道成怀瑾心里怕对她也有几分欢喜,只是……想到成怀瑾的身份,还有季亿对于锦衣卫的厌恶,她自己也知道,就算是成怀瑾下定决心来求娶,季亿和季家八子也定将他打将出去。
另外,成怀瑾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不知道抓多少官员入诏狱,不晓得得罪了几多大臣,说不得哪一日被朝臣反击而抄家灭族命殒金陵,总归她自己是死了一回的人了,若真心喜欢,他也对得住自己,倒不怕陪他赴死,只怕将来连累家人。
季亿那般大的年纪了,季家八位兄长又都是前程似锦,她又怎忍心因她自己一些私心牵连兄长,叫兄长们仕途中止呢。
想着这些,季颂贤垂头,心下一片黯然:“自来女儿家的婚事都是父母做主,爹和娘瞧着好便成,又……娘若喜欢那个韩中书便应下吧。”
说完,她佯做害羞状捂着脸跑了出去。
季颂贤回房,叫绕梁出去玩,她自己关了门在房中发闷。
躺了一时,又翻箱将那个琉璃摆件拿出,手中拿了软布擦拭一回,寻了乌木盒子装好,准备得了空时去送还给成怀瑾。
她才装好盒子,便听门外响起季缜的声音:“妹妹可在屋里。”
季颂贤赶紧抹了眼泪,将盒子藏好起身开门,房门打开,太阳直射进眼中,季颂贤眯了眯眼睛就见季缜一脸笑容,怀里揣了一大包的东西进门。
“八兄做甚?”季颂贤请季缜坐下,亲自倒了水给他喝。
季缜一脸欢笑,将怀里的油纸包拿出来递给季颂贤:“卢家新请了个厨娘,最是会做点心的,我尝着好,就讨了些,我是给妹妹的。”
季颂贤无甚欢喜,将纸包接过来放到一旁:“八兄可问过了。”
季缜点头如捣蒜:“问过了,问过了,我先给卢更送了书稿,他也不好不告诉我,全跟我说了实话,这事就是成家小子搞出来的,是这么回事……”
听季缜详细说完,季颂贤眉头拧的死紧,这成平安怎么哪里都有他,人家高家和曹家怎么着关他甚事,偏生弄出这些事来,将高家娘子吓成疯子,这事若是叫高家知道,有他忙的。
不过,季颂贤倒也愿意看成平安倒霉,想了一会儿又有些欢喜,对季缜道:“八兄,若是叫高家知道……”
季缜立时欢喜的眉毛都抖了两抖:“是啊,若是高家知道……”
“那高家娘子素来得太后喜爱,和晋阳公主又要好,若是她将来知道这是晋阳公主未来夫婿害的她,你说,她会怎么作想,会不会怪到晋阳公主头上,晋阳公主又如何,是向着成家小子,还是向着高家娘子。”季缜越想越是欢喜,朝着季颂贤挤眉弄眼。
季颂贤勾起唇角:“我不用想也知晋阳公主定然向着成平安的,她肯定会骂高娘子不守妇道,不敬夫君之类的,为此,说不得高皇后和高家也会离心,且等着吧,晋阳公主若真如此,将来有她受的。”
“是极,是极。”季缜笑着:“明儿我就叫人给高家递个话去。”
季颂贤心情有些缓了过来,想到成平安或者为此事烦恼,她就高兴的不成。
成平安此人太过自负了,总认为他是未来人,必比古人聪明,做什么事情都是张张扬扬的,却连处事隐密的道理都不懂,如此之人,又如何担起成国公府门楣。
说起来,成平安又不是成国公的血脉,不过是周夫人带来的继子而已,成怀瑾才是成国公府嫡亲的血脉,怎么成怀瑾没有认亲?就算是为着宋氏不平,可成怀瑾要是说出他的身份来,成国公府哪里还有成平安立足之地,且等成怀瑾继承成国公府,要怎么处置周氏还不是易如反掌,将来成国公老了,成怀瑾再苛待他……
季颂贤越想越觉得成怀瑾行事叫人猜不透,而成国公对于成平安的疼爱也不像是继父对继子,倒像是亲生父子。
莫非是……
季颂贤有些不敢想了。
季缜兴冲冲的来,又兴冲冲的走。
而伍氏却将回家的季亿拉了来,告诉他季颂贤已经应下婚事,叫季亿抽时间提点韩中书几句,叫他请媒人来求亲。
季亿闻听也极高兴,到晚饭的时候因心里欢喜喝了几盅酒,一时睡的沉了,险些耽误第二日早朝。
不说季家如何,却说锦衣卫这边,牛百户探知了季家事便匆忙赶去请示成怀瑾。
他将季家准备和韩中书订亲的事情讲出,便觉成怀瑾身上散发无限寒气,又带着狰狞杀气,吓的他缩着脖子不敢言语。
“韩中书。”成怀瑾冷声念着这三个字,眼中闪过一道凶光:“敢与我争?”
牛百户虽不敢,却不得不说话:“总宪,您得赶紧想个法子,再晚季相可就应下婚事了,等两家过了礼,什么都晚了。”
看成怀瑾不言语,牛百户又道:“总宪,不成了您也提亲去,有咱们兄弟在,都给您撑场子,咱们将季府围起来,凭的什么,他季相敢不答应。”
成怀瑾抬头,眼中血色弥漫:“滚出去。”
牛百户哪里敢不应,立时就往外走,走了几步还听成怀瑾小声道:“馊主意,若真如此,一辈子都莫想娶她。”
牛百户险些狠狠给自己几个耳光,真真出的馊主意,季家人多有傲骨,真将季府围了起来,怕是季相还有他那八个儿子拼死都不应,这事闹到御前,陛下都得向着季相一家,那以后总宪莫说求娶,怕连季小娘子的面都见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