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君皱眉道,“织田君,你说有没有可能,那艘小船是白眉故布疑阵?他本人还藏在吉祥号上?”
织田康笑道,“我早想到此点,放心,即便白眉在吉祥号上,我也不可能给他近战的机会。
我想白眉没那么傻,我还是认为白眉就藏在海面之下,让弟兄们做好警戒。”
春雨君应下后,鼓浪号劈波斩浪朝小船驰来,隔着一千米,主炮就开始发射,不过两炮,小船便被炸成齑粉。
连续炮击后,海面上没有预料中的血水浮现,织田康皱起眉头,“不应该呀,白眉不是水眷者途径。
他就是深潜,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不浮出水面。”
“速射炮准备。”
春雨君高声下令,“坚持不了多久的,除非他会变鱼!”
他手里紧握千里镜,死死盯着海面。
就在这时,喝声传来,“大人,九点钟方向,有动静!”
织田康和春雨君同时转向后方,春雨君冷笑,“必是那头小蓝尾鲸,没什么好看的,有母鲸在,它会一直跟进港口。”
才要调转千里镜,织田康惊声道,“不对,鲸背上有绳子,不好,他们借助小蓝尾鲸快速绕到后方,七号炮,八号炮准备……”
“来不及了,已经快没角度了,长枪队准备,开火!”
春雨君一声令下,砰砰砰,弹雨爆响,小蓝尾鲸一个摆尾,消失在海面。
在它身后,邵润,许舒,秦冰皆握着缆绳,如串葫芦一般被串在一处。
邵润是阶序二的永潜者,水下生存,堪比游鱼。
秦冰有血色匕首护佑,鼻腔中有汩汩气泡冒出,仿佛有在水下呼吸的能力。
唯独许舒无挂可开,靠调息手段,在水下强撑,憋得满脸通红。
即便是深潜,小蓝尾鲸速度依旧极快,数十息后,便已来到鼓浪号下方。
能看到船尾拖着一张巨大的绞网,一条二十余米的蓝尾鲸被紧紧网入其中。
适才绕行,许舒远远看到过这头被绞网缠住的大蓝尾鲸。
每隔十多分钟,大蓝尾鲸都会浮到水面换气,它嘴巴里缠着一根鬼脸黄藤,起到强烈的麻醉效果。
让它只能勉强浮水换气,而没有剧烈挣扎的气力。
许舒听邵润介绍过,蓝尾鲸尾滋味极美,售价奇高,被捕获的蓝尾鲸一般都会被直接猎杀,在捕鲸船上分尸。
但遇上这种带着小蓝尾鲸的母鲸,往往都会这样捕住母鲸,一路将小蓝尾鲸诱入港口活捉。
有邵润安抚,小蓝尾鲸一直很安静。
直到此刻,母鲸就在眼前,小蓝尾鲸开始剧烈地扭摆尾巴。
邵润轻轻抚摸它的头顶,稍稍平复它的情绪。
许舒和邵润比个手势,提了剔骨刀在手,朝母鲸游去。
忽地,前方多了一道黑影,二道,三道……
却是织田康意识到不妙,派出大批水鬼,领头的正是一名阶序二永潜者的织田义,也是织田康的族弟。
织田义率队才现,许舒连做手势,示意邵润和秦冰离开。
邵润拍着胸膛,意思是要迎战,而秦冰则直接发动了。
她甩出三道黄符,在水下泛着微光,血色匕首射出,依次在三道黄符上点过,光芒大盛,道道玄妙的水波层层荡开,不可避免地波及织田义等人。
下一瞬,已冲到近前的织田义等人仿佛失去方向感,原地打起转转。
许舒憋得肺管子都红了,趁此机会赶紧浮上水面,用手扒住船底,大口呼吸。
他所在的位置是个视线死角,织田康在船上急得跳脚,也瞧不见他。
不多时,秦冰也浮出水面,抓住他手臂借力,一双美丽迷人的大眼睛眨啊眨。
许舒只好伸出大拇指,“关键时刻,还得是您掌舵,您布的什么阵?”
秦冰脸上的矫饰,因长时间浸泡,已冲掉大半,她扬起起白皙如玉的下巴,“我哪有什么本事,只会拖人后腿,不值一提。”
许舒被怼得直翻白眼,一个翻身扎回水里,快速潜回。
织田义等水鬼终于发现不对,知道自己坠入阵中,开始闭眼朝着一个方向游动。
许舒急速杀到,才入阵中,也失去了方向感,只觉眼前一片水茫茫,哪有织田义等人的踪影。
他正六神无主,腰上一紧,却是秦冰揽住他,拖着他前行。
不多时,许舒撞上第一名水鬼,惊妹刀出,失去方向感的水鬼,根本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不过五分钟,许舒解决掉包括织田义在内的所有水鬼。
遗憾的是,他割开织田义的喉咙后,没来得及收割灵源。
因为他等不及织田义死透,只能放任他沉尸海底。
他更知道,用不了多久,血迹就会弥漫上水面,火力打击会随之而来。
果然,他才遁走,密集的子弹便扑入水中,有两发几乎是擦着身子过去的。
密集的子弹射了足足两分钟,方才停歇。
就在这时,鼓浪号遁速陡快,显然,织田康意识到危险来自水下,要拉开安全距离,更要给火炮找到射击角度。
邵润见机得快,操控小蓝尾鲸冲到近前,许舒抓住小蓝尾鲸身上的缆绳,小蓝尾鲸疯狂加速,鼓浪号是突然发力,短时间内航速不及拉满。
不过数分钟,许舒等人便追到近前。
惊妹刀出,掺了钢丝的绞网也如豆腐一般被切断。
不消片刻,母鲸脱困而出。
有邵润的安抚和沟通,母鲸和蓝尾鲸各自衔住绞网一端,在邵润的指引下,将绞网推进了螺旋桨位置。
咔咔咔,螺旋桨卷住绞网,瞬间抱死,几台蒸汽机顿时腾起大量白烟,正处在加速进程中的鼓浪号生生停在当场。
“杀死他们!”
织田康暴跳如雷。
长枪队不要钱地向水下倾泻着子弹,除了激起大片的水花,没有任何作用。
“织田君,快看!”
春雨君声嘶力竭地吼着。
不远处,吉祥号拉满十八节的航速,劈破斩浪地撞来。
“开炮,开炮,给我击沉他们,排枪队随时警戒水面,鬼贺、血忍,注意警戒辨阴士袭击……”
织田康发出一连串的指令。
然而,因为水下的袭击,鼓浪号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水下。
又因为锅炉故障,鼓浪号又分出大量的人力去查探情况。
此刻,织田康一系列指令下达,船上乱作一团。
仓促间,哪里能够发炮。
转瞬五分钟过去,吉祥号已冲进一千米内,第一发炮弹终于呼啸而出,隔着吉祥号二十多米擦出。
“开炮,开炮,击沉吉祥号!”
织田康嘶声吼道。
他忽然意识到水下只是疑阵,杀机还在吉祥号上。
轰!轰!
火炮轰鸣,一发炮弹砸在吉祥号甲板上,炸出个大洞。
吉祥号驾驶舱内,白眉双目如火炬,花裤子上蹿下跳地下令。
其实无须他下令,众人皆知眼下是生死攸关地局面,全速催发着吉祥号。
轰!轰!又两炮命中吉祥号,甲板上已被炸得一片狼藉。
然而,织田康脸上没有丝毫欢喜。
鼓浪号到底只是一艘退役的军舰,鱼雷发射架被拆除,缺少解决吉祥号的根本性手段。
吉祥号已冲到五百米开外,即便连续击中,也很难将吉祥号击沉。
也就意味着,一场短兵相接的血战,再所难免。
春雨君将织田康的命令传下去,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准备,长枪队是最后的屏障。
一旦让体士途径的高阶序超凡者突破长枪队的防御,这场战斗必输无疑。
织田康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已经被炮火炸得摇摇欲坠的吉祥号。
两百米了,这个距离,已足以让主炮和速射炮达到八成以上的命中率。他希望有奇迹发生,吉祥号会迅速沉没。
事实上,吉祥号已多处漏水,舰桥损坏严重,航速也降低下来,却依旧倔强地向鼓浪号逼近。
一百五十米,忽地,白眉的身影冲霄而起,避开一发炮弹,如一道离弦的箭矢射出。
他在海面上急速奔跑,双脚踏过,拽起大片海浪。
鼓浪号,吉祥号上的人都看呆。
“急速射!”
织田康声嘶力竭地吼道。
他深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以白眉内家大师的实力,凌波踏浪百米,必定也到极限。
此时射出弹雨,未必不能扭转局面。
一旦解决掉白眉这个绝对强点,即便短兵相接,织田康认为未必便输。
霎时,上百杆长枪,三架急速射机枪同时开火。
一排排子弹如海浪一般,迎着白眉扑去。
噗,噗,密集的弹雨完全封锁海面,白眉高速奔行,身子却鬼魅一般地扭动着。
即便如此,还是有连续的子弹,击中他的身躯,然而他奔行速度丝毫不减,转瞬便到十米开外。
此时,白眉周身已密布弹孔,却没有一粒子弹能没入肉躯。
白眉长啸一声,猛地一顿脚,海面炸开大片水花,嗖地一下,他整个人拔高三丈,扑上鼓浪号。
哒哒哒,织田康抱起一架速射机枪拼命扣动扳机,白眉拔高的身形,猛地一个下坠。
紧接着,白眉猛地一吸气,整个身子完全压扁,忽听一声暴喝,他压扁的身子猛地被吹成圆球。
噗噗噗,密布在白眉周身的弹头如暴雨一般爆射而出。
砰,砰,砰,鼓浪号仿佛经历了一场弹雨的洗礼,顿时一片大乱。
眼见白眉便要坠入海面,他大脚在鼓浪号舰尾的铁壳上一踩,身子猛地拔高,连续扬手,大把飞镖洒出,鼓浪号是又起一片哭爹喊娘的嚎叫。
嗖,一个绿色骷髅毫无预兆扑到白眉面门处,早有防备的白眉指间轻弹,血珠激射,绿色骷髅根本不及扑到近前,便被血珠砸得青烟直冒。
白眉行动如风,一脚蹬在一架主炮的炮管上,轰的一声巨响,105毫米的炮管竟弯曲变形。身形晃动间,已扑上甲板。
不消片刻,鼓浪号上所有的火器都宣告哑火。
霎时,已冲到二十米开外,因两架锅炉彻底报废而告动力衰竭的吉祥号上喧腾声入云。
体士途径的超凡者们一马当先,二十米的距离,借助缆绳一个飘荡,便能轻而易举地跨越。
十分钟后,鼓浪号上织田家的海盗队伍被屠戮一空。
“吼!”
“呼!”
满船皆是呐喊声,欢呼声,口哨声。
必死之局侥幸得胜,行到穷途柳暗花明,巨大的喜悦浮起在每一个人心头。
“白老大,发啦,船上还有不少鲜货,这帮孙子杀死的蓝尾鲸有三头,尾巴都拆卸下来了,还有不少的米面粮油,像是劫了一艘运粮船。
除此外,枪支弹药也不少……”
众人欢喜莫名,连续有人前来上报缴获。
白眉放声长啸,鼓浪号恢复安静,众人皆朝白眉看去。
白眉朗声道,“今番灭贼,谁的功劳最大?”
“当然是白老大您啊!”花裤子高声道,“若非您单枪匹马,蹈海搏命,我等要么葬身鱼腹,要么灰飞烟灭。”
花裤子说的基本也是事情,即便众人为白眉挟持,也不得不认这个事实,便同声附和。
白眉摆手,“我纵有出力,但此番功成,七星嫖客居功至伟。
若非他定策,又以身犯险,锁死鼓浪号。
老夫纵有杀贼心,也只能徒呼奈何。
小嫖,上来吧。”
白眉邀请许舒站上高台,众人欢呼如雷。
夕阳的艳影从秦冰的发梢穿过,会同她的目光一并投在许舒脸上。
水下潜行多时,早将她矫饰的妆容冲刷一空。
皓齿如玉,明眸如星。
欢呼的人群中,花裤子直直盯着秦冰,眼神中充满着迷醉。
“别瞅了,纵然眼珠子瞪出来,你也不能一亲芳泽。”
骷髅怪悄无声息凑到花裤子身边,低声说道,“瞧瞧,那丰腰,那美臀,容颜绝美,最主要是气质无双。一想到这样可人怜的玉人,却要被别人压在身下,婉转承欢,我真替你……”
“去你妈的!”
花裤子气得发抖,咬牙切齿,“剔骨刀归你!”
骷髅怪笑道,“早这样,你已拥美在怀。”
花裤子握紧拳头,“别跟我扯这没用的,你到底有什么办法,白老大现在是失心疯了,把那混账捧上天。”
骷髅怪缓缓摇头,“白老大何等样人,别人不清楚,你我还不清楚?”
花裤子目光闪烁,“我不管白老大,我只想知道怎么干掉那小子。”
骷髅怪嘿道,“只要你我达成一致,阴掉那小子易如反掌,且等着吧,这一路上,幺蛾子还多。”
骷髅怪诡秘一笑,隐入人群。
……
又是一夜狂风暴雨,被海浪冲洗过的天空,一碧如镜。
吉祥号遭遇炮击后,几乎半废,鼓浪号便成了新的航船。
许舒功高,又分到单间,房内有一架高低床,被褥铺得厚实。论舒适,远胜过吉祥号上的那间窄室。
可许舒觉得还是那窄舱睡得更舒服,梦也绮丽得多。
一早上起来,许舒就没瞧见秦冰,用过早餐后,他拎着一袋新鲜出炉的包子,在二层甲板的西南角找到秦冰。
她正盘膝坐地,许舒走过去,正要出声招呼,绿戒上传来淡淡凉意,他立时感受到有股莫名的气息在围绕秦冰萦动。
他猜到什么,赶忙退开,二十分钟后,秦冰睁开眼睛。
“你这儿干嘛呢?”
许舒递过包子。
秦冰解开袋子,原地吃喝起来。
许舒凑过去,低声道,“适才我感觉到你身体周围有气流流动。”
秦冰瞪圆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半分钟后,她低声道,“此事不要对任何人说,适才我在回源,但常人是无法感受到源力存在的,你真是个怪胎。”
“回源?此话怎讲?”
许舒来了兴趣。
秦冰低声道,“物理课上的永动机,你该不会忘记吧?超凡者当然也不是永动机,潜行许久,我源力几乎耗空。所以要用秘法导引,恢复灵源。”
许舒皱眉,“灵源不是存在于源果和源叶中么?你怎生恢复?”秦冰道,“源果和源叶只是灵源存在的高级形式,我听一位前辈说过,灵源弥散,存于万物,不增不减,不败不灭,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
源果和源叶是高级形式,往往在冲向更高阶序时被用到。
而我恢复源力,只要用秘法调息,便会缓缓复原。”
“是何秘法,我可能学?”
许舒天生好学,昨夜狂风骤雨,他忙到下半夜才睡。
上半夜在向织田家残存的几个活口学习禾国话。
海东诸国用的都是大周文字,只是发音上各有偏向。
只一个半夜的时间,许舒就掌握了禾语。
秦冰道,“其实不必刻意学,你若是源力耗尽,身体会自动起反应的,你只需记住那种反应,便算掌握秘法。”
两人正说着话,甲板上忽然传来喧腾声。
“鬼雾,快看,鬼雾,……”
鼓浪号上陡起阵阵惊呼。
许舒循声看去,只见西南方向的海面上现出淡淡红雾,不过片刻,风一吹红雾散去。
“许兄,这就是鬼雾,前番我上金银岛前就遇到过,证明金银岛就在前方……”
厉俊海满面红光,神情激动。
不多时,白眉号令传来,鼓浪号朝西南方向全速前进。
船行至午时,沿途鬼雾时现时散,天际炸响闷雷声。
又行十余里,雷声渐隆,频次渐密,方向也更明确,不是来自天际,而是来自正前方。
“不好,戳海战!”
又一拨雾气散尽,便见八百米外,两支舰队正隔海对轰。
左侧十三艘军舰皆悬挂苍龙旗,右侧十二艘军舰皆张青云捧日旗,炮声如雷,横贯海面,打得火光四射,海水如沸。
“是大周北海水师和禾国中央水师,快看镇东号战列舰起火了,奶奶的,禾国人还在猛轰……”
“泰安号舰桥断裂,完了,甲板漏水了,马上要沉了……”
“北海水师已是二度新建,若此番再亡,我大周国运将衰,国运将衰啊……”
“鼎甲号,立乙号驱逐舰迎着禾国的野剂号撞去了,这是疯了吗?”
“不,这是断尾求生,北海水师败了,如果镇东号战列舰沉没,北海水师将不复存在。”
“鼎甲号壮哉!立乙号壮哉!”
满船呼喝声中,不少人已热泪盈眶。
轰!轰!轰!连续的重炮轰击,鼎甲号,立乙号先后被击穿甲板,缓缓倾覆于滚滚波涛之中,数百舰员半数直接沉没于波涛之中,半数浮出水面,随即,便被速射机枪射成了筛子,一时间海水尽赤。
“一甲子前,北海水师败亡,赵安邦死而获罪,三十年前,大周为再造北海水师,倾尽国帑,穷搜天下,以致周室几乎倾覆。”
“可叹我北海水师健儿无不是百万人中遴选出的精英,一战而亡于波涛之间,此战结果传出,不知中枢要掀起多少波涛。”
“……”
鼓浪号上俱是亡命之徒,但对禾国的仇恨,几乎铭刻于每一个大周百姓血脉,此家国情怀,不论愚贤,人人俱有。
此刻,波涛之上,血浪翻涌,浮尸绵延千米,便是铁石心肠,也看得眼眶泛红。
秦冰反应尤为激烈,只看片刻,阔步奔回舱中。
许舒赶忙跟上,才到门外,便听见舱中传来啜泣声。
许舒正想着如何宽慰她,耳畔传来惊呼声,“不好,蛇丸号冲咱们打旗语了。”
邵润第一时间赶到近前,厉俊海也追了过来。
“在说什么?”
厉俊海一脸惨白地盯着邵润追问。
鼓浪号纵然比吉祥号战斗力强出几个数量级,但对上禾国水师中的任何一艘舰艇,连逃走的念头都不要想有。
此刻,蛇丸号忽然逼近,朝这边打出旗语,不止厉俊海惊骇,几乎所有人都惊得魂不守舍。
邵润长舒一口气,“幸好挂的还是织田家的旗帜,蛇丸号以为咱们是织田家的人马,问咱们今次出海的收获。”
厉俊海冷笑,“难怪织田家这么大胆子,敢跑到东海来捕鲸,原来背后站着禾国水师。”
在鼓浪号打出旗语后,和蛇丸号的沟通便告终止。
鼓浪号缓缓和禾国水师脱离了接触,直到禾国水师完全消失在望远镜中,众人提起的心才落回肚里。
残阳未落,晚星已沉,半天里下起了微雨,这在深海区域是极为罕见的。
许舒站在甲板上抽烟,心情莫名地沉重。
他的灵魂虽是外来户,但在这个世界生活得越久,打下这个世界的印记便越深刻。
兼之前任许舒的情绪杂糅,让他内心深处也生出些国仇家恨的感触。
忽然,白眉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白眉正立在一层甲板上,手里捏着三炷香,插在一个花盆中,拎起一坛酒,对天遥祝后,将酒捋在地上。
“很奇怪?”
许舒转过头来,却见神枪手缓步走来,便听他含笑道“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白老大父祖皆出身北海水师,他常说自己流着水兵的血液。
甲申海战,北海水师战败,主帅赵安邦死而获罪,北海水师惨遭清洗,白老大父亲也被牵连其中,那时尚在襁褓中的白老大,就成了罪人之身,自幼以罪囚身份在船厂作苦役。
彼时,鼓浪号被禾国自海西购入,曾在靖远卫所进行过补给,白老大还曾登上过这鼓浪号。”
许舒皱眉,“按时间推算,购入鼓浪号应该在甲申海战之后,禾国的舰船怎么还能入大周卫所补给?”
神枪手苦笑说道,“正因为北海水师战败,禾国舰队才能进入大周卫所补给。”
许舒顿悟,“胜者的荣耀确是踩在败者的脸上上建立起来的。”
神枪手道,“只是不知道,今次海战,对了,今年是丙辰年,相信后世会用丙辰海战来为今次海战命名。
却不知,丙辰海战结束,大周朝局又该会怎样剧烈的震动。”
“丙辰海战失败,中枢只怕又要穷搜天下。”
许舒忽然想到了张伟,那个为了三元钱的仪金而用残酷手段伪装他杀的可怜人。
神枪手冷笑,“这是一定的,当今世界,各国无不重视海防,无海防便无国防。
中枢当然会为北海水师补充铁甲舰,又是如山的银钱砸出。
除此外,禾国肯定会逼迫大周签署新的不平等条约,全体大周国民又要被收一次人头税。”
许舒沉沉一叹。
神枪手道,“没想到嫖客兄有这么深重的家国忧思,莫非混迹在六扇门里?”
许舒掏出香烟,给神枪手分出一根,神枪手摆摆手,“不会。”
许舒弹出一只叼上,“白老大让你来探我虚实的?”
神枪手摇头,“嫖客兄误会了。
其实在这里的人,有没有背景,有什么样的背景,没有人会关心。
因为自从登船出海,大家都有相同的身份——亡命之徒。
我来只是想提醒嫖客兄一声,当心花裤子和骷髅怪,他们二位可无时无刻不想打你老弟的主意。”
许舒眼角眯起,“老兄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神枪手道,“嫖客兄别误会,我和花裤子、骷髅怪,还有巨人,虽然都在白老大这口锅里搅食吃,但彼此谈不上什么交情。
他们两位向来多吃多占,见便宜就上,我早看他们不爽利了。”
许舒拱手,“原来如此,多谢见告,我会当心的。”
神枪手笑道,“我知嫖客兄在敷衍我,其实根本不信我的话。
我也能理解,毕竟我也犯了交浅言深的大忌。
那我跟嫖客兄交个实底,花裤子看上你身边的美人,骷髅怪则盯上那把惊妹刀,我当然也有所求,想要的是嫖客兄妙绝天下的枪术。
在他们而言,嫖客兄自然是死了的好。
而在我,还是活着的嫖客兄对我有用。”
许舒吐出个烟圈,“原来如此,这么说吧,只要我能安全下船,此套枪术,我必定原原本本交给阁下。”
“一言为定。”
神枪手一拱手,阔步离开。
铛铛铛,晚饭铃响起,许舒正准备去叫秦冰,她自己出来了,除了眼圈微红,一切已恢复如常。
用罢晚饭,许舒早早返回房间,进门前,他看见秦冰倚在栏杆上吹风,连晚饭也没吃。
返回房间,许舒正准备上床躺下,忽然瞥见床头柜边的水杯。
他记得秦冰有睡前先饮一杯温水的习惯,想起厉俊海带了不少安眠的散剂,用来对抗海上的颠簸。
他出门找到厉俊海,要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包散剂,倒进秦冰的水杯,取了暖水瓶,给水杯注满摇匀。
不多时,秦冰进门,瞥了一眼在床上假寐的许舒,紧接着,目光在床头柜的水杯上凝视片刻,眼神变得温暖几分。
她拿过水杯,触手尚温,一口饮尽,翻身上床,不多时沉沉睡去。
许舒比她睡得更早,本来他还憋着劲儿等看效果,等着等着,自己先沉沉睡去。
他不知睡去多久,一道悠扬的汽笛声,将他从睡梦中拉出。
他翻身下床,秦冰依旧睡得香甜。
他奔出门去,将门关好,甲板上已四处喧腾。
“娘的,什么运道,又和禾国的舰队遇上了。”
厉俊海快步走来,头发乱蓬蓬的,好似鸡窝。
他早学乖觉了,只要有异动,先朝许舒这边赶来。
和他一样的,为数不少。
不消片刻,许舒身边便聚了十好几个超凡者。
“不是奔咱们来的,咱们这条鼓浪号,在禾国舰队眼中,比小舢板也强不了多少,追赶一趟,都不够油钱,应该是恰好撞上的。”
邵润分析道。
“快看,有救生艇过来了。”
许舒送目看去,果见一只救生艇朝这边快速靠近。
霎时,所有人神经瞬间紧绷。
十多分钟后,救生艇在十余米外停下,借着幽暗的火光,可以看见一个身着禾国水师军服的矮个儿中年正冲鼓浪号拱手行礼,用带着关西口音的禾国腔调说道,“在下松下忍,奉我家公子松下寿之命,特来拜会织田君。
我家公子有言,苍茫波涛上,两度相逢,乃是缘分,织田君何在?”
灯火幽暗,鼓浪号上一片暗沉,松下忍也看不真切,丝毫没察觉鼓浪号已被鸠占鹊巢。
然而,他话音方落,鼓浪号上众人心中皆七上八下,生恐一个应对失误,便遭灭顶之灾。
“织田君歇下了,阁下的好意,我会代为通禀。”
花裤子阔步上前,朗声说道。
厉俊海轻舒一口气,悄声道,“有人能接上话就好,想不到这家伙的禾语这么好。”
邵润讥道,“白眉团伙纵横东海,没少和禾国的海盗打交道,又岂能不会禾语。”
“你是谁?声音好像没听过,你靠近些。”
松下忍说着,已伸手朝腰间摸去。
许舒暗道不好,骷髅怪轻轻转动木杖,一蓬灰雾缓缓放出,灰雾借着沉沉夜色,完美地无声无息。
啪嗒,一个石子精准地击中骷髅怪握着木杖的手,木杖跌落在地,才放出的灰雾倏地收回。
骷髅怪大惊,黑夜并不能遮挡他的视线,他看得分明,击发石子的正是白眉。
许舒也看到这一幕,厉俊海低声道,“骷髅怪掌中的槐荫杖激发的蒙昧阴气,能衍生幻象,他是想给救生艇上的那家伙制造幻象,好蒙混过关。
这无疑是个好主意,为何白眉不允?”
就在这时,救生艇上发出喵的一声,一只黑猫从救生艇中探出头来,救生艇上光亮昏暗,黑猫的一双眼睛却如黑夜里的两盏红灯笼,灼灼放光。
“尸猫!”
厉俊海低呼一声。
“这猫有什么本事?”
邵润低声问。
厉俊海道,“尸猫本就是猫中异种,最好刨坟掘墓,啃食死尸,啃食得多了,吸食了足够的阴气,一双轰瞳猫眼竟有了破障的能力。
幸亏白老大叫得及时,否则骷髅怪这一激发蒙昧阴气,非得露出马脚不可。”
几人议论之际,花裤子已硬着头皮上前。
眼见便要走到近处,厉俊海已发下松下忍眼中疑惑越来越重,他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
“多劳松下君挂念,我十分感激。
海上波涛汹涌,罕有佐餐佳味。
来啊,给松下君送上一具蓝尾鲸尾,助他加餐。”
伴随着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一个人影从二层甲板缓缓走向,光影重重间,那人步伐不疾不徐,沉稳有力,缓步越过花裤子,来到船头。
前照灯打在他脸上,却是一张满是风霜的男人脸,稀疏的胡茬,阴鸷的神情,左眼被眼罩罩住,腰间别着一根望远镜,不是鼓浪号的原主人织田康又是何人。
许舒惊呆了,织田康的尸体,他亲眼所见,难道死而复生了。
“见过织田君!”
松下忍深深一鞠。
织田康摆手,“忆昔秋叶原上同游,仿佛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松下君还好么?”
松下忍喜道,“松下君正患感冒,有些清减,不过并无大碍,多劳织田君挂念。”
织田康道,“正好,蓝尾鲸尾最是营养。”
他话音方落,白眉早已醒过神来,立时着人带来一具蓝尾鲸尾,从高处用缆绳放下。
松下忍收了鲸尾,织田康又邀请他登船歇息,松下忍道,“我奉公子命前来拜会,织田君安康,我就放心了,得赶紧去找我家公子复命,就不叨扰了。”
说罢, 松下忍又是一礼,随即驾着救生艇调头离开。
随着松下忍的救生艇化作一点灯火消失在黑暗中,所有人悬着的心都落了下来。
“如此神妙莫测的易容术,我今日算是大开眼界。”
白眉冲织田康拱手,“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同舟共济,白先生又何必多问。”
说罢,织田康走回二层甲板。
厉俊海低声道,“咱这船上可真是藏龙卧虎,这么短的时间,此人竟能完成易容术,生造出个织田康来。”
他正说话间,花裤子忽然跃上二层甲板,拦住织田康去路。
花裤子忽然挥手,朝织田康左肩搭去,织田康伸手格挡,嗖地一下,花裤子顺走了织田康手上的手套。
织田康梗直了脖子,死死瞪着花裤子,倏地一下,许舒眼睛亮了。
“老花,不得无礼,这位先生是功臣。”
白眉出声喝止,花裤子退开,织田康冷哼一声,从花裤子身边抹过。
花裤子用力耸动鼻头,眼泛桃花,嘴角勾起一抹吊诡的微笑,却见白眉冲他招手。
他跳下一层甲板,白眉耳提面命几句,要他切不可节外生枝,花裤子敷衍两句,便趴在栏杆边上,得意地哼起香艳逼人的勾栏小调。
“吃蜜蜂屎了,美成这样。”
骷髅怪一如既往地悠忽往来。
花裤子见怪不怪,嘿嘿两声,并不理会骷髅怪。
骷髅怪怔了怔,“莫非那假织田康又是个女的,还是个漂亮女人?”
花裤子直起身子,诧异地盯着骷髅怪,“你怎么知道?”
骷髅怪笑道,“除了遇见漂亮女人,还有什么事儿能让你这么高兴?怎的,比那渔家女还美?”
“各擅胜场。”
花裤子嘿道,“知道我是怎么察觉假织田康是女的么?就是那手套,她扮演织田康,没道理别的地方都来得及矫饰,唯独手上来不及。
当时,我见她手上戴着厚重的手套就觉不对劲儿。
故意找机会接近,抢走他手套,你猜怎么着,手套被摘,露出滑腻腻白嫩嫩的小手,还覆着手膜,人家在做手部护理呢。
用的好像是海西进口的深海秘语,一瓶要上百元,怪不得舍不得擦掉。
啧啧,那小手又嫩又白,莹莹如剥葱。
真不知道,这绝色玉人剥干净了,擦净矫饰,又该是何等模样。”
骷髅怪摇头苦笑,“当心口水。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你看上了没用,架不住旁人也瞧上了。”
“谁踏马又瞧上了?”
花裤子顿时色变。
骷髅怪朝二层甲板上努了努嘴,花裤子送目望去,下一瞬,眼中的桃花烧成了焰火,双手死死握住铁栏杆,生生握出个弯曲的印痕,“狗䒤的七星嫖客,老子跟你不共戴天。”
二楼甲板上,假织田康身边立着的可不正是许舒。
骷髅怪笑道,“你们这些花丛名家,还真没有白给的,瞧,你相中的,七星嫖客都相中了。
但论泡妞的本事,你老花只能霸王硬上弓,人家可不愧嫖客七星之名,瞧瞧,那边可是聊起来了。”
二层甲板上,许舒含笑道,“若不是你梗脖子那一下,我万不可能认出你来,晏小姐,你这化妆的本事堪称天下一绝,口技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对了,你怎么知道织田康和松下寿交往的细节?”
假织田康道,“松下和织田都是京都名门子弟,秋叶原是离京都有名的胜地,他们岂会没去过。
我照着谱编,能错到哪儿去?”
许舒点点头,“若不是说惯了假话,万不能做到如此,晏小姐,却不知你和我说过几句真话?”
晏紫盯着许舒道,“闲话休提,你我同舟共济,共同出力。
抗击白眉时,我得过你的济。
糊弄松下忍,我也算帮过你,扯平了。”
假织田康正是晏紫,她和许舒打过好几回交道,知道被他盯上,狡辩毫无意义,心下却是记死了梗脖子这个动作,下决心今后要竭力规避,万不可再露出破绽。
“扯平?当初你我泛舟湖上,晏小姐所谓的水眷者何在?可否引荐我认识?”
许舒掏出一支烟点燃,好整以暇地道。
晏紫道,“他人不在,你就别费心思了。
不管怎样,黄杏柑的事儿上,我救过你性命,你总不能恩将仇报。”
许舒哂道,“事到如今,你还跟我布迷魂阵。
湖上分别后,我查过春申各处的安全简报,其中一条消息,描述的是一群超凡者的大规模战斗。
其中,有一具尸体正是刘遂的,想必晏小姐也参加了那场战斗。
莫非是你们内部出了问题,以至于晏小姐成了孤家寡人,不得不避走金银岛,寻觅机缘?”
晏紫怆然,才要做妩媚状,许舒猛地掐灭烟头,“停停停,我劝你找块质量好点的镜子照照,胡子拉碴的,偏要泫然欲泣,想恶心死谁?”
晏紫可怜巴巴地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何必咄咄逼人,便要拿我归案,也须得要我活着返回春申才行。”
许舒冷笑,“少跟我来这一套,你若肯老实点,咱们新账后账,押后再算。
若还想搅风搅雨,就别怪我不客气。”
晏紫娇滴滴道,“公子天威,奴家怎敢?”
许舒脸色铁青,隔夜饭险些吐出来。
他越是难受,晏紫越是快意,就差咯咯娇笑出声。
许舒冷哼一声,便待离开,忽见花裤子阴沉着脸拾级而上,含笑道,“你欢乐你欢乐,有你欢乐的,朝后看。”
晏紫转头瞥一眼,顿时笑容不见。
她亲眼见过花裤子的残忍凶悍,心知必定是手膜露了行藏。
她心忧如焚,低声道,“公子,不管怎样,我与你有救命之恩,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
许舒笑道,“翻来覆去,你就剩这一句了?前面不还说扯平么?现在怎的又不平了。”
晏紫跺脚道,“你到底要怎样?”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许舒拉下脸。
花裤子咚咚的脚步声传来,像一柄重锤敲在晏紫心房上。
晏紫咬着后糟牙,糯糯地用唱腔道,“好哥哥,烦请搭救奴家则个。”
许舒扶着栏杆,一口酸水吐到海里,连连挥手,“滚!”
晏紫快步离开。
目送晏紫离开,花裤子并不追赶,阔步奔许舒走来,到许舒身前三尺外定住脚,瞪着许舒道,“嫖客,你当真处处要与我为敌?”
许舒重新点燃一支烟,“老花,你这是从何说起?”
花裤子冷笑,“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前面的渔家女,老子让给你了。
这次的假织田康,你还要跟我抢?”
许舒吐出个烟圈道,“流年似水,美人如花,挨着抢字,就落下乘了。”
花裤子冷声道,“我是浪子,你是嫖客,都踏马一路货色,你跟我装什么文化人?”
许舒摆手,“老花,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君不闻,情之所至,一往而深。
我和那位小姐虽是一见,各自钟情,你又何必横插一杠。”
花裤子气得发笑,“我头一次见有人把渣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许舒掐灭烟头丢进海里,盯着花裤子道,“不要说我渣,我只是想给每个女孩一个家。”
说完,扬长而去。
花裤子怔怔呆在当场,骷髅怪又如鬼魅一般飘忽而至,深吸一口气道,“现在我才明白,嫖客为何称七星,放弃吧,老花。
论玩女人,人家真的一只手都赢你。”
“又来了,大家当心。”
桅杆上的瞭望者再一次示警。
“速请织田康!”
白眉的喝声传来。
许舒赶到栏杆边,果见先前飘荡离去的一缕灯火,再度飘荡而来。
十五分钟后,松下忍乘坐救生艇靠上前来,接到消息的假织田康立在船头严阵以待。
这次,松下忍被接上鼓浪号来。
才立定,松下忍又冲织田康躬身一礼,“织田君的厚礼,我家公子收到了,万分感谢。为此,公子特派我来,询问织田君可有愿向正荣将军献上一具鲸尾。”
许舒立时听明白了,并非松下寿在替正荣将军向织田康索贿,分明是故意给织田康一个示好正荣将军的机会。
睽睽众目皆汇聚假织田康身上,生恐假织田康没会过意,一个应对失当。
“多谢松下君,若能向正荣将军献上鲸尾,是我织田康莫大的荣幸。”
假织田康堆出一脸狂喜。
松下忍满意地笑道,“也就是织田家您了,换任何人,我家公子都不会管这个闲事。
我家公子早料到您会答应,已经代为运作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咦,看,大禾号上的运输艇来了。”
松下忍指向西北方,众人看去,海面上,一点星火飘荡而来。
论速度,要超过松下忍那艘救生艇太多。
“敢问尊驾,禾魂号上可有料理鲸尾的名家?”
花裤子忽然站上前来,拱手向松下忍问道。
松下忍凝眸,“舰队的厨师都是军士出身,弄出的餐食,勉强能让人下咽,称不得名家?怎的,鼓浪号上备着料理鲸尾的名家?若有,可一并献上,正荣将军素好美食,必定万千欢喜。”
花裤子一指许舒,“这位正是料理鲸尾的名手,家中历代名厨。”
此话一出,满船人人变色。
亏得鼓浪号上灯光晦暗,松下忍不能细察。
“我可以证明。”
隐在暗处的骷髅怪适时补刀。
鼓浪号上会禾语的寥寥,白眉团队却是人人皆会。
松下忍大喜,“织田家不愧是大族,连航海远行,也自备名厨。织田君,既有鲸尾,又备有名厨,岂非天赐良机?”
假织田康道:“我这手下我知道,制作料理的手段古怪,喜欢的极喜欢。
不喜欢的避之不及,我不知正荣将军的口味,若派他前往,恐怕会坏大事。
倒是适才推举的二位,皆是厨中名手,是大周韩泰餐厅认证的三星名厨。
派他二位出马,可保万全。”
花裤子和骷髅怪气得险些开骂,偏偏松下忍在侧,他二人发作不得。
花裤子简直气疯了,彼时,许舒说他和假织田康是一见钟情,他只以为是许舒在胡吹大气。
可现在看假织田康对许舒的维护,分明是已勾搭成奸,恋奸情热。
松下忍才要答应,便听一声道,“织田君,徒弟再好,又岂能及得上师父?我愿出马,助织田君成事。”
却是白眉阔步走上前来。
假织田康道,“既如此,你就去吧,做好了,重重有赏。”
白眉指着许舒道,“七星君的刀功天下无双,若有他帮着片鱼,制作出来的刺身,必定绝妙无双。”
假织田康万没想到白眉拼着自己出手,也要将许舒带离鼓浪号。
她正不知如何作答,许舒躬身一礼,“愿为织田君效死!”
他极短时间练就的纯熟关西口音,着实吓了许多人一跳。
假织田康道,“既如此,你们二人便好生为正荣将军效力。”
松下忍满意地点点头,又冲假织田康一礼,说要去迎接正荣将军的使者,先行下船。
松下忍才离开,白眉和许舒分别被众人围住。
“白老大,假织田康摆明了站嫖客的,此獠和嫖客都必须剪除。”花裤子义愤填膺。
骷髅怪也瓮声道,“养虎遗患,七星嫖客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白眉摆手,“多说无益,我只说一句,在我未归之时,鼓浪号由巨人做主,你们须得听令行事。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白眉话罢,花裤子等人面面相觑。
许舒那头,众人则心忧许舒被白眉带走,他们群龙无首,易为花裤子等人所趁。
只有邵润坚定表示,要同许舒一道赴险。
众人正七嘴八舌议论着,白眉朝这边走来,许舒便当着众人的面,找白眉要个承诺。
白眉也不愿鼓浪号平生波折,当众允诺后,鼓浪号上的骚动才告平复。
白眉挥散众人,邀许舒来到三层甲板。
天上繁星浩渺,小雨初歇,晚风浪浪,白眉叼着烟斗,许舒点燃香烟,两人都静静抽烟,没有说话。
直到许舒一支烟抽完,白眉也按灭烟斗,“你可知我为何邀你同去?”
许舒将烟头弹出,本以为会落进大海,风一吹,卷到天上,“不是怕自己去后,我控制鼓浪号?”
白眉笑道,“你控制鼓浪号又如何?左右还是往金银岛开。不知今天的海战,你是何观感?”
许舒叹息道,“周室不幸,生民蒙劫,天意残酷啊。”
白眉先是点头,尔后摇头,“周室的确不幸,周国的百姓也确实多灾多难。但天意岂可妄言?今日之海战,若真是两国交战,报纸上至少数月前,就得吵得沸反盈天。咱们登船才一个星期,突然就爆发这样的大战,不合常理。
此外,禾国自甲申海战以来,一直变法图强。军事上,大周始终处于守势。即便两国开战,北海水师只会选择已岸防炮为依托,抗击禾国舰队,岂有进入深海和禾国舰队作战的道理。依我看,多半是禾国上层出了奸细,出卖北海水师航线。禾国舰队守株待兔,才有此战大胜。”
许舒静静听完,“说这许多,前辈意欲何为?”
白眉道,“实不相瞒,某虽为海盗,却是北海水师出身,身体里流着北海水兵的血液。今日见禾国贼寇炸我铁舰,屠杀水兵,某心潮狂涌,义愤难平。恰逢良机,愿舍一身剐,刺杀正荣雄一。然,某深知一己之力有限,而小嫖你实力超群,机变过人。若有小嫖你襄助,此行必定功成。”
许舒怔住了,他万没想到白眉动了如此心思,仔细一盘算,也忍不住心潮起伏。
倘若真能刺杀正荣雄一,必能沉重打击禾国嚣张气焰。
他日两国办交涉,周国也能多两分颜面。
他当然知道此行凶险,但谁人没有家国之念?
许舒沉声道,“正荣是这支禾国舰队的统帅,他的座驾一定在大禾号战列舰上,如果你我能在刺杀正荣雄一之余,对大禾号造成一定的损伤,传扬出去,此番海战,我北海水师未必不能化大败为小败。”
白眉道,“哪那么容易,能成功刺杀正荣,你我能安然潜回,已算是邀天之幸了。何况,大禾号上未必没有应对超凡者突袭的手段,你我当慎之又慎,小心行事,务求一击必中。”
十分钟后,大禾号放下的运输艇已到近前,许舒和白眉先下到松下忍的救生艇上,然后被转运到大禾号运输艇上。
上得运输艇后,两人便被搜身。
此点早在预料之中,除了一身衣衫,两人什么也没带。
满以为搜身后,便得清净。
没想到,接下来的流程让白眉和许舒心里同时蒙上了阴影。
他们先是头上被蒙黑布,紧接着,各自的左手腕上多了一个金属铁环。
领头的胖军官冷声警告:“我没兴趣探究你们是什么身份,更不想判定你们是不是超凡者。如果是,我希望你们不要施展任何超凡手段。否则,你们必会后悔终身。”
大禾号贵为禾国最顶级战列舰,有非同寻常的安全保护措施,这很正常。
但让许舒和白眉意外的是,他们明明有着完美的掩护身份,也有着合情合理地登舰理由,还被如此小心翼翼地防范。
由此可见,今次大禾号之行,必定困难重重。
运输艇推开波浪,许舒只能凭借着流水,辨别着方向。
约莫半个小时后,运输艇停止前进,接连几声轮机的摩擦声响后,许舒察觉到自己连人带运输艇被挪到半空中。
两分钟后,他被支使着起身,被一只大手抓住手臂,出了运输艇,被导引前行。
脚下迈过一道门槛,耳畔的声音大了起来,有赌钱声,饮酒作歌声,绕过一个拐角,耳畔传来凄迷的哀怨乐调。
又走五分钟,吱呀一声,一扇门被推开,许舒被推了进去。
紧接着,他被解开头套,刺目的灯光晃得眼前一花,再定睛时,只有白眉和他面面相觑,半个人影也没看见。
便听门外一声喊,“好生料理,半个小时后,自有人来取餐。”
话音方落,砰地一下,铁门关上,紧接着传来落锁声。
许舒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简易的厨房中,十二三平大小,一个宽阔的案台,一个煤气灶,外加一应厨具、调料。
最醒目的还得数宽阔案台上一人高的偌大鲸尾,鲸尾周边堆着大块的冰块,完美地锁住了鲜味。
以至于到此刻,鲸尾的肉质还呈现着上佳的玫红色。
“怎么办?”
许舒低声问白眉。
白眉指着手上的铁环,“瞧这玩意儿的构造,中间有风孔,还有三个圆珠,你看像什么?”
“哨子?”
许舒低声道。
白眉道,“正是。
除此外,上面繁复的花纹,分明是一种锁灵阵法,一旦我们激发源力,显露超凡,这玩意儿就会发出激烈的鸣响。
这还不是关键,有这铁环锁死手腕,咱们十分本事,怕使不出五分。”
许舒眉头紧锁:“如此设计,只怕最初就想好了如何防范超凡者偷袭战列舰。刺杀之事,难道就此作罢?”
白眉长眉倒竖:“便只一分希望,也得一搏。小嫖,你若心怀隐忧。稍后,我可以先创造条件,助你遁走。”
许舒哂道:“前辈的激将法不怎样,我敢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天教你我登上这大禾号,岂能无有作为?”
白眉眼中放光:“某早知小嫖你是个能成事的,那就开始吧。”
说着,他用力一扯鲸尾,将之拖到许舒面前。
许舒诧异地盯着白眉,白眉也盯着许舒:“某幼受庭训,远离庖厨,对此道实在有心无力。”
许舒一阵无语,心道,装什么犊子,你自幼就是罪囚,只有牢饭守则,哪儿来的庭训。
“罢了,老子就当一回上架的鸭子。”许舒心中发狠,问白眉道,“鲸尾上哪块肉最鲜美?”
“鱼尾中心往上第三掌到第七掌的位置。”白眉才报出位置。许舒抄起一把菜刀扔来:“取肉,片片,能片多薄,片多薄。”
随即,他开始准备配菜,葱姜蒜,洋葱、青红辣椒切了一堆,按照记忆中的烹饪手段,花近半个小时,用干酥后的尾骨吊了一锅麻辣红汤。
白眉把菜刀玩出花来,不过数分钟,便将十来斤肉,片得薄如蝉翼。
许舒的烹饪手段只能说稀松,但做法新奇,兼之鲸尾骨奇香,烧出的一个麻辣红锅香气袭人。
见时间到了,还没人来提货,许舒自己夹了一片尝了。
薄如蝉翼的鲸肉,在红锅汤里滚不过三秒,捞出送进口中。
惊人的鲜香仿佛在口腔里扔了枚手榴弹,瞬间将全部的味蕾都炸开。
许舒一筷子鱼片入口,又连捞了好几筷,正吃得口滑,门外传来动静,他这才藏了筷子,清理干净桌上洒落的红汤。
吱呀一声门开了,两名水兵进门,惊讶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红汤和薄如蝉翼的鲸肉。
本来嫌弃的眼神,收敛在了翻滚着的散发着惊人香味的红汤锅中。
两名水兵将汤锅和鲸肉取走,再度锁死大门。
一个小时后,门打开了,送餐的胖水兵伸着大拇指走了进来,在台案上拍下两根食指大小的金条,没口子夸赞许舒二人的厨艺,直言正荣将军赞不绝口,若不是现在是战时,一准会亲自接见二人。
夸赞完,胖水兵一挥手,又有两名水兵取来头套,给许舒和白眉戴上。
显然,完成了烹饪任务,许舒和白眉便不被允许继续待在大禾号上。
许舒和白眉不动声色地被两名水兵押解着朝外走去,一直走到一处转角,耳畔的赌钱声,变成缥缈的哀乐,许舒能清楚地听到白眉的脚步声明显地加重。
说时迟,那时快,许舒暴起发难,一拳打出,正中押解他的那个水兵的喉结,他一把扯掉头套,白眉已经拿住了想要嚎叫的胖水兵。
而白眉脚下,押解他的水兵早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咔嚓一声,白眉拧断了胖水兵的脖颈。
下一瞬,许舒取出一根从厨房弄来的细铁丝,走到一扇乌漆漆的矮门边,轻轻捅咕两下,咔嚓一声,门便开了。
白眉和许舒麻利地躲进门去,顺带着将三名水兵的尸首也拖了进去。
“你这溜门撬锁的本事,堪比强徒途径的超凡者。”白眉比出大拇指。
行动方案,是他和许舒一起议定的。
选择在此动手,是白眉的主意。
来时,白眉听到此处有开门声,并闻道里面散发出的各种食物的气味,他判断出这里应该是个货仓。
他们选定货仓,作为暂时避难所。
这不,才嗅到熟悉的气味,两人就动手了。
整个计划的唯一难点,是打开货仓大门。
暴力破门显然不在选项内,好在许舒平时没少看刑侦方面的书籍,基本的犯罪手段也多有试验,溜门撬锁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此刻,一切按计划进行,货仓的大门关闭刹那,两人同时长舒一口气。
适才的攻击,消耗了两人太多的精力。
因为铁环的限制,两人根本不能动用源力,完全靠着凡人之躯,和平时杀戮所得的经验,短时间内,硬抗三名强壮的水兵。
暴起发难,瞬间杀戮,两人的消耗都是极大。
待将三名水兵的尸体搬入舱内后,两人都瘫坐在地上。
借着窗外透入的幽微光亮,许舒找到一枚枚排列整齐的生鸡蛋。
他腹中饥火正炽,一连喝了十几枚生鸡蛋。
白眉也不装了,一个接一个,比许舒喝得还猛。
两人稍稍恢复后,迅速换上水兵的衣服,凑在窗边观察片刻,快速遁出,锁死舱门。
随即,两人一东一西分头行动。
此行目的,刺杀正荣雄一固然是主要目的,若能趁机损坏大禾号,冒些风险,也是他们能够接受的。
大禾号长二百二十八米,宽二十八米,排水量一万八千吨。
这样一个大家伙,绝不是放一把火,丢几枚手榴弹就能损坏的。
换上水兵服装的许舒一改先前的小心翼翼,而是大摇大摆地在大禾号上往来。
不消片刻,他便靠近三层甲板。
按惯例,越是重要人物,住的便越高。
许舒找准时间,一次次窜高伏地,正要钻进一个门饰华丽的房间,西侧传来踢踏地脚步声。
许舒躲避不及,只能一个翻滚,滚进最近的房间,他才在一个屏风后藏好,两人走了进来。
左侧那个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五短身材。
右侧则是个五十几许的老者,面容富态,不怒自威。
中年对老者很是恭敬,请老者坐下后,他才落座,并主动替老者奉茶。
老者端起茶碗,笑道:“今日你我尽欢,再没什么比横扫大周水师更令人痛快的了。上杉君,你的功劳我一定会向军部禀明。相信用不了多久,你肩膀上就会多一颗将星。”
“多谢将军。”中年恭敬一礼,头磕在地上。
“将军,大禾号上就一位将军,难道这老者就是正荣雄一!”许舒双手紧握,“真是天赐良机,悄无声息地解决掉此獠,悄然回返,只要离了大禾号,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许舒正要动手,忽然注意到左腕上的铁环,暗暗叫苦,自己一动,这玩意儿岂不是要鸣响,且等等,看这间房的布置,说不定是正荣的卧房。
等那个叫上杉的家伙离开,也许不用武力,就能解决问题。
念头既定,许舒继续隐蔽。
便听正荣雄一道:“这是你应得的奖励。对了,使者那边照顾得如何?今次若非使者大人送上消息,你我又岂能有如此巨大的战功?”
上杉君连连称是:“使者去审讯室了,那个死硬份子,照我说根本没有审讯的必要。对了,那人不是从……”
“行了,上杉君,这个问题就不要提了。你要做的就是严格保守秘密,决不能让使者到来的消息外泄,更要保证的是使者的安全。吩咐下去,若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私自接触使者。”
“将军放心,早吩咐下去了。”上杉君压低声道,“敢问将军,使者说的那海王殿当真存在?怎么越看越觉得使者像专以大言吓人的江湖术士。”
正荣雄一勃然变色:“上杉君,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提。今天的海战已经证明了一切,你我半生功业皆在于此。你可以怀疑明天的太阳会不会出现,也不要怀疑使者大人。”
“是!”上杉君低下头。
老者缓和语气:“不管怎样,使者所求不多,不过是帮忙在八岐山建个祭台,但扭转的却是国运。”
正荣雄一话音未落,剧烈的警报声拉响。
“不好,有超凡者混上来了,将军速走!”上杉君人蹭地起身,拔枪在手,护住正荣雄一。
正荣雄一云淡风轻地道:“如果有超凡者,必定是那两名厨师。纵然摸上来又能如何,不过两只贼耗子。正好,本将军借此检验一下隗明堂专门为大禾舰队准备的反超凡者的举措是否得力。上杉君,且安坐喝茶。”
许舒叫苦不迭,知道定是白眉露了行藏。
以至于极佳的解决方案,被彻底破坏。
他正心惊,外间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铁门上锁声。
“动作很快,看来平时的演练没白做,兵士的安全屋你可检查过。”正荣雄一端起茶水浅嗫一口。
上杉君道:“将军放心,坚不可摧,我敢用脑袋保证我们的兵士绝不会受到异魔的侵扰。”
“异魔?难道反超凡者的措施是放出豢养的异魔!”
许舒心中一片冰寒,异魔的本事,他可是亲自领教过,阶序一的超凡者异化后,其实力往往连阶序三的超凡者都很难抗衡。
如果,大禾号上备下几头厉害的异魔,他和白眉要脱身可就难了。
他正忧心,耳畔便有异魔尖利的吼啸声传来。
咻,一道激射的气劲冲得舱门剧烈震颤。
霎时,许舒和室内的老者、中年同时朝舷窗外看去。
便见三十米外,白眉正和一名灰衣人战在一处。
“使者大人!”
上杉君惊声道,“一定是使者大人发现了入侵的超凡者,发动了攻击,逼迫那人做出应对,才激发了锁源环。不然,若放任此獠在大禾号上游走,不知要闹出多大乱子。”
正荣雄一含笑道:“有使者大人在,咱们静观好戏就是。不对,不是来了两只贼耗子么?还有一只,藏在何处?”
“爷爷在此!”
许舒蹭地冲出,反正白胡子已经暴露了,他也不担心铁环鸣响,一个飞身直扑而出,“正荣老贼,受死!”
砰的一下,上杉君扣动扳机。
连续精准的点射,并没给许舒造成多大困扰,他灵巧的闪避,不过几个呼吸便到近前。
他大手挥出,轻而易举拗断上杉君的脖颈,劈手夺过手枪,调转枪口,直指正荣雄一眉心。
就在这时,正荣雄一胸前猛地爆出一团蓝光,一头长达丈许的光晕麒麟轰地显现,巨爪挥出,罡风扑面,许舒蹭地一跃,撞碎玻璃,滚出门去。
翻滚间,他激发出最后一颗子弹,光麒麟猛地吼啸,又是一掌,直接将子弹拍飞。
“前辈!”许舒高声呼喝。
不远处和灰衣人战得气劲纵横的白眉猛地打声呼哨,咻的一下,一个防水双肩背包从天而降。
许舒一个跃起,抄住双肩包。
皆金雕空运背包,也是他和白眉早计划好的。
倏地一下,惊妹刀已握在掌中。
“这边!”白眉高声呼喝。
铁环对他的束缚太大,眼前的灰衣人明显只是阶序三的外家宗师,白眉苦战良久,不但不能将之击杀,竟打成半斤八两。
而异魔的吼啸声越来越近,一旦被异魔逼近,便是天大麻烦。
砰,砰,许舒拔枪射向灰衣人,精准到带有预判的子弹,顿时打乱了灰衣人的进攻节奏。
借此机会,白眉一个飞身,跃到许舒身后,他手臂上的铁环正发出激昂的鸣响。
他诧异地盯一眼许舒左手腕上的铁环,暗忖,难道这小子手上的铁环失灵了。
许舒被白眉一盯,也才意识到自己全力催动,左腕上的铁环确实毫无反应。
转念一想,他便明白因果。
说到底,他展现出的战斗能力,依托的不是源力。
自然不管他怎么奋武,铁环也不会察觉到体士途径的源力波动,不能鸣响。
一念至此,许舒不由得暗暗后悔,早知有这个漏洞可钻,根本等不到白眉出手,自己先结果了正荣雄一。
许舒正暗自懊恼,灰衣人已杀奔近前,一柄雪色长刀在他掌中舞得只剩残影。
许舒根本看不清刀锋,只能感悟刀势。
与此同时,掌中惊妹刀送出,脚下转动天常步。
许舒才出手,灰衣人嘴角便勾起一抹冷笑,及至许舒惊妹刀递出,在灰衣人看来,许舒已经主动奉上项上人头。
灰衣人这把雪色长刀乃是一等一的神兵,适才激战白眉,白眉先后抓来各种钢铁器物格挡,都在灰衣人的刀锋下化作残片。
铛铛铛,一阵激昂的撞击声后,灰衣人收刀,望着雪色长刀刀刃处现出的淡淡细纹,眼中充满痛惜之色。
“好个狗贼,敢坏我刀,老子要你……”
灰衣人骂的竟是周语,许舒掌中黑虎连续喷射,咻,一道蓝光飚出,正是那头庞然的光晕麒麟。
光晕麒麟巨爪翻飞,许舒射出的子弹俱被拍飞。
“五行符兽!”
白眉霍然变色。
许舒心中暗惊,他认不得光晕麒麟,但在超凡秘本上见过相关知识。
白眉才喝破名号,他便在脑海中找到了对应。
所谓五行符兽,是辨阴士途径高阶序大佬炼制的五行奇符,激发之际,能幻化五行奇兽,威力惊人。
“你到底是谁?”白眉盯着灰衣人追问,“以你的阶序,根本不可能有此战斗力,更遑论这一件件的至宝。我听你说话,应当也是周人出身,为何要襄助禾寇,坑害母邦?”
灰衣人负手而立:“本座以天下为家,吾之境界岂是你们这些蝼蚁能理解的。我观你二人也算有些本事,若肯降伏于本座。本座必不吝赏赐。”
“如何赏赐?说详细些,别想空画大饼,哄骗于我。”
许舒套词之余,焦急地盯着异魔吼啸的方向,心中好奇,只听嘶吼,却迟迟不见异魔攻来。
灰衣人哈哈大笑:“我所拥有的的财富,岂是尔等所能想象的,你若肯为我驱使。三年之内,我保你达到白眉毛的境界。”
许舒摇头:“阁下胡吹大气,怕是自己都不信。阁下自己也才是阶序三的外家宗师,这么吹牛真的合适吗?”
白眉哂道:“小嫖省省吧,这货也打的拖延时间的主意。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把了。”
话音方落,白眉气势陡然拔高。
他左掌爆开一团荧光,荧光迅速放大,四散蔓延,不消片刻,便化作皎洁华光,横铺海面。
便见沧白的大海上,一座云雾缭绕的仙山浮现,虚无缥缈间,一个白衣武士对着一座八角丹炉而坐。
霎时,白衣张口吟啸,一枚金丹从口中吐出,绕着八角丹炉飞腾数圈,随即又被他吸入口中。
“金丹入腹图!”
许舒瞪圆了眼睛,心中炸响惊雷。
他听段阔海说过,每条途径从阶序三到阶序四,都是重要的关卡。
一旦冲过去,源轮便能汇聚成图。
体士途径最著名的源图,便是金丹入腹图。
却说,金丹才被白衣武士吞入口中,下一瞬,横铺海面的光华瞬间崩塌,化作一团强光,复聚于白眉左掌。
砰地一声巨响,卡在白眉左腕处的铁环瞬间崩成两截。
几乎就在白眉汇聚源图的刹那,灰衣人割开了手掌,哗哗的鲜血流溢,未有点滴洒落在地,而是尽数没入光晕麒麟身上。
霎时,海面上卷起滔天巨浪,大量的海水如长鲸吸海一般被抽调上来,尽数没入光晕麒麟体内。
光晕麒麟就像个无底洞,不停吸纳着巨量海水的同时,也在剧烈地变化着,本来光晕聚成的躯体,渐渐变得凝实。
白眉崩开铁环之际,光晕麒麟已彻底化作水麒麟。
水麒麟仰天长啸,逼真的毛发如水漾动,似要择人而噬。
海面上忽然波凶浪涌,阴风呼号。
白眉凌空踏在栏杆上,大手一挥,生生拗断桅杆,瞬间一根超级长矛抓在手中。
他须发皆张,双掌搓动,血流如注,血迹顺着桅杆蜿蜒而下,竟不流淌向地面,而是丝丝浸润进桅杆之中。
白眉的举动似乎让水麒麟感受到了莫大的挑衅,它狂啸一声,四蹄翻飞,如炮弹一般掠过许舒头顶,迎着白眉激射而去。
轰地一下,一人一首撞在一处,俄顷如闪电一般分开。
水麒麟胸口破开个大洞,白眉则被撞飞出十余米,若非桅杆长矛及时别在两道铁栏之间,生生止住去势,他已然落入海中。
即便勉强控稳身形,他也面色惨白如纸,浑身大汗淋漓。
“米粒之光,也放光华。”
灰衣人冷笑一声,再度洒出鲜血。
伴随着他的血滴没入水麒麟体内,海面上再度有水柱朝水麒麟投来。
顷刻之间,水麒麟胸口的大洞,便完全弥合。
才恢复如初,水麒麟庞然地身形再度拔起,迎着白眉轰去。
“来得好!”
白眉暴喝一声,左掌再度暴起源光,右掌摊开,聚出一团血液,仿佛被他用尽千万斤力气按入源光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水麒麟已满携海风,如拉满的弓矢劲射而来。
“死!”
白眉右掌猛地击出,掌心的血液已经化作一个炽烈的小太阳,呼啸着迎着水麒麟卷去。
许舒早看出情势不妙,当先扑到舰桥后藏了。
轰的一声,大禾号上仿佛掀起十二级狂风,离巨爆中心最近的一座炮台,竟被狂暴的气浪生生挤扁。
白眉嘴角溢血,傲立船头。
灰衣人衣衫尽破,周身鲜血淋漓,水麒麟则黯淡得只剩一道虚缈的光影。
躲在舰桥后的许舒只觉耳朵阵阵发麻,仿佛被蒙在鼓里爆锤了一回。
“想不到源图还能这样用,难怪都说体士的血液可以至阳破万法,今日某信了。”
灰衣人桀桀怪笑,再度洒出血液,没入麒麟虚影。
霎时,海面再度有狂暴的水浪卷起,没入麒麟虚影中。
不消片刻,水麒麟又缓缓变得凝实起来。
“上使,且退,自有异魔捕鼠。”
远处传来呼喊声。
许舒心里咯噔一声,异魔迟迟不来,他早就怀疑,大禾号上有人能控制异魔。
受控的异魔,才是最可怕的。
“也罢,正好看看你们豢养的异魔究竟有几分本事。”
话罢,灰衣人急退,有水麒麟在一旁威慑,白眉和许舒都不敢妄动。
数息过后,三个体型恐怖的异魔入怪兽一般,咆哮着从黑暗中冲出。
当先那个口中喷吐着丈许长的火焰,举手投足,似要焚天煮海。
许舒牙疼至极,这摆明了是盗火者途径异化而成的异魔。
嗖地一下,一头异魔后发先至,掌中握着一根铁棍,奔行如雷,铁棍乱挥乱打,舞动如风,所过之处,劲风裂耳。
噗通,一头异魔跳进海里,竟踏浪如履平地,双手抓拿,海面卷起两条水浪,仿佛两条水龙被他抓拿在手,肆意把玩,猖狂咆哮。
只一瞬,许舒觉得自己掉进了阿鼻地狱。
本来还想着,实在不行,就蹈海求生。
现在看来,连跳海都成了奢望。
许舒骨子里的狷狂发作,血气上涌,厉声喝道:“前辈,你对付体士异魔,剩下的两个……”
他话没说完,白眉纵身越上半空,冲着他喊:“小嫖别死扛了,逃吧。”
下一瞬,一只巨大的黑影朝白眉扑来,正是白眉豢养的金雕。
金雕扑中白眉,利爪死死抓住白眉后颈处的衣衫,转瞬拔高十数米。
白眉高喊:“我替你顶会儿,小嫖快逃!”
说着,他发射两枚飞镖,砰砰,高射机枪才响,金雕一个展翅,便听白眉高喊,“小嫖保重!”,随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保你麻痹!”
许舒气疯了。
前有强敌,后无退路,他竟陷进死局。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三头异魔停止了咆哮,立在原地。
不远处,十余道身影朝他逼近。
居中而立的正是正荣雄一,灰衣人立在他身侧,再后面,便是成排的荷枪实弹的水兵。
“年轻人,你已经证明了你的武勇,你的同伴都逃了,你现在放弃抵抗,不丢人。”
正荣雄一中气十足地说道,他气度从容,丝毫没有因为突如其来地刺杀而受到惊吓,一口标准的周国话令许舒都要汗颜。
许舒低眉不语,嘴唇轻咬,仿佛心动。
灰衣人高声道:“新世界的大门已经为你打开,向前一步,你会拥有一切。否则,等待你的恐怕比死亡还要恐怖。”
口上如此说,灰衣人根本看不上许舒,不过想套些消息。
若换作白眉,他还有兴趣收作鹰犬。
“我……同意……”许舒猛地抬起头来,“……你们去死!”
掌中黑虎猛地喷出,灰衣人冷笑一声,长刀划过,子弹竟擦着刀锋射出。
“嗯?”
灰衣人一声惊疑,他护住的正是正荣雄一,因为他料定许舒暴起发难也只会攻击正荣雄一。
可子弹掠过刀锋,竟直射正荣雄一身后的壮硕青年校官。
噗的一声,子弹正中眉心,血液缓缓流出,弹头卡在眉心,大半露在外间。
“哈哈哈,好眼力,好心计,可惜了。”
青年效果高声笑道,竟也说得一口流利的周话。
说完,他竟将弹头轻轻拔了下来,唇齿轻动,窸窸窣窣的声音再起。
那头飚若闪电的体士异魔瞬间动了,直扑许舒。
许舒催动天常步,迎着异魔怀中撞去。
体士异魔来去如风,举手投足破坏力惊人,偏偏生得太过高大。
许舒的天常步运转自如,异魔几次出手,竟未抓住许舒片缕衣衫。
“步伐不错,就是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正荣雄一微笑说道。
灰衣人舔着嘴角的血迹:“如此快速的奔行,消耗巨大,纵是铁人也坚持不了多久。等着看吧,用不了片刻,他要么死在异魔爪下,要么累成一滩烂泥。”
话音未落,许舒又打出一枪。
正荣雄一微微摇头,像看小孩子耍把戏。
灰衣人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那身材壮硕的青年校官干脆拨开了身前的兵士,伸出大手朝子弹抓来。
只一瞬间,灰衣人和青年校官同时变了脸色,他们惊讶地发现子弹携带的能量不对,子弹所过之处,气浪灼人,仿佛有巨大的炽烈能量加持其上。
青年校官才要后退,已来不及。
一颗子弹击穿他的肉掌,正中眉心,他的头颅如西瓜一般爆开,爆炸余波冲得所有人四散开去。
“秘枪!”
灰衣人翻身跃起,咬牙切齿,他正要催动水麒麟,一个巨大的黑影朝他扑来,半空中喷出恐怖的焰火,出手的正是那头盗火者途径的异魔。
灰衣人一挥手,水麒麟一举将盗火者异魔撞飞出去。
就在这时,大禾号上枪声,惨呼声响成一片。
却是控制异魔的青年校官身死,失去控制的异魔开始肆掠大禾号。
灰衣人做梦也没想到许舒不仅持有秘枪,还有如此敏锐地观察能力,一眼就锁定了青年校官。
更想不到,许舒竟备有秘枪,破掉了青年校官的强悍防御。
眼下,大禾号局势已乱,他虽无惧许舒,却也不愿意和他周旋。
当下,他大手一招,凌空朝海面跃去,眼见便要坠入海面,水麒麟后发先至,他落到水麒麟背上。
霎时,水麒麟竟驮着他在海面奔行起来。
砰地一声巨响,停云枪再度激发,正中水麒麟。
这一枪加上击杀青年校官的那一枪,许舒都没有动用秘弹。
即便如此,停云枪激发,他还是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剥离感,随之而来的便是疲乏的感觉。
而停云枪即便是击发普通子弹,子弹也会浸染上强烈的至阳至烈气息。
所谓,至阳破万法,水麒麟挨了一枪,当即溃散。
灰衣人高声怒喝,凌空飞跃,撒出飞爪,勾住船尾,勉强跃上岸来,一双狭长的眼睛死死瞪着许舒:“你当真要找死?”
许舒耸耸肩膀:“废什么话?祖坟都扒了,你跟我装什么孝子贤孙!”
灰衣人狂啸一声,再度洒出鲜血。
没入只剩一缕微光的光晕麒麟。
就在这时,许舒大手一撒,粉尘迎风飞舞,灰衣人激发的血珠立时跌落在地上,光晕麒麟没了鲜血补充,终于,化作一缕光斑,随风散去。
“麻伯歪门邪道的东西,果然好用。”
许舒啧啧赞叹。
这粉末是他从麻伯尸首上搜到的。
当时,他想用血液克制麻伯的冥怪,麻伯一撒这粉末,他的血液立时失效。
此刻,他见灰衣人一直用血液维系光晕麒麟,便动了用粉末的心思。
没想到一用之下,效果极好。
“阴骨粉!”
灰衣人怨毒地瞪着许舒,“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
说着,他缓缓从背后抽出那把雪色长刀,双手在刀刃上摩挲,手掌被割破,大量鲜血溢出,紧接着,一张杏黄色的符纸被他覆盖在刀柄上。
霎时,符纸燃烧,刀刃上的血液皆被引燃。
许舒心道不好,掌中黑虎激发,提了惊妹刀疾步朝灰衣人追来。
灰衣人冷笑一声,身形晃动,朝二层甲板扑去,几个晃身,他进到一间卧舱,二十平的空间,架了四张高低床。
他抢先进门,却不反锁,及至许舒进门,他猛地抢攻,许舒闪身避开。
灰衣人抢到大门位置,却不再抢攻,而是淡定地将门锁死。
许舒皱眉,灰衣人亮刀。
此刻,他那把雪色长刀已变成血色长刀,刀身上遍布着一道道炫丽的花纹。
灰衣人长刀斜指,淡然说道,“你这把剔骨刀是香火道元祭炼的吧,我一直也想弄一把,但总是机缘不到。谁能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不是一直想打么?我陪你,动刀动枪皆随你心意。”
说罢,他挺刀先行发动,许舒则左刀右枪,正面对敌。
铛铛铛,铛铛铛铛,两人如两道旋风一般搅到一处,灰衣人刀法凌厉而绵密,许舒脚步诡异,进退自如,更兼有手枪威慑。
一番对攻,许舒虽处在守势,却守了个密不透风。
令许舒失望的是,惊妹刀的优势不在。
先前,他和灰衣人对拼过,惊妹刀在雪色长刀上斩出淡淡细纹。
而此番连续对拼,灰衣人挥刀如浪,暴风骤雨般地对砍,血色长刀依旧安然无恙。
“就这点本事么?再来!”
灰衣人站在倒塌的高低床上,大笑着飞扑许舒。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又是一阵疯狂地对攻,随着一声枪响,两人再度分开,灰衣人大口地喘息,心中着实气闷,每次他占据上风,眼见便要将优势化作胜势,偏偏那把该死的破枪总会射向自己的要害。
而且许舒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射得又快又准,他若稍有分心,立时就得吃大亏。
灰衣人心中不爽,许舒则凄凉得多,他已累得忍不住伸手扶住墙壁,胸前多了一道伤口,虽不深,鲜血长流,看着十分骇人。
“只有武师的境界,靠着一把破枪,却能和我战成这等境地,你纵然是死,也当自豪。”
灰衣人长刀指向许舒,“说遗言吧,虽然说了也是白说,但我想听听。”
许舒盯着灰衣人道:“你也是周人吧,不惜帮助禾国击败母国水师,只为在八岐山弄个什么祭坛,那祭坛有何作用?”
灰衣人蚕眉倒竖,正要说话,许舒横刀割在自己手臂上,下一瞬,他挺刀刺向舱壁。
剔骨刀锋利无比,瞬间,将舱壁切出个大洞。
他手臂伸出洞外,大量灼热的血滴滴在地上。
灰衣人瞬间醒悟,“找死!”
他狂啸一声,猛扑许舒,才扑到近前。
轰地一声,舱壁被撞开个大洞,水眷者途径的异魔当先抢入,先朝许舒狂奔而来。
引诱异魔入内,正是许舒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许舒清楚灰衣人的盘算,无非是仗着体力胜过自己,想要生生拖垮自己。
在停云枪不能轻发的当下,许舒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引入异魔,将水搅浑。
虽然异魔在大禾号上肆掠,吞噬不知多少禾国水兵性命。
但异魔天然嗜血,尤其是超凡者的血液对其更是有着致命的诱惑。
许舒这一放血,异魔立时闻着腥味的老猫,火速赶来。
眼见异魔就要扑中许舒,砰的一声巨响,停云枪发动,正中异魔胸口。
霎时,异魔胸口被炸个大洞,许舒甚至能透过大洞看到灰衣人难以置信的眼神。
“吼!”
异魔仰天咆哮,许舒先扑灰衣人,异魔随后扑来。
异魔生而诡异,只要不是轰碎头颅,几乎是另类的永生。
霎时,狭窄的舱室内,顿时玩起了猫鼠游戏。
许舒仗着天常步既灵且快,总能危险关头,先行避开。
灰衣人则辛苦得多,好几次都差点死在发狂的异魔掌下。
他万分后悔选择在这舱室内和许舒决战,现在四面封死,每次他想从异魔破出的洞口逃出,都会被许舒发枪袭扰,竟生生被困在这舱室内。
两分钟后,那头最凶悍的盗火者途径的异魔也加入了战团。
砰,砰,许舒掌中停云枪连发两枪后,盗火者途径的异魔终于也认清了谁强谁弱,专扑灰衣人。
忽地,许舒瞅准机会,竟自己从洞口钻出,一把停云枪封死入口。
一头异魔已追得灰衣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第二头异魔加入,不过十余息,舱内再没了追逃的动静,只余下啃食和骨头嚼碎的声音。
与此同时,绿戒上又多了一抹星星点点。
下一瞬,许舒扑入舱室,只见满地血腥,灰衣人已被啃得四分五裂。
瞧见许舒扑来,停云枪才抬起,两个胸口炸出大洞的异魔仓惶遁出。
许舒快速扫视,很快搜检到灰衣人的遗物。
一块乌沉沉的令牌,令牌无字,只刻着一片枫叶印记。
一个褐色瓶子,打开一看里面有八枚丹丸。
许舒博览群书,一眼就认出瓶子里装的是六黄丸,补气益精壮血,有神奇功效,比超凡站的补剂可霸道多了。
灰衣人和白眉大战许久,又一直放血维系麒麟兽,还和他拼了这许久,许舒对他的持久,早就羡慕不已。
哪能想到,这家伙竟是靠嗑药。
此刻,他正精疲力竭,虚得厉害,赶忙倒出一枚六黄丸塞进嘴巴。
辛辣的药丸才入口,腹部一阵翻江倒海,不消片刻,周身筋络,穴窍传来惊人的酸痛和麻痹。
随之而来的,竟是阵阵神清气爽。
他来不及细细感悟药力,阔步奔出舱门,那把血色长刀,他弃之不顾,不是看不上,而是这玩意儿指向性太强,一旦拿了,弄不好就成了靶子。
此时,大禾号上,无处不是枪声、炮声,汽笛也被拉响,四周的其他舰队皆打开探照灯,惊恐地看着大禾号上的惊变。
说到底还是正荣雄一太轻视许舒的缘故。
本来,惊变突发,所有的水兵都赶进了坚固的安全屋。
及至,白眉遁走,许舒被抓看似是手拿把攥的事,又有青年校官控制异魔。
所有水兵从安全屋出来,就在这时,控制异魔的青年校官被许舒击毙。
异魔再度肆掠,水兵们再想躲进安全屋哪里还来得及,少部分跳水遁走,绝大部分遵守水兵条规,誓于大禾号共存亡。
正因如此,整个大禾号彻底乱成一锅粥。
借着探照灯的光亮,许舒一眼认出正荣雄一的尸首,他的脑袋还剩一个角挂在半个肩膀上,已换上将军服的正荣雄一肩章还在,一颗将星在探照灯下熠熠生辉。
许舒一个箭步上前,在正荣雄一胸前一阵摸索,掏出一块赤色玉珏,上面遍布符纹,背面刻有“五行”,正面有五道五芒星纹,分呈金紫黑白青五色。
此刻,诸色皆黯淡,只有赤色明亮。
许舒立时想起白眉说的“五行符兽”,他在《奇物典》上见到过关于五行奇兽符的介绍,知道此符是辨阴士途径的高阶大能所制。
完备的五行奇兽符,能同时激发五行符兽。
显然,灰衣人的道行不够,只能激发其一。
而水麒麟消亡后,奇符蕴含的水系力量便告消亡。
此刻,奇符化作赤色,且只有赤色五芒星点亮。
无须说,奇符的火系力量还在。
许舒知道奇符激发法门,只需少许的血液就可激活。
但光激活无用,仅仅只能护身。
就像彼时,他要诛杀正荣雄一,正荣雄一激发奇符,光晕麒麟生成后,也仅仅只能护他周全。
直到灰衣人现身,鲜血施法,光晕麒麟立时转化成水麒麟,爆发出和内家大师一战的恐怖实力。
“有总好过没有。”
许舒收了五行符,在大禾号上疯狂游走。
哐,哐,哐,路过一间舱门前,里面传来巨大的响动,像是镣铐撞击的声音。
许舒才打开舱门,入目的是各种刑具,一个身着北海水师军服的青年被捆在刑讯椅上,通身溢血,正拼命将脚上镣铐撞击着椅腿。
瞧见许舒进来,军装青年一双漂亮的眸子射出仇恨的目光。
许舒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禾国水兵的军服,让军装青年误会了。
他快步上前,用剔骨刀削断了青年身上的镣铐,一把将他扶住,用周国官话道,“我是周人。”
军装青年眼中迸出狂喜,气息微弱地通了姓名,江朝歌。
许舒只报了姓氏,见他伤得不成样子,赶忙取出一枚六黄丸塞入他口中。
不消片刻,江朝歌剧烈地扭动起来,数息过后,面色竟变得红润起来。
许舒不敢耽搁,挟了江朝歌赶出门去,继续疯狂寻觅。
“你在……寻……弹药库?”
江朝歌的声音大了不少。
“你可知道!”
许舒眼睛迸出狂喜。
他要找的正是弹药库,眼下正荣雄一授首,大禾号大乱,正是天赐良机,若能炸毁弹药库,击沉大禾号,不枉他拼死拼活一场。
若能炸毁大禾号,扭转丙辰海战的败局,弄不好他就是民族英雄。
奈何,他对大禾号一无所知,对军舰了解也少,找了许久根本没寻到弹药库所在。
“向西,第三个门,大禾号战列舰的弹药库就在那里,炸掉它,一定要炸掉它。”
江朝歌惨白的牙齿咬得嘴角豁出个口子,鲜血长流。
半分钟后,许舒找到一闪密布透风的装甲门,完全找不到开锁孔,他冷哼一声,取出剔骨刀,就怼了上去。
削铁如泥的剔骨刀只怼出个深深的印痕,他手上运足力道,剔骨刀光华狂冒,许舒赶紧助手,心痛不已。
“弹药库是全舰最紧要所在,装甲之厚超乎想象,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破开,必须弄到密匙,找到总机房。”
江朝歌紧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
许舒送目四望,大禾号到处都是哭声喊声嘶嚎声乱枪声,要想在这种情况下找到密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许舒一咬牙,挟着江朝歌后撤,退开十米后,停云枪出,砰的一声巨响,子弹精准地击在惊妹刀剜出的印痕处。
轰的一声巨响,印痕处多了一个深深的凹槽。
江朝歌摇摇头,“没用的,除非连续穿甲弹命中……你,你要干什么?”
却见许舒吞下一颗六黄丸,一枚赤色带着花纹的子弹被他装进停云枪的弹夹。
许舒猛地扣动扳机,霎时,停云枪陡生光华,整个枪身无数符纹线路被点亮,轰地一声,一团黑色的火焰喷涌而出。
只一瞬,江朝歌觉得自己置身冰窖,仿佛天地间的所有热量都被吸走。
便听一声惊天动地地巨响,整个大禾号甚至因此产生了微微的侧倾。
即便有秘枪上的阵法护体,许舒也被巨大的反震力,推出三米开外。
下一瞬,许舒冷汗狂冒,面色惨白,仿佛被掏空。
他赶紧又取出一枚六黄丸吞了,心中惊骇到了极点。
他早知道秘枪配秘弹,威力巨大,对开枪人的反噬也极大,却没想到这玩意儿反噬起来,竟是如此的恐怖。
六黄丸效果神奇,才送入口中,四肢百骸便有温热感袭来。
许舒和江朝歌互相搀扶着,赶到装甲门边,两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装甲门上破开个洞,透过洞窟,可以看到一箱箱堆成小山的炮弹和鱼雷。
然而,让许舒震惊的不是这些,而是秘枪射出的秘弹的威力。
因为江朝歌报出了眼前装甲门的厚度,足足270毫米。
一弹之威,竟穿透了270毫米的装甲,炸开拇指大小的洞窟。
“枪,枪给我。”
江朝歌激动地喊着,“虽只拇指大小的孔洞,已经足够子弹送进去了,你把枪给我,赶紧走!”
许舒醒悟过来了,这位是要拼死一击,这么近的距离,一旦弹药库爆炸,外面发枪之人,必定玩完。
“都这会儿了,你想抢功,门都没有。”
许舒一把挟了江朝歌,疾步前行。
江朝歌苦笑,“许兄,我一条烂命,死不足惜,那么多袍泽都死了,若能炸毁大禾号,我便死上一百次又如何?”
他拼命挣扎,却哪里又挣脱得了。
“大禾号肯定要炸,但又何须你搭上性命。”
许舒挟了江朝歌快速遁走。
迎面一头异魔撞来,正要龇牙咧嘴地冲许舒发动攻击,彤彤灯火下,忽然瞧见许舒面目。
那胸口破了大洞的异魔呼号着调头就逃。
“谁说这玩意儿神智皆无的,这不是顶顶的聪明?”
许舒嘀咕着,送目在大禾号上搜寻。
很快,两个救生圈映入他眼帘。
砰,砰,两个救生圈被许舒扔进海里,一头巨大的黑影从水中钻出,正是水眷者异魔,他嘴巴里还叼着半个人头。
水眷者异魔才要逞威,猛地看清许舒模样,海面上顿时卷起波涛。
许舒送目远眺,苍茫的海面上,大禾舰队如没头苍蝇,各舰除了打响警报铃声,疯狂地朝这边打探照灯,根本不能做出任何措施。
其他战舰上的将校,也不是没有人提出炮击,此提议一出,便被否决了。
且不说炮击未必能击中肆掠的异魔,若是炮击给大禾号造成任何损伤,是任何人都不能承担的后果。
为造此艘大禾号,禾国弹丸之地,穷搜民脂民膏,几乎耗尽国帑。
大禾号俨然是禾国皇帝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
将军死了,舰员灭绝,都不算什么,只要大禾号还存在,一切都可挽回。
“没用的,许兄。”
海风猎猎,江朝歌神情凄怆,“单凭这两个救生圈,你我即便能逃离此处,也不可能横渡万里海波。
再说,拖着我这个累赘,根本走不远。
这么远的距离,就是近卫军中的特等射手越绝无可能将子弹送进那孔洞里。
让我去吧,我罪孽深重,若能炸沉大禾号,便是死了,也能安息。”
“胡说什么,老子好容易救你性命,能让你死了?
至于能走多远,看咱造化。
要说枪术,江兄瞧好便是。”
说着,许舒收紧防水背包,随即挟着江朝歌腾空而起。
人在半空,他挥出停云枪,一颗普通子弹喷射而出。
江朝歌满脸苦笑。
此处距离弹药库足足一百五十米,光线昏暗无比,且设计度几乎是负角度,还要在移动中击中弹药箱,这不是开玩笑么?
他念头未落,便和许舒一道砸落水面。
下一瞬,一道巨爆震得他耳朵瞬间失聪,口中鼻中同时溢出鲜血,脑子一片空白。
紧接着,眼耳口鼻俱被强烈的水压侵袭。
许舒脑子也是一片空白,仅凭着本能拉着江朝歌下潜。
按他的设想,激发的子弹引爆弹药库之际,整个的爆炸是向四面八方爆发冲击波。
但那时,他已跃到了大禾号之下,有大禾号作挡板,被巨爆的冲击波,波及的威力不会太大。
可他哪里料到,引爆的弹药库威力太大,巨大的冲击波压得大禾号排开巨量海水,整个大禾号几乎被压进海面两米。
狂暴的冲击波还是波及到了许舒和江朝歌。
两人几乎是被冲击波按进海里,江朝歌更是短暂地失去思考的能力。
许舒拉着江朝歌下潜十余米,眼见江朝歌没了动静儿,正惊骇间。
一道身影从海下冲来,许舒欲哭无泪,若是那水眷者异魔,这条命肯定玩完。
水下,停云枪发挥不了威力,本来还能靠这张脸威慑异魔。
可海下光线有限,那水眷者异魔恐怕根本发现不了是他。
许舒暗骂一声卧槽,咬牙弃了江朝歌,持了惊妹刀,迎着那黑影游去。
岂料,那黑影竟灵巧地从他身边两米开外抹去,朝上浮的江朝歌追去。
许舒正纳罕间,终于看清那黑影大小,只有普通人身高,不是异魔。
他赶忙追去,十余息后,他浮上水面,看清那人,惊声道,“小邵,怎么是你!”
三米开外,邵润正在抢救江朝歌,不消片刻,江朝歌咳出大口海水,瘫在邵润身上。
茫茫海面,无依无着,陡见邵润,许舒倍感亲切。
邵润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许大哥,你和白眉坐船走时,我就藏在水下,跟着你们来了。
白眉最奸诈,我怕他暗算你。
但我本领有限,上不了船,只想着等你离开时,给你打打辅助。
没想到还没等到你,却看见白眉先腾空跑了。
那老混蛋一贯地背信弃义,我心急如焚,却没有办法。
再后来,就看见船上乱了,知道肯定是许大哥搅乱了敌人。
就一直在下面等着,没想到许大哥弄出这天大动静,哈哈……”
邵润本乍见这壮烈场面,心神激荡,话说个没完。
许舒心生感动,重重在邵润肩膀上拍了拍,“此地不宜久留,趁着大禾号吸引眼球,咱们赶紧撤。
可惜了,两个救生圈也不知漂哪儿去了。”
邵润笑道,“我挪走了,巨爆产生的冲击波又把两个救生圈推得更远了,有这两玩意儿,应该能坚持返回鼓浪号。”
当下,邵润拖着江朝歌,许舒紧随其后,三人在海面上艰难地前行。
一口气游出两百多米,两个大号的救生圈正静静漂浮在海上。
许舒虽气血强大,又补充了六黄丸,此时也已精疲力竭,赶紧套上救生圈,大口喘息。
江朝歌更是奄奄一息,浮在海面上。
邵润则取出身后拖着的一个葫芦,往江朝歌口中倒水。
很快,一葫芦水被江朝歌灌了进去,他脸上多了一丝血色。
邵润丢了葫芦,一只手趴在许舒的救生圈上,静静地望向大禾号方向。
三人谁也没说话,仓褐色的天幕下,一轮残月悬于东天,黝黑的海面上,无数激昂的汽笛似要嚎破苍穹。
如海上巨兽一般的大禾号已向东倾斜,大半个身子歪倒在水里。
恐怖的巨爆轻而易举地撕裂了装甲,以大禾号的吨位,在海面上倾斜成这样,便是神仙来了,金仙果位以下,也奈何不得。
“英雄,许大哥,你是大英雄。”
邵润激动得浑身颤抖,他不懂大禾号倾覆,对重新定义丙辰海战的胜败有着怎样的意义。
也不知道大禾号的倾覆对禾国政坛、经济、民生将会造成怎样恐怖的冲击。
他只知道凭借许舒的一己之力,干沉了这么大个的家伙,真是无比的解气。
而趴在救生圈上的江朝歌,则如痴呆一般,怔怔盯着眼前的奇景,双目清泪长流,口中喃喃有声,似乎在念叨着一个个名字。
“走吧,再拖下去,等那帮家伙醒过神来,可就走不了了。”
真干沉了大禾号,他忽然发现自己远没想象中的激动。
当下,邵润推着江朝歌,许舒将养这片刻,恢复些气力,三人缓缓朝鼓浪号方向游去。
行出一段距离,紧箍在许舒左手腕处的铁环,自动脱落,掉进水里。
许舒猜测,多半是因为大禾号彻底沉没,大禾号上的关联禁制失效,铁环才终于松开。
一个半小时后,三人抵达鼓浪号原来停驻的地方。
鼓浪号已不见踪影,许舒并不意外。
临行前,许舒和白眉已经交待好了,一旦他们离开,鼓浪号就应该择机远走。
毕竟,等他和白眉在大禾号上搞起事情后,鼓浪号想走也走不了。
许舒和邵润继续奋力,朝西北方向前进。
按约定,鼓浪号应该去往那处,停在五十里外。
游了一夜,许舒又吞一枚六黄丸,才勉强撑过来。
倒是邵润依旧神采奕奕,仿佛能从海水中汲取能量一般。
“草!”
游到约定的停船地点,还是没看到鼓浪号,许舒心情复杂
这种结局,在他预料之中。
白眉平安回归鼓浪号,肯定会彻底夺走鼓浪号控制权,不肯在原定位置等候,再正常不过。
他更担心的是秦冰,厉俊海,捎带着也有些挂念晏紫那死丫头。
主要是他不敢想象,二十岁的高圆圆被花裤子压在身下,该是何等卧槽的画面。
“许大哥,怎么办?”
邵润圆乎乎的脸上写满担忧。
许舒挤出个微笑,“不管那么多,继续向前,如果我实在撑不住了,你带江兄离开。”
邵润摇头。
“要死死一起。”
江朝歌艰难地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道。
“还没睡?”
许舒以为他昏死过去。
江朝歌不答,似乎他有限的体力只能用在关键时刻。
东方泛白之际,许舒睡了过去,邵润也趴在游泳圈上睡着。
睡了不知多久,炽烈的阳光刺得许舒睁开眼来,他才惊醒,便急急去探江朝歌鼻息。
见江朝歌鼻息微弱,却绵延不绝,他才放下心里。
“不对,小邵哪儿去了,小邵,小邵……”
许舒高声呼喊。
哗啦,一团水花被冲开,邵润从海底钻了出来,怀里抱着一条十多斤的三文鱼,圆鼓鼓的,很是肥大。
“许大哥你醒啦,赶紧着,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抓到的,这玩意儿肉质细嫩,可以生吃,肉质含水量丰富,你一天没喝水了,赶紧补补。”
说着,邵润用拳头将鱼敲晕,许舒递过剔骨刀。
邵润接过,麻利地片鱼分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