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况下,靠着自己掌握的知识,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可阮云丝却还是十分畏惧,她害怕自己的身份会暴露,一个逃婚的女孩儿,还是从侯府中逃出来的,一旦身份被揭穿,抓回去后的下场简直就是用脚趾头想都能够知道,就算能够侥幸不死,也要脱层皮。
想到苏名溪先前的客气,阮云丝不禁苦笑,暗道你若知道我便是当日那个让你在京城中丢了脸面名声的逃婚女子,只怕就没有这会儿的亲切温柔了,或许会亲手掐死我也说不定。唉!为什么偏偏要让我穿越呢?我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啊,我也根本不适合这个时代,要我把一生耗费在那大宅院中,要我对着一个拥有三妻四妾的男人顺从听话,老天啊老天,你当初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死了投胎?
她苦恼的又添了一把柴禾在灶膛下,忍不住站起身走进卧房,在梳妆台上坐下来,看到铜镜中那张秀美的面孔,虽然还是年轻的容颜,然而经历了这许多沧桑,那份先前的名媛千金风韵气质早已经变了,就连容貌,都不再是少女模样。
变了?
阮云丝猛然就愣了一下,然后她忽然揽过镜子,细细看着里面映出来的那一张面孔,一边在脑海里回忆着自己在侯府时的模样,这会儿才真正发现,自己真的是变了许多。
少女的长发已经盘起,现在的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妇人装束,虽然大家都不知道她丈夫的来历,但却都知道她是一个年少寡妇,只要把眉毛稍微修一修,善用一点胭脂水粉,就算是父亲站在面前,大概也只会觉着这女人很像他那个逃婚的女儿,却不敢咬定自己就是曾经逃婚的侯府千金——阮明湘吧?
因为这个发现,阮云丝空前的兴奋起来,一直压在心头多年的大石忽然之间就被搬开,她在房中跳了几圈,甚至还跳了一小段已经生疏的街舞来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也幸亏窗子上都是窗纸而不是玻璃,不怕被人看见她的癫狂之态。
正沉浸在兴奋中,忽听外面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听声音像是芸娘,于是阮云丝连忙接了出去,果然,芸娘手里拐着一个篮子站在街门外,见她出来便笑道:“我今儿蒸了年糕,给你送几块来。只是听人说今儿你家里热闹,还有人送了许多好东西,倒未必是把这年糕放在眼里了。”
阮云丝笑道:“怎么会?我最喜欢吃年糕。今儿索性留在我家里吃饭,先前救助的那位京城公子,的确给我送了不少好东西,里面有一头猪,说是什么茯苓香猪,咱们今儿正经也尝尝。”
茯苓香猪向来就是在皇庄上精心培养的,喂以各种好东西,因其肉质细腻香鲜为世人所喜,只不过民间所谓的茯苓香猪一般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东西,不过是喂点好料罢了,哪里能得到皇庄上喂猪的秘方?芸娘并不知道苏名溪的来历,只当他是大家公子,阮云丝心里却明白,这茯苓香猪必然就是皇宫中赐下的,想当日她贵为侯府千金,尚且没有荣幸吃一口正宗的茯苓香猪肉,却没想到如今竟可以大快朵颐,如何能不开心?
芸娘和她是熟了的,因此就坐下来笑道:“好好好,顺便把这冷糕也蒸一蒸,呀,看你家的狗,绕着锅直打转呢,不是我说,别人家养狗都是看门护院,你可倒好,把这狗当成儿子似的养了。”
阮云丝嘻嘻一笑,听芸娘又问起小黑,她就将猎户村孩子患虷病的事情说了。倒让芸娘也跟着叹息了一回,摇头道:“这天寒地冻的,黄鼠狼都龟缩不出,即便出来,那东西最是机灵奸猾不过的,哪里就容易猎到?也罢,但愿上天保佑,能让那些猎户们打到一只,换孩子们平安无事吧。”
当下两人就把糕蒸了,阮云丝又拿出那些点心给芸娘吃,又把其他的年货也分了些给对方。因两人素日里便如姐妹一般,又都觉着是同病相怜,所以芸娘也没有多推辞。
这茯苓香猪的滋味果然不同寻常,阮云丝从穿越到古代,只发现一样好处,就是古代的猪肉好吃,到底是粮食喂出来的,不是现代那些用饲料喂养,几个月就出栏的猪肉可比。然而这茯苓香猪,却是比她在侯府吃的猪肉更胜一筹,就连芸娘不喜肉食,都吃了好几块,大黄则是一幅吃撑了的模样,趴在灶台边,嘴边犹有一根带肉的骨头,它有一搭没一搭的啃着。
“瞧瞧大黄这肚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怀了一窝崽子呢。”芸娘没好气的指着大黄狗,恨恨道:“若是没有个七八斤肉,断断撑不出这样一个肚子。”
阮云丝笑道:“这家里就我和它两个,后院的鸡鸭鹅都不吃这些,不给它吃可给谁吃呢?好了,我要去喂鸡,你且在这里宽坐,我一会儿就回来,到时咱们剪几朵窗花,早上我剪了一张大的,偏那位苏公子看中了,到底要了去。”
芸娘忍不住摇头笑道:“那位苏公子真真是不解风情,竟然只看中了窗花,他怎么就不好好看看这剪窗花的人是何等心灵手巧……”不等说完,早被阮云丝啐了一口,听她骂道:“你是个寡妇,竟然还说这种话,若是春心荡漾了,我介绍那苏公子给你认识如何?”
芸娘笑道:“罢罢罢,我是心如死水的人,早决定了给我们家那死鬼守寡一辈子的,如今已经过了三年,再坚持七年,我赚一座贞节牌坊,让那死鬼在地下也高兴高兴,顺便告诉他,安心在地府等着我,可不许先去了。只是你和我怎么一样?你素日里便是个有主意心眼活的人,不像我这般……”
阮云丝打断她,淡淡道:“没什么不一样的。你是为了王大哥守寡,我是为了我自己守这个寡。我们女人难道离了男人就活不成吗?虽然我不想赚什么贞节牌坊,却也已经决定这辈子不会再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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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完就提起那个装着鸡食的桶走了出去。这里芸娘却呆住了,细细寻思刚刚阮云丝这番话,脸上不由慢慢浮现出钦敬的神情,喃喃道:“云妹妹你真是好样儿的,这样一番话,怕也只有当日替父从军豪气干云的花木兰能说得出来,只是木兰最后怕也终是嫁为人妇,你却能够说出为自己守寡这种话来,莫非你是让男人伤透了心?若真是这样,倒是比我还凄惨了,我家那死鬼活着的时候待我总算是一心一意知冷知热。不过看你平日里却又不像十分忧愁伤痛的样子……”
她在这里自言自语出了一会儿神,看见那间放着杂物的房间,就信步走进去,只见苏名溪送的年货都堆放在这里,那架织机仍是在窗前,织机前一个马扎儿,上面犹有一匹还未织完的布。她上前拿起仔细看了看,便忍不住感叹道:“这妮子,我说她心灵手巧,真真是不错,她究竟是从哪里学的这织布技巧,竟能织得如此厚密均匀,难怪人家都说她的布织得好,还给她提了价钱。”
正寻思着,忽听阮云丝在门外道:“你看什么这样出神?”说完走进来,见她在织机前,就忍不住笑道:“嗨,我还以为你看什么,这有什么好看的?如今到了年根下,先前的活儿都干完了,这是不着急的活计,我不过每晚睡前干一会儿罢了。”
芸娘起身笑道:“我不是为别的,是看着你这布织得好,前些日子李嫂子还夸赞过,说城里那些商户都爱要你的布。”
阮云丝笑道:“不过是一点小窍门罢了,你若想学,我教你,只是那织机要改一改……”不等说完,便见芸娘摇头道:“罢了罢了,我究竟没有这个天分,上次你和我说的那些要领,还没回到家就全忘了。反正我也不靠着这个生活,日常还是把精神放在种地上,织布不过是偶尔做的勾当贴补家用,马马虎虎过得去就行。”
她这样一说,阮云丝也无奈了,知道这芸娘虽勤快,却是一个典型不肯接受新事物的妇人,说好听点那叫知足者常乐,说难听点儿就是不思进取。只不过她平时想想,这样乐天知命的性格,的确也算是不错。因此也就作罢。
“咦?你这裙子上是什么?血吗?”
两人回到东屋,刚刚掌了灯,就见芸娘蹲下身子,撩起了阮云丝的裙角,接着她将那块东西拿了起来,凑近油灯细看,皱眉道:“这好像是大鹅身上的羽毛,怎么回事?怎么能沾了血呢?”
阮云丝也诧异道:“真是奇怪,刚刚我出去的时候,天差不多黑了,不过我的确觉着鸡窝那里似乎有点血腥味儿,但是数了数,数量也不少,莫非是有狐狸什么的来偷鸡,让大鹅赶跑了?”
芸娘笑道:“你家那两只大鹅的确不是省油灯,若真有狐狸来,让它们赶跑也正常。只不过如今后门封了,你把那些牲畜放在后院,终究还是有些不妥,反正这前院还有一个废弃了的猪圈,倒不如明天我和你一起,将那几只鸡鸭鹅移到前院来,前院又有大黄,小黑过两天不也就回来了吗?那是连狼都害怕的凶犬,这样彻底杜绝了后患才好。”
阮云丝觉得这主意很好,便答应了,于是姐妹两个剪了一阵窗花,阮云丝照旧剪了几张大的,只把芸娘也喜欢的不行,讨了一对吉庆有余的图案,两人就在一铺炕上睡下了。
第二日早起,芸娘果然帮着阮云丝将鸡鸭鹅都给挪到了前院,这时方看到后院鸡舍里好几处斑斑血迹,一只公鸡的腿也有些瘸了,羽毛飞散的到处都是,一只大鹅的翅膀上脱落了好些羽毛,还带了血,想来应该是和偷鸡的凶兽殊死搏斗时留下的“勋章”。
阮云丝心里十分喜欢,听芸娘说那公鸡反正也瘸了,倒不如杀了过年,她自是不肯。这时候心中一动,便对芸娘道:“喜欢偷鸡的可不仅仅是狐狸,黄鼠狼不也是个中好手吗?焉知这次来的不是黄鼠狼?这倒是正好,猎户村的大哥们在林子里转了这么多天还没找着,倒不如年后把鸡鸭放回去,请他们来守一守,兴许还有意外收获呢。”
芸娘点头道:“这主意极好,正是这样没错。只如今眼看是除夕了,他们在林子里转了那么些时候,也该好好在热炕头上歇一歇,过了年再来最好。”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欢快的狗叫声,阮云丝眼睛一亮,惊喜道:“是小黑回来了。”一边说着,就来到街门前,果然就见小黑正在门外撒着欢儿,它身后,狗子和方旭追得气喘吁吁,好容易到了跟前,狗子便上气不接下气得道:“姑姑,你这狗跑的真快,我和旭哥哥差点儿就没追上。”
阮云丝从上次之后,很是喜欢这两个小家伙,见他们喘得厉害,小脸儿也冻得通红,便把人让进屋里,倒了滚烫的茶水,又把先前苏名溪送来的点心端过来给他们吃,一边问道:“狗子,你爹爹他们回来了吗?可是猎没猎到黄鼠狼?”
狗子脸色就黯然下来,摇头道:“没有。爹爹他们累坏了,也冻坏了,今儿早上一回来,就躺在炕上,只说不想起身。”
阮云丝叹了口气,想了想道:“也罢,我这里昨儿发现后院鸡舍有些血迹,不知道是狐狸还是黄鼠狼来偷鸡,虽断不准,好歹有些个可能性,你让你爹他们过了年到这里来守一守,兴许就有收获了。”
狗子和方旭听见这话,都十分振奋。那点心精致,两小狼吞虎咽吃了一碟子,这才起身告辞。
阮云丝就安排他们带了一盒点心并几块布料回去,知道狗子家不缺肉,但王氏必定喜欢这些布料。果然,狗子看见那些布料,想着这里面定然有自己一件新衣,不由得双眼都放出光来,再三谢了阮云丝,这才和方旭一起去了。
转眼间便到了除夕,乡下人家虽殷实,每户也买了一挂鞭放一放,然而农民们毕竟挣得是血汗钱,并不舍得将身家都花在这些玩乐上,也只有几户大地主买了几盘鞭并几十个炮仗,放了一阵子,不到酉时末,也就没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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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的规矩却是要点着长明灯守岁的。阮云丝因为家里没别人,所以白天着实睡了一个好觉,这会儿只觉得精神奕奕。坐在炕上哼唱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流行歌曲,一边伏在炕桌上写着些需要购买的颜料和织布的材料,她已经预备从这一年开始,就用掌握的现代纺织知识来求一个富贵生活,天高云阔了。
守岁到凌晨,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困得打了两个呵欠,眼看着大黄小黑已经蜷在炕沿下睡着。她想着这会儿再不睡,怕是早上就没精神去拜年了,因此便和衣躺在热乎乎的炕上,脑子里却还是清醒着,想着有一些非常难染的颜色的原材料难找,但是提炼的植物却不难找,也许开春后应该去山里转转,只要找到了那些植物,提炼出来其中的色素,自己这创业的第一步就能艰难的开展起来。
迷迷糊糊间,就做梦又回到了现代,自己亲自去山里采那些不起眼的染料植物,然后回学校和老师同学一起做实验,染出第一块布的喜悦,织出第一块多色双彩锦缎的兴奋,谈成一笔又一笔生意时的踌躇满志……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听得大黄和小黑欢快叫起来,她才茫然睁眼,看着面前这熟悉的墙壁顶棚,过了好一会儿,阮云丝才长长叹了口气:原来自己还是在这个架空时代艰难求存,原来那些繁华场景,终究只是前生的事。无论是前世今生,想来都是恍然一梦罢了。
因痴痴想了半晌,方起身来梳洗,又细心修了修眉毛,这时代没有什么小镊子裁眉刀之类的工具,只能一根根拔去,十分艰难疼痛,因此阮云丝只是稍微修了修,便换了先前做的新衣,这里刚走出门,便见街门外走来了一群女人,却都是平日里相熟的左邻右舍。
“云丝妹妹,昨儿听见你家这边仿佛也放了一挂鞭炮,是不是你放得?”将女人们迎进屋中,便有一个媳妇打趣着问。
阮云丝脸一红,笑道:“是我放得,我从小儿便是假小子似的性格,不怕这些,想着既然要求明年一个红红火火,自然少不得要放一挂鞭喜庆喜庆,让各位嫂嫂见笑了。”
芸娘笑道:“这也没什么,只是你昨儿晚上什么时辰睡得?瞧这黑眼圈都出来了,虽然淡淡得,不过也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阮云丝笑道:“瞒不过就瞒不过,嫂嫂们不一样有?今日这黑眼圈,恰是证了我昨儿晚上守岁尽职。像你这样连一点黑眼圈都没有的,不用说,必定是睡了懒觉。”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芸娘便作势要来打她,却见那些女人都站起身来笑道:“罢了罢了,咱们还要去李奶奶家,老人家爱热闹,又是这村里的老寿星,若是去晚了,怕要恼得。云丝妹妹今年第一年在这里过年,也跟着我们一起去吧?”
过年要的就是一个热闹,对这个提议,阮云丝自然赞同。当下便收拾了一下,跟着几位媳妇一起出了家门。走到街上的时候,恰巧看见男人们也是成帮结队的挨个门串着拜年,两下里见了,不免各自问声过年好。她不知怎地,便想起了苏名溪,暗道那位小公爷身家显赫,这一天下来,怕是要走到腿都转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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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名溪的腿没转筋,但这一天拜下来,走了那几十户勋贵人家,他也是累得浑身发软。这还是因为从少年起就习文练武打熬的好筋骨,若是别家纨绔子,这一天也不过是挑亲近的走个十几家就完了,省事是省事,却自然不如他面面俱到。
此时他骑在马上,心思却不由得飞去了那僻静的小村庄,想着若是能在那里过年,想来定然是没有这些应酬。正思忖着,就听身旁的小厮扫书小声道:“爷,前面儿就是忠信侯府了,爷要进去吗?”
“忠信侯府?”
苏名溪盯着不远处那朱红大门,此时天近黄昏,有两个家丁正站在凳子上点那门上挂着的大红灯笼。他揉了揉额头,那个逃婚的女子,若不是自己少年成名,得皇帝恩宠信赖,之后又与当朝太子交好,只怕那点声名就被她给丢尽了。
“那件事过去,有五年了吧?”轻轻问了一声,这种事情王彪除了气愤,是绝不会去计算日子的,只有他的心腹小厮扫书名砚精明伶俐,对这些定然了如指掌,所以自然是问扫书。果然,就听扫书小声道:“是,快五年了,从那之后,咱们府里就和忠信侯府断了往来,忠信侯爷虽然亲自登门请罪,但日后也避着咱们家,他心里有愧呢。”
“算了,不进去了。”苏名溪叹了口气,五年前,也是自己年少气盛,被人家摆了这样一道,哪里能痛快?所以也不管忠信侯登门请罪,从此竟是和那府里彻底断了往来,就连薄有交情的忠信侯府小侯爷,之后也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倒是自己的父亲,在朝中和忠信侯爷还能点个头打声招呼。
那件事忠信侯府固然有错,然而细想想,自己因为一个女人而迁怒对方,似乎也有些过了。毕竟那女人的错误,和她家人又有什么关系?听说忠信侯爷也曾多方寻找,还说过若是找到那阮明湘,要亲自绑了来国公府任凭处置,哪怕就是打杀了,也绝无二话,人家这就算是示好,自己当年那样不依不饶的,的确不对,果然还是少年心性太过清高骄傲了。
事到如今,苏名溪已经有意和忠信侯府抛开那段因为小姐逃婚而起的恩怨,只不过,这还是要慢慢来,所以他并不打算借今天的机会登门。如果能够修复两府关系,他想,或许明年便可以来这忠信侯府拜年了。
高头大马从忠信侯府门前悠悠而过,却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府中大门竟忽然打开,接着忠信侯府的小侯爷阮思齐竟就从门里走了出来,一抬头,正好和苏名溪四目相对,一时间,两个人不由得都怔住了。
“小公爷。”
阮思齐一愣之后,见苏名溪停了马,他本就对对方心中抱愧,此时即便羞于对人,也不得不抱拳先招呼了一声。
“小侯爷。”
苏名溪微笑,从马上跳下来,也是一抱拳。他这个举动却着实将阮思齐吓坏了,心想今日这小公爷怎么了?怎么竟然还会还礼?依照平时所为,这会儿就该昂首骑马离开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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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怔之后,他立刻醒悟过来,忙还礼不迭,虽然觉着唐突,但心里着实高兴,便忍不住开口道:“那个……今儿是大年初一,我也是刚从宁阳侯家回来,小公爷这也是刚刚应酬完吧?不若到舍下歇歇脚,喝杯热茶?”
苏名溪看到阮思齐热情期盼的模样,心中不由叹了一声,微笑道:“今儿实在是太累了,容我改日再登门拜访吧。”
阮思齐原本也没想到能邀请到人,能得到这样一句回答,已经是十分意外的惊喜了。他心中此时只怨恨妹妹不懂事,给她找了一个多好的人家啊,她却逃了婚,不但得罪了炙手可热的国公府,就连自己这侯府也受了莫大牵连,皇上大怒之下虽然没有削爵,可是父亲与自己在朝中,却已经是没有什么立足之地了。
等到苏名溪上了马,一行人走的不见了影子,阮思齐这才深深吸了口气,接着满脸狂喜的回头就往府里跑去,他要告诉爹爹这个好消息,五年的时间,小公爷终于原谅他们。就算是不再去想什么侯府的前程,但是压在父亲胸口上的愧疚,终于可以缓解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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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们家后院守着的那些猎户走了吗?”
从集上回来,芸娘和阮云丝一人挎着一个篮子,慢慢在村里的小路上走着,想起之前那些猎户不等到元宵便来到阮家后院轮流守着,如今都过了三月,人怎么也该走了吧?因此芸娘才有此问。
“走了,一连等了一个多月,我后来把鸡鸭鹅全都搬回去了,还是没等来黄鼠狼,连狐狸都没等到一只。”阮云丝叹了口气,又道:“这些天,听说大家也轮流去城里,想看看能不能买到黄鼠狼,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芸娘叹气道:“那几个孩子岂不是死定了?唉!我先前在婶婶家住了那么些日子,也曾去十里八村打听过,老人们都说这东西夏秋最多,如今刚开春,不容易见到呢。”
“是啊,想了这么多办法,连我也没想到竟然全是白费了功夫。原想着这黄鼠狼能有什么本事?却没想到当真狡猾得紧。王嫂子说当日在山上,猎户大哥们也曾经遇到过几回,只是不等射箭,就都跑的没了影子,那还是大雪封山的时候儿,如今春暖花开,自然就跑得更快了。”想到猎户村那几个孩子,阮云丝也是心有戚戚。
芸娘摇头道:“好了好了,我们且先不想这些,如今杏树桃树上都打了花苞,你那后门儿我看也该开了,等下我就喊上刘大哥和刘嫂子去帮你开后门。”
阮云丝道:“这怎么使得?当日封门的时候就多亏了他们帮忙,哪有得寸进尺的道理?”
芸娘笑道:“刘大哥和刘嫂子最热心的,你若是不找他们,他们才恼你。何况先前你又给点心又给布料,那块缎子昨儿刘嫂子和她家二丫已经上了身,别提她多高兴了,这会儿你让他们帮忙,他们心里才更热乎,好了,别多说了,走吧。”
听芸娘这样说,阮云丝也就不再推辞。忽见胡同里拐出一个人,正是李保长家的媳妇,见了阮云丝,她便满面春风的笑道:“云妹子,你今年可还织布吗?城里那几户还想要你的布,说你的布格外好卖呢。连运祥还说想多给你几个钱,让你只给他们织,你觉着怎么样?”
“我倒是还织布,只不过还是老规矩吧,也别单给一家干,虽得了一点子小利,却把之前那点情义都丢了。”阮云丝笑着回答,她心里却是有自己的想法,等到山上草木发芽时,她就要去采集一些可以提炼色素的植物,回来织完布后再染上,赚更多的钱。若是被连运祥垄断了,他们答应自己可以这样干还好,如果不答应,今天拒绝了其余的布行,岂不就是把将来的几条路子也堵死了?
似乎是对她这回答颇为意外,李保长的老婆愣了好一会儿,才又在脸上复了笑容道:“云妹子向来是有主意的人,既然这么说,足见你是个重情义的,那也好,回头我就和那几家说去,也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这乡下,也有义薄云天的人。”
一句话把阮云丝给逗笑了,摇头道:“李嫂子千万别和人这么说,不过是几匹布,哪里够得着义薄云天的资格?”因三人又站着说了几句话,便散开了。芸娘这里就去寻了刘家夫妇,让她们过来帮阮云丝拆后门。
乡下所谓的封门,其实是冬天里的一种保暖措施,因为寒薄,并没有多少柴炭,所以寒风起的时候儿,把后门关了,选长度合适的高粱杆子紧紧排开,再和了稀泥在上面糊厚厚一层,等到泥干透了,这门便能一丝风儿不进。待到春暖花开之日,拆卸也极为容易,不过用镐头砸几下,稀里哗啦全都下来了,接着收拾出去变成。
虽然活儿极为容易,但芸娘和阮云丝毕竟是女人,干这活儿还是觉得力气不太够。那刘能却不一样了,两镐头下去,那块厚泥就裂成了几块,接着轰然塌了下来,于是几个人把东西都收拾干净,阮云丝看着后院的桃杏树都打了花苞,树下面向阳处也有小草钻出来,再从后门出出进进几次,真个觉着是心旷神怡。
她本想留刘家夫妇中午在家吃一顿饭,但两人坚辞不肯。等人走了,她便拉着芸娘道:“过年时候那位苏公子送来的肉还有好多没吃完,天气暖和就放坏了,今日下午你帮我一起腌起来,咱们留着夏天熬豆子吃,岂不是好?”
芸娘答应下来。两人便一起动手把那些肉从骨头上劈下,都弄完后,芸娘见阮云丝拖着三五个大坛子进来,不由得惊呼一声道:“我的天爷,你这竟是坛子么?我怎么看着倒像是个小缸?你什么时候儿买下的?”
阮云丝笑道:“我早就琢磨着要腌肉了,所以上次去集上恰巧看见人卖,原本要买三个,偏人家说若买五个,亲自给我送过来,为了贪这个便宜,我就买了,你若是用,那里还有两个,我帮你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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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里有这么多的家底?”芸娘笑答道,看见阮云丝手里的那袋盐,她便感叹道:“这可是金贵东西,市面上一贯钱也不过买上一斤多而已,听说塞外西北那里,更是贵的离谱。那位苏公子也当真想得周到,知道你难得进一趟城,这东西又贵,竟然送了整整一袋子,也亏着有这些盐,你还能腌肉,不然谁舍得?是了,从那次之后,难道他就再也没来过?”
阮云丝没好气的看着她,恨恨道:“自然不会再来了,他是大家公子,又不是那纨绔子弟,难道不知多过来会惹闲话?你啊你,我都没有这个想头,你瞎操什么心?”
芸娘嘻嘻一笑,两人一直忙到晌午后,才总算将那剩下的几十斤猪肉都腌进了坛子里,接着阮云丝做了简单午饭,两人吃了,便一起躺在炕上,芸娘就叹道:“你看见了吧?草儿都钻出来了,再过几日,便是种地时节,我却是不能来帮你做什么了。”
阮云丝笑道:“是,我知道,到时候我去帮你,这会儿累得够呛,先睡个午觉再说。”
话音刚落,她还来不及合上眼睛,就听见后院忽然闹将起来,公鸡打鸣声,母鸡的咯咯声,鸭子和大鹅嘎嘎叫着,只听声音,便知此时那鸡舍里定然是上蹿下跳。
阮云丝和芸娘一骨碌爬起来,彼此对视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中的惊疑,然后一起麻溜下了炕,就来到后院,只见那大杏树下的鸡舍里,统共十几只鸡鸭鹅俱都扑腾的欢实,当中夹杂着几条灰黄色的影子。
“天啊,是……是黄鼠狼。”
芸娘只看了一看,就惊叫起来,她久居乡下,之前也看过几回黄鼠狼迷人,自然认识这东西。阮云丝却只是前世在网上看过这动物的图片,一时间还联想不起来,此时听见芸娘大喊,她仔细一看,可不是?细长的黄身子,小耳朵,恰和图片上的黄鼠狼差不多。
因心下又惊又喜,这鸡舍里还不止一条黄鼠狼,看样子竟有好几条似的。她知道鹅凶悍,上次那血迹,怕就是大鹅最后把黄鼠狼赶走了,但如今好几条黄鼠狼,却只有两只大鹅,如何斗得过,因便扭头向院子里大叫了一声:“小黑。”
须臾间,芸娘只觉一条黑影窜进了屋里,接着便如离弦的箭一般蹿到了鸡窝,阮云丝忙过去把鸡窝门打开,它便“嗖”一下蹿了进去,一口便咬住了一只黄鼠狼的脖子。
大黄这个时候才赶到后院,见儿子已经参入了战团,估计是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只负责在阮云丝面前悠闲摇着尾巴,偶尔“汪汪”叫两声给儿子助威。这里芸娘见小黑不过眨眼间,就咬死了三只黄鼠狼,另外两只跳墙逃走,它却在后面紧追不舍,便忍不住笑道:“这下猎户村的孩子们总算有救了。小黑也是能干厉害,这两个月没见它,好像又长大了许多。”
“那是,每天里肉骨头窝窝头的吃着,不长它对得起我吗?”阮云丝也是心情极好,就开了一句玩笑。一边就要上前去捡那些死黄鼠狼。就在这个时候,便听远远地传来几声马嘶,她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透过开着的前门后门,就见在院子尽头的街门外,停着两匹高头大马。
“咦?是谁啊?”
芸娘也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惊讶起来,下一刻,就听阮云丝低呼一声:“我的天,他……他怎么又来了?”
芸娘此时也看清了那个从马后走到街门前的年轻公子,她脸上的表情比阮云丝还要夸张,捂着嘴巴小声道:“是那位苏公子?我的老天爷,云丝你刚刚说什么来着?结果如何?这就现打了嘴。”说是这样说,她脸上却满是笑意,她虽然是寡妇,但这是乡下,又是大白天,旁边还有阮云丝,倒也不用怎么讲究那些避嫌的规矩,何况她对这位苏公子好奇已久,因此这会儿索性跟在阮云丝身后,向那街门走去。
“苏公子,你……你怎么来了?”
阮云丝怎么也没想到这苏名溪竟是还会过来,明明自己和他已经两清了吧?刚想到这里,却见苏名溪将身后的手举起,那手里竟是提着一只死黄鼠狼,他微微笑道:“上一次阮姑娘和我说过猎户村孩子的事,我一直在京里留意着,却总是没遇上,恰好今早下朝后去市集逛了逛,总算有人卖了这个东西,我便忙拿过来了,希望还不会太迟。”
阮云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当日她不过是随口和苏名溪那么一提,却没想到对方堂堂的公侯公子,竟然真的将自己一个乡下女人的请托放在心上。眼看那苏名溪说完话后不动,也不说自己还有要事赶回去,人家一番好意,她也不好接了黄鼠狼就下逐客令,因此只好开了街门,一边笑道:“今儿这真是凑巧了,有几只黄鼠狼来后院偷鸡,这会儿已经让小黑咬死了三只,余下的两只它追过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带回来。”
苏名溪挑眉讶异道:“竟然会这么巧?我也忖度着怕是这时候那些猎户已经得了黄鼠狼,未必有用,不过人命关天的大事,跑一趟总是不错的。却没想到姑娘这里竟也得了。”
阮云丝还不等答话,芸娘已经在旁边忍不住笑道:“这种事情公子派个人跑一趟也就是了,何必还亲自过来?”
阮云丝瞪了芸娘一眼,知道她这是在旁敲侧击的试探,因此口气郑重道:“芸娘说的没错,公子实在不用亲自来这一趟,倒叫我心里不安。”
“没什么,我是整日里闷在京城的人,难得有点闲暇时光,出来就权当散散心了,今日也只带了王彪,并没带别人随行,就是怕他们罗唣。”苏名溪一边说着,便来到了后院,恰好看到小黑嘴里叼着一只黄鼠狼赶回来。芸娘便笑道:“小黑真是好样儿的,这到底是又逮到了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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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是两只都逮到了,看这地上,不是四只死黄鼠狼吗?只怕在阮姑娘迎我的时候儿,它已经叼回了一只。”苏名溪赞叹的拍了两下手掌,看着那条黑狗,眼中流露出十分的喜爱和欣赏。
阮云丝心里不禁一跳,暗道不是吧?难道你也想开口要小黑?可千万别,不然到时候我是给还是不给啊?正犹豫着,却见小黑把最后一只死黄鼠狼放在地上,邀功似的在她面前摆着尾巴。苏名溪忍不住笑道:“这狗真灵,在给你讨赏呢。”
“一根肉骨头罢了,幸而用不着赏钱。”阮云丝微笑答了一句,见苏名溪没有讨要小黑的意思,她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就转身对芸娘道:“咱们去猎户村,把这几只黄鼠狼送过去,不过说不定那边也已经猎到了,这一开春,饿了一个冬天的黄鼠狼少不得要铤而走险下来偷鸡的。”
她这样说,就是想着苏名溪最好告辞,没看见我和芸娘还要去猎户村送黄鼠狼吗?却不料苏名溪竟然笑呵呵道:“这东西怎么能让两个女人家背着?还是我和王彪走一趟吧。天色还早,西边就是山,说不定还可以猎几只山鸡兔子。”
阮云丝彻底无语了,苏名溪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她还能说什么?只好拿来一个大麻袋,只见王彪伸手一划拉,就把那几只死黄鼠狼全都拨拉进了袋子里,冲着阮云丝含笑道:“姑娘请前头带路吧。”
无奈之下,四人只好锁了门,一起往猎户村而来,待到了地头儿,恰好看到狗子和一堆小孩儿在街上玩,见到阮云丝便奔过来,大声道:“阮姑姑你来了?可是还要买什么猎物?咦?小……小……”原来他看见是苏名溪,想起上次看见这人在阮家的威风,好像还是个大官,只一时间想不起那句“小公爷”的称呼,想了半天舌头还是在一个“小”字上打转。
“叫我苏大哥好了。”苏名溪笑着摸了摸狗子的头,这是王张氏也在屋里听见了狗子的声音,遂忙迎出来,待看到苏名溪和王彪,这妇人不禁愣了一愣,只看这个陌生公子的穿戴气质,便可知对方家世必然不凡,应该就是上回狗子回来说的那位苏小公爷了。
王张氏这种妇人,别说像苏名溪这种勋贵子弟,这辈子就是连县令也没见着一回,保长在她们眼里就是官了。因此时腿肚子就有些转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至于芸娘,之所以还能应对自如,是因为阮云丝并没有告诉她苏名溪的真正身份,她还以为这也就是一个寻常的富商子弟,若真知道了,怕是表现还不如王张氏,这会儿能不能站住都是两说。
“王大嫂,这袋子里是几只黄鼠狼,先前有五只去我家偷鸡,让小黑咬死了。后来苏公子又送来了一只,我们不知道村里打没打到黄鼠狼,想着总是送过来再说。”阮云丝冲王张氏淡淡解释了两句,就见她面上露出惊喜表情,点头道:“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这几天村里的人都愁死了。你说黄鼠狼这东西,往年也不是没打到过,偏偏今年要用它,竟邪门了,一只也遇不见,想不到竟一下子去了你家五只,真不知你家的鸡哪里就招黄鼠狼惦记,我们用几只大公鸡做饵,竟是一只黄鼠狼也不上套。”
因为这个惊喜,王张氏就暂时忘记了对苏名溪的敬畏惧,着实说了一番亲热感激的话。猎户人家热情,依照她的心思,就想要留苏名溪和阮云丝等人用了晚饭。然而一想到这人可是小公爷,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自家那些野味用来招待平常客人自然是足够,但是招待这位贵族子弟?那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吧?
因此就有些犹豫,忽听阮云丝道:“既如此,这东西就留下了,苏公子要进山打一会儿猎,我和芸娘也要回村,后面那鸡舍现在还是一片狼藉呢,得赶紧收拾收拾,王大嫂,黄鼠狼就拜托你送去那几家吧。”
王张氏听见阮云丝这话,便知这位苏公子是微服前来,不欲暴露身份,因便答应了,脸上却有些为难神色,呐呐道:“男人们都进了山,没有个向导,却是谁给苏……苏公子带路?”不等说完,就听身后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道:“我……我给苏公子带路。”她回头一看,见是方旭从那边跑过来,便笑道:“这正好,旭哥儿虽然不常打猎,但是进山后认识路径却不成问题,这会儿就午时末了,公子想来也只是要猎几只野味,回头还能赶回京城。”
苏名溪笑着说是。阮云丝这才想起他从京城赶过来送黄鼠狼,定是来不及吃午饭,自己先前竟没虑到这一层,因就有些愧疚,轻声道:“公子和王护卫怕是还没吃午饭吧?不如……”
不等说完,却听苏名溪笑道:“我和王彪是提前在酒楼用了饭菜才往这边赶的,阮姑娘不必担心。”因说完他冲阮云丝抱了抱拳,便和王彪跟着方旭往西边山林子进发,狗子在这里急得跳脚,无奈他年纪太小,王张氏即使知道这是个认识大人物的好机会,却生怕他有个闪失,更怕他拖累人家,因此坚决不肯让他跟去。
“真是奇怪,妹妹明明也是妇人打扮,那位公子为什么就口口声声叫你姑娘?”芸娘看着苏名溪和王彪的背影转瞬间没了影子,这才看向阮云丝,一双眼睛里满是算计和试探。
阮云丝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恨恨道:”有话就说,何必旁敲侧击?叫姑娘怎么了?难道我这个年纪,他好意思叫我大姐?叫妹妹就更不像话了吧?也别说我,他叫你也是一样叫姑娘,你开心了吧。“
“得了吧,这一路他何曾和我开口说过话。”芸娘嘻嘻一笑,就听王张氏笑道:“到底是贵族的公子,这礼貌上真没的说。他想来是知道云妹妹独居,叫大嫂姐妹都不合适,才用了这么个含含糊糊的称呼,芸娘你就是多心,能有什么?一个称呼罢了,难道云妹妹还会往心里去?”
阮云丝知道这是王张氏在善意的提醒自己,不要以为苏名溪流露出的善意就忘了自己的村妇身份,不然生出了妄想,将来没办法如愿时,就要吃苦头了。她心里感激这个忠厚的妇人,暗道芸娘终究是太年轻,难免脑子里会想着什么“麻雀变凤凰”的故事,还是王嫂子看得清楚。罢了罢了,我又不是那种渴望嫁入豪门的轻薄女人,不然早就是这苏名溪的正妻了。只要知道自己个儿的心思,随别人怎么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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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此处,也觉造化有些弄人,自己和苏名溪大概命中注定要有这样一份孽缘,即使不能成婚,也终究会有些交集。一边感叹着,就辞别了王张氏,和芸娘一起回了村子里。
进了院子,只见靠着墙的大枣树下,两匹大白马正悠闲自得的在地上啃着,因为是向阳地方,这时候嫩草已经发了芽,那两匹大白马也是闲来无事打发无聊时光,竟将那一棵棵才钻出土面的嫩草给啃得干干净净。
“天,怎么就忘了他们是骑马过来的。”阮云丝一拍额头,看着身边的芸娘道:“我那会儿是让黄鼠狼这事儿给惊喜的昏了头,你怎么也不帮我看着?回头他们打了猎,竟还是要过来牵马,这可怎么是好?”
“难道就你高兴不成?我看见这么多黄鼠狼,也是高兴坏了嘛。”芸娘一撅嘴:“这会儿你却全赖在我头上。”
两人一边说笑着,就将后院的鸡舍收拾干净,看到地里发出的草芽,阮云丝便兴奋道:“看,这苦丁菜婆婆丁都发芽了,只怕再有几天,杏树花开的时候就可以去挖野菜。”
芸娘笑道:“可不是。不过那会儿这些野菜还长不大,倒是野蒜长得最好,挖了回来炒鸡蛋烙饼都是好的,就怕你不舍得那功夫,一下午时间够织几米布了吧?你舍得浪费了去挖野菜?”
“有什么不舍得?我又不是铁人,一天到晚就织布,也总得有点别的营生来调剂调剂,难道你没听说过劳逸结合?”
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说着话,眼看日头慢慢下去了,阮云丝看着院子里的两匹马就急道:“也该回来了吧?再不回来,我看这两匹畜生就要去啃我那刚发了芽的柳树条了。”
话音刚落,果然就见两匹马在地上找不到草芽,终于把魔嘴伸到了那刚刚探出黄芽儿的柳树上。芸娘不由得哈哈笑道:“妹妹一语成真,这两匹马也是,看长的又肥又高,那毛色儿都刷的油光水滑,论理草料定然是肥美的,怎么这会儿却如同饿死鬼……”
不等说完,忽然就听一阵争吵声传了过来,芸娘和阮云丝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
要说这小王村也算是处世外桃源般的村庄,只是再怎么和美,自家人都难免为了这事儿那事儿争几句嘴,何况是一个村里的人?即便是邻居,终究也不沾亲带故。只不过争吵后往往也就因为什么事和好了。到现在也并没有听说有谁家的男人女人厉害得不能容人,阮云丝在这里住了大半年,还没看见过一个泼妇呢。但现在这声音尖锐无比,只是听声音她就能想象出一个一手叉腰一手指天的茶壶状泼妇来。
“听声音是连嫂子家里出了事。”芸娘说完,便转身又出了门,一边道:“我去看看,这是谁没了心肝,和连嫂子吵呢。”话音落,见阮云丝也跟了上来,她不由得笑道:“你不好好在家里等着苏公子和王护卫回来牵马,又跑过来做什么?”
阮云丝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道:“哪里就那么快?何况这街门也没上锁,他们回来了,自然就把马牵走了,少废话,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两人说话间就来到了连家,只见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一个肥壮妇人正堵在连家街门外,源源不绝的骂道:“闺女怎么了?闺女难道不是娘生爹养的?难道一出生就是来了婆家吃饭的?凭什么你们就不用养老?我告诉你付二丫,这老废物没道理让我们一家养着,出钱出米伺候着,如今连捡个鸡蛋都能给我打碎了,洗衣服更不用提。你要是不收留,那我就把她扔在这儿,你爱管不管,饿死拉倒。反正我算是看出来了,谁叫她自己个儿不争气,就养了你们这兄妹两个,如今就是没人养也活该。”
在她面前,被芸娘叫做连嫂子的付二丫已经满脸是泪,呜咽道:“我先前和嫂子说得分明,不是我不想养着老人,只是如今我婆婆尚在,丈夫又卧病在床,这整个家里全都靠我操持着,还有五个孩子,如今我们自己都还揭不开锅呢,能活到现在全靠着村里人好心资助着,你让娘留在我这里,岂不是就要让她活活饿死?当日爹娘也不是没有积蓄,爹爹死后全都留给了哥哥,你们家的房子在整个村里都是最大的,连养的鸡狗吃的都是好料,怎么说就没有娘的这碗饭?我但凡有一分力气,我就养了娘,也不和你在这里争。只是你如今看看我这家……”
话音未落,早被那泼妇兜头啐了一口,听她大骂道:“听听听听,敢情这是因为老头子把财产留给了咱们你不服气。啊呸,谁让你不是儿子来的?就算不是儿子,当日你那嫁妆还少了?村里人哪个不是羡慕的两眼发光?比给我们家的聘礼还丰厚,这会儿有脸哭穷。付大当,你倒是给老娘说句话啊?你是死人吗?”
阮云丝和芸娘这才看到不远处的一辆牛车,一个男人垂着头坐在上面,还有一个老太太,身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正在擦眼泪。付二丫见嫂子转了头,便哭着跑过去,跪在那妇人和男人身边,痛哭道:“娘啊娘,不是当闺女的不心疼你,只是闺女如今家里连口米都没有,这些年受了村里人不知道多少恩惠,哪里还有脸朝人家伸手?哥……哥啊,你也是男人,就让嫂子这么骑在头上吗?你可是从小到大都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的,不说别的,就为了供你读书,银子扔出去多少?是你自己没往那里钻,这才没赚到功名,只你也到底是识过字的,书里讲的百善孝为先,你难道还不如我明白吗?”
她这里一边哭,那妇人更不忿了,上前揪起那个男人的耳朵就骂起来,付二丫眼见哥哥受这样的欺负,终究是不忿,忙抢过去对她嫂子哭道:“我哥哥是你男人,你竟当众给他这样没脸。许春莲,你凭的什么这样张狂?哥啊!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让她这样欺负,你究竟是不是个男人?若不是你,她能像今日这样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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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终于露出原形了吧?怎么不扮可怜了?”许春莲一边叫着,就和小姑子扭打在一起。小王村里的人因为从来没见过这样彪悍的妇人,所以之前全都被震住了。此时方纷纷醒过神来,就有人嚷道:“连大妹子,别和这女人打了,你看看人家这身子,估计三百斤都不止,你那小胳膊哪能扭得过大腿?就把老太太留下吧,大不了咱们帮些吃食米面,一个老人家,能吃多少东西?”
这个声音一出来,立刻就有附和声。还有那机敏的汉子笑道:“王大哥说的没错儿,说起来真可惜了儿的,这三百斤肉若是长在猪身上,那得值一贯钱呢,偏就长在了人身上,得,白瞎了……”不等说完,人群已经是哄然大笑起来。那妇人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一双眼睛杀气腾腾瞪过来,大叫道:“谁?是谁敢取笑老娘?出来,看老娘不剁了你。”
“啊哟,我们可不敢自不量力。改日去西边猎户村,托那些猎户用陷阱捕一头活野猪,到时候叫上您老人家过来,那才是势均力敌呢。”那先前的汉子仗着在人群中,就又笑着嚷了一句。这下子大家笑得更厉害,还有人凑趣道:“何老弟,光是野猪我看不妥,未必是人家的对手啊。”
被叫做何老弟的汉子嘿嘿笑道:“那怕什么?野猪不行,就看看能不能打一头老虎过来,哎哟不行,若真弄了老虎来,这只母老虎岂不是得跟着私奔了?那我可对不起付大兄弟……”
围观的人一个个都笑得软了,阮云丝和芸娘也都笑得弯了腰,芸娘便断断续续道:“何大哥这张嘴,真是厉害到家了,这样不留情面的话,竟是比连嫂子的嫂子先前那通骂还厉害呢。”
阮云丝也点头笑着附和道:“可不是,也多亏了他脑子灵活,反应这么快……”不等说完,那妇人被讽刺的气急了,早又回去寻付二丫的晦气,姑嫂两个再次打成一团。
正在这乱糟糟的时候儿,忽然就见那老太太颤巍巍站起身来,含泪道:“别争了,你们都别争了。只怪我人老无用,当日还能帮着帮着人家哄孩子喂鸡喂鸭的时候,给我吃得也不过就是那小半碗饭,何况如今什么都不能干了。大当啊,娘不怪你,这门亲事是娘和你爹当日替你定下的,如今我落得这般境地,是报应,老天的报应啊。如今我只要死了,你们也就不用为难了。”
话音落,这老太太竟是抬起脚,一头就往那拴着老牛的大槐树上撞了过去。
这下变生肘腋,一直都低着头的那个叫付大当的男人终于抬起头来,嘶声叫了一声“娘啊!”
付二丫也丢了她嫂子没命扑过去,只是那大槐树于老太太来说不过是三五步距离,她们哪里来得及施救?一时间惊呼声四起,就连之前不可一世的许春莲也没了刚才的威风,面色惊疑不定的眼睁睁看着。
眼看一幕人间惨剧就要发生,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细长的光影如同从天外般席卷而来,那老太太本来就是瘦的剩了一把骨头,此时轻轻松松就被那影子卷起,她只觉天旋地转了一阵子,接着就被人轻轻托起。
西边的围观群众立刻就潮水般退了开去,只见人群外,两匹高大的白马静静挺立着,老太太此时就在马上一名年轻男子的前面坐着,众人这才看清,刚才卷了老太太的那道光影,原来竟是一条细长的鞭子。
“阮姑娘。”
来的人正是苏名溪,他和王彪在西山脚下打了几只野鸡野兔,还好运气的猎到三只狐狸和一头落单黄羊,因为时间关系,这一次也就没进山,和方旭约好了下一回再来打猎之后,两人就回了小王村,来到阮云丝的家门前,却只见屋里没人,只有两匹大马看到主人,直扬蹄子喷气,似乎显得有些不耐烦。
两人将几只兔子山鸡一只狐狸留在了院里,又把黄羊劈了一半,弄得满院子血,一个小公爷一个护卫,自然不会收拾洒扫,心想着等主人回来再弄吧。这里听到不远处的吵闹声,他们只当是邻里争执,也不愿意去管,就跨上了马,将猎物拴在马后,谁知走到近前,就看到阮云丝和芸娘赫然在其中,还不等闹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见一个老人竟颤巍巍的要撞树,苏名溪和王彪都是有功夫的人,只王彪的内力却比自幼就得名师指点的苏名溪要差一些,这一手鞭子可玩不出主子这样的纯熟。这时候苏名溪自然不会见死不救,所幸这条马鞭不是普通的鞭子,也是他的武器,方能一招得手,不然若是寻常马鞭的话,那可是真真正正要鞭长莫及了。
于是跳下马来,将老人放到地上,苏名溪的眉头就皱起来,淡淡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此时自然意识到这并非是单纯的邻里争执,只怕与赡养老人有关。他自己是个最讲究礼孝的人,因此眼中就染了一层怒气。
村人们蓦然见到这样的贵公子,一时间不由得都有些慌乱,阮云丝这时候自然不肯上前,只不过众人也大概能猜出来。到这村子里的贵公子,多少年了可只有苏名溪这一个。因众人看了看阮云丝,见她静静避在人群中,先前那个词锋敏捷的何老弟方上前行礼,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苏名溪的面色立刻就严厉起来,看着那畏畏缩缩的付大当厉声道:“百善孝为先,这道理就是连蛮子们都懂得,从古至今,上至君王,下至贩夫走卒,便是那罪大恶极之人,临刑前尚惦记着家中高堂。就连畜生之中,亦有乌鸦反哺羊羔跪乳,似你这样的不孝之人,连畜生都不如。若是有人去告了官,你就得坐牢,本朝对于不孝之人,一向视为穷凶极恶,前年一个将母亲扔到山上想要喂狼的畜生,更是处以了三百刀的剐刑,莫非你也想效仿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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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说得付大当面色都白了。那原本还凶悍无比的许春莲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却偏偏还要梗着脖子,色厉内荏的叫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算是什么东西?我们的家事你也敢管?老娘不怕告官,哼!告诉你……”
“够了,你给我闭嘴。”付大当终究是读过几天书的人,只看苏名溪通身的气派,心里就知道这一回自己是惹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见自家婆娘还在那不知死活的跳脚,一向畏妻如虎的他这会儿再也顾不上别的,上前来就甩了老婆一个大嘴巴子,恨恨道:“回去我就把你这张嘴给缝起来,免得将来给我们全家都带来灭顶之灾。”
“你敢打我?姓付的,你如今能耐了,敢打我?还当着外人打?我和你拼了我……老娘今天不要命了……”那泼妇叫嚷着,就一头将付大当撞了个趔趄,正要再进一步使出其他的泼妇手段时,就见一只马鞭拦在自己面前,先前那个跟在贵公子身旁一直没说话的大汉冷冷道:“你既然不要命了,那还不简单?好教你知道,咱们家公子乃是国公府堂堂小公爷,圣驾前一等一的红人,以二十二岁的年纪官拜三品翰林侍讲学士,兼一品神威将军。你敢当众藐视且口出不逊,咱们若是认真追究起来,别说你这一条命,你就算再有个三五条命,也未必够刽子手砍得。”
王彪话音刚落,人群整个都静下来了,只有几缕春风吹过树梢的声音。连阮云丝也惊住了,身兼文武二职,虽然那个翰林侍讲学士很有可能只是虚衔,但这也已经够了不起的了。
苏名溪的侍讲学士是去年才封的,一品神威将军倒是已经做了几年。而阮云丝逃家后也就没再打听过他的消息,自然就不知道。其实就是在民间,百姓们虽然知道苏家的小公爷是圣驾前一等一的红人,却也鲜少有人知道他身兼文武二职,只知道他将来会承继国公府的爵位,这就已经足够让人趋之若鹜。
苏名溪本性是不喜张扬的,此时听见王彪如此说,不免眉头大皱,只是想到心腹护卫定然也是让这个泼妇气得不轻,所以一时间也忘了低调行事,竟然就这么嚷嚷出来。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他只好暗暗叹了口气,冷声道:“这件事你们到底要怎样处置?”
那不可一世的许春莲知道这竟然是一位小公爷,肥壮的身子不由得一下子就瘫软了下来,之后她又一个激灵跳起身,在苏名溪面前跪下嚎道:“小公爷饶命啊,我养,我这就把婆婆接回去,从此之后再也不敢撒泼了,小公爷饶命。”
苏名溪冷声道:“既如此,就好好将你婆婆接回去,日后若是让我知道了你们阳奉阴违,就别怪我让你们的知府大人亲自来管一管这件事。”话音落,想到那个村民说的简单,而自己终究是不太明白这里的情况,他便转头看向阮云丝道:“阮姑娘觉得这样妥当吗?”
阮云丝本不愿意出头,但苏名溪已经叫了自己,何况这事涉及一个老人的晚年。因此她便站出来淡淡道:“回禀小公爷,民女以为,此事不妥。这付氏既然如此不顾脸皮,可见她是从心里厌弃老人,即便因为小公爷严令,回去或许一时间不敢造次,日后终究要慢慢变回原形。小公爷事务繁忙,哪里真的能看顾到付老太太?到那时,付氏的胆子越发大了,或者嫌弃老人累赘,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这都是不好说的。”
许春莲的面皮紫涨,想要开口反驳,慑于苏名溪的威严又不敢开口,只恨得心都揪起来了,却听苏名溪问道:“既如此,阮姑娘觉着该如何安排?”
阮云丝道:“连嫂子为人宽厚平和,对婆母亦十分孝顺,她只因家贫无力抚养母亲。如今我们大家知道了这难处,每一家帮衬些,未必就不能帮她渡过难关。所以民女觉着,还是把老太太留在连嫂子这里的好。”
苏名溪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着。既如此,他从身上解下一个荷包,递到已经呆如木雕泥胎一般的付二丫手中,温言道:“这里大概还有十几两的碎银子。你那哥哥嫂嫂家境既然殷实,老太太养在你这里,他们身为儿子媳妇,也不能从此袖手。”他说到这里,便沉吟了一下,方转过身对付大当夫妇道:“从此后你们每月给你妹妹二两银子,作为老人的赡养之资。”二两银子已经是够一户中等人家过一个月了,那付二丫也知道哥哥嫂嫂有钱,莫说二两银子,就是二十两也拿得出来,因此忙磕头谢恩不已。
苏名溪安排好了这件事,便走到阮云丝身边道:“我适才从猎户村经过,听说那些黄鼠狼已经剥了皮剔出骨头熬水了,但愿对那几个孩子能有些作用。是了,才刚打猎归来,我去牵马时顺便留下了几只猎物,只是将院子里弄得都是血,你们自己回去收拾一下吧,如今我还要赶回京城,幸而这里离得不远,不然回去后怕就是天黑了。”
一边说着,那边王彪早从马上又解下了两只山鸡,扔给付二丫,粗声粗气道:“回去炖了给你婆母和老子娘补补身子,你若是孝顺,上天也会保佑你。哼,至于那些不孝的人,且不用急,他们自己个儿也有子女,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今日能把老子娘赶出家门,明日他们的子女就会把他们赶出家门,这都是有样学样,一辈留一辈的事情。且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一番话说得那付大当夫妇惭愧无地,这里苏名溪和王彪上了马,就在众人的注目下扬长而去。村里人也都上前恭喜付二丫,她自己也没想到竟是会从天上掉下这样的好事,只激动的捧着那荷包并山鸡嘤嘤哭了起来。
那泼妇许春莲还要来聒噪,结果终不敌小王村人多势众,且众人又把苏名溪抬了出来,言说这位苏公子常常来村里,只因为阮云丝救过他的性命。只把阮云丝说的汗颜不已,心想我不过是收留了人家一宿,说起来,我的救命恩人是他才对。只是这时要打压下那许春莲的气焰,她自然也不好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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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那许春莲揪着丈夫恨恨走了,这里围观的村人们也渐渐离去,阮云丝和连氏说了几句话,连氏十分感激她,心知若不是她,苏名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自己的老娘这时候也早撞树死了。因此千恩万谢,定要她拿几两银子和一只山鸡回去。自然被阮云丝拒绝,笑道:“我的钱足够花用了,连嫂子却是要养家,别看这十几两不少,给连大哥看看病,再照顾下生活也就没了。至于这野鸡,更不必给我,没听刚刚小公爷说了吗?牵马的时候他已经给我留下了猎物,嫂子就不用管我了。”
因好说歹说,总算把连氏劝了回去。这时候人就都散光了,只有芸娘一人站在原地痴痴等她。阮云丝便走上前嗔怪道:“你是傻了?刚刚连嫂子和我那样拉扯,也不知道帮我说句话。好了,如今人都散了,天也快黑了,咱们也该各归各家了吧?是了,我院子里应该还有几只野味,你去拿两只回家吃吧,若是不耐烦收拾,索性就在我那里烧一大锅水,洗剥干净了再说,喂……喂喂喂……”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这才发现芸娘的脸色不对,竟真的如同傻了一般,不由得心下大惊,连忙伸巴掌在她面前乱晃,见芸娘依然是呆呆得,这下不由得真发慌了。虽然范进中举里说这种情况应该呼两巴掌,但她自忖下不了手,只好用力掐着芸娘的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长出一口气,叫了一声:“我的个老天爷啊。”
阮云丝没好气地道:“还叫老天爷呢,刚刚差点儿把我给吓死了你知不知道?也不知怎么……”不等说完,就见芸娘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袖子,做贼似得向四边看了看,这才小声道:“那位……那位苏公子,他……他是小公爷你知不知道?”
“芸娘,你别吓我啊,真疯了吗?”阮云丝惊恐的看着芸娘,心里只骂苏名溪害人不浅。见芸娘呆愣愣的看了自己半晌,才又吐出一口长气,嘻嘻笑道:“是了,现在只怕全村人都知道了,我刚刚就好像被迷了心窍似的,竟然还问你知不知道,这可不是傻了?”
阮云丝这才松了口气,和芸娘回到自己家,果然见院子里散着几只野鸡灰兔,最稀奇的是还有一只火红狐狸,半只黄羊,小黑和大黄如同两个最尽职的守卫一般威风凛凛蹲在街门两边,看见主人回来了,便立刻起身摇尾巴。
芸娘不由得笑道:“这两只畜生在这里一站,正经成了两尊门神,真不知你养的狗怎么就这样通人性?连带你的鸡似乎也是好样儿的,一招就招来了五只黄鼠狼。”
阮云丝笑道:“我养的鸡是什么样儿的还真不知道,但这两只畜生,分明就是为了啃肉骨头,才这样尽忠职守,不然你试试在院子里堆些蔬菜鲜果子,保准理都不带理睬的。”
芸娘想象着这两只势利眼的狗懒洋洋趴在地上,瞅都不瞅蔬菜水果一眼的样子,不由得也笑出声来。
且不说她们在家里烧水忙着洗剥猎物,只说苏名溪和王彪一路风驰电掣回了国公府,几个守门的家丁忙都迎上前来,七手八脚将猎物提了,听前头的苏名溪吩咐道:“都送去厨房让他们整治了,那两只狐狸好生剥了皮,给太太和袁姨娘做两条围脖,她们是最怕冷的,冬日里好戴。”
家丁们连忙答应了,这边飞也似的跑去厨房。苏名溪看看时辰,知道这会儿一大家子都在祖母的寿宁院,于是便把王彪遣回了家,他这里径自来到寿宁院,只见廊下几个丫头纷纷站起身赔笑打招呼,一边打起帘子冲里面道:“小公爷回来了。”
苏家这国公府虽然是京城有名的望族,然而这一代的人口却着实不多。现今的老封君杨氏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苏云壮年时也是几次出征,方能袭了丈夫的国公之位,如今就在家养老。二儿子苏誉却是凭着自己靠科举做了文官,如今正外放泉州做三品布政使,一家子都在外边。还有个女儿如今也在外地,女婿则是扬州知府。京里只得大儿子一家陪伴着,还有个当日的庶女,当年是在外地结的亲,如今却是女婿做了京官,倒能时常过来探望她。
苏云当日就是一员勇将,然而因为常年征战在外,所以膝下子嗣十分单薄,除了夫人刘氏所生的儿子苏名溪和他女儿苏吟玉,以及一个妾侍所生的庶女苏吟采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子女。
苏名溪虽然已经有二十二岁,然而两个妹妹却都是苏老公爷征战回来之后才生的,不过都是十三四的年纪,虽说母亲和姨娘都在物色人家,究竟到现在也没有物色出合适的。他自己更是知道这些所谓门当户对的纨绔的习性,因此也很不赞成让妹妹嫁到豪门,好在两个女孩儿的年纪还小,这婚事倒也不是十分着急,因此就都养在祖母膝下。
因为杨老太君喜欢热闹,偏又无法儿孙绕膝,老人家虽然爱重孙子,奈何孙子也是朝廷上的人,不可能总陪她。因此当日女儿随着姑爷下扬州时,她便将一直养在膝下的外孙女儿段如兰留了下来,又有刘夫人的弟弟让女儿候选秀女,也送在她们家养着,因此这府里倒还热闹些。
此时一屋子女孩儿见苏名溪进来,她们从小儿也是经常得这个哥哥照顾的,因此也不避嫌,都纷纷站起来问好。袁姨娘款款走到苏名溪身边笑道:“爷今儿下朝到现在才回来,却是去了哪里?季哥儿到处找您,中午还大哭了一场呢。”
苏名溪笑道:“我因为人家的托付,去办了一件事,然后顺便打了几只野味回来,已经吩咐厨房去做了。”一边说着,就来到杨老太君面前,忽听表妹刘怜霜上前道:“大哥哥身上的荷包呢?是赏了谁?”
苏名溪这才想起自己的荷包是表妹给的,忙歉然笑道:“实在对不住,因为要助人,一时间倒忘了这荷包是出自妹妹的手。早知道我该把荷包拿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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