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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花割满了一篓猪草后,便不顾露水,在镜湖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

    太阳已经升起,照在镜湖上,泛起一片斑驳的霞光。

    东边,整个清南村都笼罩在这霞光里,树梢屋顶全蒙上一层瑰丽的色彩。一条小路从西边小青山脚下菊花家牵出,蜿蜒伸展,没入清南村深处。三三两两的树木散落路旁,小路尽头的清南村,或高或矮、或新或旧的房屋错落有致,间杂着几棵高大的古树从这片房屋中间脱颖而出,俯视全村。

    村子北面,大片的田地一直铺到小清河边,稻田里的稻子已经收割完毕,只留下一排排整齐的稻茬桩子;田间地头、河边草地上,到处是怒放的金黄色小野菊,和那早起劳作的村民、河边放牧的牧童一起构成了一副怡人图画。

    看看这如画般的乡村风景,再看看镜湖中倒映出的脸庞,菊花忍不住还是心中直抽痛——那如癞蛤蟆皮一样的一串串肉瘤,遍布两边脸颊,生生让一个十二岁的如花少女变成了恐怖的妖怪!

    其实,这菊花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菊花了,她的身体里住进了一个叫林芝的来自异世的灵魂。

    自从林芝在这个丑女菊花的身体里苏醒过来后,整整三天,都是浑浑噩噩,疑在梦中!

    她不过是奋斗得满心疲惫,厌恶了都市的喧嚣,想到乡下去过清静的生活罢了,竟然被雷劈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下可真的清静了——不仅从原来的时空中被扔了出来,上天还给了她一副鬼见了也要躲避的尊容,呵呵!

    她甚至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年代,虽然知道是有皇帝的,但皇帝是谁,那也是两眼一抹黑。在原主那少得可怜的记忆里,除了对家里人和一个叫张槐的农家少年印象清晰一些外,连村里人都是模糊的,几乎少有其他的信息——因为丑陋,她的生活是很封闭的!

    林芝——哦,现在应该是菊花——站起身,拍拍那身补丁摞补丁的蓝底白花衣裤,跺了跺露出脚趾头的破布鞋,长吐出一口气。

    总要活下去,不是吗?不能再疑惑失落下去了,怀念原来的世界,更是于事无补。

    菊花忍不住在心里自嘲,老天爷也算是让她如愿以偿了。朋友曾经笑她,拼死拼活地考试,从农村挤进都市;过了那么些年又逃离城市躲入乡村,纯粹是神经病!

    她将竹篓挎到右边肩膀上,准备回家。

    一转身,却发现前边金菊招展的草地上,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农家少年,手里还拄着一杆锄头。他头上挽着发髻,扎着青色布巾,一身灰色粗布衣裤,膝盖和胳膊肘还打了补丁。

    此刻他正张大了嘴巴错愕地看着菊花,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起身回头。

    她想,这不是那个拒绝娶自己的张槐么?哦,应该是拒绝娶原主菊花才对——那时候她还没过来呢!不过,现在自己成了菊花,也就没啥分别了。

    菊花细细地打量他,难怪人家不愿意娶自己——少年长得高高壮壮的,眉峰高耸,狭长的眼睛,眼神明亮,挺直的鼻梁和憨厚的嘴唇,这样一个少年要是愿意娶自己这个丑女才怪呢!

    她继承了原来菊花的记忆,自是知道她很喜欢这个张槐,每每见到他都是心如鹿撞;没见到的时候又渴望见到。他和菊花的哥哥青木关系很好,经常来她家里,不知不觉就将这个小女孩的心给勾走了。

    唉,才十二岁就情窦初开,谈婚论嫁,实在是……

    菊花静静地看着他,见他忐忑不安地瞅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等了一会,又不见他开口,她便一声不吭地直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没法打招呼啊!

    笑一下吧,那张脸笑起来铁定吓人;横眉冷对吧,凭啥呀?人家想娶一个长得正常一点的姑娘有啥错?于是,只好不吱声了。

    她虽然也伤心难过,却绝不是因为张槐的拒婚——她烦着呢,哪里有闲心想这事,况且那时候她还没穿过来,对这事当然无法感同身受!

    张槐瞧着远去的丑女背影,觉得有些不对劲:咋这丫头见了自己不像往常那样胆小、眼光躲闪哩?还拿那一双清莹莹的眼睛静静地瞅他,瞅得他心里像被小猫的爪子挠过一样,痒酥酥的!

    她好像没生气,也没伤心嘛!

    不是说因为自己不想娶她伤心得跳湖寻短见么?刚才见她坐在湖边,还担心她又要寻短见哩,自己可是悄悄地守了一早上,连活也耽误了。

    三天前菊花跳湖被人捞上来后,秦大夫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救活。害得张槐被爹娘一顿臭骂,而且没脸见好朋友青木。

    可是,菊花虽然是个好姑娘,只是那张脸……

    张槐心里也很纠结——自己家穷,给不起柳儿娘要的彩礼,娘就说要自己娶菊花,这实在是让人为难!

    原来,两家并没有开始议婚——菊花上面还有一个哥哥还未说亲哩——只不过是张槐娘托人上柳儿家提亲,结果柳儿娘居然要二十两银子的聘礼,张槐娘一气之下回家对张槐说道:“那柳儿有啥好?要我说还是菊花更温柔贤惠一些。虽然脸不好看,可是个过日子的好姑娘。漂亮能当饭吃?”

    张槐顿时急了:“娘你说啥话哩?菊花是个好姑娘,那我也不能就娶她呀!”

    结果,他的嗓门大了一点,让隔壁的花婆子听见了,也代表全村人都听见了——这花婆子就是个典型的大嘴巴!

    然后,在全村沸沸扬扬的传播下,菊花就投了镜湖寻短见。要不是被人救了,没准现在都埋到土里了。

    菊花一家气得要命——谁要嫁你了,就传出这话来祸害他家闺女?就算他们心里虽然也曾经奢望过,那不是没敢说出来嘛!

    菊花的哥哥青木问明了事情的经过,大怒,狠狠地揍了张槐一顿,再也不肯理他!

    唉!青木很疼他妹妹的。这次可是真的生气了!

    张槐苦着脸,瞧着菊花走向西边小青山脚下那栋独门独户的土坯房屋,叹了口气,转身扛起锄头,大步向村里走去。

    ******

    菊花走在田埂上,远远望去,自家的房屋背靠小青山,坐落在山脚下,山上是一片色彩缤纷的树林。不同于春天满树凝固的绿,醉人的秋色是流动的,没有明显的色彩界限,赤橙黄绿交相辉映,绚烂之极,耀人眼目。

    小清河如一条玉带似的,从小青山里窜出,先由北向南,在她家门前拐了个弯后,逶迤向东流去。

    若不考虑那房屋的贫寒,眼前倒真是一副好图画!

    这小青山的脚下就住了她一家,离东边的村子还有好大一截路。

    三间土坯房,茅草顶,沿着门前稻场围了一圈竹篱笆;竹枝间种了些木槿,圈出个不大的院子。这让她想起曾在书中看到的极美的描写“茅檐土壁,槿篱竹牖”,可那是人为造出的农舍,她家却是货真价实的贫穷。

    院子左边靠近厨房,是一小块菜地,种了些茼蒿菠菜青蒜小葱啥的,颜色碧绿,青翠欲滴;扁豆架子爬满了这边的篱笆墙,但藤叶已经稀疏,显然就要下市了。

    右边是茅房和柴火堆。

    屋后就是小青山了,绵绵密密的灌木和各种杂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有些过渡成红。

    正屋的廊檐下晾晒了好些玉米棒子,一串串金黄色的玉米,色泽诱人,看着远比吃着舒坦。

    背靠山,前临水,按菊花前世听人说的,这是块风水宝地啊!咋家里还这样穷哩?

    厨房的后边是低矮的猪栏。菊花快步来到猪栏门口,将那还带着露水的猪草拨了一些到猪食盆里。已经百来斤的大黑猪立即哼哼地赶过来,一头扎进野菜堆里拱去了。

    菊花将剩下的野菜挂在一边晾着,这才走进家门。

    走进堂屋,只见她娘杨氏坐在小板凳上,埋首在面前一只大木盆里,使劲地搓着衣裳。

    那污水不停从她手指缝中流下来,看的菊花心里一缩——这副情景就跟前世的母亲洗衣裳一样,后来自己为家里买了洗衣机才好些了——她忍不住眼睛有些发红。

    “娘,我回来了。”菊花对杨氏叫道。

    杨氏脸色阴沉地抬起头,看到是自家丑丫头回来了,忙换上笑脸柔声道:“菊花家来了?快去洗个脸,一会你爹跟青木该家来吃饭了。”

    她四十出头,脑后梳了个光溜溜的发髻,脸上还算光洁,只眼角有了不少皱纹。

    “嗳!”菊花答应了一声,先换上一双干净的布鞋,将脚上那双被露水打湿的破鞋提到门外,放在台阶上斜靠着,对着大太阳晒,然后才顺着廊檐到厨房去洗脸。

    杨氏瞧着闺女单薄的背影,心中一酸就想流泪,她使劲忍着,吸了一下鼻子。

    想着自己好好的闺女,要不是小时候被啥东西给咬了,脸上起了一大片肉瘤,哪能让人埋汰说没人要?瞧儿子青木的样貌就知道,要是没有那肉瘤,闺女定会长得很好看——自己跟娃他爹又不丑!

    这都怪自己,没照顾好娃子,可怜的菊花!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掉进盆里,落在搓衣板上,溅起的污水又落入盆中。

    菊花到了厨房,先从灶台上的炉子里舀了些热水倒入自己专用的小木盆,放到洗脸架上。

    乡下人为了省柴,在两口锅之间,靠近灶口的地方,砌上一只大铁罐子,添上水,无论哪个锅里烧东西,都会连带地将罐子中的水烧热甚至烧开,所以,平日里热水总是不缺的。

    洗脸的时候,当手一触及那脸上的肉瘤,菊花又忍不住心里难受起来——长得丑也就罢了,这满脸的古怪玩意儿,连洗脸也不方便,只能小心翼翼地拿水冲洗,再用布巾将水吸干,简直是活受罪!

    洗过脸,她暗暗叹了口气,又拿起竹扫把将三间屋子和厨房都扫了一遍,用撮箕将垃圾装起来倒进茅房旁边的沤粪池。

    听到门口传来“当、当”两下锄头砸在石板上的响声,就知道是她爹郑长河和哥哥郑青木回来了。爷俩一早就扛着锄头去山脚下的地里忙活,准备收拾好了点小麦呢。

    她手脚勤快地用另外一只小木盆打好洗脸水,放进一条破棉布巾,端到洗脸架上,喊她爹和哥哥洗脸吃饭。

    随后麻利地盛了四碗玉米面熬的粥,和一盘玉米窝窝头一起端到堂屋那张颜色泛黑的旧桌子上,又搛了些腌豆角和酱菜瓜,摆好碗筷,等大家来吃。

    待杨氏搓完了衣裳,泼了污水,洗手上桌后,郑长河父子已经坐下端着碗吃起来了。

    菊花手里端着一碗粥,边吃边打量老爹跟哥哥。

    她爹四十多岁,五官端正,相貌朴实憨厚;她哥哥更是身材挺拔,一点也不比那张槐长得差,就是性子内敛,整天闷声不吭的!

    母亲就更不用说了,年轻时候应该还挺漂亮的,现在还风韵犹存呢!

    一家人就自己是个异类。唉!人品太差?

    郑长河感觉到菊花打量他,抬头对她慈祥地笑笑,温和地说道:“你哥哥早上在水沟里用竹篓子逮了几条小鱼,给你中午熬点汤喝。今儿可感觉好些了?”

    他和媳妇一样心疼这个闺女。明明是听话柔顺懂事的好闺女,却那样被人耻笑,让他心中很是不忿,可也没有法子——嘴长在旁人身上,他又管不住!

    菊花脸上的疤痕不是没找大夫瞧过,却无人能治。

    他只得平时尽量对她好一些,有时赌气想,大不了自己养闺女一辈子,这也没啥!

    菊花忙点点头道:“好多了。”

    她见娘和哥哥都抬头关心地看她,心里暖暖的——总算老天爷没把事情做绝,好歹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不像有的农村人家,对女儿是非打即骂的。

    杨氏接过话茬说道:“明儿我到集市上扯些布,给青木做衣裳;顺便买些大骨头回来,熬汤给闺女补补。”

    青木头也不抬,呼噜喝着粥,半天才嗡声嗡气地说道:“我不要。把妹妹做吧!”

    杨氏面色一滞,张张嘴,不知要咋说才好。

    她倒不是偏心,只是家里穷,给青木做衣裳,他穿旧了还能改改把菊花穿;要是给菊花做了,那青木穿啥?他这两年窜得快,个子一年比一年高,想将就都不成。

    菊花轻声道:“我穿哥哥的旧衣裳就行了。哥你都这么高了,爹又没衣裳改把你穿,不做咋行哩?”

    郑长河一挥手解决了这件事:“两个娃都做。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去山里打猎,还能有些收入。”

    杨氏忙答应着,脸上也有了笑容。

    菊花却没怎么高兴——她这张脸,穿好衣裳也是浪费!依她说,还不如省点钱干别的。难道爹娘还指望靠穿衣打扮把自己嫁出去?

    吃完早饭,爹娘和哥哥又下地去忙活去了,玉米可是还没收完哩。

    菊花则挽起一只大篮子,里面是杨氏早上搓好的衣服,她要拿到小清河边去洗的。

    小清河从她家门前不远处流过,一条羊肠般的平实土路,通向河边。路两边的草地上,满是一簇簇金黄色的小野菊,恣意怒放,活泼张扬,不比那些人工培育的花儿雍容和娴雅,却另有一番盎然野趣和勃勃的生机!

    她想,待会洗完衣服,采一些野菊花回家,晒干了泡水喝,这可是清热解毒的好东西呢!

    走到河边,将衣服倒在草地上,篮子搁在水里涮了一回,放在身后一处干净的地方,然后才蹲在一块大石板前,一件一件的清洗衣服。

    清清的河水缓缓流动着,菊花手里提着脏衣服在河中来回摆动,那污水就淌走了;再将衣服放到石板上,用棒槌砸几下,揉搓一番,重又放到水中摆动一回,衣服就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了。

    将洗干净的衣服放到身后的篮子里,菊花看着那清澈见底的小清河,觉得灵魂也仿佛受到了洗涤,一直郁闷堵塞的心口也舒畅了好多!

    这样的生活也许没那么难捱呢!

    只是,长得丑没关系;嫁不出去也没关系;吃不好穿不暖可就有关系了。

    她想,赚大钱她是没那个本事,也不想去费那个力气——她上辈子不就是从那样的生活中逃出来的嘛,还是老老实实地养些猪啊鸡鸭啥的,让家里过得殷实一些。

    目标虽小,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达到的,还得努力奋斗啊!

    细细思量着新定下的目标,菊花飞快地洗完衣服,然后挽起篮子,沐浴着金秋的阳光,走在那点缀着无数金黄野菊的草地中间,忽然就有了轻松和惬意的感觉!

    她回到家,将衣服晾晒在小院里。院子前面左右两边各栽了两根粗树桩,中间拉起一根粗麻绳,晾晒衣服很是方便。

    忙完见时间还早,便提了一只大篓子,又多拿了一个布袋,到镜湖边去采小野菊。

    秋日的天空清澈碧蓝,天高云淡,虽然还有秋老虎的尾巴,但菊花丝毫不觉闷热,反而有秋高气爽的感觉。

    镜湖四周是一大片的草地,草地外才是田地。她在草地上忙忙碌碌的采摘野菊花,不停地来回巡梭、转悠着,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在花间飞舞的蝴蝶。

    她双手灵动地翻飞,将一朵朵新鲜明艳的野菊从花萼底部掐断,那些已经开花的小野菊单放在竹篓里——准备晒干用来做枕芯;那些将开未开的小野菊则装进布袋里——这个是用来制作菊花茶的。

    金粉色的小野菊,开得热闹而喧嚣,让看到的人心情跟着雀跃。很奇怪,花儿明明是静静地随风摇曳,但她就是觉得它们在欢快无拘地浅笑着,恣意地张扬着那一抹娇艳的金黄!

    她一时情不自禁,差点开心地将一朵盛开的野菊插到头上,想起自己的脸,扬起的手臂又垂了下来。

    真是没劲!她撇撇嘴,看来自己还是很在意这个的!

    话说,只要是个女人,就没有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的,哪怕她打定主意要做尼姑,那也肯定是要做个美貌的小尼姑!自己说不在意,那不过是自我安慰和鼓励罢了,要不整天幽怨给谁看啊?

    忽然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

    她抬头一看,一群孩子从东边的村子里冲出,向着镜湖边跑来。那叫嚷欢笑声充斥原野,欢乐的气氛也感染了她,她嘴里也愉快地哼起了歌儿,低下头继续忙碌。

    不过,很快她就快乐不起来了!

    那群孩子远远的看到她的身影,一齐大声叫喊起来:“癞皮女,没人娶,气得跳到镜湖里;癞皮女,没人娶,气得跳到镜湖里。”声音整齐而押韵,清脆的童音在秋高气爽的田野里,显得格外嘹亮悦耳。亏得他们怎么编出来!

    菊花直起腰,张大嘴巴看着远处的那群孩子,眼睁睁地瞧着他们一边唱一边跳着往自己这边跑过来,一时不知如何应付这一情况。

    竟然被荣幸地编成歌谣了,这真是……泪流满面啊!

    小孩子是天真无邪的,但他们天真的童言稚语往往一语中的,也最是伤人!

    菊花犹记得上一世的时候,自己抱着朋友家两岁的乖乖女逗弄。那小女孩本和她脸挨着脸,忽然抬头,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对她说道:“阿姨,你脸上有小黑点呢!一个,两个……”

    瞧着那粉嫩的小手在自家脸上移动,她当时心里一哆嗦,忙拉下她的小手,制止她再数下去,小女孩犹睁着大眼无辜地看她。朋友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边喘气说自己绝对没有教过孩子。

    这时,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傻呆呆地望着那群孩子转着圈地跑跳,一边口中唱着“癞皮女”的歌谣。他们脸上的神情是兴奋的,笑容是灿烂的,仿佛因为自己这边人多势众,震住了那妖怪一样的丑女而开心。

    若是忽略歌谣的内容,眼前的村童戏耍图,倒是很令人心情愉悦的!

    她正不知所措,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大喝:“石头,你在干啥?”愠怒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回头一看,原来是刚穿到这边时救过自己的秦大夫,他是一个游医,暂时停驻在清南村。

    秦枫一袭银灰色的棉布长衫,头发在顶上挽了个发髻,插着一只木簪。二十出头的年纪,清俊的面庞,眼神锐利。

    他正怒目瞪视那群调皮的孩子。

    想来他在村中是有些威信的,领头一个五六岁的虎头虎脑小男孩,见了他恼怒的神色,吐了一下舌头,回身撒腿就跑了,其他的孩子见状也跟在后边一哄而散。

    秦枫转身,担忧地看着眼前的菊花,见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和沉默,便温和地展颜笑道:“小娃子调皮,也没啥坏心。你别理他们。”这里的人都是将孩子称作“娃子”的。

    停了一下,他又说道:“我会注意找一些草药,顺便帮你问问同行,如果找到了治疗你脸上疤痕的方法,一定来帮你治。”

    菊花见他竭力安慰自己的样子,暗想这人倒是医者父母心!但是她也没说什么——少跟人打交道,这是她给自己定下的原则,毕竟这身体已经换了副灵魂——可眼下不说点什么似乎也不好。

    于是,她抿了下嘴,轻声回道:“没事!谢谢你!”然后提着篓子转身就走了。

    秦枫看着菊花的背影,只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想了一想,哦!是了,她镇定了好多!

    以前菊花可是见人就低头,胆怯又自卑的,刚才的菊花完全没有那种胆怯,好似十分的平静和淡然;就算那些小娃子唱得十分难听,她也只是惊诧而已。

    看着远处不停弯腰采摘野菊花的身影,他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向镜湖边走去。

    在湖边挖了几味常见的草药,他便准备上小青山去了。还没转身,就听那些转移到镜湖边玩耍的娃子们哄闹起来,中间夹杂着哭喊和惊叫声。

    他快步走过去,只见狗蛋正惊慌地叫着:“石头掉水里了,石头掉水里了!”其他的小娃子害怕得直往后退,镜湖的水面上还荡漾着一圈一圈的波纹。

    他心里“咯噔”一下,忙拉住狗蛋问道:“在哪里掉下去的?”

    狗蛋哆嗦着手指向一个地方:“就……在……那!”

    他话音未落,秦枫已经跳下去了,连衣服也未来得及脱。

    好一会,他才冒出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又一头扎下水去。

    见他第一次没有捞到人,已经有娃子害怕得哭喊着回村叫人了;附近田地里干活的人听见喧闹声,都扔下农具向这边跑过来——他们有些是小娃子的父母,担心自家的娃儿,当然要过来看看了。

    菊花经历了被小娃子羞辱的插曲,也没放在心上,继续采摘小野菊。

    哼!本姑娘穿越时空而来,那是见过大世面的,跟你们一群小屁孩计较啥!

    看着已经满起来的篓子,她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家做午饭。

    可是镜湖边传来嘈杂喧闹的声音,还掺杂着妇人声嘶力竭的哭声。她转头望向那边,已经是围了好多的人,远处的村路上,还有人手中抓着草帽,飞奔向这里。

    菊花想,又有人落水了?看情形肯定是。

    这镜湖还真是不吉利,才几天时间,就有两个人掉进去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其实也是失足落水,并不是自己跳下去的,救上来都没气了,正好赶上她穿了过来。

    看着湖边围聚的人越来越多,她皱了皱眉,本不想去,但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又跑过去了。

    去看看吧,她边跑边想!

    那悲恸的哭声让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像当日刚穿过来时,她娘杨氏的哭声一样,绝望而凄厉,让人听了心里凄惶不安,汗毛乍起!

    到底是谁落水了呢?

    菊花来到湖边,还没靠近人群,就听一个妇人拉长声音断断续续地哭道:“我的石头唉——你不要丢下娘……你丢下娘可咋办哪……我地儿——啊——”

    哀哀的哭声如唱戏般拖着长长的尾音,却激得人浑身起皱,从心底冒出悲凉之意!

    外边围着的人听了,无不心酸落泪,更有那心软的小媳妇跟着嘤嘤地哭泣起来。

    菊花心里一着急,也不管自己的脸难看了,使劲地挤进人群。

    只见人群中间坐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妇人,闭着眼睛嚎哭,眼泪鼻涕流的满脸都是。

    她怀里抱着刚才领头嘲笑菊花的小男娃,脸上死寂一片;秦枫浑身*的,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紧抿着嘴唇。看来刚才是他下水去救的,显然没有救过来,这使他十分沮丧。

    她刚想开口,“石头——”又一声狼嚎似的男声传过来,人群纷纷让开,一个三十出头的高大汉子冲进来,看到妇人怀里紧闭着眼睛的娃儿,像被抽去脊骨似的,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两手握拳不停地捶着草地!

    “我的石头啊!!!”他那凄厉吼叫更是惊心动魄!

    菊花再也忍不住了,这悲伤而又惨烈的气氛感染了她,禁不住眼泪直流,连推秦枫道:“给他渡气,给他渡气,快啊!”

    秦枫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菊花大叫道:“对他嘴里吹气,说不定还有救。将他身子放平,不能这样抱着。”

    要死了,时间长了救不过来了!

    菊花的心狂跳着,再也不想跟他啰嗦,冲上去一把将小石头抢抱过来,平放到地上,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一手捏开他的下颌,深吸一口气,对着石头的嘴里吹去,反复进行!

    那妇人伤心之下,儿子被抢走,不禁大怒,伸手就要来推搡菊花!

    秦枫急忙拦住她道:“让她试试!别打扰她!”他心里万分的惊奇,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菊花不停地往小石头嘴里吹气。

    菊花奇怪的动作,让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即便是后来的人,也被先到的人噤声;石头的爹娘更是死死地憋住哭声,紧张地盯着菊花。// . 看最新章节//

    过了好一会,石头还是没有反应,菊花仍不想放弃。

    她从未做过这种急救措施,可是在上辈子,谁没听说过啊,至于人工呼吸到底要做多长时间,她根本不清楚,本着坚持到最后的救人精神,便一直反复做着。

    见没有效果,她便将左手放在石头的胸口,右手按在左手上,轻轻地往下按压,然后放开手,对秦枫道:“照着这么做,知道了吗?”

    秦枫点点头,照她刚才的动作做了起来;菊花则继续为石头做人工呼吸。

    秦枫是一个很认真的大夫,眼下即便不相信菊花,也要配合她——生死存亡的关头,一点希望也是不能放弃的,一切疑问待会再说。

    也正是他这种谨慎负责的态度,和菊花懵懂无知的热情,将石头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

    当石头轻咳一声,嘴边流下一滩水渍时,看见的人全欢呼起来;秦枫也怔住了——居然真的救活了!

    石头的爹娘更是又哭又笑的抱在一起,女人使劲地捶着男人的后背,哭得比刚才更厉害了,不过,这是喜悦的泪水。

    菊花顾不得其他,忙将石头的身子翻过来,用膝盖顶着他的肚子,轻轻震了震,石头的嘴里便不停地流出水来。

    好一会,她才停下来,对秦枫说道:“剩下的该你了。”——她可是不懂医术的。

    秦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将石头放在他娘身边靠着,自己给他把脉;石头爹早脱下自己的衣服将儿子包了起来,防止他着凉。

    石头爹叫赵三,村里年轻的都叫他“三哥”,年纪大的称呼他为“三哥儿”。

    这会儿他趴在菊花面前,就着草地对她磕了三个头,吓得菊花忙不迭地躲着。

    赵三这个昂藏汉子,红着眼睛哑声对菊花说道:“菊花呀,今儿要不是你,三叔可就没儿子了。给你磕头是应该的。待会石头也要磕。”

    石头娘也连连说道:“要磕,要磕!”她脸上残留着鼻涕眼泪痕迹,甚是难看,这会儿却是笑得灿烂无比!

    旁边一个脸色黑红的胖子接口说道:“三哥,不是我说你,你要感谢菊花有的是法子。你对她磕头,那不是折她的寿么?”

    菊花急忙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连声道:“对,对!还是别磕头了。秦大夫那天救了我,我也没给他磕头哩!”

    周围的人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异样的神色。

    菊花也很懊悔说错了话,一时情急,忘了自己现在是清南村的“绯闻”人物,她拔脚准备离开这里——反正也没自己啥事了,她还要回家做午饭呢!

    不料那个狗蛋见石头醒过来了,也不害怕了,又恢复了小娃子的活力,他蹲在石头面前,大声对他说道:“刚才癞皮女和你亲嘴了。亲着亲着就把你亲活过来了。你长大了要娶她才行!”

    人群顿时一片寂静,大家都看着菊花。

    一个大脸盘子的村妇——看样子是狗蛋娘——伸手揪住狗蛋的耳朵,将他扯得站了起来,口里骂道:“死小子,就你多嘴!菊花,狗蛋还小,你别气啊!”

    靠在娘怀里的小石头顿时“哇”地一声哭起来:“我不要娶癞皮女!我不要……”好在这小子刚醒过来,叫了两声就没劲了。

    石头娘和赵三尴尬不已,围着的人群也要笑不好意思笑的样子。

    赵三绷着脸呵斥道:“叫菊花姐!啥癞皮女!跟谁学的?”

    人群外边,张槐手足无措地呆立着。

    他也是看见一大群的人围在这镜湖边,马上就想是不是丑丫头又跳湖了。待心急火燎地跑过来一看,不是菊花,这才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按捺住“怦怦”猛跳的心脏,喘了口气,正听到菊花说“秦大夫救了我”,心里就有些不自在,谁知狗蛋偏又说出这话,更是让他觉得尴尬!

    一个四十多岁涂脂抹粉的妇人——菊花认出她是柳儿娘——大声笑道:“我说石头啊,你这是干操心——菊花比你大那么多,咋嫁给你哩!”

    她一边说着,一边大声笑,两眼扫视周围人,却没有几个人应和她。村里大多数人还是质朴的。

    菊花拉下脸对石头道:“谁要嫁你?你给我送十斤鱼干来,这救命之恩就一笔勾销了。记住,要弄得干干净净的。”

    庄稼人大多纯朴,如果欠了人情,那心里一定不安宁。这孩子还担心长大要娶她,还不如要些实惠的东西,又解了人家的麻烦,一举两得。她可喜欢吃鱼干了,蒸了吃特别下饭。

    大家都错愕地看着菊花认真的表情。小石头却生怕她反悔似的赶忙答道:“好,十斤就十斤。不许耍赖!”

    菊花正要回答,却听见人群外她娘嘶声大喊:“菊花——”拉长的凄厉音调吓了她一跳。

    紧跟着,杨氏粗暴地用力分开人群钻进来,看见菊花好好的站在那,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但还是一把抱住她哭道:“菊花,你可不能干傻事啊……咱不稀罕嫁他,娘养你一辈子!”

    她哭得稀里哗啦的,死死地抱着闺女不撒手——生怕自己一松手,菊花就要跳进这镜湖去了。

    菊花听了前一句话,知道杨氏误解了她——以为她又寻短见呢!当着这么多人,心里很难堪,刚想拉她走,又听到后边两句话,不禁心里一酸,也跟着掉起泪来——娘能说出这样的话,那是真心维护她这个闺女的。

    张槐听了更是无地自容,明明自己也没做错啥,这会儿却感到罪大恶极似的,他躲闪着周围人看他的异样眼光,想走又不好走的,别提有多难受了!

    菊花抽抽鼻子对杨氏说道:“娘,你弄错了——是小石头不小心掉进水里了,不是我。咱回吧!”

    石头娘急忙对杨氏说道:“郑嫂子,今儿多亏了你家菊花,要不然我的石头可就没了。”她说着不禁后怕,又抹起了眼泪。

    秦枫见菊花一副急着要走的样子,便对石头娘道:“赶紧回去给石头煎药吧,我已经开好方子了。石头呛了这么久的水,还得小心调养几天才成。我一会给你们送药过去。大家都散了吧。”

    柳儿娘临走的时候,眼神热切地盯着菊花,可是看到杨氏宝贝地拉着她不撒手的样子,又悻悻的低声咕哝道:“一个癞皮女,还这么宝贝!”

    人群慢慢地散了。赵三临走的时候,对菊花母女是谢了又谢,并说等石头好了,还要上门道谢。

    等人都走光了,秦枫方才含笑问菊花道:“菊花,你是咋知道这种救人法子的?”

    菊花见秦枫果然问起了人工呼吸的事,暗自思索怎样回答合适。当时情况紧急,为了救人,她也无暇避嫌。现在要是不说清楚,可就有些麻烦了。

    她念头转了几转,仰头看着他道:“是小时候我爷爷跟我说的。”

    秦枫面色一滞!他有些怀疑,可瞧着菊花一副懵懂的样子,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算了!只要知道怎样做就行了。菊花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强迫她。

    回去的路上,杨氏仍然死死地拉着菊花的手。

    她回来来见镜湖边围了好多的人,而闺女又不在家,那一刻,心里的恐惧简直要让她崩溃,发疯似的冲到湖边,才知道原来是一场误会。但就算这样,她心里仍然后怕不已,拉着菊花的手一直不肯放。

    “花呀,张槐那事儿你就甭想了!咱不嫁人了。娘养你一辈子。你哥哥也不会不管你的。娘就不信了,这日子会比人家过的差!”杨氏气不忿地说道,又安慰菊花,让她别为以后担心。

    菊花轻声回道:“娘,我不气。我有手有脚的,也不要谁来养,我自个儿就能把日子过好。那些嫁了人的女娃,也不是个个都过得好的。”

    杨氏听了,连声夸闺女有志气。又说道:“那些嫌弃你长相的人,咱也不稀罕!这嫁人还是得看人品,瞧上你的自然不会嫌弃你的长相。我闺女这么能干,没娶你那是他们没福气!”

    她嘴上安慰着菊花,心里却非常明白,这长相当然也重要。当年娃他爹不就是喜欢自己又爽利又好看,才一个劲地托媒人说亲,有事没事就往刘家塘跑,硬是将自己给娶回来了。

    菊花见她娘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儿,说着说着却底气不足,便拿话岔开,主动跟娘细细地说了刚才镜湖边发生的事情。

    杨氏欣慰地瞧着她说道:“好人有福报的!你今儿救了石头,将来会有好报的。”

    她慈祥地打量自个的闺女,觉得哪都好,看那小身板,多苗条,脸上的癞皮其实也没那么难看嘛!

    “菊花,你爷爷啥时候跟你说过这样救人的?”杨氏怀疑地问道,公爹会这一手自己咋不晓得哩?连娃她爹也不晓得。

    菊花细声细气地回道:“好像是六岁那年说的哩!他怕我去玩水,所以说起来的。”

    菊花尽量装作自然的样子,表示自己也不晓得爷爷如何知道这事的,当年自己还小呢。反正她爷爷已经死了,又不能从地下蹦出来揭发自己。

    杨氏问不出啥东西也就放下了,转而问起她采这么多小野菊干啥。

    菊花回答说晒干了用来泡水喝,用来装枕头芯也好,那味儿香啊!

    “家里的枕头都死板板的,要是用晒干的野菊花做枕芯,枕着肯定舒坦。”她细声说道。

    杨氏也点头表示赞同:“那你就多摘些吧,帮我跟你爹、你哥哥都做一个。”

    菊花点头应下了。

    回到家里,杨氏到厨房做饭,菊花则到河边将小野菊淘洗干净,再从家里找出一个大圆筛子支在院子里,将那些已经开花的小野菊摊在筛子里对着大太阳晒;然后将那花骨朵上锅用蒸笼蒸了一遍,蒸好的小野菊摊在另一个小筛子里晒。

    她想,要为家里人都做一个这样的枕芯,明天还得去采,这点太少了,装一个枕芯都不够呢!不过反正这花的花期长,还有好些天能采呢!

    晌午,回家吃饭的郑长河父子在路上听村里人说起刚才镜湖边发生的事情,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沉着脸跟菊花说往后离镜湖远点——那湖有些邪气!

    瞧着郑长河那张灰蒙蒙的脸,菊花忙郑重地点头答应。她想我更怕死,只有你们担心我会寻短见!

    青木更是仔细地打量妹妹的脸色,想看她有没有伤心。不过还好,菊花的表现很平静,他这才暗暗地放下了心。

    中午,杨氏破例用韭菜炒了两个鸡蛋,又将早晨儿子逮的鱼给烧了汤,白色的汤汁香味扑鼻,惹得菊花唾液不停分泌。

    她知道这是娘关心她才做的,也不跟他们客气,先自己满满地添了一碗汤,又帮爹娘和哥哥都盛了半碗——汤不多嘛,碗又大;韭菜炒鸡蛋也是一家人均分,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郑长河两口子和青木见菊花高兴,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吃完饭,又将碗筷收拾了,菊花方才回到房里,打量着简陋的房间直叹气。

    老式的木床,下面铺的是稻草,床单打满补丁;上面的薄被也是补丁套补丁,里面的棉絮已经结块了,没有一点松软的感觉。枕套是耐脏的蓝色粗布制成的,压得死板僵硬,像块砖头。

    床头放着一口陈旧的木箱,紧挨着一个颜色斑驳看不出本色的柜子,上面放着一把断齿的梳子和一个圆扁的针线箩筐。

    这房间也就是睡觉的地方罢了,没有一点女孩子闺房的样子。

    唉!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日子过成这样,不应该呀!

    依着原主的记忆,一是家里的田地不多,只有五亩,三亩水田,两亩地;二是产量也不高,交了税粮,剩下的卖了也只够添一些要紧的日用东西,还得留下口粮!

    平日里也没有其他的进项,攒的鸡蛋卖了也要买个针头线脑啥的,这当中要是家里有人生病那可就完了。

    菊花想着,先劝娘再抓两头猪回来;嗯,等母鸡抱窝了再孵化一些小鸡;眼下呢?赶紧堆一个粪堆,养些蚯蚓吧。虽说这东西到处都是,但她没养过,还要反复试验呢!

    嗯,再叫她爹抽时间编一个虾网子——有空就到镜湖和小清河边兜些鱼虾。自己动手,丰富饮食,先将肚皮照顾好。

    她躺在床上,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茅草房顶,心里不停地算计着。

    哎呀!这么一想,事儿还真多,得一件一件地来。

    小野菊每天摘一些;粪堆今天傍晚就拢起来,每天抽时间挖了蚯蚓丢进去,慢慢积攒;猪草也要多割些,再过一段时间,田野里可是啥猪草也没有了。

    看来自家的地太少了,要不然种些山芋也成啊,现在可不是正挖山芋的时候么,山芋藤剁碎了喂猪也是好东西。

    她在这里皱眉苦思冥想,外面杨氏却担心极了:怎么闺女躺到床上去了,别是身上不舒坦吧?

    她见郑长河爷俩又下地去了,忙进房间小意地摸着菊花的头问道:“花呀,哪不痛快了?”

    菊花一怔,这才发现自己躺了好一会了。家里忙得要死,难怪她娘会怀疑。

    忙坐起身,拉着娘的胳膊说道:“娘,明儿你去集市别给我扯布做衣裳了,抓两头猪回来,鸡也多抱几窝,养了咱自个杀了吃也好啊!”

    杨氏见往日胆怯的闺女居然操心起家里来了,心里一阵发酸,拉着她的手道:“傻丫头!你以为就你能想到啊!人家不会养猪养鸡?不过是没东西喂罢了。咱家再抓两头猪,把啥东西给它吃?喝西北风哩!还有那鸡也是,春上和热天那会儿,还能放养——让它们自己找虫吃,冬天不喂咋行哩。”

    菊花忙说道:“所以我才想办法哩!娘你想,咱累一些,将那猪草多割点,堆地窖里,加上玉米秆,也能管一阵子!那鸡娘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准备养些蛐蟮(蚯蚓的土名字),说不定能捣腾出一个好法子哩!冬天咱再多种些菜,辛苦些,人也能吃,猪也能吃,不好么?咱家的菜地也太小了。我瞧院外挨着茅房那里一大块地可不是空着,要不,咱把这地开出来?等明年的时候还能种山芋。咱家四个人,个个都能干活,还怕啥?”

    杨氏见她说的头头是道,处处为家里打算,这些事里除了抓小猪要花钱——为这闺女还说衣裳不做了——其他都不费钱,就费点事。

    她想了一下,这也没啥难的,试试看么。正好顺着闺女的心意,也让她心里松快些,不要老想着张槐那件事儿。

    于是,杨氏便笑眯眯地说道:“成!娘就听你的——明儿就去抓小猪娃。鸡么,我拿些鸡蛋让你外婆帮着孵小鸡好了。家里的母鸡啥时候抱窝,啥时候再孵。要是你真的能把蛐蟮养成了,那多喂些鸡也不怕!”

    菊花见这么容易就说服她娘,十分开心,仿佛看见红烧鸡已经端上桌了。

    她抿嘴一笑,又对娘说道:“让爹帮我编一个虾网子,闲时到河里兜些鱼虾回来打牙祭也好!”瞧见杨氏脸色一变,忙又补充道:“我跟哥哥一块去哩!”

    杨氏这才放心,又仔细地叮嘱一遍,无外乎一个人要小心,有啥事等哥哥回来一块干等等,说完了,便也下地去了,留下菊花在家喂猪喂鸡,收拾屋子。

    杨氏到了地头,一边干活,一边将菊花方才跟她说的话细细地跟郑长河父子又说了一遍。

    郑长河听了,又是心疼又是感动。

    他说道:“成!咱就听闺女一回,再抓两头小猪娃。今儿早点收工,反正这块地也收拾的差不多了。等西边那块地的玉米收拾完,一块儿将地整出来,就能挖窝子点小麦了。下晚家去帮娃编个虾网。青木往后早晚帮妹妹捞些鱼虾打牙祭——这一阵子苦了咱闺女了。”

    青木闷头“嗳”了一声。

    下午,郑长河果然早早收了工,拐到小青山的另一头,砍了些竹子回来。

    他搬了根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拿弯刀破开绿竹,细细的削制着一根根的篾条,再用篾条编出一个类似于撮箕的斗状物体,不过比撮箕还大、还深,上头再绑一根长长的竹篙——这就是虾网了。站在岸上就能用这虾网兜鱼虾。

    他虽然不是篾匠,但是庄稼人,只要不是太难的家伙用具还不都是自己做,能用就行了,又不拿去卖!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也映照着郑长河认真专注的脸颊。他吐一口吐沫到掌心,摩挲着那虾网,还剩下最后一点了,遂十指翻飞,不停地转动着虾网,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青木家来见妹妹在屋侧面柴火堆那儿挖蛐蟮,忙跟过去,不声不响地帮着挖了起来。

    菊花见他来帮忙,自然高兴,忙叫道:“哥回来了,累不?咋不歇会儿?”

    “不累!”青木的话像是要往外挤,才挤得出来,吝啬得很。

    菊花也不在意——话少好啊,深沉嘛!

    兄妹俩埋头挖蛐蟮,先装在一只破瓦罐里,然后将那蠕蠕而动的软体动物倒到菊花下午拢起来的粪堆上。

    菊花问青木道:“哥,你说这样成不成啊?我特特从那柴火堆的下面挖的土,又松软又湿润,还掺了好多的烂草烂树叶子进去了。”

    青木认真地瞧了瞧,说了一句长话:“我看成。蛐蟮可不就爱在这样的地方拱么!”他也是打小玩泥巴长大的,自然是知道蛐蟮的生活习性,况且小时候常挖蛐蟮来钓鱼的。

    想了想他又说道:“我明儿将这堆柴火挪个地方——那最下面一层烂草和泥巴正好挖出来养这蛐蟮。”

    菊花见他说到点子上,忍不住抿嘴笑了。这哥哥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通啊!

    吃晚饭的时候,杨氏又说起菊花下午的计划,一家人很是热烈地讨论了一番。当然大多是郑长河两口子说话,青木兄妹俩的话都不多。

    杨氏夫妻决定明天上集市抓小猪,青木也早点起来帮妹妹打猪草。

    郑长河又说从今晚开始,就将茅房那边的荒地给收拾出来种些东西。一天晚上挖一点,反正就在家门口,累了就家来睡觉。

    “那块地原本是留把青木盖房子用的。反正眼下也没钱盖房,闲着也是闲着,开出来也能种些东西,好歹有些收成。”

    他一边说着,一边夸菊花懂事。慈祥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觉得自家闺女就是能干。

    见家里人这么配合,菊花抿嘴轻笑,早把脸上的疤忘光光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青木就起床了。

    他睡在堂屋里。夏天乘凉用的凉床子,上面铺一层厚厚的稻草,再铺上薄被,就是床了。

    接着菊花也起来了。

    草草地洗了把脸,编了辫子,青木就带着妹妹去小清河边割猪草;还扛上了虾网,顺便割完猪草就兜虾。

    清晨的河边静悄悄的,还有丝丝的薄雾如轻烟般飘荡,河水静静地流淌着,蜿蜒伸向东方;野菜杂草上都带着露珠,小野菊也格外的清新怡人。

    割猪草其实很简单,只挑那叶子还绿的野菜割就是了。猪么,啥都吃的,也不太讲究。

    不过,也割不了几天了,草木已经泛黄,万物萧瑟的脚步加快了。

    哥哥青木是个实在的人,干活闷声不吭的,下死力气。有他出力,菊花动作慢点也不怕了。

    瞧着箩筐里满起来的猪草,她伸了个懒腰——可累坏了!这大清早的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呢!再说,她又不是原主,都好多年没干过这活了;就是这具身体,其实也是非常单薄的。

    青木瞄了一眼妹妹,手上加快了动作——他多干点,妹妹不就可以少干点了么!

    等太阳升起来了,青木便对菊花道:“菊花,不弄了。咱兜虾去!”一边将猪草堆进箩筐里,压结实了,并用两根细麻绳交错兜起来扎紧,防止待会挑起来的时候掉下来。

    菊花一听,顿时来劲了——这活计自己喜欢啊!

    她急忙扛起虾网往河边跑,一边脆声对青木说道:“哥,我先去了。你一会来啊!”

    青木在后边高声道:“等我一会。急啥?小心掉河里!”他手上动作更快了,三两下把两筐猪草捆结实了,便跟着菊花身后追到了河边。

    见菊花笨拙地举着那竹篙,要往河里送,青木走上前接过虾网说道:“我来吧!这个沉,你举不动。”

    说着话,便将虾网远远地丢出去,再慢慢地往岸边拖,拖到岸边有水草的地方时,还使劲地往下压了压,因为虾子通常是躲在草根下面的。

    菊花眼不错地盯着那虾网,想瞧瞧这一网拖起来有啥收获。

    待青木提起虾网拖上岸,那竹篾编制的虾网里一片热闹:小鱼儿蹦翻了白鱼肚,大虾小虾弓腰不停地弹跳,里面还夹杂着几只黑色的甲虫和几条小泥鳅。

    菊花眉开眼笑地将虾子和小鱼往一只竹篓子里捡。

    那几条泥鳅却无论如何也捉不住,不住地扭动着,滑腻腻的,最后只得用两手捧起来放进篓子里。

    青木也帮忙捡着,两兄妹不时相视一笑。

    菊花发现哥哥在自己面前要活络许多,虽然也是不多话,但明显比对别人、甚至比对爹娘都要亲近好些。

    也是,他们兄妹的感情可是很好的,在菊花的记忆里,原主对这个哥哥也十分的依赖!

    接下来青木专找水草丰茂的地方下手,果然兜起来的鱼虾要多不少。

    菊花问道:“哥,是不是早晨的时候好兜一些?”

    青木答道:“当然了,早晨虾都要上来接露水,太阳一出来,就沉水底去了。下晚的时候也好兜。”

    菊花瞧着哥哥两手不停地忙碌,神情认真而专注,方方正正的脸颊,浓眉大眼,不爱说话的嘴紧抿着,若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酷”!即便穿一身带补丁的粗布衣服,依旧是身材挺拔,英气逼人!

    她心想,谁要是嫁给哥哥可享福了,长得也好,脾气也不差。

    青木见妹妹瞧他,抬头对她灿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菊花也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一点也不为脸上的疤痕拘谨。

    青木瞧妹妹的脸也习惯了,自是不觉得她笑起来可怖,甚至觉得妹妹这样笑才是真的开心。

    可怜妹妹因为脸的缘故,连村里也不常去,整天就呆在家里。

    他暗下决心,往后一定多带妹妹出来打鱼兜虾;等冬天的时候,带她上山逮兔子。他瞧妹妹是喜欢做这些活计的。

    忙活了一早上,回家的时候,青木挑着一大担猪草走在前边,菊花扛着虾网背着鱼篓子跟在后边。鱼篓子里当然收获不菲了。

    半路上,一个矮墩墩的妇人如老鸭般摇摆着肥肥的屁股,挽着一只篮子往小青山方向走,瞧见青木热心地招呼道:“青木啊,这是打猪草哩?”

    青木闷声应道:“嗯!”头也不抬地从她身边就过去了。

    菊花一看,原来是狗蛋娘。她胖乎乎的脸蛋堆满了笑,对青木似乎十分青睐。

    菊花也不言语,瞅了她一眼就错身而过了,反正自己给人的印象就是不爱说话的。

    她心下暗想,这婆娘干嘛对哥哥这么热情,上杆子往上贴?

    狗蛋娘瞧着这兄妹俩的背影,暗自想着要把自己的娘家侄女说给青木。这可是个拔尖的男娃,要不是怕闺女嫁在眼前容易起是非,她都要将梅子嫁把他了。

    只是有一点,这菊花看样子是嫁不出去的,到时侄女嫁过来了,难不成还要养小姑一辈子?

    嗯,还得想法子把菊花给嫁出去才好,这样侄女嫁过来,也少个碍眼的。

    她一路思量着,往山上送饭去了。

    菊花和哥哥回到家,郑长河夫妻赶集去了,家里没人。草草热了些窝窝头吃了,青木下地干活,菊花则忙着将兜来的鱼虾收拾了。中午煮一些,其他的摊在一个小筲箕里放在太阳下晒着。然后是洗衣喂猪做饭,连小野菊都没顾上采。

    下午的时候,郑长河夫妻赶集回来,果然抓了两只小猪仔。

    菊花很是高兴,觉得离吃猪肉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她也顾不得脏,殷勤地伺候俩小猪仔,想着这猪还小,便将米糠掺着野菜煮了一锅猪食,果然小猪吃的很香。

    郑长河见闺女高兴,又这么勤快地动脑筋想法儿喂猪,便索性抽时间重新搭了个简陋的小猪栏,将小猪跟那头大猪分开喂,免得大猪护食,小猪长不好。

    接下来的几天,一家人忙的热火朝天。

    菊花和哥哥每天早晨都去割猪草,顺便兜虾;吃过早饭青木就跟着爹娘一起下地干活,收玉米,翻地种小麦;晚上吃完饭,一家人还要点着火把挖半个时辰的荒地,这时候连菊花也要上阵了。

    菊花白天也是很忙碌的,洗衣做饭、喂猪喂鸡、收拾早晨打来的鱼虾、摘小野菊等,简直是脚不沾地。

    用小野菊做的枕头也完成了三个。她将原先的枕芯扔了,枕套洗干净,装上香喷喷、松软的干野菊,摸起来就十分舒服。

    当晚先给爹娘和哥哥试用了,第二天都说好。连不爱说话的青木都笑着对她点头,赞赏之意明显。

    由于每天早上的辛勤劳动,这几天餐桌上也丰盛起来,伙食有了相当的改善。菊花用虾子炒韭菜、红烧、烧汤,变着花样来,不时的还能凑一碗红烧小杂鱼。

    除了每天吃的,菊花也晒了不少干虾米,准备以后用来熬酱和烧汤提鲜。

    不过让菊花郁闷的是,自己居然不能多吃,只要吃的虾稍多一点,那脸上的肉瘤就肿胀疼痛得难受,有恶化的迹象。

    她静心思索了一番,觉得像虾这类的发物应该是对脸上的毒气有引发的作用,还是少吃为妙!

    她灵机一动,拿小野菊煮了水,用来清洗脸部,果然觉得清凉舒爽。呵呵!这下好了,以后就用这菊花茶洗脸。看来要更加努力的采摘小野菊了。

    杨氏听菊花说,用这野菊花泡水来洗脸,洗完后脸上的肉瘤没那么疼了,马上重视起来。见她白天忙的没空采野菊,便早晨起早亲自去采。她想着多采些,好让闺女一直有野菊花洗脸,直到来年小野菊开花的时候。

    当菊花和哥哥打猪草回来,看见那带着露水的鲜嫩小野菊,忍不住高兴的对着杨氏抿嘴笑了;又见她娘将开花的和花蕾分开装,更合心意了。

    杨氏笑着说道:“你都分得那么清楚,开了的花儿拿来装枕芯,没开的用来泡水喝,我又不是没长眼睛!”

    菊花笑着对娘说道:“这菊花泡水很好喝哩!娘你们也试试,味儿香的很。”

    杨氏嗔了她一眼道:“就你鬼精!不过味儿是不错,不光香,还有些甜哩。”

    青木在一旁接道:“好喝!”

    这个哥哥,真是言简意赅!

    吃完早饭,又洗了碗,用刷锅水喂了猪,忙里偷闲的,菊花端根小板凳,坐在家门口。她看着菜地里碧绿的青菜,猪栏里欢蹦乱跳的小猪仔,捧着一碗菊花茶抿了一口,满足地舒了口气!

    低头皱眉,这淡黄清亮的菊花茶装在粗瓷碗里,实在是有负雅意,可家里也没像样的茶杯呀!

    茶杯会有的,猪肉也会吃上的,菊花静静地想!

    赶在霜降前,菊花家的冬小麦都种完了。茅房边的那块荒地也开垦完毕,撒上一层草木灰,先种上了一些白萝卜、黄心菜和大白菜。没办法,沤粪池里的粪,全用来种小麦了,这荒地里想要施肥,只能慢慢再攒了。

    种完了小麦,也算是完成了一桩大事,后边虽说还要注意补苗锄草等杂七杂八的事情,却不用赶时间了。

    菊花被那两头小猪仔给愁坏了——太能吃了!要是她再不能想出办法来,那冬天家里三头猪可要造反了。

    可是看看地窖里储藏的猪草和玉米秸秆,显然不够一个冬天吃的。虽说种了不少的菜,但光吃菜也是不行的,不说拿菜喂猪不经济,就算舍得喂,那猪吃了也要拉稀,一定要掺些硬猪粮才行。

    “哥,咱们上山找找看,有啥东西能拿来喂猪的。”菊花对青木说道,他正在荒地里忙活。

    青木听见这话,二话没说,便放下锄头,拉着妹妹去准备了。这几天他见菊花为几头猪忙个不停,心里也愁得慌,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啥好点子罢了。

    两人在鞋子的外面又套上一双草鞋——免得磨穿了鞋底,将裤腿扎紧,然后拿了两只麻袋,就奔后山去了。

    钻进树林子,里面一片阴凉,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漏下来,斑斑点点。上山的小路快被杂草和灌木给遮严实了。青木走几步,便回头看看菊花是否跟上,最后干脆牵起菊花的手往上爬。

    菊花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她一边气喘吁吁地爬着,一边还东张西望地打量,活像只四下寻食的小母鸡。

    还不到半山腰,菊花就被那满地土黄色的小果子给吸引了,只见林地里草丛中密密的铺着一层这种果子,还有脱果后碗状的半圆形包壳。这不是像子果么!怪不得从山下往上看,看见满山红黄绿相间的风景,原来都是橡子树啊!

    背靠山,前临水,果然是好地方啊!菊花抿嘴乐呵,停住了脚步。

    青木转头诧异地问道:“咋了?”

    菊花指指地上的像果,对他说道:“就用这个喂猪好了。”

    青木皱眉回答道:“这个苦涩的很,猪不会吃的。”要是猪吃的话,早被人捡光了。

    菊花抿嘴一笑道:“不要紧,我拿水煮煮就行了。”看着青木疑惑的眼神,赶忙又解释道:“有些东西涩嘴,拿开水一烫就好了,咱也试试,将这个东西用水煮一遍,看能不能去掉那苦涩的味儿。哥哥你想,要是能行的话,那咱家的猪……”

    青木眼睛一亮,也激动起来:要是能行,那这满山的像树,可不就是现成的猪食?那自家别说喂三头猪,就是再多三头也没问题呀!

    菊花抿嘴只是笑!

    哪里还用试,她上辈子家里可不就是拿这个来喂猪。别说喂猪了,洗出来的粉人吃也很好呢!

    兄妹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拿出麻袋,弯腰捡起像子果来。

    草太厚了,菊花想,下次要带镰刀来,不然太碍事。

    青木显然也发现草丛中有很多橡子果,只是不好捡。于是拣那下面空地比较多的树,爬上去一顿摇晃,那橡子果便如下冰雹似的落下来,菊花则在下边不停地捡着。

    这样配合,很快兄妹俩的麻袋便快要满了。

    青木踌躇地停下说道:“就捡这么多吧!还不知道那法子成不成哩!”

    菊花胸有成竹地回道:“我觉得肯定行。哥你就放心吧!”说完,她将一个橡子果放在嘴里“嘎嘣”给咬碎了,用舌头咂摸了一下道:“就是有点苦涩味儿,其他的跟栗子没啥区别。”

    青木也咬开一个尝了尝,却没有菊花那种感受。其实他小时候就尝过,根本不能吃。也不知妹妹这法子成不成。

    待两麻袋都装满了橡子果,青木将袋口扎紧,一袋扛在肩膀上,另一袋夹在腋下,菊花空着手跟在后边,沿来路向山下走去。

    进了院门,只见门口坐着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太婆,正在和杨氏掰玉米粒,一边说着话;院子里一群毛绒绒的小鸡,围着一只碗不停地啄食,碗里是碎玉米渣拌菜叶,菜叶剪的细细的。

    看到那爽利的老太太,菊花轻声道:“外婆来了!”

    脑海里显现出外婆汪氏的印象来,这老人也是很疼爱自己的,为了自己这张脸,还特意寻了不少偏方,但都未见效就是了。

    “外婆!”青木叫了一声,脸上也带了笑。

    “嗳!”老人亲切地答应了一声,又冲菊花慈祥地笑道:“花呀,又长高了!来,到外婆这来。跟你哥到山上干啥哩?”

    菊花抿嘴一笑,说道:“去捡了些橡子果,回来喂猪。”走到老人身边蹲下。

    汪氏摸摸她的头,想到刚才杨氏告诉自己,这个外孙女差点没了的事,心痛不已!

    老太太虽然六十多了,但身体很是硬朗。一张圆脸极为富态,并不像其他老人那样干瘪,眉眼总是带着笑,头发梳得纹丝不乱,一身灰布衣裤也是半新的,浑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利落。

    她听了菊花的话,扬脸诧异地问道:“这橡子果不是苦的么,猪肯吃?”

    杨氏也很是奇怪地看向菊花,莫不是这闺女见猪吃的多,急疯了,拿这橡子果来充数?

    菊花轻声对外婆和娘说道:“我准备用水煮煮,看能不能将那苦涩味给去掉。”

    她知道其实只要将这橡子果泡在水里,十几天后再捞出来晒干,敲碎外壳取出果仁,再将果仁砸碎或者磨碎,用清水泡两天,中间换水漂洗几次就能喂猪了。就是人也可以吃的。

    不过,她可不能表现这么熟练,这法子得慢慢地试验出来才不会让家里的人怀疑。所以,她准备先用开水煮一遍,剥开果仁后再泡几天,漂几次,然后拿来喂猪。以后再找借口提议那用水泡果子的法子。

    杨氏不确定地问道:“这样成么?”

    菊花轻声道:“娘,不试试咋知道成不成哩?要是试了成,那咱家的猪可不就有吃的了?”

    汪氏马上道:“那得试试!要是成的话,这满山的橡子果可都是宝。”

    杨氏听了她娘的话,再看闺女如此懂事,忙答道:“那就试试吧!直接倒进锅里煮?”

    菊花回道:“嗯,先煮一锅试试看。娘,这是外婆帮咱家孵的小鸡?”

    汪氏笑眯眯地回答道:“这是我先孵出来的。你娘送去的鸡蛋还没孵出来哩!我想着先把这些小鸡给你家送来,等家里的孵出来,我再留下就是了。”

    菊花看着那些鹅黄色小鸡,很是喜欢!这鸡多养些倒不怕,因为那蚯蚓长的可好了,到时多配制些鸡饲料,不怕鸡没得吃。

    “菊花,煮多少像子?”青木将两袋橡子果放到厨房,转身问菊花如何处理。

    菊花走进厨房,对青木道:“先煮一锅,好去壳。去了壳,再将果仁砸碎用水漂。”

    青木皱眉道:“这么麻烦?麻烦倒是小事,又费柴火又费工夫的,咋行哩?”

    菊花笑着安慰他道:“我先试试。要是猪肯吃的话,就换个省事的法子。”

    青木没办法,便帮助烧火,很快将一锅橡子煮开了。菊花赶忙将它们捞出来,装在一只大篮子里,斜靠在锅边沥水。

    青木问道:“煮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行了?”

    菊花答道:“还不行哩。这么用开水焯一遍就捞出来,去壳就容易了。去了壳砸碎了再用水泡。”

    青木将一大篮子橡子提到院子里,倒在地上,又拿了个小锤子和一块木板过来;菊花端来两根小板凳,还拿了剪刀,防止有那难剥的,就要用剪刀剪开。

    两人坐下剥橡子。杨氏和汪氏见了也过来帮忙。

    青木将橡子放在木板上用锤子轻轻地磕开口,就扔到一边;菊花、杨氏和外婆负责动手剥。几人配合,剥起来倒也快。

    杨氏和汪氏一边干活,一边闲话。

    “这三头猪要是喂的好,明年再抓几头。”杨氏对未来很有希望。

    汪氏笑道:“可不是,喂猪也能赚不少钱哩!我们村的刘富贵,他闺女就很能干。去年年底抓了三头猪,现在都是一百多斤了。到腊月的时候,怕不得小两百斤。现在的猪肉价差不多要摊二十文一斤,一头猪恐怕得卖三四两银子哩!”

    杨氏咂舌道:“这么多?那他家拿啥东西来喂猪?”

    汪氏赞叹道:“要不咋说他闺女能干哩!那女娃子是起早摸黑地忙,放下锄头拿起针头。打猪草、开荒种红薯、种黄豆,那红薯藤和黄豆杆都让她用铡刀细细地给铡碎了,再掺上米糠来喂猪。刘富贵两口子三棒子闷不出个屁来,家里全靠这闺女当家!”

    杨氏心里一动,问道:“娘,他家闺女多大了?”

    汪氏看了一眼埋头忙活的青木,明白杨氏的意思,细细地跟她说道:“今年十五了。长得也俊,为人最是温柔小意了,见人从来是笑模样。又孝顺,干活总是抢着干,生怕累着爹娘。那真是嘴一张,手一双!村里哪个不夸,上门提亲的人都要排队哩。可刘富贵硬是不松口,说是舍不得,要多留几年。也是,要是这女娃一出嫁,他家就要倒一半。他那个儿子叫他媳妇给惯坏了,赶不上他姐姐一半能耐,不是个能撑门户的。你说这一个娘胎出来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哩?”

    杨氏听了分外动心,可是想想自家的境况也不好,不知别人嫌弃不嫌弃。于是,便又问道:“那他家可有啥要求没有?比如家境方面,彩礼方面。”

    汪氏答道:“那刘富贵虽然老实巴交的,但也是真心的疼闺女,倒也没想拿闺女去换钱。说只要男娃好,让他闺女相看上了就行。”其实汪氏今天本就是为这事来的,想将这个好闺女说给自家外孙,因此,便在言语里提点自家女儿。

    杨氏听了果然很高兴,暗下决心要托媒人上门去说合。她很有信心,要说比人材,谁比得上自己儿子?可是她看了低头的菊花一眼,心下不忍,对她娘使了个眼色。

    汪氏忙住了口,暗怪自己不小心,说这些娶亲长相啥的应该避着外孙女才对——这不是往她心上戳刀子嘛!

    菊花却无知无觉,听的津津有味,再看自家哥哥,耳朵根都红了,忍不住低头抿嘴笑。也不知这刘富贵的闺女是否真的像外婆说的那样好。

    青木则偷偷地扫一眼菊花,暗自在心里下定决心:甭管是谁家的闺女,只要她嫌弃妹妹,那就是再能干再俊俏,自己也不要。

    汪氏为了怕菊花心里不痛快,将话题转到自己的儿子和媳妇身上。她对杨氏说道:“你大哥准备送来福去学木匠,拜老王庄的王金华为师傅,过几日就要磕头送拜师礼。他自己也想和来喜到下塘集上开个杂货铺子,主要卖些竹篾编制的用具,和一些土窑烧制的东西,像那稻箩、竹筐、簸箕、筛子、筲箕啥的,凡是竹篾编的都卖,都联系好了篾匠供货哩。”

    杨氏忙道:“那开张的时候可要好好地热闹热闹。可定了日子?”

    汪氏叹气道:“哪能那么快!要找铺面,找好了铺子还要备货,总要一段时间忙活。银钱也有些紧,本来说好跟你二哥借银子的,可是你二嫂不知咋的又死活不同意,说是要送来财去学堂念书,所以那钱不能动!”

    杨氏咕哝道:“她就是不想借!到学堂去念书也不是一次把钱交清,还不是上一年学,交一年的束脩!”随即又惭愧地说道:“我家日子这样寒酸,要不然也能帮大哥一把。”

    汪氏道:“看你,想那么多做啥?哪个还能穷一辈子?青木和菊花都大了,又都听话,你们只要勤快干两年,日子总会过好的。”

    她又说道:“其实你二嫂就是心眼小。她也不想想,你大哥家要是铺子生意好,还能不帮兄弟一把?念书当然好,识几个字总是好的,可是她也不看看来财是那块料么?要我说,咱家的这些小辈,除了青木和菊花,其他的人都不是读书的料。”

    青木和菊花听见外婆夸,不禁对视一眼,笑了。

    杨氏更是愧疚不已,她有些黯然地说道:“还不是我和他爹没用,没钱让娃儿上学堂。”

    菊花心里一动,插话道:“娘,明年卖了这猪就让哥哥去念书。虽说晚了些,但是又不要哥哥去考状元,只是为了识字多些见识,况且哥哥年纪又不大。”

    青木识字了,自己也就能识字了,可以找些书来看,就不用装傻妞了。她到现在连这是个什么地方还没弄明白呢!中国古代?异时空?乡里的人连皇帝是谁也不知道,她也不敢乱问。

    青木惊异地看着妹妹,自己都这么大了,还不大?念啥书?再说家里哪能走得开哩!

    杨氏听了菊花的话很是动心,汪氏也赞同,两人都觉得让青木识字是个大事。

    菊花不等青木反对,就对他说道:“哥哥也不用急着说不去,等明年看收成吧。要是咱家收成好,你就去念。不是还有人好几十岁了还在考秀才和举人么,你这么点大去念书有啥?你多学些东西,咱家以后不是能过的更好?”

    青木怪异地看着妹妹,啥时候她懂这么多了?

    杨氏却当场拍板,决定明年一定要送儿子去念书。闺女都有这么长远的眼光,那自己这个做娘的还能比闺女没见识?菊花说的对,多学些本事才是正经,要不然天天在家干活还不是受穷?自己和他爹不是干了半辈子么,家里还是这个样。

    汪氏看着菊花赞叹道:“要我说,咱家还是菊花最聪明!”可怜的娃,要不是这脸……

    菊花抿嘴一笑,知道大家关心她,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青木见娘真的要自己去念书,迟疑地问道:“我去念书,家里咋能忙得过来哩?”

    杨氏不悦地说道:“不是还有我和你爹么?我们这把老骨头还没散架哩!又不是让你去玩,你妹妹都想让你去,比你有见识多了。”

    菊花对青木说道:“哥哥,我也想念书哩!”

    青木张口结舌地看着菊花,不知如何回答。

    菊花轻声说道:“你也觉得我上学不像,是吧?要是你去念书,回来教我认字不好么?你一个人去上学,学的可是我们两个人的。”说完两眼不眨地看着青木。

    青木立即重重地点头道:“好,哥哥去念书,多学些东西回来教妹妹。”

    菊花这下愿望达成,心里舒畅极了,看着青木笑眯眯的。她想,供你上学还是能供得起的,这猪和鸡我肯定能养好。

    杨氏和汪氏也是高兴的不行,好像只要青木一上学,就能学个满腹经纶似的。

    剥完了橡子,剩下的事交给两兄妹,外婆和杨氏又转到厨房去了。青木则按照菊花的要求再将果仁给拍碎,然后用水泡在一只木桶里;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次水,换了四五次,泡了两天才拿去喂猪,猪自然是肯吃的。

    厨房里,杨氏一边在汪氏的帮助下做饭,一边抹着眼泪对她娘说道:“娘,你看咱菊花可咋办啊?我每次瞧着这闺女这么可人疼,我这心里就不落忍。”

    汪氏叹口气道:“所以你才要努力地干啊!送青木去念书也是对的。只要你们过得好了,菊花就是真的嫁不出去,也不怕。”

    杨氏点头,又问汪氏:“娘,那刘富贵家的闺女人品咋样?别的都不怕,就怕她嫌弃咱菊花。”

    汪氏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哩,你操啥心?要我说,甭管娶谁家的闺女,娶回来了你们也要分开单过,她就是嫌弃小姑子也嫌弃不着——又不在一个锅里吃饭。菊花又不比那刘富贵的闺女差,到时候你们夫妻带着闺女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谁的脸色也不用瞧!”

    杨氏连连点头,觉得这话实在说到心坎上了,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就是青木对菊花好,但将来娶了媳妇也不能让他两头为难不是。

    娘俩又说了一回请媒婆去刘富贵家的事,仔细斟酌一番,挑了清北村的王媒婆走这一趟——也不是王媒婆有多好,不过是图个离得近,有什么消息马上能知道罢了。

    中午,郑长河回到家,见岳母来了,也很是高兴,憨憨地笑了。他一手还提着一串用树枝条穿起来的小鱼,献宝似的在菊花眼前晃了一晃,道:“闺女,这个给你熬汤喝。这鱼不发的。”

    菊花知他说的是自己吃虾脸上过敏的事,心下温暖,看了她老爹一眼,伸手接那串鱼细声道:“我去收拾,一会就能做好。正好外婆来了,也没啥菜。”

    中午的饭桌上,杨氏又将自己和菊花都支持儿子去念书的事跟丈夫说了。

    郑长河当然也是赞同的。他子女不多,对一双儿女都宝贝得很,加上两娃子又都是省心听话的,所以但凡涉及娃子们的事情,他就没反对过。

    “我恍惚前儿听谁说的,咱村收留了一个老秀才,村长准备请他教村里的娃哩——那些娃娃们想去读书就不用跑到下塘集去了。要真有这回事,那可方便得很!”

    青木听了脸上一僵——难道他要和那些拖着鼻涕的小娃子们坐在一起读书?

    菊花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哥哥,不容他反悔。

    青木想起自己的重任,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下午去村长家问一声儿,要真有这回事,就早点去学。”

    菊花这才满意地抿嘴笑了,杨氏和郑长河也都连连点头。

    汪氏笑眯眯地说道:“青木要是上学了,以后定是有出息的。外婆可等着享你的福哩!”

    郑长河笑道:“娘,看你说的,青木和菊花以后都会孝顺你的。”

    汪氏却是没有享福的命,在菊花家吃了一顿午饭后,不顾杨氏的挽留,立即匆匆赶回去了——她家里也忙得很哩!

    青木和外婆一起走的,他因要到村长家打听学堂的事儿,顺便送外婆——杨氏给她娘装了一袋花生,有十几斤哩!

    “青木,这是要上哪哩?”刚出清南村,身后赶来一辆牛车,驾车的村汉扬声问青木。

    “老成叔啊,我送外婆哩!叔这是上哪?”青木看到老成叔赶着牛车急忙问道。要是以往,他定不会答的这么细,只是今天想问这老成叔是否顺路,看能不能捎上外婆一程。

    老成叔爽快地咧嘴笑道:“我要到下塘集去拉些东西。让你外婆上来,我捎她一程。”

    青木高兴极了,急忙扶着外婆上车。

    汪氏乐呵呵地说道:“真是难为大侄子!那我就借光了。”

    老成叔笑道:“看你老说的,不过是顺便的事儿。坐稳了,驾!”

    汪氏坐好后,对青木挥手道:“青木,去忙吧!等闲了来看外婆啊!”

    青木嘴里答应着,看着牛车颠颠地走远了,方才转回身往村长家里走去。

    还没走几步,迎面走来一人,看到青木惊喜地叫道:“青木啊,干啥来了?”

    青木一看,正是张槐,挽着袖子和裤腿,好像从田里刚回来。他冷哼一声,一梗脖子不理他,直接往前走。

    张槐急忙拦住他道:“青木,那啥,你咋还在生气哩?别气了好不好?要不你再揍我一顿?”

    青木见他拦着自己,不悦地说道:“谁跟你生气了?我懒得理你!”说完不屑地看他一眼,绕过他大步走了。

    张槐急忙跟上去,连连赔笑说着软话,请他原谅自己。这村里也就这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好朋友,这么些天都不理他,简直让人憋屈得发疯!

    青木气恼地回身瞪他一眼,紧绷着脸怒道:“你再跟着我?滚远些!”说完转身又走了。

    张槐看着青木决然而去的背影,心下愧疚,又是难过又是气恼!难过的是这青木真的不理自己了;气恼的自然是那多嘴多舌的花婆子了;愧疚自己说话不经大脑,害得菊花被人说闲话。

    娘说的对,要是菊花的脸没有被毒物咬了,只怕自己求也求不到这门亲事哩!再一想平日里菊花的种种温柔和贤惠,竟是除了脸上有问题,找不到一点其他的不好,因此,心下越发后悔!

    正思绪万千不得主意,那边扭腰甩胯的走过来一个身形瘦削的妇人,可不就是花婆子么!

    “嗳哟!槐子,在干啥哩?傻不拉几的站在这?”花婆子龇着嘴巴笑,两眼骨碌转着,探究地扫视张槐——是不是碰上谁家的闺女了,在这思春哩?她是不会放过一丁点家长里短的新鲜事的。

    张槐大怒,恶狠狠地瞪着这花婆子,想骂她几句,自己又是晚辈,回头叫她掰扯出更不好听的来就麻烦了。

    于是,他一边转头就走,一边嘴里嘀咕道:“背后扯人闲话,死后是要拔舌下地狱的!”

    花婆子正殷切地期盼着套问这青春少年刚在想啥,不料张槐说出这话来,她立刻不依了:“哎呀,槐子,你这是说的啥话?我咋就扯人闲话了?哦,是不是说菊花那事儿啊?那天难道你没说过不娶菊花,是我瞎传的?你都说出来了,还怪我传?”

    张槐那个气啊,恨不得吃了这花婆子!嗯,没法吃——瘦不拉几的,还喜欢涂脂抹粉,难闻死了——还是狠揍一顿好了。他不能真的动手,只好在心里幻想着狠揍得花婆子叽呱鬼叫的样子!

    花婆子抖擞精神,想跟张槐掰扯掰扯,说不定能问出关于丑女事件的后续发展,和当事人的一些想法,但张槐头也不回地走了,害得她刚搜集的一肚子话没吐出来,难受无比!最后悻悻地往柳儿家去了——找柳儿娘讨论这张槐是否有回心转意娶菊花的可能!

    青木甩掉槐子,来到村长李耕田家小院前。这是一个用石头砌起来的院子,院墙里露出白墙黛瓦,和树木竹林相映成趣,显示着村长家殷实的家境。

    他敲了敲那扇厚实的院门,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来:“来了!”

    院门拉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下颌也是一缕白须,觑着眼睛看向青木,好一会才道:“是青木吧?快进来!有啥事呀?”

    青木笑了笑,问道:“李爷爷,耕田叔在家么?我找他问点事儿。”他忽然有些后悔——应该晚上来的,白天谁有空闲啊?

    “在,在!进来吧。耕田啊,小青山下的青木来了。”老人对着正屋里喊了一嗓子,回身走到一棵枣树下,那里摆了一张石桌,周围安置了四个树墩子。桌上放了个圆筛子,里面堆着一堆黄豆。老人家坐下来,低头在筛子里不停地挑捡着——想是在选豆种。

    青木看着眼前一溜六间青砖大瓦房,心里很是羡慕,心道啥时候自家也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就好了。

    正想着,中间一道原色木门里,传出村长李耕田的声音:“青木啊,进来吧。有啥事进来说。”

    他走进大门,看到村长坐在厅堂的四方桌前,一手拿着本册子,一手扒拉着一把大算盘。厅堂上方挂着松鹤延年的中堂和两副对联,青木也不认识写的啥,只觉这厅堂有一股不同于其他庄户人家的斯文清雅之气。

    李耕田是读过几天书的人,身上有一股庄稼人所不具备的儒雅气度,也因此他在这清南村很有些威望。

    他四十多岁,脸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抬头见青木进来,眼神一闪,招呼道:“青木,来,坐下!有啥事坐下说。”说完合上手中的册子。

    青木微微红了脸,坐到下首的长板凳上,鼓起勇气问道:“耕田叔,我就想问问,咱们村是不是要办学堂?”

    李耕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是啊!有个姓周的老秀才,落户到咱村了。我就想请他教教村里的娃子们,也省的想读书还要跑远路不是。正好也能让周秀才有碗饭吃——他又不会种田!咋了,你家……”

    他疑惑的眼神让青木更是难堪!

    也是,他家根本不像有人要念书的样子。虽说菊花年纪还行,可是女娃子很少念书的,再说,菊花因为那张脸,一年也不来村里几次,肯定不会去学堂的;自己都这么大了……

    唉,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他猛地抬头对李耕田道:“叔,我也想来读书哩。虽然年纪大了些,我又不去考状元,认几个字也是好的,总好过两眼一抹黑!”

    李耕田十分意外——这娃儿还有这份见识!

    他欣慰地笑了:“这是好事啊,青木!你能有这想法,说明是个肯上进的。年龄大有啥,那些老秀才有些都四五十岁了,还拼命读书考试,想挣一份功名哩!你才十五六岁,就是从现在开始读书,努力去考秀才,将来考状元,也不见得就不能成事!”

    青木被他说的很不好意思,但村长没有笑话自己,也让他心安不少。他又仔细地问道:“叔,那束脩咋收的?

    李耕田答道:“周秀才也不看重这束脩,就要一碗饭吃就行了。有钱的一月给个五十文,没钱的给些米粮和菜肉。可人家不注重,咱们也要尊师重道不是,不能一点不给就跑去读书。”

    青木心里有数了!他想,这样也活泛许多,真的没钱的话,就上山猎些野味,下河捞些鱼虾,再将家里的粮食提些过去也就是了。

    跟着又问了些上学的时间地点之类的问题。

    李耕田告诉他,准备将村里的那个旧祠堂修补修补用来做学堂,所以还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开课。又对他说道:“你既想来读书,那就也出一份力吧,明天过来帮着修祠堂——修祠堂还是需要些人手的。”

    青木连忙答应了,然后告辞出来。

    他想着那祠堂在村长家旁边不远,从那边回去也算顺路,于是便顺道弯过去看看。

    出了村长家的院门,沿着院墙边的小径,往西走去。

    青木正快步走着,从旁边一户人家的院子里跑出一个身材窈窕的少女,身穿红色衣裙,很是打眼。

    “青木哥,等等!”少女撵在他身后,急切地唤道。

    村长隔壁住的是孙金山家,一个大院子围着三间瓦房。这少女正是他的闺女孙柳儿。

    青木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紧跟过来的孙柳儿,不知她找自己有啥事情。

    小时候,因为脸上太难看,村里的女娃子都不怎么爱跟菊花来往,他因为妹妹的缘故,也不怎么同这些女娃子接触;现在长大了,再加上住的远,跟这些村里的姑娘更是一年也见不上两回,双方可以说是很陌生的。

    看着青木疑惑的眼神,跑得有些气喘的柳儿平息了一口气,惴惴不安地问道:“青木哥,你……你干啥来了?”

    她因为奔跑了一会,在青木的目光注视下,又十分羞涩,因此脸蛋酡红,衬得眉目如画,杏核似的双眼水润明亮,加上那身乡村难得一见的簇新红裙,真个美不胜收!

    除了菊花之外,青木从未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一个少女,那青春难描的美丽晃花了他的眼睛。

    他心神恍惚——是不是妹妹的脸要是没出问题,也会这样美丽?

    是了,肯定是的!

    记得小时候,妹妹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躺在那摇窝里,小脸蛋粉嫩。只是一岁多的时候,娘在菜地里忙活,将妹妹放在院子边沿,在地上铺了块布,让她趴在上面玩,也不知被啥东西咬了脸,就变成这样了。

    柳儿见青木呆呆地看着自己,心下又喜又羞,脸更红了。她嗫嚅着轻声道:“青木哥,你……”她也不知咋开口,难道要告诉他,让他请人来她家里向她娘提亲?

    青木一震,惊醒过来,见柳儿也没问啥事,至于自己干啥来了,干嘛要告诉她?于是他转头就走——这柳儿的美丽扎得他心疼,看了后想起菊花的脸,只觉残忍!

    柳儿见他啥也不说就走,急得快哭了,她鼓起勇气道:“青木哥,你等等,我……我有样东西送给你!”说完转身往家跑。

    青木却像没听见一样,大步流星地去了。

    等柳儿手里攥了个青色的荷包再次跑过来,路上哪里还有青木的影子!看着空荡荡的小径,柳儿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为啥他从来都不多看自己一眼,却对那个丑妹妹呵护的不得了?

    想着小时候,有次村里的小娃子们聚在一起玩耍的时候,青木牵着自己的丑妹妹菊花,一刻也不放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如果有娃子嘲笑菊花,他就凶狠地上去揍人家,楞是让所有的小娃子都不敢当他的面笑话菊花,当然背地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从那以后,她总是想,要是青木也这样牵着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护着该多好啊!这一想就是好多年。到长大了,那一丝的渴望就变成了少女的情愫,每每希望那少年能这样牵着自己的手步入洞房。

    这村里的少年,论长相品性,属张槐和青木最出色,但柳儿因为从小时就牵挂青木,一颗芳心早已暗许。

    只是青木从来就是不言不语的,也很少关注她,这使得柳儿暗中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何况她娘那么贪财,到处托人想将她嫁入大户人家。

    眼见这心底多年的梦就要成空,她怎么也不甘心!

    刚才看见那梦了多少回的身影在门前走过,她简直喜出望外。其实她冲出来也不知该咋办,只觉得要是青木也喜欢她,那她就不是一个人面对她娘了。

    可是青木会像呵护他妹妹菊花一样呵护她吗?他知道娘要将自己嫁入大户人家,会不会来帮她?

    想着青木一句话未说就走了,她感到绝望——青木,他似乎从未注意过自己哩!张槐还不时地会多瞅自己几眼,可是青木……

    “柳儿,你站在那干啥?”柳儿娘从里屋走出来,看到柳儿呆呆地站在院外,大声喝问道。

    柳儿急忙擦干眼泪,应道:“没干啥!刚跟梅子说话哩!”她回身进院,看到花婆子和娘拉扯完闲话,正站在廊檐下。

    花婆子瞧着柳儿,忍不住再次地赞叹道:“柳儿她娘,你这闺女可真是没得挑了。真真是生了一副享福的好相貌,一定能嫁到大户人家的。”

    柳儿娘得意地说道:“可不是,下塘集有个唐老爷,想纳妾,王媒婆找了我,我还没回话哩!我总想找个家境好、人又年轻俊俏的,配了柳儿才体面。这死丫头还不领情,整天绷着张脸!”

    花婆子忙好心地咋呼道:“嗳哟!这是多大的福分。别人是求也求不到的。嫁到集上,往后就是吃香喝辣、穿红戴绿的,还有丫头伺候哩!”

    柳儿娘对柳儿训斥道:“听到没?你花婶子都说好。就你想嫁给庄稼汉,几个大太阳一晒,看你还能这样水灵不?还不去绣花哩。你爹和你哥哥就快回来了,到时又要做晚饭了。”

    柳儿满心含酸地进房绣花去了。她手持绣花绷子,边绣花边琢磨,怎么也得想个法子,到青木家去一趟,让他明白自个的心意,到时他就会维护自己了吧!

    青木回到家,远远就看见赵三和他婆娘带着小石头坐在自家院里,正和爹娘说着话。

    赵三看见青木,热情地招呼道:“青木啊,干啥去了?”

    青木笑了一下,答道:“去村里了。”随即用疑惑的眼神扫视赵三两口子——这一家子都到自己家,莫不是有啥事情?

    赵三见他迷惑,咧嘴笑道:“我和石头娘带这小子特地感谢菊花来了。那天要不是菊花,咱石头可就没了。过了这些天才来,都是家里事多,石头回去又病了一场。”

    青木这才明白。见爹在搓麻绳,便也端了根小板凳,坐过去帮忙,边听几人拉家常。

    杨氏一边纳鞋底,一边和石头娘说着闲话。

    小石头则略有些畏惧地凑到捡花生的菊花跟前,犹豫了一下,问道:“菊花姐姐,你挑这花生做啥?”

    嗯!有长进,没叫“癞皮女”了。看来在家的时候,石头爹娘很是叮嘱了他一番的。

    菊花瞥了他一眼,说道:“将这颗大饱满的挑出来卖和做种,又小又瘪的炒来吃了。”

    “哦!”小石头听她这么说,也帮着挑起来。

    他又想起在家的时候,爹娘对自己的嘱咐,抬头看了菊花一眼,说道:“菊花姐姐,难为你那天救了我。那些鱼干可是我自个晒的哩!放在筛子里晒的,没沾过灰,全部都弄得很干净。”

    赵三一家这次来果真带了十斤鱼干,还有一些蜂蜜和糕点什么的。

    菊花见他虎头虎脑的,两眼骨碌直转,很是灵泛,不由心生喜爱。想了一想,起身去厨房,抱着两个粗陶罐子走出来。又拿了个篾编的盘子,从一只罐子里掏出自己炕的香锅巴,另一只罐子里掏出些卤花生米,放到盘子里,递给小石头。

    小石头早在她抱着罐子出来时,就眼不眨地盯着了。等菊花打开罐子,那锅巴和卤花生米的香味飘出来后,不由得腮边两颊直冒口水。

    此时见菊花将盘子递给自己,破天荒的,小脸儿红了,忸怩了一下,还是抵不过那两样东西的香味,一边伸手接过来,一边对菊花腼腆地傻笑,“多谢菊花姐姐!”

    当小石头迫不及待地“嘎嘣,嘎嘣”嚼着锅巴,不时地还捻一颗花生米放嘴里,吃得倍儿欢的时候,那浓郁的香味也吸引了几个大人。

    “嗳哟!这是啥东西,咋这么香哩?”石头娘好奇地抽抽鼻子,见儿子不停地大嚼着,忍不住也伸手拣了一块锅巴放进嘴里。

    小石头一见,急忙转身,弓腰将那盘子护在怀里,不让他娘再拿。

    锅巴自家也有,可是菊花姐姐的这个锅巴显然不一样,不知放了啥东西,咸津津,香脆香脆的;还有那花生米也是,实在是香的不得了,可不能再让别人吃了,盘里都不多了哩!

    他的动作让大家都笑了起来,小娃子总是爱护食!

    赵三故意大声叫道:“石头,吃啥哩?也不给爹尝尝,养你有啥用!”

    小石头嘴里不停,两眼转了转,很不情愿地拿了一小块锅巴跑过去递给他爹,还说道:“这个是菊花姐姐给我的,小娃子吃的东西,大人吃了不好!”

    “哈哈哈……”大家全都笑了起来,连菊花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你少吃些!这个吃多了,要喝好多的水,说不定肚子还疼。待会我给你装些带回家,你慢慢吃,一次不能吃多!”菊花告诫小石头道,怕他吃坏了肚子,那就好事变坏事了。

    石头听说让他带些回家,立即两眼亮晶晶的,乖乖地答应着,放慢了嚼锅巴的速度。

    石头娘啧啧称奇,问杨氏:“这锅巴咋弄的,咋这么香?”

    杨氏慈爱地看了菊花一眼,说道:“还不是菊花,她把干虾子磨碎了,熬了酱,炕锅巴的时候刷上一层,能不香嘛!那个花生米,也是放了八角、干辣椒、干虾子、干菊花,拿吃剩的骨头汤熬出来的。可怜我菊花自个却不能吃这些东西。忙一场,全让我们吃了。她爹可喜欢了!菊花菜做得好吃,他都要多喝些酒,真是浪费钱!”

    杨氏先是自豪地看菊花,心里遗憾要不是那张脸,自家的闺女可得有多少人求啊;接着又幽怨地瞥了一眼自己的丈夫,闺女菜做的好吃,她爹喝酒的次数也增多了,这不是浪费钱么!

    郑长河高兴地咧嘴笑。要说菊花做饭的手艺,那是越来越长进,他每餐饭也吃的多,馋酒的次数也多了,难怪娃他娘不高兴!

    石头娘见了杨氏的神情,明白她的感受,遂安慰道:“菊花这么能干,定能得个好结果。”又问道:“咋这好吃的东西,菊花不能吃哩?”

    杨氏叹口气,转头说起这酱:“那虾子菊花吃了脸上就疼,又咸又辣的东西也不能多吃。待会舀些酱你带回去,照我说的这样儿炕锅巴给石头吃,用来烧鱼也好!”

    石头娘还没吱声呢,赵三大嗓门响了起来:“舀些带上,舀些带上!跟长河大嫂客气啥!这味儿好,我还想吃哩,儿子又不让。弄些回家自己做,也能多做些。那时石头就不跟爹抢了吧?”

    大家都笑了起来。

    小石头吃下去的锅巴,这会子也开始在肚子里发胀——俗话说,一碗锅巴三碗饭,那是说锅巴泡开后是饭的三倍,这东西特抵饱,所以石头感觉到肚子胀了。

    他“蹬蹬”地跑到赵三跟前,将竹盘子往他怀里一送,说道:“给你吃吧!”

    目光很是不屑——大人还这样馋!

    赵三一边递给郑长河一块锅巴,一边自己也吃着,再将盘子递给青木,笑问道:“现在咋舍得了?”

    石头娘笑道:“他肚子胀了。要不然能给你吃?”

    小石头重又蹲到菊花跟前,对她说道:“菊花姐姐,过两天我就要去上学了。村里连夫子都找好了哩!”现在他感觉跟菊花亲近不少,也没那么怕她那张脸了。

    郑长河听见了,记起青木去村长家的事情,忙问青木道:“你问过村长没有,是真的?那束脩要多少?”

    青木便将村长说的话跟爹娘和菊花转述了一遍,又说自己明天一早要去帮着修祠堂。

    赵三听了,估摸着青木也是要去上学的,便道:“唉,这可是村里的娃子赶上了。咱们小时候可没这好机会。青木啊,好好读,没准还能挣个秀才回来哩!”

    石头一听,忙对青木说道:“青木哥,到时候我跟你坐一块。”

    青木本就不好意思,听了小石头的话,脸又红了,想着自己到时候坐在一群“小石头”中间,很是郁闷!

    郑长河连声道:“明儿你去吧,家里有我哩!嗯,过几天去集上买些纸笔回来。念书没有笔墨怎么成。”

    杨氏则在心里算着束脩要交多少钱,买笔墨纸张要多少钱,家里还有多少钱可以开支,还要请媒婆去刘家塘探探那刘富贵的口气,唉,到处都要用钱!

    石头娘也说要上集买笔墨,她和杨氏约好了时间,就起身告辞。

    杨氏果然舀了一小罐子酱给她带着,菊花又将那剩下的锅巴和花生米装到一个干净的布口袋里,交给小石头!

    这小子得了吃的东西,十分欢喜,临走的时候还大声对菊花说道:“菊花姐姐,等有空我再来跟你玩!”

    菊花直想笑,跟自己玩?两人年龄相差这么大,怎么玩?恐怕是想来看看还有啥好吃的是真!

    回头看看青木身边的盘子,直觉得倒霉——自己花心思弄出来的小食品,却不能吃。家里又穷,材料有限,可以让她施展的地方也不多。

    唉!瞧着那黄灿灿的锅巴,她直吞口水,恨不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个饱。想想那脸,还是算了——已经够恐怖的了,要是再弄得淌血流脓的,怕是连家里人都不敢瞧自己了。

    石头娘拉着杨氏的手,走了好一截路,才悄声对她说道:“嫂子,你别心焦。菊花还小哩!我悄悄地打听着,看有那心眼实诚、不注重长相的人家,就托人说媒。菊花这么能干,肯定能找到好人家的。”

    她因为菊花救了自己儿子,现在看菊花也是看哪哪好,很是为菊花的命运不平!

    杨氏感激地对她说道:“那我谢谢妹子了。要是有那实诚的人家当然嫁了好;要是人家嫌弃我家菊花,我还不想嫁哩!我和她爹都不舍得让菊花受气,觉得要是找不到好人家,就不嫁了,咱带着闺女一样过日子。”

    石头娘听了心里发酸——她也是儿女心重的人,连声说道:“不会,不会!”又细细地安慰了杨氏一番才追着前面爷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