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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女如菊txt下载

    菊花见哥哥明天就要去村里帮忙修祠堂,修完了就要上学念书,那这满山的橡子果靠谁来捡?要是靠她一个人还不得累死!嗯,她娘到时候也可以帮忙;爹可能不行,光地里的活计就够他忙的了。

    “哥,那我们再去捡一些橡子果吧。我想着这次先用水泡个十来天,也能去掉些涩味。省的用水煮,还费柴火!”她将自己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

    青木见妹妹对这橡子果这么有信心,不好泼她冷水,心想,过两天就知道猪到底吃不吃这东西了,先捡一些也没啥,就当陪妹妹玩好了。

    于是,他点头道:“好,反正这后山满山都是,捡起来也便宜。”

    菊花知道他并不十分热心,也不解释,心想等猪吃了这橡子果配成的猪食,你们就要起早贪黑地捡这玩意了。

    半下午的时间,两兄妹又捡了四大袋橡子果。跟上午剥剩下的橡子果混在一起,在院里靠近篱笆墙的地方,挖了个大坑,挑了几担水倒进去,将橡子果连壳泡在里面。

    第二天,吃过早饭,青木去村里修祠堂,杨氏去清北村请王媒婆办大事,只菊花和她爹在家忙活。

    菊花喂完猪以后,将衣服也洗了,便跑到那堆土粪堆跟前,拿两根树枝拨弄了一下,看到里面蠕动的蛐蟮,很是浑身难受。

    那东西已经长得很大了。菊花喊她爹过来看。

    郑长河“咚咚”地跑过来,看见闺女捣腾的这玩意果然长得很好,不禁咧嘴笑了。

    “快弄些给鸡吃!鸡吃了这东西肯定爱下蛋!”他急不可耐地对菊花说道。

    菊花忙道:“不行的,爹。这么喂鸡说不定鸡要生病。我想,将这东西用水洗干净了,再拿开水烫一遍,等烫死了,放在太阳下晒干后捣碎。喂鸡的时候掺上菜叶和玉米渣,也比光喂蛐蟮省一些。不过这东西我看了难受,还得爹来弄!”

    郑长河忙道:“我来弄,我来弄!你小女娃看到这东西是犯恶心。爹一定按你说的弄。”

    菊花又道:“爹,将大的先捡出来,小的移到那一堆土粪里面。将这堆土粪弄到地里去,肯定肥的很。你看那有蛐蟮钻的地方土都肥一些。”

    郑长河赞同地说道:“是这么回事!那柴堆旮旯里,越是蛐蟮多的地方,越是肥,泥土又黑又松!这一堆土粪挑到那荒地里,菜肯定长得好!”

    他挽起袖子就忙活起来。菊花早跑了。

    中午的时候,杨氏还没回来,菊花做好了饭,对郑长河道:“爹,你先吃,我去给哥哥送饭去了。”本来杨氏去送的,可她到现在也没回来,总不能让哥哥挨饿吧!

    郑长河慌忙扔下手中的锄头奔过来——他正在挑那堆土粪——对菊花说道:“还是我去吧!你吃饭!”

    菊花知道他是怕村里人耻笑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一年也难得到村里去一次,就是怕人笑话——可是自己才不怕呢!就算讨厌别人闲话,那也要直面困难,躲有什么用?还能躲一辈子?

    菊花轻声而坚决地对郑长河说道:“爹,我不要紧的。管别人咋笑我,往后我都不怕别人笑了。”

    郑长河张大嘴巴看着闺女,又是心疼又是难过:“花呀,你有这志气是好!还是让爹去吧——咱不跟人置气!”

    菊花抿嘴笑道:“没事的,爹,让我去吧!你先吃饭,还有好多的事要忙哩!”说完,提着篮子就出了院门。

    郑长河看着菊花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她这一去会不会受气回来。

    菊花提着竹篮,漫步行在通往村里的土路上。

    有多久没来过村里了?她仔细回忆,好像真的有好久了。她一年也不到村里一次,这么近在咫尺的村庄,感觉却无比陌生!

    秋意更浓了,树梢枝头红黄绿一片色彩绚烂,不时有树叶飘然飞落,路边野草也渐黄渐枯;再远一些的水田里,水稻早已收割完毕,只剩下排列整齐的稻茬桩子,天地间,似乎只有那些野菊还顽强地开放着。

    望着小路尽头,那房屋和树木竹林交错的村落,袅袅的炊烟升起,鸟鸣树梢,犬吠柴门,要是不这么贫穷的话,身后这山、眼前这村、村旁这水,都是诗中画中才有的美景呢!

    她一路想着,按记忆中的模糊印象,努力寻找去旧祠堂的路——没办法,全忘了。村子中间有条主干道,但菊花记得祠堂可不是在这条线上,而是靠近村子北边。

    七弯八拐地,她边走边东张西望,打量着村里那些错落有致的房屋和院落,或土屋或砖瓦房,房前屋后间杂着树木和竹林。邻里之间的日常走动,踩出了一条条的小径,如蛛网般遍布整个村庄,使得家家相通,户户相连的。

    正找着,迎面走来一人,是秦枫!他今天一身黑色短装打扮,背个药箱,甚是利落。

    看见菊花,有些诧异地招呼道:“菊花,你这是……”

    见他两眼审视地看自己,菊花暗自撇嘴,心道我出来一趟就显得那么奇怪吗?

    “去祠堂给我哥送饭哩!”菊花说完就微微侧身给他让路。

    秦枫微笑道:“哦,去祠堂啊!在那边呢!”他伸手向左边指了指。

    菊花轻声向他道了谢,提着篮子就过去了。

    秦枫转身,看着她的背影,越发觉得这菊花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她静静地走来,静静地答话,整个人自在恬静,没有半点以前的自卑和惊慌,如那田野中盛开的野菊般轻轻摇曳、悄然绽放!

    一身破旧的灰衣裤,打满补丁,一看就知道是她哥青木穿剩下改过的。她站在那里,静静地抿嘴看着他,除了脸上难看的癞皮还一如既往外,那一双眼睛如镜湖的湖水一般澄澈,竟然让他有一刹那的晃神,差点溺在其中!

    他摇摇头,将这奇怪的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转身往住处走去。一边想着上次给师傅去信,问了菊花脸上的癞皮,也不知师傅有没有办法治。如果能治好了,那这个可怜的小女娃就能嫁人了,自己也算做了件好事。

    菊花在秦枫的指点下,总算摸到了祠堂的工地上。看着眼前那闹哄哄的院子,心想这下算是找对了。

    靠近这里,来往的人也多了,不时有人进出。大家看到菊花倒也热情地打招呼,但免不了死盯着她的脸瞧,又打量揣摩一番她的神情,见她落落大方,丝毫不躲闪的目光,暗自奇怪!

    这些人大部分菊花都不认识,就算那见过的,也不知是谁,因此她也不理他们,径直走进祠堂大院。

    院子里面堆满了从河边挑来的细沙和各种新旧木材;正对院门是一溜房屋,大概有五六间,外形看去很破败。

    看来这就是祠堂了,的确需要修补,不然是无法作为学堂的。

    院子里乱哄哄的,各色老少庄稼汉子都是满脸笑容,显见得修这座破祠堂是令他们高兴和充满希望的。有些人在吃饭;有些人扎堆在一起吹牛打屁;还有些人仍然在忙着搅拌泥沙;菊花看到青木正在挑土。

    赵三正和人闲聊,一眼瞧见菊花,忙站起身对青木大喊道:“青木,快过来。菊花给你送饭来了。菊花啊,过来这边先坐会!”

    菊花抬头对停下脚步望过来的哥哥抿嘴笑了一下,就向赵三那边走过去了。一路小心翼翼地避过那些积水洼地、破旧砖板,怕弄脏了脚下的布鞋——主要是做鞋子太辛苦了,因此她总是很爱惜。

    赵三见她过来了,忙将一张稍微干净的木板垫在地上,菊花将篮子放在上面。赵三又另拿了一块木板给菊花坐。

    他笑着对菊花说道:“我说让青木跟我回家吃,他死活不肯!”

    旁边有人盯着菊花看——仔细地研究她的脸,被赵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他瞪跑了。

    菊花见了也不言语,将篮子里的一只大砂锅给捧了出来,另有一只装汤的深口小闷罐。她挑这两样东西送饭,为的是怕饭菜和汤凉了。

    青木见菊花来了,心里一惊,生怕别人嘲笑她,又让她伤心流泪。他赶紧扔下竹筐,对一个年纪稍大的汉子招呼道:“李叔,我去吃饭了。”

    那汉子朝菊花看了看,扬声道:“去吧,吃完饭歇一会。你都干了一上午了。”

    青木嘴里答应着转身跑了。

    那个李叔转头对身边一个正铲土的矮子说道:“青木这娃不错!干活实在,人也实在,是个好娃娃!”

    那矮子姓周,因他个子不高,人称周矮子。

    他笑呵呵地说道:“要说村里的男娃子,这一拨里头就数青木和槐子拔尖。也不知将来哪家闺女有福气能嫁了他们。”

    李叔是村长李耕田的弟弟,叫李耕地。

    他叹气道:“就是家里穷了些。要不然,上回槐子家向柳儿家提亲,柳儿娘不同意哩!”

    周矮子不屑地撇嘴道:“败家的老娘们——眼皮子浅!俗话说,‘莫欺少年穷’,只要人品好,这过日子的事,哪有个准,就不兴人家发达?谁也不是生来就富贵的。孙金山由着他婆娘折腾,迟早要将闺女折腾惨喽——大户人家是那么好嫁的?”

    李耕地赞同地看了周矮子一眼,磕磕手中的烟斗,接着道:“这话在理!那婆娘要一直这么的,有她哭的时候!”望了一眼青木的背影,又说道:“长河家的两个娃子都不错。那个菊花也是个好的。——可惜了那张脸!”

    周矮子也跟着同情地说道:“可不是么!这世上的事儿哪有十全十美的?许是老天爷也觉得两娃娃都太好了,才让菊花受这苦哩!”

    不说两汉子在那里对菊花兄妹品头论足,却说青木急慌慌地赶到菊花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见她神色平静,不像委屈的样子,便问她道:“咋是你来送饭?娘哩?”

    菊花见哥哥的样子,知道他怕自己被人嘲笑,便冲他抿嘴笑了一下,细声回道:“娘去清北村还没回来哩。我正好趁给你送饭,还能偷会懒!”

    说话间,将砂锅打开,里面是碎玉米掺着稻米煮出来的饭,饭上面铺了一层菜,有绿油油的菠菜和茼蒿,还有煎的焦黄的小干鱼,衬着碧绿的小葱,格外香气诱人;汤是鸡蛋汤,里面有绿色的菜叶和黄色的虾仁,还冒着热气!

    赵三凑过来瞧了一眼,忍不住伸手拣了一条小鱼放进嘴里,三两下嚼完吞下去,对菊花说道:“我说菊花,你都在里面放了啥,咋这味儿忒香哩?昨儿你婶子回来也按你那个法子炕锅巴,结果咱家石头说没菊花姐姐弄得好吃,太厚了、不脆!瞧你这做饭的手艺,旁人想学还学不来哩!”

    菊花轻声道:“炕锅巴得将锅里的饭刮干净,不能用大火,得用小火慢慢地炕,中间还得给它翻个面儿。这干鱼里放了些醋,有些酸辣,能开胃!”

    这炕锅巴就是个细活,最是讲究火候,石头娘整天洗烧扫抹,还要干地里的活计,定是心急火燎的,哪里能炕出好锅巴?

    妹妹做的饭菜就是好吃!那边青木大口地吃着饭菜,一时又端起汤喝几口,边看着妹妹跟赵三说这菜是咋做的,忍不住嘴角含笑。

    他见赵三很不甘的样子,心想,哪能那么容易学,娘做了这么些年的饭,还不是不如菊花才做了几年的手艺好!

    可能是饭菜的香味勾的,也可能是出于对丑女菊花好奇的心理,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好几人围到青木和赵三的身边。

    “嗳哟!青木,你这是吃的啥?咋这么香?”一个阔嘴巴的少年凑过来问道,一边好奇地瞧了菊花一眼,却没有死盯住不放。

    青木将碗移开一些,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另一个黑黑的青年嘲笑地说道:“赵大嘴,你凑那么近干啥?口水都溅到青木碗里了!”

    赵大嘴龇着嘴巴笑道:“我不是闻着怪香的,想瞧瞧他吃的是啥嘛!青木啊,弄条小鱼把我尝尝,我瞧着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青木本不想理他,可转念一想,让他们知道妹妹有多能干也好。于是,夹起一条小鱼送到赵大嘴的面前。赵大嘴见了马上张开他的大嘴巴,青木就将小鱼扔了进去。

    “嗳哟,好吃!这个又香又辣,还有些酸酸的,我都好想再吃一碗饭哩!”

    赵大嘴嚼几下将小鱼吞进肚子,又咂了咂嘴巴赞叹道,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眼睛还一个劲地瞟向青木碗中。

    有赵大嘴的例子在前,其他的人也纷纷讨了条小鱼吃。

    青木见人越来越多,赶紧三两口将饭扒拉下去,又端起汤一饮而尽,噎得直打饱嗝!

    菊花见了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青木见妹妹笑话自己,很不好意思;又见她被这么多人围着,也没有不自在,暗自高兴!

    那个黑黑的青年咂了咂嘴,回味着鱼干的味道,问道:“这就是小干鱼嘛!咋做的这么酸辣酸辣的,还香的很!”他好奇地看着菊花,眼里有探究,却没有厌恶和鄙视。

    菊花也不回避地打量他,瘦长瘦长的,窄脸高鼻,眼睛贼亮。可记忆中却没有这人的资料。唉!原来的菊花太少接触人了,就是看到个人也不敢抬头。

    赵三接过话茬道:“可不是么,我就纳闷,明明很平常的东西,让菊花一收拾,那味儿马上不一样。我家那口子按照菊花教的法子,就是做不出那个味儿,连我家石头都说没菊花姐姐做得好吃!”

    那个黑瘦青年听了忙对菊花说道:“菊花,那你明儿可要多带些菜过来,我到时跟你哥哥一块吃。”

    菊花看着他轻声问道:“为啥呀?你又不是帮我家干活!”她心里却想道,你谁呀,我都不认识你!

    黑瘦青年一愣,似乎没料到菊花会这样回答。周围的人轰然大笑起来。一时间闹得他黑脸泛红,只望着菊花傻笑!

    赵大嘴急忙说道:“菊花,甭理他。李长星脸皮最厚了。我昨儿捉了一只老鳖,养着还没烧哩!送把你了。你明儿多带些菜来分些把我。”

    菊花一听,顿时两眼一亮,来了精神!老鳖?那可是大补的东西,自己这小身板得好好补补了。

    她急忙问道:“真的,搁哪哩?”

    赵大嘴见她对老鳖感兴趣,忙道:“搁家里哩。我去拿来。你等着啊!”说完爬起来就跑了。

    那个李长星见赵大嘴拿老鳖换明天的伙食,笑对菊花说道:“菊花,咱们可是一个村的,你可不能小气啊!明天多带些菜把我,我回头去摸些黄鳝来送你——黄鳝也很好吃的。”

    黄鳝当然好吃!菊花心想,这些人都是傻子啊,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好的?

    不过想想前世,自己的母亲好像就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将黄鳝、乌龟、鳖和青蛙这些东西归为古怪东西,说以前只有没饭吃的时候才捉这些东西吃。农村人也确实不拿它们当好东西。

    后来经济发展了,城里人将这些奉为上品菜,乡下的人才拼命地捉这些进城卖钱,愣是弄得田里青蛙黄鳝绝迹,池塘里乌龟老鳖不见踪影——市场上卖的都是养殖的!

    现在,她听李长星说要抓黄鳝送她,哪里还会客气,柔声细气地说道:“嗯,我喜欢吃黄鳝。你抓些黄鳝送我,我明儿就多带些菜分把你。”

    李长星对菊花呵呵笑道:“好!我想吃肉的时候,常抓了黄鳝来打牙祭。不过我家里也就我一个人吃,我娘也是不吃的,说是看了像蛇一样,怪怕人的。”

    青木见菊花跟人说话一点也不怵,这些人也不像瞧怪物似的对她,心里高兴的同时也很诧异——妹妹真的变了好多哩!

    菊花见哥哥在一旁瞧自己,忙对他眨眨眼睛,抿嘴笑一下。

    这小动作让青木觉得特别温暖,于是也不吱声,任由菊花跟人交换。心里却想到,妹妹既然喜欢吃这些,那下次让爹编几个黄鳝篓子,下在田沟里钓黄鳝;这个乌龟和鳖么,找村里的老人打听打听,看怎样捉便宜。

    赵三见菊花说起这些,竟然连话也多起来,诧异地问道:“菊花你爱吃这些啊?那改天我捉了送把你。上次我在小清河里网到一只乌龟,你婶子烧了连石头都不吃——太腻了,也没啥味。最后全倒掉了!”

    听了这话,菊花简直要跌足叹息——太败家了!难怪这地方这么穷,好东西都不会吃。

    她也顾不上矜持,对赵三道:“那赵三叔以后捉到这些东西就送把我——我喜欢吃哩!”

    赵三爽快地答应了。心里却想,只怕儿子听说菊花姐姐会烧,要跟着上门蹭饭哩!

    于是,一会儿的功夫,工地上就传遍了青木家的丑妹妹喜欢吃黄鳝泥鳅乌龟鳖的事。一个小女娃子喜欢吃这些东西,还真是奇怪。要是他们知道菊花还喜欢吃青蛙,恐怕更得惊掉下巴。

    等那个赵大嘴将一只三斤多重的老鳖提过来,菊花激动得两眼放光——哦呵!好家伙,简直跟个小磨盘似的。

    今儿晚上可以大快朵颐了!这个东西吃了应该不会发吧!是清炖还是红焖?嗯,就清炖,不要放辣椒,加些干蘑菇,这样原汁原味。

    也许是听到了她的心声,那只绿壳老鳖警惕地抬头和她对视,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担忧不已!

    菊花深情地盯着那老鳖的样子,引得周围人一阵善意地哄笑。她也不管别人如何,将碗筷收拾好,连同老鳖一起放进篮子,站起来准备回家——她还没吃午饭哩!

    “菊花,你来啦!我正要找你哩!”一个身穿紫红衣裤的少女走进大院,拉着菊花热情地招呼道。

    顿时,周围一静,大家全都望着这个如花少女,她那一身亮丽的色彩明显和这个工地不搭调,更是和一身补丁的菊花形成强烈的反差!

    菊花困惑地看着她那白皙的脸颊、杏核似的眼睛,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这到底是哪一个?

    青木昨天被柳儿拦住,又没说啥,今天见她又拉住妹妹,心里更是狐疑不已。她那如花容颜跟菊花的丑脸对比尤其明显,当着这么多人,这使得青木心里很不痛快,因此站在一旁也不吱声。

    还是李长星见菊花一头雾水的样子,好心为她介绍道:“这是金山叔家的柳儿!”他也奇怪地打量着柳儿,她找菊花干啥?没听说两人有来往啊!

    哦!原来是柳儿呀,不就是张槐开始想要说媒的那家嘛!菊花终于从记忆里挖出了些信息。

    她细声细气地问道:“柳儿姐姐,你有啥事?”

    柳儿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青木,有些不安地轻声说道:“也没啥事,就是想找你要个花样子。菊花妹妹,要不上我家坐会儿好么?”

    花样子?自己能有啥好花样子?

    菊花更糊涂了,忽然瞥见柳儿满脸红晕看青木的样子,立即恍然大悟:这位是情窦初开,瞧上自己哥哥了,要走妹妹路线呢!

    嗳哟!你娘要那许多彩礼,我家可娶不起你哩!再说她见自己哥哥板着脸站在一边,显然对人家少女没啥想法。

    她纵然十二万分的同情这个女孩子,却也没有办法——有那样的娘实在是她倒霉!

    “柳儿姐姐,我还要家去吃饭哩!我好久没做针线了,手里也没啥好的花样子。”菊花实话实说。

    柳儿心里难受的要命!四周人奇怪的打量目光,让她很不得劲。毕竟她也是很少出门的,又是快出嫁的年龄,到这个满是男人的地方,确实不太妥当。反而是菊花,年龄小一些,脸上又有缺陷,别人也没那么在意她的女娃身份了。

    可是她不找机会接近青木,咋能嫁给他哩?她实在不想嫁入大户人家做妾!

    柳儿强作微笑,对菊花说道:“没有就算了。你要回家呀?我正好要去梅子家,顺道和你说说话儿。”一边满心幽怨地瞅了青木一眼,帮菊花提起竹篮。

    菊花没办法,只得跟青木说道:“哥,我家去了。你晚上早点回来啊!”

    青木不放心地盯着柳儿——也不知她找菊花到底有啥事,嘴里随意答道:“嗯,我晓得!你快家去吃饭吧!”

    柳儿和菊花出了祠堂大院,往西边走去。菊花也不吱声,等柳儿开口。

    柳儿不停地给自己鼓劲,想了又想,就是张不了口。眼看前边就要和菊花分路了,她一着急,站住不动,对菊花恳求地说道:“菊花妹妹,我……我……是这样的……”

    她话不成句,踌躇半天,最后下定决心地对菊花说道:“菊花妹妹,我很喜欢你哥哩。可是我娘是个爱钱的,非要将我嫁入大户人家,我实在没有法子!你能不能帮我给你哥带个信儿?”

    菊花静静地看着她不语。

    “菊花妹妹?”柳儿见她不说话,急得催促道。

    菊花叹口气,轻声道:“柳儿姐姐,刚才你自己也说了,你娘是个爱钱的。我们家很穷哩!”

    柳儿流泪道:“不能叫你哥想想办法么!”

    菊花苦笑道:“哪里能有啥办法?”人家张槐不就是上你家提亲了,结果弄了一鼻子灰。

    柳儿见菊花不松口,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青色的荷包来,递给菊花说道:“那你能不能将这个带给你哥,我……我特意为他做的。”

    菊花忙后退一步,正色对柳儿说道:“柳儿姐姐,这不好哩!要是你娘知道了,会不会打死你我不晓得,她肯定会跟我娘拼命的。”

    唉!这女孩,太天真了!她怎么知道哥哥就一定会接受她的荷包?

    柳儿见菊花一点也不肯帮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菊花叹了口气道:“柳儿姐姐,我真的没法子帮你。你这么的只能让事情更麻烦。我觉得你还是从你娘那儿下手比较好。一家人也好说话一些,不是么?”

    柳儿捂着脸呜咽道:“她根本不管我,我……我也没法子!”

    那别人不更是没法子?难道让人家带你私奔?菊花虽然心里很同情,但是自己家也是一头的麻烦呢,有什么资格管别人?

    柳儿哭了一会,用帕子擦了眼泪,小声对菊花说道:“那我先走了!”说完不等菊花答话,转身就小跑着离开了。

    菊花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叹息,长得漂亮也有难处。若她丑点,她娘也就没有那些歪心思了吧!

    忽然间,她对自己的容颜不再介怀,真正的放下了。如果她也长得很漂亮,或许自己的爹娘不会像柳儿娘那样贪财,可谁知会不会有别的麻烦?

    她提着篮子快步回到家,老远就见郑长河从院子里迎上来,满脸堆笑地小心翼翼打量她,一边问道:“送去了?快去吃饭吧。你娘也家来了!”

    正说着,杨氏也跑了出来,接过她手中的篮子往郑长河手里一塞,自己拉着闺女笑问道:“祠堂里人多不?估计要干几天才能完?”

    菊花失笑——同样是担心她在外遭人羞辱,她娘比她爹圆滑多了,会问话。但是见他们这个样子,她的心里只有熨帖!

    到了院子里,她对爹娘说道:“爹,娘!我没事儿,还跟人换了一只老鳖回来哩!他们都喜欢吃我做的菜,我答应明天多带些菜分把他们,有个赵大嘴就提了这老鳖来给我——这老鳖好补的;还有个李长星说下次钓了黄鳝来送我哩!”

    菊花将那老鳖拎出来给爹娘看。

    又对郑长河道:“爹,你把这老鳖杀了,我待会用煨罐煨上,保你吃了还想吃!”想了想又道:“除了肚子里的脏东西,其他的都别扔了。”

    她生怕郑长河将那外壳啥的都扔了。这里的人讲究吃肉,骨头则卖不上价,肥肉更是比瘦肉价格贵,要是按这个原则一处理,这只老鳖就剩不下什么了。

    杨氏和郑长河张大嘴巴,瞧着那只老鳖,觉得这闺女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人一朝她脸上瞅就害怕得流泪了。

    杨氏又想,闺女敢跟村里的人说话了,还跟男娃们换东西,那是不是就……她开心地畅想着菊花出嫁的样子。

    菊花顾不得瞧爹娘的脸色,她饿坏了,一边吃饭,一边摧她爹收拾那老鳖。

    坐在小板凳上,那群小鸡娃围在她周围转,不时地,菊花故意掉些饭粒让它们抢食;抢完了,小鸡们又抬头偏着脑袋期盼地盯着菊花手里的饭碗,那黄亮亮的眼睛,眼巴巴地的样子,引得她轻笑不已。

    杨氏瞧着闺女童真的样子,感慨不已——以前菊花何曾有过这种无忧无虑的神情?看来这次出事倒让她想开了。

    等郑长河将老鳖收拾好,菊花发现太多了,煨罐根本装不下。于是,只炖了一半,另一半晚上红烧了。

    她抖擞精神,拿姜片和干辣椒在油锅里滚了几滚,再将老鳖肉倒下去一顿炒,再放上一点酱,加水用小火焖起来。快烧好的时候,加入小葱和青蒜苗,一会儿就出锅了。

    菊花也不等上桌,先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那个味道真的是鲜美之极!她就奇怪了,这类东西又不是特别腥味重,很好烧的呀,怎么农家的人不喜欢吃哩?

    等做好了饭,灶洞里灭了火,菊花就将那装满老鳖肉和蘑菇的煨罐放到灶洞里,用烧过的柴草灰烬在四周围上——到明天早上就是一罐香喷喷的汤了。

    吃晚饭的时候,菊花注意看爹娘和哥哥的脸色,见他们吃了这老鳖肉,都眼睛一亮,终于放下心来。

    看来问题出在大家不会烧上面,不是老鳖肉不好吃!

    郑长河眉开眼笑地问道:“闺女,这老鳖肉你咋烧的?以前我也在河边捡了一只晒太阳的鳖,那回你娘烧的可没你今儿烧的好吃!”

    杨氏虽然也觉得闺女做的好吃,但自家男人这么不给面子,气得拿筷子敲了他一下。

    菊花也不说话,笑眯眯地吃肉。她实在是馋得很了,那些虾子小干鱼什么的,烧得再好自己也不能吃,整天就吃些蔬菜!

    青木更是不停搛菜往嘴里送——今天他干了重活,胃口格外好。

    吃了一会,青木似想起什么,对郑长河道:“爹,明儿你编几个黄鳝篓子吧!”他一向说话简短,也不说为啥编,但家里人都明白。

    菊花更是清楚,因为今天自己对李长星说喜欢吃黄鳝,哥哥就也要抓黄鳝了。

    她看着哥哥笑了!心想怪不得那柳儿喜欢哥哥。

    想到这,眼前又浮现柳儿含泪的样子!要不要告诉哥哥这件事哩?还是告诉吧,让青木自己拿主意比较好!

    郑长河爽快地说道:“成!现在地里也没那么忙了,小麦长得也好。我明儿就来编一些,菊花可想要编个啥?”

    菊花想了想,除了马上要收的橡子,也没其他的东西要装了,于是回道:“也没啥东西要编。要不就多编几个篮子吧。还有就是那麻袋得多编一些,回头得装橡子果哩!”

    郑长河答应了。

    菊花又道:“爹,要是你有空闲的话,和哥哥抽空挖口井好不?也省的冬天里还要挑水吃。井水冬暖夏凉,也好用。咱们这靠河,镜湖又是常年不干的,地下肯定有水。应该挖不了多深就会出水的。”

    杨氏立即赞同道:“我早就想说了,又总是忙忘记。赶紧的,今年就挖吧!到时找几个人帮忙,一气把它挖出来。”

    青木道:“后天吧!明天祠堂就能修好,还要晾几天才能上学。我后天请几个人来帮忙挖。”

    郑长河道:“嗯!就这么定了。搁哪挖哩?”

    杨氏对着菊花问道:“就搁在厨房边沿?将来厨房用水方便,给菜地浇水也方便。”

    菊花听了连连点头。

    吃完饭,杨氏洗碗,菊花喂了猪,又将小鸡娃捉进笼子。紧赶着,天就黑了。

    为了省灯油,天一黑就要上床睡觉了。能睡觉是好事,可菊花特别不喜欢那硬硬的床铺!唉,还有得奋斗啊!

    看着菊花有些闷的进了房间,青木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菊花正觉得无聊呢,看见青木进来,忙道:“哥,你洗过了?过来坐。我正有事跟你说哩!”

    青木坐到床沿上,问道:“啥事呀?”

    黑暗中,菊花静默着,出神地看着自家哥哥的身影。唉!多好的少年啊,就是家里穷!

    青木似知道她在看自己,主动轻声问道:“今天那柳儿找你干啥了?”

    菊花见他先问起这事,不禁抿嘴无声地笑了,小声道:“唉!她找我能有啥事,还不是为了你!”

    青木一怔,不解地对着黑暗中的妹妹。虽然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也等待她的解释。

    菊花心想,怕是因为家里烦难,哥哥从未考虑过这方面的事吧!她小声道:“哥,柳儿喜欢你哩!可是她娘想将她嫁到大户人家。她想找你帮她。还绣了个荷包让我带给你,我没敢答应她。”

    青木大感意外——柳儿喜欢自己?

    闷了好一会,才道:“随她去吧,咱也帮不了她——她那个娘难缠得很!”

    菊花朝他坐近一些,问道:“那哥你喜欢柳儿不?”

    青木闷声道:“我拢共跟她也没讲过几回话,一点儿也不熟,说啥喜欢!”

    他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张槐应该是喜欢柳儿的吧,她为啥不去找槐子帮忙?可是瞧瞧暗影里的菊花,他没敢将这话说出来。妹妹喜欢槐子他是知道的,怕这话说出来妹妹听了会刺心!

    菊花忍不住说道:“柳儿也真够倒霉的——摊上那样的娘!她今天哭得可凶了,可我也没法子帮她!”

    青木默然无语。他心里想道,妹妹自己就是最倒霉的人,还可怜人家!

    兄妹俩一时无话,窗外的秋风吹得飒飒响,菊花透过那狭小的四方窗口,望着外面沉沉的黑夜,天边几点繁星闪烁!

    好一会,才对青木说道:“等哥哥念两年书,那时咱家也好过了,一定给哥哥找个好嫂嫂。”

    青木听了却心里难过。

    他静默了一会,才坚定地对菊花说道:“菊花,你甭害怕,哥一定会对你好的。就算你一辈子不嫁人,哥也养你!哥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扑哧!”菊花轻笑出声。

    她确实很感动。在这样的地方,有这样的哥哥和爹娘真是她的福气。老天爷是公平的,让她容颜丑陋,却给了她金子也换不来的亲情!

    “嗯,我相信哥!可是哥哥,你也别整天为我发愁。你瞧我这么能干,就算嫁不出去,也照样能把日子过好了!有哥哥、爹和娘帮着我,就更容易了!”黑暗中,她细细的声音充满自信!

    青木最近确实感到菊花精气神不一样了。他也打起精神道:“嗯!咱们好好地干两年,盖一栋像村长家那样的房子。到时给你布置一个漂亮的房间。”

    菊花听了很开心,这种温馨的谈话让人沉醉。她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哥,你回头打听一下,看谁家有小狗,咱捉一只来养着。这山边儿就住了咱一家,喂条狗心里也踏实一些。再说,我喜欢狗哩!”

    青木发现菊花以前胆小畏缩,经历一次死劫后,那天真烂漫的本性好像释放出来了一样,这当然让他高兴。

    于是他满口答应道:“这有啥难的。赵三叔家就有条母狗,不过还没怀上。我去打听一下,看谁家有,捉一只回来。等再闲一些,我带你上山逮兔子去。”

    菊花忙问道:“你又不会射箭,怎么逮?”

    青木道:“可以设陷阱啊!还可以用弹弓打——我打弹弓的准头可好了。先用石子将它打晕了,再追起来就容易多了。”

    这时杨氏走进房间,对兄妹二人道:“黑灯瞎火的,咋还不去睡哩?看明儿起不来。”

    菊花对杨氏道:“娘,刚吃完饭就睡,肚子难受哩!咱家也找人做一个火桶。冬天里吃完了饭,一家人围在火桶里烤火、闲话,晚一些再睡,好不?”

    杨氏走到床边,也坐了下来,一边问道:“啥样的火桶?还没到冬天哩,你就操心了。”

    菊花轻声道:“我怕冷的很。往年总觉得冬天好难捱,所以今年咱要早做准备嘛!那火桶简单的很,就是一圈木板箍起来,下面也不要底,中间有一层隔板,火盆放在隔板下面,人呢,围坐在火桶外面的凳子上,把脚放进火桶的隔板上,再在身上盖块小棉被,这样不是很暖和?”

    青木一听,立即明白了,他说道:“这个简单的很,也不费啥木料。我早些去找李木匠做,到冬天就有的用了。”

    杨氏叹口气道:“等家里好一些,就弹一床新棉被给你!”何止棉被啊,丫头连棉衣也没有,每年都是糊弄过来的,难怪她说冷!

    她正要叫儿子去睡觉,青木忽然开口问道:“娘,上午你到清北村找媒婆了?”

    杨氏一愣,回答道:“嗯,我已经托王媒婆到刘家塘说媒了。你有啥事?”她狐疑地想,该不会是儿子自己跟哪家闺女好上了吧?

    黑暗中,青木静了一会才答道:“我就想,咱家现在也没钱,不如等两年再说亲。那时我好歹也识了几个字,家里日子也定会好过一些,说亲也容易。这样不好么?为啥非要搞得眼下连棉衣也穿不上、棉被也没得盖!”

    杨氏见平时不言语的儿子今儿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十分意外。再想想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反正儿子年纪也不大,急啥哩?没得为了这亲事,一家人节省,让闺女跟着吃苦!

    她为难地说道:“你早也没跟娘说。我都请了王媒婆了。咋办哩?”

    停了一下,不等青木回答,她又说道:“我原先也没想眼下就给你说亲的,不过是听你外婆说刘富贵家的闺女好,我怕被旁人抢了先。这年头娶媳妇也不是十分难,要想娶个贤惠媳妇就不容易了。媳妇贤惠往后的日子也好过;媳妇要是个倒三不着两的,那往后可有的受气。你就说咱村的花婆子,从来就是‘正事不做,邪事有余’,谁家的是非都少不了她。这也就不说她了,不过是嘴碎一点,忍忍也就过了;她身子还重的很,有名的好吃懒做!要说她婆婆真是个好人,生生给她气死了。李老大也拿她没主意,反正如今年纪也大了,由着她折腾,不然还能指望她改?两儿子都二十多了,家里一穷二白,啥也没有。她也不着急,还整天串门闲磕牙!”

    菊花不禁问道:“娘,那刘富贵家的闺女真的那么好?你见过?”

    杨氏笑道:“我一年能回几次娘家?她小时候我倒见的多些,大了反倒没见过几次——八成是当家主事了,也忙了。不过你外婆是瞧着她长大的,总错不了。要不那么些人都上门求亲哩!”

    菊花细声细气地说道:“我哥哥也很好哩!要是她有眼光,就应该应了这门亲!”

    杨氏听她维护青木,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你是妹妹,当然觉得自家哥哥好了。就是我也觉得自个儿子好!可这说亲啊,女方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自然是挑三拣四,要找个合心意的。其实男方也一样,谁也不想娶个懒媳妇,是不?就是互相挑,挑对眼了,就成亲家了。”

    菊花说道:“挑当然要挑啰,不过哥哥可不怕被她挑。娘,我今天到祠堂那,看到那么多的男娃子,就数哥哥最出挑了!”

    杨氏自豪地说道:“那是!不是我自夸,咱家的儿子和闺女都是好的,比村里好多娃子都强。你外婆那天不也说了,你舅舅家的来福、来喜、来财,都比不过你们俩哩!”

    菊花“咯咯”笑出声,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脆——这还不自夸,还要怎样自夸?

    青木被娘和妹妹一顿夸,弄得脸上发烧,很不好意思,坐在那一声不吭。亏得房里黑漆漆的啥也看不清,才没将他那尴尬样暴露出来。他心里却是极高兴的——娘和妹妹原来这么高看他!

    杨氏又放缓声音幽幽地说道:“说到这挑,确实要眼光!下塘集那块有一家,当家的死了,剩一个女人带五个孩子。不到一年,那女人带着最小的女娃也嫁人了,丢下兄妹四个在家——三个男娃一个女娃,还有几间破房子。可是就这样的,老大没多久就娶了自己的表妹,分出去单过;老二哩,坐在家里一分银子也没花,也娶了个媳妇。他那岳母就是个有眼光的!住在离下塘集老远的山里,听人说了这家子的事情,又说这几个娃子如何好,她就留心了。偷偷地跑来瞧了两遭,觉得老二确实好,当下也不要彩礼,就把闺女嫁了过来——这是多大的决心!可你猜怎么着,不到两年,那老二在岳母一家的帮衬下,翻新盖了大瓦屋——还是楼房哩——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旧年妹妹也体面地出嫁了,就剩一个兄弟还没结亲,那上门说媒的也是踩断了门槛,跟几年前的凄惨样儿不能比!你说他那岳母可不是会挑女婿、有眼光?”

    菊花听了心道,这确实是个有眼光的。这个女婿遇到这样的岳母也算是运气!

    青木却想道,也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运气、遇到有眼光的岳母。那槐子还不是被柳儿娘贬得一文不值?槐子可不比下塘集那家的老二差。

    自家倒是有眼光,可妹妹又是这个样儿!嗯,妹妹其实也要个有眼光的才能发现她的好,希望将来有个有眼光的能挑中妹妹!

    又评论了一番那家子的生活,杨氏方对坐在暗影里的青木问道:“那这亲事咋办?要是说成了你也不要么?这刘家的闺女可是个好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青木低声道:“要是她家不要啥彩礼,就结这门亲;要是她家要的彩礼多了,就算了吧!再说,那天外婆不是也说她家想留她几年么?就算最后这门亲说成了,也晚两年再娶,想来她家也是愿意的!”

    杨氏想了想道:“这是个主意。就这么办!唉,那我今年就给咱家添些被褥和棉衣——老这么节省也不是个事儿。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我也是糊涂了,瞎节省!闺女呀,前些年苦了你了!”

    菊花静静的听着娘和哥哥计议,这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吃饭穿衣的事,使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地融入到了这个家庭、这个社会,上辈子已经渐逝渐远,印象淡漠了。

    忽听杨氏说到自己,便抱着她的胳膊轻声笑道:“娘,又不是单不给我一个人穿,哥哥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杨氏伤感地说道:“那不一样!你哥是男娃子,没那么娇气。他自小也比你身子骨壮实一些。”

    菊花细声细气地说道:“明年就好了。咱家四个大人,还怕日子过不好么?娘你就放心吧!”

    杨氏见闺女这么贴心,也笑道:“嗯,我闺女能干得很哩!这鸡和猪一定能喂得好,到时卖个好价钱。”说完起身对青木道:“睡觉去吧!只怕以后你念书了,想早些睡也不成哩!”又嘱咐菊花早些睡,方摸索着出了房门。

    等哥哥和娘都去睡了,菊花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细微的风声,在寂静的夜里沉思了好一会,才慢慢进入梦乡!

    梦里,她娘给家里添置了柔软的棉被,将床上铺的软软的,躺上去就不想起来。家里好像盖了新房,房间里亮堂堂的。菊花在窗外种了好多野菊,春天的时候,一片碧绿;秋天的时候,一片金黄!

    第二天早上,菊花是在阳光洒满窗户的时候才醒来的。懒懒地抱着香软的菊花枕头,她将脸埋进去,好一会才磨蹭着爬起床。

    她娘早将衣服搓好了,正在厨房忙活哩!

    菊花随意地编了根辫子,就到厨房洗漱。一边对杨氏说道:“娘,昨晚的汤煨好了么?早上不用煮粥了,就用热汤泡锅巴吃,可香哩!”

    杨氏答道:“这么吃肯定香。那你吃啥?你不是不能吃锅巴么?”

    菊花一边从铁罐子里舀了些开水倒进一个小木盆,又抓了些干菊花放进去泡着,一边对杨氏说道:“我昨天炕的锅巴没放酱,吃一些不碍事的。”

    她等菊花泡开后,拿一块干净的软布沾了那水,轻轻地擦洗面部。滚烫的水散发出菊花的清香味,顿时弥漫在空气里,那水擦在脸上热中透着清凉,极为舒服!

    杨氏从灶洞里掏出煨罐,吹去盖上的草灰,又拿抹布将罐子仔细地擦拭一遍,才揭开盖子,盖子下边还隔有一层草纸。掀开草纸,浓郁的肉香立时盖过了空气中的菊花香,让人食指大动!

    菊花只觉得肚子“咕噜噜”一阵叫,饿的更厉害了。

    她有些好笑地对杨氏说道:“娘,把汤放在锅里煮开了,泡锅巴才脆!温热可不成!”

    杨氏笑道:“我晓得。这还用你说!叫你爹和哥哥回来吃饭吧,他们在菜地里。”

    菊花洗完脸,将水泼了。上茅房的时候,对着正在新开的荒地里忙活的爹和哥哥叫道:“爹,吃饭喽!”

    “嗳!”郑长河抬头答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锄头;站在垄沟里弯腰拔草的青木也直起身来,搓搓手上的泥,准备回家。

    地里那一垄垄绿中透出一点黄心的黄心菜和还未长大包心的白菜,在黑褐色的泥土映衬下,格外怡人眼目。

    菊花想,来年要在这块地上种些山芋,人也能吃,猪也能吃。到时,整块地都爬满墨绿的山芋藤,看了更养眼!山芋藤猪可是最爱吃的;嗯,嫩嫩的山芋叶人吃也好。

    菊花发现自己快魔怔了,老是将吃的跟猪挂钩。

    她转身钻进茅房。这茅房倒是极干净的。

    主要是青木勤快,捡了几块大石板铺在地上,茅坑上面也用木板盖着,只在蹲位处留了个洞,方便的很!舀粪的地方也在茅房后头,避免了出粪的时候将茅房里弄得又脏又臭!

    菊花每次上茅房的时候,心里都极为满意,不免感叹一番哥哥虽然不爱说话,但心却细的很。一般乡下人的茅房可都是味道难闻、无处下脚的,哪能像她家的这样干净!

    洗完手,菊花心情极好。见杨氏正在热老鳖汤,便从碗柜里拿出四只粗瓷大碗,用热水涮了涮,才将装锅巴的罐子抱过来,给爹娘和哥哥的碗里装的是刷了虾酱的锅巴,自己的碗里就是一般的淡锅巴。都是炕得焦黄,色泽诱人。

    杨氏将那老鳖汤浇在锅巴上,肉汤的香味便混合着锅巴的香味,飘满厨房,更似一种浓郁的生活气息。

    郑长河赶紧过来端起一碗,先喝了一口汤,憨笑道:“香!”

    杨氏递给他一双筷子,白了他一眼道:“瞧你那馋样!也不怕娃笑话!”

    郑长河“嘿嘿”笑,接过筷子,端着碗到堂屋桌边坐下,“嘎嘣”的咀嚼声,便不时地伴随着吸溜的喝汤声响起。

    等一家人都坐上桌,他都吃了半碗了。

    “这老鳖炖汤也好喝的很!”他对菊花笑道,被太阳晒得黑红的脸颊上泛起幸福的光芒!

    菊花也抿嘴儿乐了!

    她的这个爹,极容易满足,性子又憨直,如果没有天大的倒霉事,他基本总是乐呵呵的!

    杨氏和青木也嚼得嘎嘣响,吃了几口才道:“这东西难得碰见,再想弄这么大一只可不容易。那赵大嘴忙一场倒便宜了咱家。”

    菊花笑了,暗想,要是中午赵大嘴找哥哥问这老鳖咋办?她抬头对青木道:“哥,中午赵大嘴要是问这老鳖,你就说昨晚上烧着吃了。中午我多烧些菜,到时候你分些把他们——咱也算吃人家的嘴软。再说,不定他下次弄到了老鳖还送把我哩!”

    青木应了一声,见妹妹笑得弯月牙似的双眼,心里也爽快起来。他说道:“赵三叔不也说弄到了这东西会送把你么,反正他们也烧不好。”

    乡下人就是这样,有些人烧一辈子的锅,也不见长进,总一个味儿。

    杨氏道:“其实这清炖还是有些腻的,不如昨晚红烧的好吃。不过这锅巴正好又香又脆,还带点酱的咸香,拿这汤一浇味儿刚刚好!”

    青木大口地咀嚼着,含糊应了一声:“好吃。特香!”

    郑长河则笑着对菊花道:“往后早上也这么吃。没有老鳖汤用别的汤也成!”

    杨氏瞪他一眼道:“哪里能有那许多锅巴把你吃?一次又炕不了多少,还费柴!”

    菊花嚼着香脆的锅巴,想起上辈子有名的“老鸭汤泡锅巴”,比这差远了。还有一道菜,名为“滋啦”,是将锅巴丢到油锅里炸的焦脆酥松,再趁热浇上滚烫的肉汤,浇的时候那锅巴便“滋啦”响个不停,因此取了这个名儿。那些商家也算是别出心裁了!

    只是她连炒菜放油也要省着用,更不要说炸锅巴了。看来等猪长大了,杀了卖肉,一定要把猪油留下来。

    她对杨氏道:“娘,那后山上的树叶子厚厚一层,弄回家烧锅多好。烧过的草灰还能肥地。费些功夫咱全家上山忙几天,能整好大一堆哩。”

    郑长河忙道:“花儿说的对,我闲了就去耙些回来!”他非常好脾气,一刻也不闲,老黄牛似的,任劳任怨。

    吃完饭,菊花将漂好的橡子果仁,掺在剁碎的猪草里喂猪。大猪掺的多一些,小猪娃掺的少一些。果然都吃的倍儿欢!

    菊花将爹娘和哥哥叫来瞧,全家人都欢喜不已!

    杨氏雀跃又心急地说道:“赶紧得抽时间到山上去捡。嗳哟!最近偏偏还忙哩。他爹,今儿咱俩先捡一天。这东西折腾起来费事,还要不停地换水泡,直接喂又不成。”

    青木佩服地看了一眼妹妹道:“我晚上早点收工回来捡。”

    郑长河一挥手道:“村里的活儿,不干完你还能先走?急啥?我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先捡这橡子果,顺便耙些树叶柴草。”

    于是,为了几头猪,家里又忙活起来。爹娘上山捡橡子果,菊花洗衣做饭喂猪喂鸡。

    中午,她特意多煮了些干鱼,又用虾子炒了韭菜,再拿虾子熬些酱,蔬菜是菠菜,想了想,又抓了些卤花生米装了一碗。

    给青木送饭时,装了好几碗,加上饭,放在篮子里实在不轻。杨氏便说她去送,跑得也快一些。菊花乐得不动弹,让她娘去了。

    下午的时候,青木果然早早地收工——到底人多力量大,祠堂很快就修好了。

    他想着赶快回家还能多捡些橡子果,一边收拾竹筐扁担,一边对赵三问道:“三叔,明儿有空不?要是有空的话,给咱家帮一天忙——咱家想挖一口井哩!”

    赵三见他不当自己是外人,十分高兴,忙爽快地回答道:“有空,有空。放心,明儿一准去。”

    旁边李长星笑道:“青木啊,缺人哩?我也去帮把手吧!”

    青木不想麻烦太多人,便谢道:“我和我爹,再加上请了赵三叔,也差不多了,就不难为你了。”

    赵大嘴笑嘻嘻地说道:“不难为!明儿我也去帮把手,人多干活热闹么!”

    青木只当他说笑,并不当一回事。遂赶紧回去捡橡子。

    绕出村尾,还没上那条小路,忽然从旁边的一株大树背后,窜出一个人来,正是柳儿!

    柳儿站在青木的面前,死死地咬住下唇,红着眼睛盯着青木。

    青木因为菊花告诉自己柳儿喜欢他,一时觉得再不能像上次那样转头就走,但又不想掺和柳儿家的事情,因此心里也很纠结;又见她红了眼睛,想起她娘的贪财,不禁也有些同情!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主动开口,静静地站在那,微微皱眉,心想要是被人瞧见了,又是一场口舌是非!

    柳儿一再的鼓起勇气,不顾羞耻,为自个筹划,无奈青木明显对她不甚在意,这使得少女芳心酸楚而绝望。她轻轻地问道:“青木哥,你……你一点也不喜欢我么?”

    青木不料她就这么直接地问出来,大感意外。

    见她可怜巴巴地等自己回答,便仔细思索了一番,方才认真地对她说道:“我实在帮不上你哩!你快回去吧。被人瞧见了,你娘该打你了。你跟你娘好好说,她总归是疼你的。”

    柳儿低声哭道:“为啥你们都这样说?你这样说,菊花也这样说。要是我娘是个好的,我哪里会这样不顾羞耻!”

    青木见她哭得可怜,叹了口气,闷声道:“你家的事儿,旁人怎好插手?你快家去吧。我走了。”说完从柳儿身边绕了过去。

    身后传来的低泣,使人心生不忍。他暗想,你为啥不去找槐子?他指不定能帮你,我还有爹娘和妹妹要顾哩!

    他本就对柳儿不上心,遂甩甩头,不再想这事儿,大步去了。

    于是,下午菊花家捡橡子果的人又多了一个。天擦黑的时候,收工家来一算,今天居然整整捡了八袋橡子果,也算是收获丰厚了。

    “往后可没这么便宜了。往常没人捡过,地上多的很,这第一回只要弯着腰捡就是了;下回得慢慢地找了,要不再等几天,待它多落些再上山。”杨氏总结经验道。

    青木却说:“不碍事的,只要对着树使劲地一踹,那长好的橡子果就落下来了;再不,就扛一根竹篙,把它打下来。”

    郑长河道:“就按青木说的弄。早点捡家来好收拾,再往后天也冷了哩!”

    菊花看着堆满厨房的橡子果,对她爹说道:“还要把院子里那坑挖大一些,再挖一条水沟好放水。”

    “嗯,明儿我就挖!”郑长河倒是干脆的很。

    青木又道:“我找了赵三叔明儿来帮咱挖井哩!”

    杨氏说道:“那我明儿早上去下塘集称些肉回来。他爹,你多砍几根粗竹子和树搭架子,挖的深了可要小心哩!”

    郑长河扬头答道:“这我还不晓得?还要你嘱咐!”

    第二天一大早,杨氏匆忙去集上,郑长河和青木则砍了好些竹子和几根粗壮的树干,绑了个架子好挖井。

    等菊花他们吃过早饭没一会儿,赵三便带着小石头过来帮忙了。

    “菊花姐姐,我来了。”小石头老远便大声叫着,一溜小跑到了搓衣服的菊花跟前,站定后,气息微喘地笑看菊花。他觉得这菊花姐姐脸上的癞皮好像也没那么怕人了,心里还生出一股亲近之意!

    菊花见他跑得小脸红红的,一副我来了很稀客的模样,要是自己不表现高兴点,只怕他要受打击。

    于是,便轻笑着对他说道:“我刚在想三叔指不定会带你来哩,谁知你就来了。你先乖乖地自己玩,待会中午做好吃的把你吃。”

    小石头连连点头,两眼发亮。

    他蹲在菊花的跟前,看她搓衣服,又说道:“我爹说,你把干鱼烧的好好吃,说是放了醋。我娘听了不高兴,烧鱼的时候也放了些醋。嗳哟,酸死了!菊花姐姐,你是咋烧的,爹说没那么酸。”

    菊花见他一说话就讲到吃,抿嘴笑了。她答道:“醋不能放多。中午我烧些把你尝尝。”

    石头大喜,笑道:“菊花姐姐,你喜欢吃黄鳝和乌龟呀?上次我和狗蛋捡了一只小乌龟,放在灶洞里烧熟了,没啥味儿!”

    菊花脑海里马上显现出两小娃子将乌龟扔进火光熊熊的灶洞,乌龟努力往外爬,他们又锲而不舍地将它扔得更深一些,这情形使她打了个寒颤。

    忙郑重对他说道:“下次可别这么调皮了。乌龟要杀死了,才能烧。这么的活活烧死太吓人了,知道么?”

    石头连连答应。他跟在菊花的屁股后头去河边洗衣服,像个跟屁虫似的。

    等菊花带着石头从河边洗完衣服回来,发现院子里多了好几个人,有赵大嘴,李长星,还有一人是张槐!

    可是青木拦在张槐的面前不让他去帮忙,神色很不善。

    原来张槐听赵大嘴说青木请人挖井,忙丢下手头的活计,赶来帮忙,也有想趁机和青木言归于好的意思。往常他可是和青木关系最好,如今连赵大嘴和李长星都来帮青木,他当然要来了。

    可是,到了这里,青木却坚决不让他帮忙,说是人够了,请他回去。

    张槐又是难堪,又是难过,满眼哀求地看着青木道:“青木……”

    青木拦住他,根本不为所动!

    菊花回来就看见这么一副僵持的情形。

    她暗想,哥哥还真是维护她,想来是怕自己见了张槐不痛快吧。但是,这事本也怪不上人家,再说,她心里对那回事也不在意,总不能让哥哥就因此少一个好朋友吧?

    想到这,她走到二人面前,先静静地瞧了张槐一眼,见他头脸涨红,尴尬又委屈,然后对青木道:“哥,槐子哥来给咱家帮忙,你这样对人家多不好!多个人也多个帮手不是?”

    见青木和张槐都诧异地看着自己,连小石头也仰头瞧热闹,又轻笑着细声细气地说道:“我本对那事不在意的,哥你要是老跟槐子哥闹别扭,不是把话让人说嘴么?明明没啥事儿,最后搞得跟仇人似的,这不是招人说闲话么?”

    说完,便对小石头招招手道:“来,我拿锅巴把你吃!”小石头大喜,欢呼雀跃地跟着去了。

    张槐长大嘴巴看着菊花的背影,心里诧异又高兴,还有些极不是滋味。

    青木见妹妹这样平静坦然,心里宽慰,又得意万分,扫一眼张槐,心想,你小子就是娘说的那没眼光的,当然也是没福气的,竟然发现不了妹妹的好!

    他狠瞪了张槐一眼,闷声道:“来吧,帮我挑土!”

    “嗳!”张槐松了口气,急忙上前挑起一担空竹筐,来到井边。

    井才挖了没三尺深。井坑里的郑长河看见他眼神不善,但也没多说啥;赵三呵呵笑,意味深长地瞧他;李长星和赵大嘴则好奇地打量他一番,终究没有探根寻底,这让他暗自抹了一把汗。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挖井、挑土,干得热火朝天!

    李长星忽然扬声对菊花叫道:“菊花,我昨儿下午钓了些黄鳝。今儿带来了,放在那个小木桶里。你瞧瞧!”

    菊花听了,急忙跑到厨房门口问道:“在哪哩?”

    她这样儿让知道内情的赵大嘴和赵三都笑了,一齐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她。

    李长星笑道:“喏!就在那小木桶里。”他用下巴指了指菊花身边。

    菊花扭着身子,眼睛转了一圈,才发现厨房的屋檐下果然放了一只小小的木桶,走近一瞧,里面的黄鳝弯弯曲曲地扭动着身子,钻来钻去;有的往桶壁上费力地爬着,爬了一半又滑下来。大大小小的怕有两斤多哩!粗的有哥哥大拇指粗,就是细的也有自己的大拇指粗。

    这真的是……呵呵!菊花乐得眯了眼。思量着中午来个酱爆黄鳝,再来个清淡的炒了自己吃!

    小石头也挤到菊花身边看黄鳝,问道:“菊花姐姐,黄鳝好吃么?”

    菊花笑道:“当然好吃了。待会中午你吃了就晓得了。”

    那边李长星又问道:“要我帮忙杀么?”

    菊花忙道:“不用了,我会弄!”她怕李长星弄的不好。

    张槐看着菊花大大方方地跟李长星说笑,这还是那个见了自己羞涩地轻声叫“槐子哥”的丑丫头么?不知怎的,他心里忽然很不舒服!

    按说菊花不怪他,也没有流露出喜欢他的意思,自己该丢开才是,从此以后就不用担心了,可为啥这几天老想着她,来到这帮忙又总想瞧她,见她和李长星赵大嘴说笑又心里膈应?他跟她之间的距离越远,印象却越清晰,像这秋天的天空一样,天高云淡,碧空如洗!

    菊花帮小石头洗了手,抓了些锅巴给他,叮嘱道:“别吃多!我娘去集上买肉了哩,中午有肉还有黄鳝,回头你该吃不下了。”

    小石头忙睁大眼睛道:“我晓得了。就吃两块,剩下的我先揣着。”他对中午的饭很是期待,这肚子是一定要留着的。

    菊花笑着点点头。她抓紧时间晾晒衣服,又喂猪喂鸡,然后到小菜地里摘了些韭菜、茼蒿和芫荽什么的,满满一篮子,端根小板凳,坐在那里摘菜。

    赵三大声笑道:“菊花,中午你可要好好地做黄鳝。要是好吃,我往后一定多抓些来送你!”

    菊花扬头对他笑,并不言语!

    她飞快地摘好了菜。在柴火堆里寻了根木板,又削了根长长的细竹签,将竹签插在地上,木板靠近竹签放好。

    拿了把剪刀,夹住一条黄鳝,使劲往地上一摔,然后将摔得昏头昏脑的黄鳝捡起来,脑袋往竹签上一摁——挂住了,身子垂在木板上;再将脖子剪开,顺着肚皮往下一划——就将它开膛剥肚了;先扒出肚里的脏东西,再用剪刀挑起脊骨,依旧是往下一划拉——骨头也剔除了。

    她拎着那根细细的脊骨,对自己的手艺满意无比!

    小石头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大声道:“菊花姐姐,你好厉害呀!”

    干活的人也都跑来瞧。李长星啧啧称奇,连道这法子好,这样收拾出来的黄鳝,吃起来就没那么碍事了。他实在对这个丑女好奇不已,不住地打量她,似乎她真的很聪明哩!

    赵三嘿嘿笑道:“今儿中午可有口福了。”

    赵大嘴也咧嘴直乐——昨儿的老鳖他就没吃着,这黄鳝却叫他赶上了。

    张槐看着菊花纤细的手指沾满血迹,将一条条黄鳝灵活地开膛剥肚、剔骨,再剪成一段一段的,动作飞快,熟练无比!他赶忙回身,脑里挥之不去的是菊花那难看的脸和纤弱温柔的身影,交替闪现!

    青木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低下头继续挑土,一会又跳下井里换郑长河上来。

    等菊花到河边将菜洗干净了,杨氏也家来了。她割了两斤五花肉,还买了大骨头炖汤——这骨头汤菊花爱喝!

    娘俩一齐动手,厨房里的香味顿时飘的满院都是,招的挖井的人直咽口水,想到中午的丰盛菜肴,干起活来也格外带劲;小石头更是围着菊花转,一边跟她掰扯些村里孩童间的趣事!

    杨氏看着张槐的身影,又看看菊花,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问菊花什么!

    菊花微微一笑,也不解释。多大点事儿,闹的全家人跟着烦心。这一恢复来往,就啥事也没了,时间长了,说闲话的人也就没劲头了。

    休息的时候,菊花拿泡好的菊花茶给大伙各倒了一碗。黄亮亮的菊花茶在粗瓷碗里翻着水花,溢出一股扑鼻的清香味,随着袅袅的水汽蒸腾。

    听到赵三不住口的称赞,她只是抿嘴笑,并不接腔!

    到了张槐的跟前,趁着菊花倒茶的当儿,他偷偷抬头瞧她,猛一接触那如镜湖般清澈的眼睛,只觉心脏一颤,手一抖,差点将碗给撂了出去。

    菊花诧异地看着张槐——难道自己吓着他了?不会吧,这张癞皮脸他不是也瞧了好多年么?

    这一定睛凝视,更加使得张槐无措!

    他就奇怪了,咋往常瞧菊花的时候总能打眼就瞧见她脸上的癞皮,如今却老是漏掉它,总是先瞧见那双眼睛?

    往常菊花见了他总是很怕羞的样子,那水润的眼神如小鹿般惊慌躲闪,但那时他因为她满脸的癞皮,从没注意到这些;如今翻出记忆的画面,蹦出来的却尽是那水润的眼神,害羞的跟小鹿似的躲闪,让人心跟着颤动!

    见张槐局促的样子,俊脸也开始迅速泛红,菊花暗想真没劲。她转身就走——免得人家难堪!

    张槐瞄着她的背影,心中懊恼不已!他掩饰地喝了一口菊花茶,清淡香甜,吞下去后,依然觉得口齿生津!淡香盈盈的雾气中,一双清澈的眼眸落在心底,怎么也挥不去!

    赵三大嗓门响了起来:“下午就能挖出水。这泥是越来越湿了,离水肯定不远了。”

    郑长河笑道:“我也是这么想。挖起来倒容易,就那井壁砌起来有点儿费事!”

    赵三道:“这也没啥!下午我跟你一块下去砌。”

    又忙活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小石头奉命出来叫道:“开饭喽!”声音中气十足!

    见他嘴边还残留着油渍,赵三笑道:“儿子,你是不是偷嘴了?”

    小石头气恼地说道:“才没偷嘴哩,是菊花姐姐让我替她尝尝味儿的。”

    众人哄然大笑起来,一齐丢下手中工具;青木也从井底攀上来,洗手吃饭。

    菊花将各样菜都搛了些下来,看得杨氏一愣,问道:“花呀,这是干啥?”她以为闺女舍不得全端上桌。

    菊花道:“娘,他们要喝酒哩,也不知要吃到啥时候!我搛些菜出来,咱们三个人就在厨房吃不好么?多清静!”

    小石头立即应道:“好,我跟菊花姐姐就在厨房吃!”反正他爹也不会让他上桌的,还不如跟菊花姐姐吃痛快!

    郑长河招呼几人围着那斑驳老旧的四方桌坐下,菊花与杨氏不停地端菜上桌,帮他们摆上碗筷,并放下一坛老酒。

    赵大嘴瞧着满满一桌子的菜,乐呵呵地对菊花说道:“菊花,光瞧这菜的长相就好吃。我今儿算是来对了。”

    李长星笑道:“原来你今儿不是来帮忙挖井,是来混饭吃来了。”

    赵大嘴瞄着那盆色泽油亮的红烧肉,不客气地笑道:“顺带么。两样都不耽误!”

    桌上的菜确实很丰盛:一大盆红烧肉,里面还有干笋,一大碗煎得黄灿灿的鱼干,一碗酱爆黄鳝,一碗青蒜炒鳝片,一砂锅肉烧干蘑菇,一碗韭菜炒虾仁,一碗酱烧虾仁,一碗炒鸡蛋,还有家里种的各种青菜三四样,满满摆了一桌。

    赵三高兴地扬着手中的筷子,挽了挽衣袖,说道:“长河大哥,我可不客气了。嫂子和菊花也来坐吧,都是乡里乡亲的,没那许多穷讲究。一会咱们吃起来嘴下不留情,等你们上桌吃的时候,啥也没了。”

    杨氏笑道:“我家菊花搛了些菜下来,我们娘俩带着石头就在厨房开小灶,还自在哩!”

    李长星笑着冲外边叫道:“菊花,你没扣下啥菜,自己留着偷吃吧?”

    大家都哄笑起来,只张槐拘谨一些,不敢抬头看杨氏。

    青木给所有人的大碗都斟上酒,大家也不客套,一起端起来抿了一口,遂甩开膀子吃菜。一时间,那赞叹声就不绝入耳!

    桌上除了郑长河年纪大一些,连赵三都是爱说笑的;李长星和赵大嘴更是玩闹的性情;青木虽不爱说话,到底年轻,也是活泛的;张槐只是因菊花一事拘谨罢了。

    因此,一碗酒下肚,桌上气氛就热烈起来。大家都赞菜好吃,不免抢了起来,哄笑声不断响起,一阵阵地冲出那草屋!

    张槐每搛起一筷子菜塞进嘴里,都恍惚见菊花在一旁歪头羞涩地瞧着自己,似乎在等着他的夸奖。

    他好几次猛然抬头向门口张望——哪里有菊花的影子!幸好无人注意到他。这顿饭他是吃得极舒服又极不舒服,迷糊中被李长星和赵大嘴灌了好些酒!

    厨房里,小石头也吃得满嘴流油,小肚皮撑得圆滚滚的。还是菊花怕他吃多了油腻,硬哄着他吃了些青菜。

    菊花自己也是吃得美滋滋地——这黄鳝的味儿实在是好,绝不是前世里那些养殖的可比。她嘴里吃着,心里想着,怎么叫哥哥也去钓些回来。

    吃完饭,干活的人闲话了一会,才继续挖井。

    菊花仔细地将锅巴用虾酱刷了薄薄的一层,炕得焦黄焦黄的,准备晚上浇上大骨头汤,也算一个菜。

    下午又挖了一个多时辰,就听井下面的赵三大喊道:“出水了,出水了!哈哈哈……”上面运土的人也长出了一口气,互相对视着笑了起来。

    小石头飞奔入厨房,对着正在制作卤花生米的菊花兴高采烈地嚷道:“挖出水来了。菊花姐姐,挖出水来了哩!”

    菊花笑道:“出水了么?呵呵,也该出水了,都挖了这么久。”

    杨氏解下围裙,到厨房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两手拢了拢头发,然后往井里伸头瞧了一眼,问青木道:“大概有多深啊?”

    青木脸上也满是笑意:“也没多深。不到两丈吧!”

    剩下的工作就琐碎一些,往井底铺石子,砌井壁,紧赶慢赶的,也到天黑才完成全部的工程。

    井台边缘铺上了青木找来的大石板,还挖了一条下水沟直通篱笆墙外的阴沟。现在就差一个井盖了。郑长河准备自己用木头拼一张井盖,又不用十分好看,结实能用就成了。

    事情忙完了,晚上的酒桌上更热闹了。

    菜依旧很丰盛,除了中午有的菜,还添了一个骨头汤泡锅巴,一个卤花生米,菠菜和芫荽也不是炒出来的,而是用盐开水焯过后,在油锅里用蒜末一拌,油绿清香!

    大家一边赞锅巴和花生米味道香浓,一边吃着菠菜和芫荽,本以为这么绿油油的,肯定半生不熟,谁知吃到嘴里,十分软和。

    赵三大赞道:“我明儿要让娃他娘来跟菊花好好学学。咋青菜也弄得这么好看哩!咱家炒青菜可不是都烧的烂黄么!”

    张槐只觉得那碧绿的菠菜似菊花的眼睛般,泛着盈盈的光彩,撩得人心里不停地悸动。

    偏他想这许多,别人只是一个劲地猛吃,赞这菜味儿好,哪晓得他的心里已经是百转千回、思绪万千!

    一时酒足饭饱,赵三等人喝的微醺,顶着一脑袋的星月光辉踏上了回村的路。

    张槐期盼着能瞧见菊花相送的身影,但又害怕见到她。最终,只听到厨房里传来小石头和菊花告辞的声音,而菊花根本就没出来。他先是一颗心放了下来,紧跟着又满是失落!

    杨氏还不放心小石头,觉得他们都喝多了,石头跟着不妥当,谁知正说着,石头娘就来接了。

    石头娘埋怨地对男人道:“你是来干活的,还是来喝酒的?这样馋?”又拉着石头的手道:“儿子,一天不着家,跟着你爹吃啥好的了?”

    赵三酒上了头,大声笑道:“他今儿可吃了好多东西。我瞧他要赖在菊花姐姐家不舍得走了。”

    小石头今儿算是解了馋,遂兴奋地对他娘说起菊花姐姐做的各种好菜,味道如何好,如何香,一路唧唧呱呱地,清脆的童音在寂静的田野不停地回荡!

    李长星等三个少年走在前边,他笑对张槐道:“槐子,你将来可要后悔喽!”

    赵大嘴傻呵呵地问道:“为啥呀?啥后悔?”

    李长星只是笑,并不理他!

    张槐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是菊花的丑脸,一会是那双清澈的眼睛。他拼命地跟自个说,他跟青木是好朋友,菊花也是好姑娘,可自己只当她是妹妹的,并没有想要娶她。

    他并不想娶她,是这样的!

    李长星斜眼瞧着槐子,月光下,他的脸色也瞧不甚清楚,蒙蒙的,像覆上了一层轻纱。可李长星却似乎能感受到他的矛盾心理。

    他忽然轻笑起来,小声哼起歌儿,大步向前。

    惹得赵大嘴在后边撵他,连声道:“星子,你跑那快做啥?鬼撵你哩!”

    张槐听着那轻快的歌声,没来由地一阵恼怒,越发地烦躁,觉得今晚的月亮真是昏暗,草地上的寒霜也使人浑身发凉!

    就这么的满心纠结地回到家,他娘何氏迎上前,在昏暗的油灯映照下,觉得儿子垮着一张脸,不禁问道:“咋啦,槐子?青木还不理你?”

    张槐不耐烦地说道:“娘,你说啥哩?尽瞎猜!青木咋不理我?不理我我今儿能在他家帮忙?”说完头也不回地进房间去了。

    他娘瞧着他的背影,有些愕然——儿子这是咋了?

    小儿子张杨睡眼朦胧地过来问道:“哥哥家来了?娘,我先去睡了,锅里的水也烧热了,你去洗吧!”

    何氏忙道:“睡去吧!叫你哥来洗脸洗脚。”

    “嗳!”张杨迷糊地答应着。

    这一夜,张槐睡得极不踏实,梦里尽是菊花。

    一会儿是布满癞皮的丑脸,一会儿是清澈眼眸映衬的秀美少女,他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想要放弃那癞皮丑女,她立马变成秀美少女;刚想仔细瞧瞧那秀美的少女,她又变成了满脸癞皮的丑女!

    如此折腾了一夜,结果是第二天早上他顶着两个青肿的眼袋起床,精神也十分萎靡!

    挖好了井,菊花和爹娘、哥哥可劲地捡橡子果。忙了两天,不仅捡了一大堆橡子果,还耙了好多树叶枯草。

    为了防止下雨淋湿了柴草,郑长河和青木又搭了个简易的草棚子,将柴火堆在里边。

    泡橡子果的池子也扩大了,准备分批地浸泡果子。一家人忙得脚不沾地。

    这天晌午,菊花正在井边打水,准备做饭,院门口来了一个稀客。

    说她是稀客,是因为这人是菊花从未见过的;但从其穿衣打扮上,却又大致能猜到其身份——这恐怕是杨氏前几天托的媒婆王婆子。

    一身大红的衣衫,头上插花簪银,皮光肉滑的一张大脸盘子上,眉毛描得浓黑,嘴唇涂得猩红,手上提一条绿色丝巾,一个媒婆该有的装扮她一样不少,简直可以说是媒婆的典范!

    看着这个极品的媒婆典范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放肆地用那看遍红男绿女的双眼,不住地上下打量自己,尤其是对她脸上的癞皮仔细地观察,恨不得动手揭开那一层癞皮,好瞧瞧下边是否藏了另外一副面孔。

    菊花静静地站在那,任由她打量自己;她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媒婆,心下估量着这女人是来报喜还是来报忧的。

    王媒婆将菊花好一番打量,去不见这小丑女扭捏回避,反而静静地站在那瞧着自己,与自己对视着。直到那双清澈的眼睛瞧得她浑身不得劲,便主动移开目光,心里直叫邪门!

    她不得已咳嗽了两声问道:“姑娘,我是清北村的王媒婆,你娘在家么?”

    菊花看到这样的媒婆其实是很想笑的,但她也知道此时断断不能笑出来。于是,她将目光定在对方那仿佛开了脂粉铺子的脸上,轻声道:“您先坐会儿,我娘一会便家来了。”

    说完,俯身端了一根小板凳放到她跟前,又倒了一杯水把她。

    王媒婆裂开鲜红的嘴唇,灿然一笑道:“嗳哟,你一定是菊花吧!真……真懂事!那我就不客气了。”扭身拿丝巾掸了掸凳子,才一屁股坐下。

    王媒婆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四处打量着这院子。这两天已经下霜了,天气冷了许多。此时坐在明艳的秋阳下边,人觉得特别舒服。

    当她看到那一大池子的橡子果,大惊小怪地问道:“菊花,那池子里泡的是啥哩?”

    菊花淡然地瞅了她一眼,半天才回道:“沤粪!”

    王媒婆张大嘴巴——她可没见过这么沤粪的。但瞧着菊花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提着一桶水进厨房去了,只得作罢。心想这丑丫头的确古怪,难怪人家刘富贵觉得有这样一个累赘不好结亲。

    等杨氏和郑长河挑着柴草从山上下来,王媒婆正等的不耐烦哩,看见了他们立马腾地站起身,扬着手中的丝巾叫道:“郑嫂子,可回来了。我可是等你半晌了哩!”

    菊花在厨房听见,暗道,真是鬼话连篇,才这么一会工夫,哪里就是半晌了?

    杨氏急忙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走进院子,歉意地对王媒婆道:“王奶奶,真是对不住了。让你等这么久。我刚在山上耙柴哩!菊花,快给王奶奶再倒些水。”

    郑长河也憨笑着跟王媒婆打了个招呼,挑着柴草就去了屋侧边的柴棚那里,整理堆放耙回来的柴草去了。

    菊花应声走出来,给王媒婆添了些茶水,随即又走进厨房。

    王媒婆见杨氏回来了,话立即多了起来,龇着红嘴巴笑道:“没事,谁家不忙哩!郑嫂子,你这闺女可真勤快呀,呵呵!”

    杨氏嘴里谦虚着,晓得她也就是随便一说,并不当真的。今儿来这,看来是刘家塘的事有回音了。

    于是,她搬了根小板凳,坐到王媒婆的身边,扬声对厨房里的菊花叫道:“菊花,抓些卤花生米出来招待你王奶奶!”又满脸歉意地对王媒婆说道:“家里穷,也没啥好东西能拿出手,叫王奶奶笑话!”

    王媒婆见她待自己客气,喜得眉开眼笑,连连摆手,将那丝巾舞得直飘!

    菊花装了一小碗卤花生米出来,拿张小凳子放在上面,转身又进去了。

    杨氏则轻声地问王媒婆道:“王奶奶,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你今儿来,是那边有消息了?”

    王媒婆抓了几颗花生米丢进红嘴唇,嚼巴几下吞下去,咂摸一番赞道:“这花生米咋弄的?忒香哩!”一边抓起一大把,又塞了几颗进嘴。

    杨氏只好等她吃完,一边赔笑道:“是我家菊花弄的,放了些八角、辣椒、用肉汤熬出来的。”

    “嗳哟!这闺女真是手巧啊!”王媒婆红嘴唇不停地转动着,吃得高兴,也不吝啬赞美的话。

    好一会,她才喝了口茶,咕隆漱了两声吞下去,才意犹未尽地对杨氏道:“郑嫂子,我也不拐弯抹角地了,就跟你实说了吧——谁让咱就是吃这碗饭哩!这刘富贵说啊,还要留闺女两年,现在不想说亲哩!”她说完这话,就盯着杨氏的脸色瞧。

    杨氏早先也听自己娘汪氏说过刘富贵的想法,见这回还是这个结果,倒也没多失望;况且上回青木也说了,先不急着说亲,等过两年再说,要不是当时已经托了媒婆,这一趟就不用跑了。

    于是,她轻笑道:“也好。谁家的闺女不宝贝?他想留两年也是常情。王奶奶,真是难为你了,两头跑。来,再吃些!”说着将装花生米的碗递到王媒婆的面前。

    王媒婆见杨氏脸上并无多少失望之色,很是诧异——她还等着杨氏着急地追问、恳求自己哩,咋就这样算了?那自己准备了一番话、一套主意说把哪个听?

    她骨碌转了几下眼珠,一边又扔了几颗花生米到嘴里,一边故意左右瞧了瞧——特别是厨房方向——将屁股下面的小板凳往杨氏面前移动了一下,凑近她神秘兮兮地说道:“本来这亲事说不成,我也不当再多事。但我是个热心的人,我想着嫂子你把这事儿托了我,我总要给办圆乎了,不管咋样也要搞清楚人家的想法不是?所以呀,我就套他们的话。你猜怎么着?原来他们家也不是要多留闺女两年,而是对以往来提亲的人都相看不上!”

    说完得意地抬着下巴,等着杨氏露出惊讶又敬佩的表情。

    杨氏倒确实惊讶——却没有敬佩——她诧异地问道:“可是他们还没相看我家青木哩,咋就不满意了?”

    要是相看了,准不能这样回,对于这一点杨氏非常自信。当然,这要他家不重视彩礼的传闻是真的才行。

    王媒婆叹了口气,说道:“谁不是这样说哩?你家的青木我是见过的,那可是要长相有长相,要人品有人品,要说就是家里底子薄了点。可谁也不是生来就富贵的,还不是要靠双手挣出来?我就跟刘富贵两口子一再说了你家的景况。结果,他架不住我问得紧,才告诉我实情:原来不是对你家青木不满意——你家的青木他也是听别人说过的,你娘家就在他们村嘛——却是为了你家的丫头。”说着话,用嘴巴向厨房方向翘了一下。

    杨氏先听她前半截夸赞自家青木,心里实在是受用的很;待听完后半截就大感意外了——她家的丫头咋了?

    王媒婆见她还是不开窍,便凑近她低声说道:“你这丫头当然勤快,是个好的。可是瞧这样子也难嫁出去。他就有些膈应了——谁也不想嫁过来还要养小姑一辈子,是不?我当时就急了,跟他们说……”

    她话还没说完,杨氏已经又惊又怒,霍地站起身来,板着脸打断她的话说道:“王奶奶,你啥也不用说了——咱不跟他结这门亲了。咱家的青木也不是娶不上媳妇的人,犯不上跟他们掰扯这些有的没的;咱闺女也不用人家费心。”

    王媒婆见杨氏如此生气,也意外万分——看来她对这个癞皮女很心疼嘛!

    但王媒婆是啥人?专替人保媒拉纤的。这么些年走村串巷的她啥人没见过,啥手段没试过?

    她堆起一脸灿烂的笑,拉着杨氏的胳膊,将她扯坐下,嘴里连声埋怨道:“嗳哟!我说郑嫂子,你咋这么地哩?跟点着的炮仗似的。我不是没说完么!”

    杨氏绷脸蹙眉地坚决说道:“王奶奶,我可不是怪你——我谢你还来不及哩——我就是不想跟这样的人家结亲了。往后再有合适的人家,我还是要麻烦王奶奶的。”

    王婆子却乜斜着两眼,似笑非笑地瞧着她说道:“我叫你别着急,你还不听。我问你,要是往后你瞧上的人家也死揪住这点不放,你要咋办?还撂手?那你家的青木还娶不娶媳妇了?”

    瞧着杨氏张大嘴巴的样子,她心里很是痛快——没主意了不是?就是嘛,这时候就得她们媒婆出面嘛!要不然还要媒婆做啥?

    她用一副超然的胜利姿态瞧着杨氏又问道:“你再心疼闺女,也指望她好不是?要是能将闺女体面地嫁出去,难不成你还留着不嫁?闺女嫁了儿子的亲事不就解决了么!”

    杨氏也静下心来,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认真地对王媒婆道:“有好人家自然要嫁了。可是咱家菊花还小哩。这刘富贵还没相看青木就先嫌弃咱菊花,咱可不想同他这样的人结亲。”

    王媒婆暗自撇嘴——就你闺女那副鬼模样,还想嫁好人家?哪个好人家会娶她?

    她当然不会将这话说出来,满脸笑容地接道:“那当然!这儿女就是娘心头的肉,哪个不心疼?我为着你家的青木,顺便也将菊花的事儿放在心上了。这菊花呀,我替她寻摸了几个人,跟你说说,要是你满意的话,我就上门去说合。”

    杨氏连连推辞道:“王奶奶,咱家的菊花还小哩,过几年再说吧!现在嫁人太早了些。”

    王媒婆惊讶地咋呼道:“我的嫂子,这还小啊?再大不是更不好嫁?你听我的没错。那老王庄有个鳏夫,今年才四十多岁,家里也还殷实……”

    “咣啷!”

    王媒婆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眼一瞧,原来是青木回来了,他将锄头使劲地扔在石板台阶上,回身怒视着王媒婆,那目光恨不得要吃了她!

    王媒婆见他的脸色不好,赶紧堆起笑脸道:“嗳哟!青木回来啦!瞧这身板——郑嫂子,你这儿子不是我当面奉承——那可真是百里挑一呀!”

    “我妹妹眼下不嫁人!”青木甩下这句没头脑的话,就转身进厨房了,撂下王媒婆愕然愣在当场,红嘴唇张得老大。

    青木走进厨房,却见厨房里冰锅冷灶的,菊花正蹲在灶洞门口,满脸是泪地轻声啜泣!

    青木急忙上前,蹲下身来,心疼地拉着她的胳膊叫了一声:“菊花……”

    菊花抬头,使劲地抓住哥哥的袖子,泣不成声地说道:“哥,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嫁给鳏夫,我能养活自个……”

    她今天算是吓着了,惊骇万分,刚穿过来时那种恐惧和无助再次弥漫心头——原来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自己什么也不是;没有了父兄和娘亲的爱护,自己的命运将无比凄惨!

    那柳儿一个劲地找哥哥,除了对哥哥的一份情义,还有不甘做妾的想法在里头吧?可是,有了那样的娘,她的抗争也显得如此幼稚!

    原以为这张丑脸是自己的保护色,没想到却成了哥哥娶亲的障碍!

    虽然爹娘和哥哥都不嫌弃她,一再说就是她嫁不出去,也养她一辈子。可是青木现在才十六岁,如果他到二十岁,甚至二十五岁还娶不上媳妇的话,爹娘还会这样说吗?

    原来自己也不是嫁不出去的,有那些老鳏夫、老光棍、老流氓,一切跟老丑有关的男人,还是愿意娶自己的!

    原来她穿过来后,过的日子并不算可怕,甚至可以说是幸福——这地方山清水秀,爹娘和哥哥都疼爱自己,吃的虽然不是白米饭,但好歹里面也有米不是!

    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不是贫穷,也不是疾病,而是你被困入一个黑暗的精神世界,面对自己不想见的人,过自己不想过的生活——比如嫁给一个乡下的老鳏夫!

    她听着王媒婆的话,心底一片冰冷,恐惧一波接一波地袭来,让她茫然无措,却不知抓住什么来依靠——离开了一个大环境,个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她就算走出这个家,恐怕也落不到什么好结果吧!

    看着青木走进厨房,她心里升起了希望:哥哥是心疼自己的,至少现在是可以依靠的。

    尽管不能一直依靠他,可是自己只要努力,让这个家富裕起来,让哥哥娶上媳妇,那自己也就安全了吧?如果家里很富裕,那些嫌弃她碍眼的人家也会看在钱财的份上,将闺女嫁给她哥哥吧?

    她胡思乱想着,心里极度紧张不安,忘记了自己两世为人,死死地抓住面前这个少年的衣袖,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似的,哭得哽咽难平!

    青木见菊花哭的脸红气喘、眼肿筋胀,嘴唇哆嗦着,脸上那一串串的肉瘤更是可怕地突起,不禁又气又疼,恼怒地对她说道:“你放心,哥哥就算一辈子娶不上媳妇,也不能把你嫁给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

    说完,他扯开菊花拉住他衣袖的手,跑到外面,对着还在跟杨氏掰扯的王媒婆不客气地说道:“我妹妹不会嫁给鳏夫的。我就算娶不上媳妇也不能把妹妹胡乱嫁人。你赶紧走吧!”

    杨氏也正为王媒婆提起那四十多岁的鳏夫恼怒不已,可她年纪大一些,心里也有些成算,没将这怒气摆在脸上,毕竟往后儿子的亲事还是要麻烦她的。

    她委婉地对王媒婆说,自个的闺女自个心疼,要多养几年;就是将来嫁不了好人家,那也不会随便嫁个老头!

    王媒婆听了也不高兴,心道我一心为你着想,你倒不承情。为个癞皮女,连儿子的亲事也不管了。就凭你那丫头那张吓人的脸,还想嫁个啥样的人家?真是做白日梦哩!

    正要暗地里拿话刺杨氏两句,好点醒她的白日梦,不料青木冲出来说了这么几句话,气得她霍地站起身,大脸盘子一垮,说道:“嗳哟!也是我多管闲事,又是担心人家嫌弃你儿子有个癞皮妹妹,又要想法子帮你将闺女嫁出去——好为儿子说亲铺路。我倒是忙得一头劲,偏人家不领情。罢了,算我多嘴!这就走吧——人家都赶人了!”

    杨氏也是尴尬,瞪了青木一眼,连连对王媒婆陪着小心,说着软话,什么小娃子不懂事、愣头愣脑的。

    那王媒婆也不理她,“哼”了一声,转头就走,只是临走还不忘抓一把花生米——那碗里已经见底了,没剩下几粒镇压碗底。

    送走了王媒婆,杨氏对青木责怪地说道:“媒婆全是这副嘴脸,我又没应承她,你何苦把话说的那么冲,还赶她走?白得罪人!”

    青木绷着脸道:“许她在这胡说八道,看把妹妹都骇哭了!”

    “啊?”杨氏一听急了,这才想起闺女正在厨房哩,先前跟王媒婆讲的话难免被她听去了。

    她急忙冲进厨房,一眼瞧见厨房里一丝烟火气也没有,菊花正可怜兮兮地蹲在灶洞门口,哭得两眼红肿。

    杨氏顿时心里一酸,眼泪也掉了下来,上前一把拽起菊花,埋怨地对她说道:“你这娃子,咋不相信自个的娘?你娘能跟柳儿娘一样么?我是死也不能把你随便嫁了,往后受气——你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哩!”说着也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

    娘俩正哭着,郑长河进来了。他先前也听到了王媒婆的话,也是一肚子的气,不过因他是男人,不好跟王媒婆那婆娘掰扯罢了。

    他走进厨房,瞧着这哭得稀里哗啦的娘俩,怒声道:“往后给青木说亲,甭找那个臭婆娘——这么埋汰我闺女。死了张屠夫,咱还吃带毛的猪不成!”

    青木也进来说道:“娘,我前些日子不是跟你说了,眼下不想说亲么!这个结果正好。”

    郑长河一挥手道:“对!等咱家的日子过好了,看那些人上门来求吧!狗日的刘富贵,老子要叫他后悔一辈子!”

    杨氏急忙擦了擦眼睛,对他说道:“让他后悔啥?咱过自己的日子,不跟人掰扯这些。花呀,不怕哦!你爹跟我肯定不会像柳儿娘那么没脑子的。你这亲事啊,只要你不愿意,咱就不逼你;你哥哥的也是。”

    郑长河忙跟菊花保证道:“闺女,爹最疼你了!哪舍得把你嫁给老鳏夫?你就安心吧!嗳哟!爹我忙了半天,这肚子早饿了,咋这灶还是冷的?闺女你不会是一生气,不做饭了吧?”

    菊花就是心里再不踏实,听了这两口子的话,也感动莫名:许是自己太谨慎了,这对朴实的夫妻是真的将闺女当眼珠子疼的。看来还是自己对他们缺乏信任。

    她放下心来,勉强对爹笑道:“我马上就做,很快的!”

    杨氏白了郑长河一眼,对菊花说道:“花呀,你去洗洗脸歇着。这饭我来做!”

    菊花忙道:“不碍的,娘!菜我都弄好了,一会就能做好。你忙了半日,歇会去吧。”

    爹娘心疼自己,那自己要更乖巧才对,要是好吃懒做的,谁还会心疼你?

    结果是娘俩一齐动手,很快就将饭做好端上桌了。

    ******

    不说菊花的爹娘和哥哥尽力安慰菊花,臭骂王媒婆和刘富贵,且说王媒婆气哼哼地出了菊花家,往清南村的河渡口赶。

    在路过张槐家的时候,顶头碰见刚撂下碗就往前边来寻人说闲话的花婆子。

    那花婆子见了王媒婆,赶紧热切地贴了上来——有媒婆的地方就有新鲜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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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非正文。菊花苦恼地琢磨:这到底是咋回事哩?咋《丑女如菊》的收藏和点击都高,咋推荐票却只有那么点,比收藏少好多,真是奇怪了。这书到底是受欢迎,还是不受欢迎哩?她见天跑去眼巴巴地瞅着推荐的票数,盼望着能多涨一些。

    “嗳哟!这不是王奶奶么!这是打哪来哩?吃了饭没?”

    问起这个,王媒婆就生气——她本是想要在菊花家吃饭的。依她的想法,自己帮菊花寻了亲事,那杨氏一家还不得对自己感激不尽?不光把她儿子的亲事说成了,还把那癞皮女给嫁出去了,他们该重重地谢自己这个大媒才对。

    没成想,不但没得到谢,还被青木给赶出来了,连午饭也没吃成。这个点可不就是吃午饭的时候么!

    于是,王媒婆将一肚子的怨气对着花婆子倒了出来!

    本来她们媒婆就算喜欢满嘴瞎扯,但为了生意起见,还真不怎么说人坏话,就是喜欢胡吹;但今儿不同啊,她这满肚子的怨气得发出来呀,不然憋死她了。

    当下一五一十地搬了一套话告诉花婆子。

    花婆子听的是两眼放光,不住地点头,或附合或感叹或替王媒婆不平,两人就站在张槐家的院门口,呱啦呱啦说得热闹非常。

    不一会就招来几个妇人围住,一起听王媒婆说那杨氏是如何的不知好歹,将自个癞皮女当宝贝,实在是可笑;那样的长相,还想要嫁个好人家,真是做白日梦!

    听的人当中也有那本分的——赶车的老成媳妇黄氏是个实在人,她听了王媒婆的话忍不住说道:“郑嫂子这样不是应当的么?谁家的闺女不是宝贝似的——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跟丑和好看有啥关系?”

    王媒婆立即高声叫道:“嗳哟!我说大妹子,我也没让她不疼闺女呀!我帮她闺女寻亲事,还特地找了好几户人家让她挑哩,这不是为她好?难不成把闺女留在家里当老姑娘就是心疼闺女了?”

    黄氏小声嘀咕道:“那年纪也太大了吧?四十多的男人,菊花今年才十二哩!”

    乡下可不比城里,城里的老爷有钱讨多少小老婆都没人说闲话,年纪差别大也是常见;这乡下其实就是一夫一妻,也很少有人动那歪心思,年纪相差这么大,也太不成样子,难怪郑嫂子不乐意。

    王媒婆声音越发高起来,凑近来直问到她脸上:“我倒想帮她说个十几岁的小男娃,要有人答应才成啊!大妹子你要是这么说,你家有儿子没?要不将菊花说把你做媳妇?你乐意不?”

    黄氏被她冲得吐沫星子溅了一脸,慌忙往后缩了缩身子,道:“我没儿子。”她心里也是气急,又说不过这婆娘,只得往后退。

    其他的妇人都呵呵地笑着瞧热闹,间或插上一句,听起来像是劝慰,却撩得那王媒婆更起劲,直说得吐沫横飞。

    花婆子一脸感叹,表情丰富地“啧啧”两声道:“这不能怪王奶奶。王奶奶说的是实情。人家槐子还跟青木是好朋友哩,还不是不要菊花!你让王奶奶上哪找愿意娶癞皮女的男娃子?”

    王媒婆一听这中间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曲折,忙问道:“哪个槐子不愿意娶菊花?”

    不等花婆子回答,忽地扭头四下看了看,抬手指着张槐家大门道:“不会是这张大栓家的槐子吧?”

    花婆子得意地扬头道:“不是他家是哪家?为这事那个菊花还跳镜湖寻短见哩,后来又被秦大夫给救过来了。”

    王媒婆这下更来劲了,急忙扯住花婆子细细地询问事情的缘由和经过。

    花婆子最爱说这些家长里短的话了,刚要酝酿组织一番言语,好好地将菊花自杀事件再生动地说上一回,就听张槐家的院子里传来一声大喝:“滚!”

    这声音那个响啊——震得人耳朵发麻!

    一帮妇人抬头一看,张槐鼓着嘴,一手叉腰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一手攥着一双筷子,两眼杀人似的瞪着她们这群人。

    几个妇人慌忙互相使眼色、扯衣襟,然后悄没声息地散去了。

    花婆子尴尬地望着张槐,神情讪讪的,小声道:“本来就是这样么,还不许人说了!”

    这时张槐娘何氏端着碗也出来了,她瞧着花婆子和王媒婆脸色不善地说道:“咱都是做娘的人,何苦埋汰人家闺女?郑嫂子要将她的菊花嫁给谁——哪怕留在家里做老姑娘哩——那都是她自家的事儿,又没上别人家要饭吃。再说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保媒说亲,难道都是一说就成的?就不许人有点儿旁的意见和想法,凡不答应的都是不识好歹?那我倒要问问王奶奶,你保的媒就都成了?要是不成的话,你全怪人家不识好歹,那往后哪个还敢寻你做媒?”

    王媒婆见何氏扯到她的饭碗上去了,有些急了,想说自己是好心,要和她掰扯一番,可瞧着张槐怒目而视的样子,想这儿终究不是自家村子,还是别过火了,便忍下一肚子的话,不情不愿地咕哝了两句,转头扭着肥屁股走了。

    这里张槐两手握拳,恶狠狠地瞪着花婆子,那神情竟是从未有过的狰狞可怖,当下吓得她掉头就走。

    刚转头,就见她家老头子李老大阴沉着一张脸站在自己身后,她一个不防,差点撞上去。

    她白了他一眼道:“站这干嘛?家去!”

    李老大破天荒地没有听花婆子的话动身回屋,反而扬起手臂,狠狠地抽了她一个耳光,一边嘴里还骂道:“我把你这败家的老娘们,整天不干正事儿,这家迟早要栽你手里!”

    花婆子被打得晕头涨脑,原地转了个圈,好不容易才站定。她抬起头,左边脸颊上明显地一个巴掌印,一条红艳艳的鼻血顺着嘴唇流了下来。

    她脸上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这死老头子,竟敢打她?

    一瞬间,花婆子发疯了,向李老大扑过去,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裳,嘴里叫道:“你敢打老娘?老娘就说了几句话你就打老娘。”

    可是她往常经久耐用的一招今儿似乎不管用了,李老大雄风大振,揪住她的胳膊使劲地一甩,一下子将她甩了出去,跌了个屁股蹲,坐在地上。

    这还不算,李老大还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再闹?再闹就休了你这婆娘,你信不信?将你娘拖家去,关在屋里,没我允许不准她出房门!”李老大威严地对从家里赶出来的大儿子李长明命令道。

    身高马大的李长明紧绷着脸,出奇地配合,连扯带拉的拽着他娘就往后面拖。

    这里李老大背着手,对四邻看热闹的人狠瞪一眼,也往家里去了。

    他活了几十年,受够了这娘们的气。前儿还遭到周矮子和李耕地的嘲讽;连村长也怪他夫纲不振,说他婆娘好惹是非,搞得村里乌烟瘴气——主要是指前些时候惹得菊花投湖的那件事。

    他哪里还忍得住,正要找由头收拾这婆娘哩,她倒好,在自个的眼皮底下和外村人叨咕起本村人的闲话来。要是他再不收拾这婆娘,回头这菊花要有个好歹,那长河两口子定会上门来拼命。这张槐刚才不就是一副要揍人的样子么!

    自个的婆娘还是自个揍比较好,让旁人揍自家婆娘,面子上也不好看是不!

    一路上就听花婆子尖声哭叫,进了家门后变成呜呜咽咽的声音,再后来没了声音,他家的大门也“砰”地关上了,挡住了众人探寻的眼光和伸长的耳朵。

    张槐本气得要上前揍这老娘们,被李老大这一闹,也是惊掉了下巴——万想不到这李老大窝囊了几十年,今儿终于硬气了一回。

    何氏哼了一声转身进屋,一边还不解恨地说道:“早就该收拾这婆娘的。成天不说好话!”

    张槐爹张大栓坐在饭桌前,刚才也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只是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出头就是了。

    这会子阴沉着脸道:“要是我非打死她不可。哼,我瞧李老大这回能不能硬到底,只怕他又是‘驴子拉屎——一头硬’,最后还是拗不过那老娘们!”

    他小儿子张杨趴在那张掉漆的老旧四方桌上,埋头吃饭,把个酸豇豆嚼的嘎嘣响,听了他爹的话很不以为然,暗自翻了个白眼。

    槐子娘一边将桌上唯一的一碗荤菜——韭菜炒鸡蛋搛给小儿子,一边叹口气道:“唉!这回郑嫂子可气狠了。她是最心疼菊花的。可怜这娃儿叫人这样糟蹋!”

    张大栓拿筷子捣着碗大声道:“甭管人家咋说,只要长河两口子不松口,还能把菊花咋地?这些人都是吃咸饭操淡心!”

    槐子娘埋怨地说道:“你倒是说得轻巧,这事要是搁我身上,气也气死了。刘家塘的那家也忒不是东西了,这哥哥娶媳妇跟妹妹有啥关系?你要不乐意就不乐意,干嘛说人家闺女碍事?退一万步说,就算菊花嫁不出去,还能吃闲饭?她那么能干,还挣不到自己一口饭吃么?”

    张大栓气哼哼地说道:“全是些没眼光的家伙。他家迟早要后悔——青木那娃子将来会大出息地。”

    槐子娘说道:“可不是么,听说马上他也要上学读书哩!郑嫂子就是眼光远,青木这么大了还让他上学识字!”

    张大栓“啪”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说道:“长河两口子做地对。槐子,你也去上学,好好地学两年,将来也能识文断字。咱也甭说亲了,这么急干啥?那李老大两儿子二十多了,不也没说亲?多认些字,也多些见识,总不能咱家一直这么穷。真要日子过好了还怕没媳妇?只怕到时候要上门来求哩!”

    槐子娘激动地说道:“嗳!咱节省些,你哥俩都去上学。槐子也别急着说亲了,到二十再说。晚就晚点,我也不受那份气!”

    张大栓重重地拍着桌子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