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饭,张槐告辞,踏着月光离去。
菊花帮着杨氏收拾了碗筷,又一起洗碗烧水。
杨氏瞧着闺女,欢喜地说道:“花儿,你去洗澡,我来收拾。唉!等你张婶子搬过来,像这样的晚上,吃了饭两家人还能在一块扯些闲话,我也不那么闷了。”
她欢喜了一天,这会儿仿佛还意犹未尽,须得说说跟张槐有关的话题,才能释放这份欢悦。
菊花对她的小心思清楚得很,也不答话,自去找衣裳洗澡。
杨氏望着她的背影,偷偷地无声笑——闺女自己还没觉得,她可是瞧的很明白,闺女对槐子有些意思哩;槐子更不用说了——明明白白地喜欢菊花。瞧着两人那副样子就让她这个做娘的开心,恨不得跟何氏将这门亲给定下来才好。
待菊花洗完澡出来,郑长河顶着一头月色呵呵地笑着进了院子,爽朗地叫道:“闺女,爹回来了。”
听着他大声地叫唤,菊花欣喜地迎上前。
她本是个稳重平淡的人,心理年纪也不小了,却每每在郑长河跟杨氏并不刻意的宠溺下,不自觉地放下持重,做出些小儿女态。这是很自然的,怕是没有人能抵挡这样温馨的家庭氛围,放松和真情流露也是难免的。
她微笑着对郑长河道:“爹,累不?赶紧去洗澡吧。娘把水都烧好了哩,就等你回来了。”
郑长河长长地舒了口气道:“爹觉得还好哩。总算是忙完了。青木,秧田底子栽完了?”
青木道:“早就栽完了。槐子今儿也来帮忙了哩。”父子俩就交流起今天劳动的成果。
菊花就进了厨房,帮爹添好了热水,又找了衣裳送过来,郑长河见了十分称心如意,送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家里条件好些了,菊花就在生活方面做了安排,一些必须的东西,她都是制的很齐备,并不会为了省钱而将就。比如这洗澡的木桶,她就建议又做了个新的,专门用来给哥哥和爹用,把男女洗澡的用具分开了。
好在杨氏也是赞同她的,让菊花少费了不少口舌。
菊花就到院子里,跟青木沐浴着月光,闲扯些庄稼、果树、菜园之类的话儿,消磨这难得的美好春夜。
过了几天,梅子果然来找菊花,扯些辣椒秧子回去栽。
菊花因为冬天辣椒粉的消耗量实在太大,所以,在自家后院菜园里种那么点是肯定不够的,便撒了好些种子,准备在鱼塘那边的地里种一亩。
可是,她没有经验,撒了一大片种子,这出的辣椒秧子实在是太多了,要是扯了扔掉也可惜,见梅子来要,心里一动,又去喊了周矮子家的小秀来扯。
周矮子家搬过来没多久,小秀和小翠也是喜欢跟菊花说话的,不过这两小女娃文静秀气又腼腆,没有刘小妹和梅子爽快,所以不经常上菊花家,菊花自己也不大爱串门,因此就来往少了。
今儿小秀见菊花特特地上门问她要不要辣椒秧子,十分高兴,急忙说道:“要哩。我还想在院墙根边栽一些,也不占地儿,还省事。”说着,回身在厨房里找了一只篮子,就要跟着菊花一起走。
她妹妹小翠正在摘菜,犹豫了一下,脸儿红红地对姐姐小声说道:“大姐,我也想去菊花家瞧瞧哩!”
菊花见她那害羞的样子,微笑说道:“一块去吧,也不远,一会就能回来了。都是邻居,你还没上我家玩过哩。”
小秀就点头道:“把门关好,别让鸡进去弄脏了屋子。”
于是小翠欣喜地应了,两姐妹关好了大门、院门,一起往菊花家来。
菊花笑问小秀道:“你家的秧还没栽好么?”
小秀抿嘴微笑道:“还没哩。今儿刚开始,我娘跟二哥在田里栽,我爹去我大哥家帮忙。等忙完他家的,再来栽我家的。”她大哥已经成亲分开单过了。
菊花见她文静秀气的样子,话也不多,心道这真是个温柔的闺女。正想着,一旁的小翠问菊花道:“菊花,你家今年咋栽秧那么早哩?”
菊花笑道:“我爹想种两季稻子试试,所以就提前了些日子。”
小翠“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当梅子、小秀和小翠来到菊花家的后院,看着那长长的一条地垄上密密的绿色辣椒秧子,目瞪口呆。
梅子奇怪地问道:“你咋弄了这么些哩?这怕不得几百……不,几千棵哩!”
小秀笑道:“怕不止几千棵哩!”
菊花有些尴尬地笑道:“我本也不大懂,我娘也没空管。反正去年留的种多,我就大把撒了一条垄。没想到,这东西出了这么多。”她都要当菜苗扯了炒着吃了,反正辣椒秧子吃了也是清心明目的。
梅子高兴地说道:“都种了,总不能扯了扔掉,那多可惜哩。反正下半年要建作坊,辣椒肯定要派大用场的,咱就把这些全给栽了。菊花,你家的地多一些,你多栽一些,我来给你帮忙。小秀小翠,你们也多扯些,栽到房前屋后,有空地全栽上,也不一定非要栽在正儿八经的地里。回头喊小妹也来扯些。”
菊花见她一副安排筹划的模样,不禁笑了——这梅子是越来越会过日子了。她道:“我已经跟小妹说了哩。不过她自家就撒了不少,所以也不缺这东西。她说回头帮我问问,谁家想要,就来扯了回去栽。”
忽地脑海中浮起张槐的面容,她心道,该让张婶子也来扯些回去栽,多栽些,冬天腌辣白菜要用哩。嗯,回头就让哥哥给槐子带个信。
实在是撒的太多了,梅子、小秀和小翠估摸着家里能栽的地方,扯够了数量,可是瞧瞧地里,才去了一个边角。
菊花嘴角抽了抽,无奈地想道,大不了咱自己种,收了辣椒再想法子卖出去。
等青木晚上下学,她就跟哥哥说了,让他带信叫槐子娘来扯些辣椒秧子回去栽。她自己则跟杨氏打了声招呼,和青木一起去鱼塘边的地里栽辣椒。
青木对她说道:“不怕的,咱见缝插针,到处都栽一些。这辣椒多种些,也不坏。”
兄妹俩便趁着早晚的工夫,真的见缝插针,把辣椒栽的到处都是,就是黄豆地里也栽了不少。本来就是山芋地里插种黄豆、玉米地里也栽了黄豆,如今又栽上些辣椒,真是不伦不类了。两人也不管这些,只要这些东西都能长大结果就成了。
这日上午,小秀又来找菊花扯了些辣椒秧子,正好菊花和杨氏要到地里栽辣椒,便也跟着她一块到地里看看。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见刘三顺拎着一只小桶匆匆地赶过来,老远看见菊花就笑得眯起了眼睛,圆脸上的笑容在阳光下各外灿烂。
菊花见他拎着木桶,心道又得了啥好东西?
她扬声问道:“三顺哥,你乐成这样,是不是又得了啥好东西?”
刘三顺在菊花家的鱼塘边站定,笑对她招手道:“快来瞧,我在小清河里网了些小鱼,送些把你,还有两只小乌龟哩。”说着又跟杨氏打招呼:“郑婶子,栽菜秧子哩!”
杨氏抬头望着他笑道:“嗳!三顺啊,你鱼养得好么?”
这刘胖子几个儿子都出息了,二顺编的篾器在菊花大舅家的铺子里代卖,也能挣些小钱;三顺憋足了力气伺候鱼塘,看样子等年底的时候怕是收获不会少;就是四顺听说念书也用功了不少。
儿子多就是好啊,杨氏瞧着三顺羡慕地想。
刘三顺见杨氏问他养鱼的事,心里十分高兴,但这事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的,他也不是那轻狂的人,因此很持重地说道:“还不晓得哩。不过我这么伺候它们,总不能叫我白忙一场不是。”
菊花丢下手中的小锄头,拍了拍手,对小秀笑道:“走,咱一块去瞧瞧!”
小秀望着站在塘埂边笑容灿烂的三顺,脸儿红红的点头,跟着菊花一块朝鱼塘走去。
这个季节是各种鱼儿产卵的季节,菊花也不懂各种鱼的习性,只是一股脑儿地放养。这鱼塘里除了没放黑鱼外,其他能在小清河里和池塘里网到的鱼,她都放了些,也不知是否符合生态养殖。
刘三顺见她戴着顶草帽,身上穿着旧衣裳,裤腿也扎紧了,手上还沾着泥土,一副农耕的模样,心道菊花就是个实诚本分会过日子的女娃。
不过她这样子又让他有些心疼,想着青木上学确实耽误不少的工夫,要不然这些事也轮不到菊花来做。她家里那么些鸡鸭和猪,都够她忙的了,还要煮饭,这又跟着下地种菜,唉!她才这么点大,真是累坏她了。
菊花来到塘埂上,对刘三顺笑笑,先谢了他这么忙还给自己送鱼苗,又问他到底捞到啥好东西。
刘三顺脸上笑得一团和气:“也没啥好的鱼苗,不过是小清河里常见的,有些我认识,有些我也不认识。咱也不是那精通的,只好各样鱼都放些,慢慢地琢磨罢了。这时候多放一些,有些鱼正好在产子,等于把一家子都带来了。我和长星狠捞了一阵子。你这么小的鱼塘,顺便分些鱼苗把你就有得多了。”
菊花低头去瞧那木桶,果然各种鱼儿都有,大大小小,形色不一。最让人欢喜的是,里面还有小娃儿拳头那么大的两只小乌龟。
她和小秀看了赞叹一会,对刘三顺道:“这乌龟其实我是养着玩的。这东西长得慢,咱又不晓得到底咋喂养,这样小小的两只,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长大哩。放到鱼塘里也是凑数,好歹证明这塘里啥都有,鱼虾泥鳅黄鳝乌龟鳖,一样不缺。”
小秀听她说得有趣,不禁“扑哧”笑出声来,想着刘三顺站在一旁,又觉得不妥,脸儿飞红。她飞快地斜了小胖子一眼,见他笑眯眯地指给菊花认那些以往没见过的鱼儿,并不曾注意自己,方才放下心来,可是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些失落!
刘三顺帮着菊花把桶里的鱼全部倒进鱼塘,转眼间,这些刚刚还同处一桶的鱼儿就各奔东西——游得没影了。
三顺放完了鱼,蹲下身,在鱼塘里洗了把手。
他瞧着鱼塘四周茂盛的篙瓜草和菖蒲叶,还有池塘中央刚冒头的鲜嫩荷叶——卷曲成一条,尚未展开,或者刚展开窄窄的一道,如画幅的卷轴徐徐向两边延展,就要打开全部的画面;那菱角也新发了出来,在水面漫延;四面漂浮着绿色的浮萍,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连在一起平铺在水面,如一块绿色的花布。
他转头仰脸对菊花笑道:“你这鱼塘越来越有样子哩。等藕长出来,可要送些把我尝尝。”
菊花看着塘里还不太丰茂的荷叶,心里欢喜又得意,对他点头道:“今年底准备把这池塘清理一回,顺便挖些藕。去年太少了,留种都不够哩,就没挖。不过等七八月的时候,那藕就能吃了,那个时候藕是最嫩的。”
她又转头对小秀道:“小秀,咱到时候去圆塘掐菱角菜、摘菱角。用个大木盆坐着摘就行。去年我跟梅子、小妹就掐了好些菱角菜吃了,你们没去。”
她今年一定要去摘些菱角来煮了吃,也不晓得那圆塘里的菱角每年都被谁给摘了。
似乎因为刘三顺在旁边,小秀非常的害羞,她满面红晕地点头道:“嗳!你到时候要记得叫我。我……我也不大出门,你要是干啥就叫我一声,我娘晓得我跟你们一块出去,就不会拦我了。”
菊花看着她很腼腆的样子,心道,这到底是她娘管紧了,还是她本来就很容易害羞哩?不管怎样,这个小秀和小翠都是温柔的女娃,她也很喜欢她们两个。
刘三顺瞧惯了妹妹爽利可爱的模样,就是后来跟菊花走的近些,菊花也是大方的,他没怎么跟小秀这样温柔害羞的女娃接触过,见她一脸的红晕,替她难受,便不敢跟她搭话,怕她跟男娃说话会更加的脸红了。
他心道,咋周小满(小秀的二哥)的妹妹这么怕丑哩?
三顺其实送鱼苗是借口,不过是想来瞧瞧菊花罢了。他放了鱼,又跟菊花闲扯了几句养鱼的话,便站起身,对菊花道:“我走了,不能耽误你干活哩。这都快到晌午了,你还不回去么?当心晒了头疼,如今天可是热了。”
菊花微笑道:“就要回去了,还剩一点没栽完。谢谢你哩,三顺哥,害你跑一趟。”
刘三顺笑呵呵地说道:“不碍事!过些天等李子熟了,你过来我家吃李子。”他想了想又对小秀道:“小秀也一块来,我家小妹也常说起你的。”
小秀似乎没料到他会跟自己说话,正瞧着塘里的荷叶出神哩,听了这话忙慌乱地点头,脸上立时又是红霞一片,瞧得三顺也脸热不自在起来,急忙提着水桶跑了。
菊花见了觉得有趣,心道,小秀很不错,三顺也不错,嗯,说不定有戏!
下午,槐子娘何氏过来扯辣椒秧子,扯完就在那块屋基场的地里栽上。那块地如今种了山芋,垄沟边沿又搭着种了些黄豆,如今再东一棵、西一棵种上些辣椒,也跟菊花家的地一样不伦不类。
杨氏帮着她一块栽,两人亲密地说着话儿。
何氏纳闷地问道:“咋菊花撒了这么些辣椒哩?这哪栽得完,我瞧地里还有半垄。”
杨氏苦笑道:“她到底没经过事,下手没个轻重的,一撒就是一垄,菜秧子哪里要那么多哩。”
何氏喜滋滋地白了她一眼道:“她才多大的人儿。一般人家的闺女根本不晓得管这些事,都是爹娘叫咋种就咋种,菊花能自个拿主意,可见是个有成算的。就算这回撒多了,她下回不就晓得了么!娃儿们不经历些事情是不成的,试多了就好了。”
杨氏听了这话觉得很合心意,就笑得满脸开花,说道:“嗳!要说我菊花爱动脑子,样样东西都喜欢试试,都还做的不错。”
何氏见她说得开心的样子,自己也欢喜,对杨氏道:“菊花抽条了哩——今年长高了不少,就是身子还单薄。我说,割麦子的时候咱两家还插伙,你就留在家里烧饭,不然菊花一个人忙不过来哩。这天也热了,烧饭可是个难受的活计,锅上一把,锅下一把的,可别把娃儿给累病了。”
她心里当菊花是未来的儿媳妇,当然希望她长得健康些。
杨氏听了忙点点头道:“嗳!是该这样。你也瞧出来了?我觉得一季秧栽下来,我菊花瘦了好些哩,是长高了?”
何氏想了想道:“应该是抽条了,瞧她精气神还好,不像累瘦了。我杨子也在抽条哩。”
这爹娘对儿女的胖瘦尤为关注,粗茶淡饭的,能吃饱,把娃儿养结实了就好。要是莫名其妙地瘦了,他们就会很着急,想着是不是病了、累了。
杨氏道:“菊花如今吃饭还好,每顿都能吃两小碗哩。不过你说的对,天热,煮好些人的饭还是太受罪了,我到时候留在家里就是了。唉!啥时候咱菊花能长得跟刘家小妹一样就好了。那个闺女,小脸长得圆润,气色也好,瞧着就喜人。”
何氏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自然也很心疼菊花,对杨氏道:“菊花跟小妹不一样,小妹怕是都成人了。菊花单薄了些,你好好地让她养养,这么大,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
杨氏点头,两人闲扯些家常话,栽了好大的一片,甚至都把河边的空地也栽上了。
收麦子的时候,郑家和张家插伙。因为杨氏怕菊花累不下来,割麦的时候就留在了家里烧饭。
菊花对于杨氏的关心真的很感动。要说自己可从没表现出娇气的模样,除了没下过田,那可是啥事都抢着做,就是烧好多人的饭也是干过的,可是爹娘并没有当自己是劳力使唤,总是在力所能及的时候让她得到关爱。
越是这样,她就越依恋这个家,原先还总是想上辈子如何如何,现在呢?她心里只有这辈子了。
她总是忙忙碌碌的。不下田也就罢了,家里的活计那可是女娃子应当做的,即便热天煮饭确实不好受,但绝对没有人会以此为理由拒绝煮饭。
不干活,那不是跟花婆子一样了么!
今年的天气也好,收麦子的时候并没有下雨。这个雨季不像往年,雨水不多,要是在别的地方,该担心干旱了。可是这地方,既有小清河,又有镜湖,就是清辉江也隔得不远,干旱的威胁远比不上内涝。
汗流浃背的忙了几天,把麦子都收到了门口堆成垛,然后一批批地铺在院子里晒干,用连枷打出麦粒。
菊花则在厨房里忙得热汗直流。
尽管有杨氏的帮忙,可是这煮饭的活计还是难挨的很。在严寒的冬天,她极喜欢往灶门口凑;可是夏天,站在灶台边,宛如靠着火炉,人被烤得热烘烘的,那脊背上的汗水一个劲地往下滚。
这个时候,她就痛恨起这礼教来,若是能不管不顾地穿件短袖连衣裙,露胳膊露腿,那该多凉爽!
只是这个想法显然是奢望,她浑身上下包裹的紧紧的,任由汗水在衣衫下如小溪般流淌,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汗珠在肌肤上的滚动。
杨氏也晓得灶台边炕人,便让她只管切菜、洗菜,自己烧火、炒菜。忙得不行的时候,菊花还是接过锅铲,对她道:“娘,甭折腾了。你去烧火,我赶紧把菜炒了,不就可以歇着了么。再说,出了汗身上也舒爽些,这么闷着更难受哩。”
早早地忙完了,洗把澡,换身干爽的衣裳坐到院子里,那时候是最轻松舒适的。
杨氏只好点点头,见闺女额头上汗水直往下淌,不停地用棉布擦拭也不顶事,叹了口气埋怨道:“这鬼天气,热成这样。”
菊花望着院子里忙碌的几人,摇头对杨氏笑道:“他们更累哩。瞧爹跟哥哥衣裳都汗湿了。”
烈日下,张大栓父子、郑长河父子和何氏挥舞着连枷击打铺在院中的小麦,连张杨也跟在一旁翻晒麦子,以便大人们回头重复击打。空气中腾起一阵灰尘味,其中夹杂着麦芒的浮尘,呛得人难受。菊花庆幸自己戴着面巾,好歹能遮挡些。
可是大伙只有高兴的,越是这样的大太阳,打麦子越好。因此,他们并不嫌弃劳苦,只有一个简单的心思,那就是把这麦子敲打出来,换成黄灿灿的谷粒,甚而他们想到雪白的面粉。
尽管往年收的麦子从来都不会留下多少,白面也没吃过几回,可是他们这收获的热情并不曾低落,总是执着地认为,勤劳就肯定能把日子过好了,白面肯定有的吃。
果然,今年这日子不就过好了么!
去年赚了些钱,手中松泛多了,张大栓和郑长河一致决定,今年的麦子家里要多留一些,最好能包几回饺子吃才好。
有了这个想法,那打麦子的劲头可是跟往常高涨许多。两人不时地大声交谈几句,说些麦子如何处理的话题,基本的处理方式是:卖一半,用来交税和换点钱零花,剩下的一半就留着自家吃。这可是从不曾有过的奢侈决定哩。
尽管两人都还算是体壮,但在烈日下甩着胳膊挥舞连枷,这么又累又热,那也是挣得心跳神慌,脸色潮红,不时地停下来用布巾擦汗。
青木和张槐则没有他们的爹那许多话,两人埋头苦干,只想尽快地把这麦子收进仓。他们还要读书哩,哪有那么些空闲在家帮忙!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强壮的时候,生龙活虎地干了一上午,除了肚子饿了之外,还真没怎么觉得疲惫。
不过这饥饿也是很磨人的,大脑不自觉地幻想出各样菜肴,鼻端仿佛闻见了米饭的香味。两人大概心意相通,手上不停,眼睛一致瞄向厨房。感觉到对方相同的动作,忍不住相视一笑。
青木瞧瞧院中被打扁的麦秸秆,等张杨把这一批全部翻过来,再打一遍就差不多了,于是他冲着厨房高声问道:“娘,菊花,饭好了么?”
张槐也停下手中的动作,期盼地望着厨房。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铺路那天下午吃的蛋汤泡锅巴,又鲜又香的味道挥之不去,于是肚子就跟着一阵咕噜响,强烈要求吃东西。
菊花刚炒完最后一碗菜,闻声出来回道:“好了哩。哥你饿很了吧?先歇歇洗把脸,就吃饭了。爹、张叔、张婶,歇了吧!”
她话音一落,就见本来正在弯腰翻麦子的张杨,立即丢下手中的活计,转身往廊檐下跑来。跑得太急,那麦秸秆偏又滑光光的,他脚下一溜,差点摔倒,趔趄了一下,方才站稳,嘴里犹在嚷着:“菊花姐姐,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哩,再不吃饭就要饿死人了。”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青木和张槐见他也不翻麦子了,无奈地摇头失笑,丢下手中的连枷,弯腰去翻麦子。翻过来,正好等他们吃饭的时候暴晒一阵,吃完饭再打一遍就把麦粒脱干净了。
菊花见张杨小脸沾满灰尘,汗水流淌出一条条的污痕,又跟花猫似的,忍不住笑了,对他道:“去洗把脸,你这么的也难受。晓得累了吧?还是好好地念书,考个秀才是正经。”
何氏瞪了儿子一眼,有些心疼地说道:“之前还在吹牛哩,说他丢下书本拿锄头,干活照样拎得起。这些天可是吃了亏了。”
张杨不乐意地说:“我不过是饿了,又没说不能干了。总得吃了东西才好干事儿,就是头牛也要歇会吃草哩。”
菊花看着他不服输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声,这娃儿倒还务实的很,并没有因为念了些书就酸溜溜地瞧不起底层的劳动人民,也没有很排斥干这些农活。
她转头进屋拎出三条棉布巾,递给他一条,让他到井台边清洗,说马上就吃饭了。
她望望哥哥跟张槐,见他们已经翻好了麦子,满头大汗地往井边走过来。一季农忙下来,两人都晒黑了些,麦色的脸颊热得通红一片,上身的单衣已经全部湿透。两人摘下草帽,头上的发髻也是湿淋淋的,全汗透了。
这还算好的,就见张大栓和郑长河脸色潮红,气喘吁吁,更是不堪。郑长河一手拎着粗瓷大茶壶,一手端茶杯,倒一杯水,牛饮下去,又接着倒一杯,再帮张大栓倒一杯,两人一齐直着脖子往下灌——看来是大量出汗导致缺水了。
忽然她心里就有些痛惜:“哥,槐子哥,是不是饿很了?我下午做些饼,让你们中间垫一垫。”
以前也知道农忙很幸苦,可是因她在家煮饭,并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看家人辛勤劳作、挥洒汗水。去年地少,种的麦子也少,相对也没有今年这么劳累。
至于上辈子在乡下的劳苦,实在是太遥远了,中间还隔着一大段城市生活,早就忘了那具体的滋味,说起来都变成了轻飘飘的语言和文字。可是,再贴切的语言和文字,若是没有亲身体验的话,是不能真正体会“粒粒皆辛苦”所包含的付出和艰辛的!
她将手中的棉布巾递给青木和张槐,让他们洗脸。
张槐就对她露出一嘴的白牙,呵呵笑着说道:“这么饿了吃饭才香哩。我如今还没吃,闻见那饭香味,就觉得开心。这干活收工后有喷香的饭菜吃,那是多么叫人高兴的事儿。”
说完,许是觉得自己说得太没出息,一副饿死鬼等不及的样子,便不好意思地对菊花傻笑,又扯下脖子上的棉布巾——早就被汗水湿透了——对菊花道:“我还是用这个吧,搓一把再洗就好了,省得把你那干净的又弄脏了。”
说着心里暗自打量菊花一番,想看看她累了没,见她精神还好,并非疲惫不堪的模样,才放下心来。
青木在一旁听了忙道:“嗳!这个就不要拿出来了,我们不都有一条布巾擦汗么,就用这个洗脸就成。”
张大栓和郑长河走过来,他大笑着对菊花道:“菊花,你帮我们一人弄了一条棉巾擦汗,张叔觉得舒坦不少哩。唉!我说长河,我就眼气你有闺女,这闺女就是好啊——闺女是爹娘的小棉袄哩!儿子跟闺女比,要粗心不少。我生了杨子后,做梦都想再生个闺女。可是你瞧,啥也没挣出来。”
郑长河得意地笑:“谁叫你不使劲的?我跟你说,闺女当然好了,我菊花比她娘还细心哩,不管是衣裳还是鞋袜,都帮我置的妥妥当当的……”
何氏见他们说得不好听,忙打断话头道:“瞧你俩说的啥话?菊花还不跟我闺女一样!快洗了吃饭。”
菊花也觉老爹和张叔的话好笑,微笑进屋,到厨房帮着杨氏端饭菜。
张杨已经洗完了,恢复清爽的模样,对他爹说道:“爹,儿子也不差,他不是还能帮你娶儿媳妇回来么。”他心道,菊花姐姐再好,那往后也是要嫁给哥哥的,不就等于是爹的闺女了?不过他不好说这话,不然郑叔听了该伤心了。
张大栓听了果然高兴,可郑长河听了不高兴了,但也没办法,总不能不让闺女嫁人吧。嗯,要是嫁给槐子的话,就在跟前,想闺女也能马上就瞧见。这么想着,心里好受了些。
张大栓抹了把脸,透了口气道:“用这井水一抹人就舒坦了。瞧这麦子,颗粒大,可见是去年大雪得了力。”
郑长河扫了一眼麦秸秆下的麦粒,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道:“我可要多留些。我家菊花摊的薄饼最香了,闺女又爱吃,那就多留些吧,也不能老是让娃们吃玉米饼子。”
青木听了就呵呵地乐——有白面吃谁不乐哩——觉得那井水确实甘甜舒爽,擦洗一把后,身上的燥热和劳累一扫而空,要是把肚子再填饱,就能恢复生龙活虎的干劲了。
他又提了一桶水上来,说道:“瞧这水,真想洗把澡。”
何氏在一旁接道:“甭瞎说,这天瞧着热,哪能洗冷水澡哩。”
张大栓笑道:“眼下还不成,等过些日子,在地里干完了活,直接跳进小清河,连头洗到脚。”
说着话,屋里就喊吃饭了。
两家都是熟悉人,也不分男女,大大小小的全挤一桌,张大栓和郑长河见了这副热闹场面,那是满心欢畅——这不就跟一家子差不多了嘛!
何氏和杨氏也是笑得合不拢嘴,瞧着几个小辈不知多开心。不过她们都没有表现过头,也是怕说了不妥当的话让菊花不自在。因桌上就张杨最小,便都拿他打趣,说将来的秀才老爷今儿可是累坏了。
张杨也知道大伙在拿他开玩笑,他扒了一碗饭,稍稍解了饥饿后,便一本正经地对大家说道:“你们该庆幸哩,今儿跟我一起吃饭,谁晓得我将来会成个啥样?秀才?举人?说不定得个头名状元也不是不可能的。要是我能当咱靖国的宰相,到时候你们就能跟人吹牛了:那一年,我还跟宰相一桌吃过饭哩!”
说完也不理大伙,又添了一碗饭,搛了些菜,低头猛吃。
桌上的人先是愣了一会,接着轰然大笑起来。
张大栓骂道:“臭小子,管你是状元还是宰相,我都是你爹。”
张槐忍笑瞪了弟弟一眼道:“照你这么说,我不是最有本钱跟人吹了?我都跟你一张桌上吃了好些年的饭哩。”
何氏也拿筷子敲小儿子的头,说道:“你还是我生的哩。”
青木也笑着打击小娃儿:“我瞧你还是赶紧挣个秀才回来是正经。要是连个秀才也挣不到,说啥都没用,后面的都是空话。”
倒是郑长河最捧场,他对张杨道:“杨子,你赶紧考个状元回来,郑叔到时候也能沾光。不过这宰相是啥东西哩?”
刚停下来的笑声又响起了,这回只有几个小辈在笑。
青木便大概跟爹说了宰相是一种官职,位于百官之首。引得郑长河震惊不已,连声对张杨道,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取将来当宰相。
菊花瞧着张杨尴尬的样子,十分好笑,心道,吹牛吹过了头,你下半辈子就为宰相奋斗吧。
“民以食为天”,至理名言!
再苦再累,吃了一饱后,生活就变得美好起来,所有的期盼和希望也有了延续的理由和动力。
吃完饭稍作休息,一群人又投入了紧张欢快的劳动中,直到把黄灿灿的麦子都收进谷仓,那精神才放松下来。
炎夏的日子里,农家照样很忙,在稻子成熟之前,都是些照应庄稼的散活,如给山芋玉米等锄草,在菜园子里忙碌等,总也没个闲的时候。
这日,来喜上门了,给大姑送了一篓红艳艳的桃子,还有一小篓黄橙橙的杏子。说是有个商人路过下塘集,弄了些下船来卖,可是镇上只有那些大户人家买,剩了不少,他懒得搬回船上,就降价卖,于是来喜就买了不少。
菊花正和刘小妹坐在门口做针线,顺便闲聊。
小妹是来给菊花送垫子的。她二哥用麦秸秆编织了各种坐垫,这东西夏天坐着凉快,冬天垫着也不冰屁股,是既简单又实惠的家用品。
她晓得菊花喜欢这些东西,于是送了好几张过来给她。
果然菊花见了大喜,把这精致光滑的坐垫拿在手上摩挲着,赞叹不已。
其实,这些东西乡下大多数人都会编织,就跟大家常用稻草编草鞋一样,都是家里日常要用的东西,自己编就省得花钱买。
可是,会编跟编的好,那是有很大距离的,各人的手艺就天差地别了。大多数的人也不甚讲究,只要能用就成,又不是拿去卖。再说了,就算编的好拿去卖,谁会花钱买这个哩?那也太败家了。
菊花却对刘小妹道:“叫你二哥多编些小玩意,比如精致的小篮子、小篓子、小扇子、帽子,读书人用的书箱、笔筒,反正这个又不用本钱,就花工夫编就是了。只要他能想出来,就尽量编精巧些,说不定往后就是条挣钱的路子哩。要是他编的好,就算乡下人舍不得买,城里人总是舍得的,再说用麦秸秆编出来的,甭卖太贵,人也就舍得掏钱了。”
刘小妹点点头道:“反正我二哥现在一有空闲就不停手,不是编篾器,就是编这些东西,他是越来越熟练哩。”
两人正说着,来喜就来了,看到那鲜艳的桃子和杏子,一齐吞口水。
菊花笑着站起来,对来喜道:“来喜表哥,你可真是稀客哩,都好久没来了,这一来就送好吃的把我。你来了,铺子谁看哩?大舅没在家干活么?”
一边随手端了只小板凳,招呼他坐下。
来喜依然笑得很讨喜。他这皮肤也不知是随了谁,过了一个农忙的季节,也没把他晒黑,还是白皙的很。
见菊花问了这么些问题,他笑眯眯地坐下,不紧不慢地答道:“我爹今儿到铺子里来了,我正好腾出空来给你送这桃子和杏子。菊花妹妹,表哥也不常来,你晌午可要烧些好的把我吃才成。我一人在集上看铺子,又不会煮饭,每顿都是糊弄哩。唉!还是大姑卖猪下水的时候日子好过,那时候我顿顿吃两大碗。”
刘小妹听了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见来喜对她瞅过来,忙转头掩饰,却憋不住闷笑——这人看上去倒白净斯文,说起话来好可怜,一副馋样!
菊花也笑了起来,跟他保证说晌午烧好的把他吃,又跟他介绍了刘小妹,说是刘二顺的妹妹——刘二顺来喜是认得的,常送篾器到他铺子里去卖么。
来喜瞧着刘小妹,心道跟她哥哥蛮像的,不过刘二顺的圆脸长到他妹妹的脑袋上,就变得讨喜多了。这女娃儿的圆脸跟他提来的桃子似的,鲜艳的让人想咬一口,那小身子也娇俏的很。
他这么笑眯眯地瞧着刘小妹,把她跟她哥哥刘二顺做对比,难免就看的时间久了一些,看得刘小妹很不自在,便不由自主地白了这个馋嘴的家伙一眼。
来喜这才觉得自己老是盯着人家女娃儿瞧,实在是太没眼色了,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你哥哥送去的篾器卖了不少,我准备跟他结账哩。要不你让他明儿去集上,我把卖的货款付给他。”
刘小妹听了,立马忘记刚才的不快,惊喜地问他道:“真的么?有不少人买我二哥编的篾器?”
他们虽然送了货到铺子里卖,可是却没指望能卖多少钱,毕竟要是不卖农家用具的话,那些精巧的东西在下塘集是没有多大市场的。
来喜被她骨碌直转的大眼睛瞧得一阵心跳,忙肯定地点头道:“是哩!镇上的大户人家买了些,上回宋掌柜也买了不少带回清辉去了。还让你哥多编些花样哩,说是编得不错,不过就是花样太少了。”
刘小妹就叹息了一声,愁眉对他说道:“我二哥也不敢编太多哩。如今也没空闲,要是编的东西变不出钱来,那不是白费工夫么!谁敢这么白吃饭不干正事?”
来喜见她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解释,心里高兴,便宽慰她道:“这下可好了,你二哥送去的东西也卖了个七七八八,他拿了钱该高兴了,想必也有劲头做些新东西来卖。”
刘小妹听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挂着。
菊花微笑道:“这还是才开始,要是等下塘集人多了,那时候东西才好卖哩。小妹你就等着你二哥赚钱吧!”
刘小妹就更加高兴了,一边缝衣裳,一边转着眼睛想心事,嘴角的笑意不断扩大。
闲话了一会,菊花就和小妹提了些井水上来洗桃子和杏子吃。她拿着洗净的桃子,狠狠地咬了一口,满嘴的汁水和着清甜的味道扩散开来,一直流入喉咙口,实在是好味道。一旁的刘小妹也吃得倍儿欢,连话也顾不得说。
吃完一只桃,菊花便问来喜桃子和杏子的来路,听了他的解释后欢喜不已。这桃子吃过了,正好把桃核留下来种了。这桃子比刘小妹家的桃子更鲜亮一些,连杏子也是,可见是好品种。
看看到了晌午,菊花就招呼来喜跟自己一道去地里扯些黄豆,顺便帮她网一条鱼,“我娘就在地里锄草哩,咱正好去叫她回来。小妹,你今儿就在我这里吃饭,我用鲜鱼烧嫩黄豆,可好吃了。”
刘小妹摇摇头道:“不成哩。我娘下地去了,我得帮我二嫂煮饭,要不然家里这么忙,我还在外边闲话,连晌午饭也不回去吃,不像话哩。我不过是来送东西把你,才坐一会罢了。”
菊花见她说得有理,便不再强求,任由她告辞。自己也找了网子,让来喜拿着,两人一起往地头去了。
路上,来喜问菊花道:“这刘家好多兄弟么?我听这女娃叫刘二顺二哥,那她还有大哥、三哥?”
菊花笑道:“她家弟兄四个,小妹是最小的。小妹很不错哩,能干又乖巧,脾气也好,长得也好。”
她发现来喜一个劲地盯着小妹瞧,于是便打趣地把刘小妹的情况说了个清楚明白。
来喜听了很尴尬,不由得红了脸,又找不到话题岔开,正好到了地头,瞧见杨氏和郑长河弯腰在山芋地里忙碌着,便大声喊道:“大姑,在锄草哩?”
杨氏闻声抬起头,见娘家侄儿来了,忙展开笑脸问道:“来喜咋来了哩?铺子不要人看么?你奶奶身子好么?”
来喜看见那鱼塘,便把网子放在塘埂上,顺着山芋垄沟朝杨氏走过去,一边笑道:“奶奶身子好的很。我得了些桃儿,送些过来把菊花妹妹吃。我爹今儿在铺子里看着哩。姑父,忙哩?”
郑长河仰起被草帽遮住的脸,冲来喜笑嘻嘻地点头。
菊花也跟了过来,对他说道:“爹,娘,来喜表哥送来的桃子可好吃了。我带了两个来。你们正好歇一会,吃了解渴。”
郑长河见她摸出一个红艳艳的桃子举起来,不由得眼睛一亮,口齿生津,急忙道:“她娘,歇会吧!菊花带了桃子来哩。”
说着就丢下锄头,去到塘边洗手;菊花和杨氏来喜也随后跟过来了。
郑长河接过菊花递给他的桃子,问道:“拿网子来是要网鱼么?”一边咬了一大口桃子,跟着就赞这桃子味儿好。
菊花微笑道:“嗳!网条鱼起来,用黄豆烧了吃。”
杨氏忙道:“这么烧好。正好让你来喜表哥尝尝。她爹,你快帮忙捞,我一会去扯些黄豆。”
菊花忙对两人道:“你俩歇会吧,我跟来喜表哥捞条鱼还不成么。”说着便催来喜撒网试试。
这鱼塘里已经是荷叶婷婷,池边也是水草丰茂,几只含苞待放的荷花从小伞似的绿叶中脱颖而出,粉红衬着碧绿,煞是喜人;菱角菜更是平铺整个池塘,因为发得太多了,挤在一起,有些菱角菜就被挤得耸出水面,上面已经开出了星星点点细小的白花。
池塘里挤得满满当当,简直没有一点空隙,只有郑家常洗手的地方,被扯去了菱角秧子,露出桌面大小的一块水面,因为水草太多,这水并不十分清澈。
来喜就对着那块唯一可以施展的地方,使劲地把网子朝鱼塘里丢了过去。
也许是鱼塘养了一年多都没起,菊花又一直往里放鱼,所以,这里面的鱼真的有很多,等来喜把网子拖上塘埂,那里面大大小小的鱼儿欢蹦乱跳的场景吓了他一大跳。
菊花不理他惊讶的神情——她捞过好几回了,当然不会觉得惊奇——自管自地捡了两条半斤多重的鲫鱼,然后把剩下的鱼又倒进鱼塘,叫来喜再撒一网。
来喜莫名其妙地问道:“菊花妹妹,刚刚那么多鱼,你咋不捡哩?放了又重新网,费那事干啥?”
郑长河从他手里接过网子,一边继续撒网,一边解释给他听:“草鱼和鲤鱼都不够大,吃了可惜;鲫鱼拣最大的吃,小的也要放回去再养些日子。两条不够哩,所以菊花才要再撒一回网的。”
来喜咋舌道:“刚才那条草鱼还不够大么?我瞧都有两斤了吧?”
菊花摇头道:“没有两斤。就是有两斤吃了也不划算哩。像草鱼、鲤鱼、鲢鱼这些,总要养到三四斤,再捞出来才好,不然净放鱼去了。吃一两斤重的草鱼,还不如吃半斤重的鲫鱼哩——这么重的鲫鱼可算是大的了。”
来喜听了觉得有理,他瞧着那两条新鲜的大鲫鱼,咽了下口水道:“这么肥的鲫鱼!嗳哟!我肚子饿了哩!”
菊花听了微微一笑,一边又从老爹拖上来的网子里拣出两条鲫鱼,一边对来喜道:“甭急,我烧起来快的很。”
她瞧着这鱼也是满心欢畅的。
说实话,自家有个鱼塘,想吃就来捞;黄豆也是想吃就来扯;辣椒想吃就来摘;鸡鸭想吃就杀一只,这日子真的很令人沉醉和流连。跟收获相比,那辛勤栽秧、烈日下打麦等,种种劳苦就有了非凡的意义。
人生不过如此!若再寻一良人,此生足已!
当然,如果国家动荡,乱世来临,那就算想过这耕田渔猎的日子也是不能够了。所以说,“乱世出英雄”,很多人开始的时候未必就有大志向、大理想,乱世一起,所有人都被逼参与角逐,为搏一个太平日子而奋斗。
唉!想那么多干啥?真到那时候,大家都过不成,她也未必就没有法子跟家人生存下去。
菊花跟杨氏扯了一小捆嫩黄豆,提着鱼,转回家做晌午饭。来喜是个灵泛和知眼色的,便留在地里帮大姑扯草、修剪山芋藤。
娘俩回到家先剥黄豆。
这黄豆荚嫩的时候,剥出来的豆子带着一层浅绿泛白的里衣,包裹着里面的豆粒。这层嫩衣可是好东西,极为鲜美。等黄豆长老了,这层嫩衣就沾在豆荚内壁上,跟豆粒分开了,这时候的黄豆也就没有那么鲜美。所以,新鲜黄豆还是趁着嫩的时候吃比较好。
杨氏一边剥豆荚,一边瞧着菊花屁股下小方凳上垫的麦秸垫子问道:“这是小妹拿来的?他家二顺的手艺越来越灵巧了。不过编的这么精巧,花的工夫也多,变不出钱来也是白搭。唉!可惜了。咱这小地方,谁舍得花钱买这些?自家编个粗糙点儿的,将就着用就罢了。谁家也不缺麦秸秆。”
菊花道:“也不一定哩!眼下是不能变钱,往后哩?他只要用心做这些,自然是越编越好。将来有机会的话,还是能卖钱的。这样的手艺还不是旁人想学就学的——要想熟能生巧的话,得慢慢地自个琢磨好些年才成。”
杨氏听了点点头道:“就学会了,想编好的话,还得许多年。就跟这种田似的,大伙都种田,有人伺候出来的庄稼就是比旁人收的多,有人只能马马虎虎过得去;烧饭也是,瞧着是很平常的事,那里面的窍门大着哩。”
菊花听了笑对杨氏道:“嗳!娘你种菜就好的很,瞧那辣椒和菜瓜长得——真是喜人!娘就在院墙边栽了两棵葫芦,爬得到处都是,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栽了一片哩。我今儿早上瞧那几个葫芦,大的都能吃了。回头摘一个下来烧汤。”
杨氏听了高兴,她对闺女道:“是要趁早吃。等它长得大些了,就养老了剖开做水瓢用。你撒了那么些辣椒,要是不栽多可惜?栽了要是不管也不成。”
菊花撒的辣椒秧子太多,没地方栽了,她就跟何氏把辣椒栽到垄沟地头、房前屋后,到处都是,还说就当野生的好了。可是真的栽了,又免不了跑过去锄草浇水施肥,结果这野生的辣椒当然是呼啦啦地长。
杨氏瞧着闺女小手灵巧地剥豆荚,爱怜地说道:“你表哥送来的桃儿不错,清甜的很,还软和,吃了把那桃核可别扔了,种到后院、门前和河边,小心伺候着,往后就有桃子吃了。”
如今她也被菊花带着关注这些,心道是该精心些,种好了,不但儿子和闺女有果子吃,往后添了孙子,也能哄哄小娃儿。
菊花抬头瞧了杨氏一眼,喜滋滋地笑了。现在全家都被她带动,分心关注这些非“正业”的东西,等他们发现这些“副业”比“正业”还要赚钱的时候,就会庆幸当时的决定了。
说着话,剥了两碗黄豆,娘俩就开始杀鱼烧饭。
菊花把这嫩绿的黄豆倒进锅里,用清水煮开。这汤一烧开,豆子上的那层浅绿外衣就落入汤中,跟豆粒分开了。待豆子煮的半熟,菊花用竹笊篱捞起一大碗黄豆搁在一旁,剩下的继续小火煮。
快烧好的时候,搅了几个鸡蛋,顺着烧开的沸水一浇,铺了一层金黄的蛋花出来,再撒上葱花和盐,搁了些猪油,一锅鲜嫩的黄豆蛋汤就烧好了。
那汤色浅绿清亮,汤里沉着嫩绿的豆粒和绒绒的豆衣,上漂金黄的蛋花和青细的葱花,尝一口,十分清爽鲜美!
捞起来的黄豆自然是烧鱼了,这也简单,只要在鱼煮的半熟的时候,倒入黄豆就好了。
之所以这么煮,倒不是菊花特意研制出了新菜,而是前世在乡下的时候,农村人为了增加一碗菜,把黄豆分开烧汤和烧鱼,这样农忙的时候,饭桌上就多了一种花样。汤的分量没减少,味道也不会寡淡,鱼的分量却增加了。
当然,这么做也确实好吃,嫩黄豆鲜,新鲜的鱼更鲜,两下合一,没有那些油腻的味道,纯粹剩下清爽的鲜美,是地道的农家菜!
自从菊花这么煮过一次后,家里人都爱吃。只是鱼不能常有,所以去年吃的少,如今黄豆和鱼都是现成的,想吃就方便了。
晌午的时候,来喜吃了个肚儿圆,喝了一大碗汤后,丢下碗,摸着肚子对杨氏略带撒娇地说道:“大姑,啥时候你们搬到镇上去住哩?赶紧把房子盖了吧,那地空着也可惜。菊花妹妹,到集上住着买东西要方便不少哩。你们搬过去了,我每天吃饭也不用再糊弄了。”
菊花和青木见他说得可怜兮兮的样子,十分好笑!
菊花故意说道:“买东西方便?那不是让人多花钱么。索性咱在这乡下住着,不该买的就省着不买了。要不然,整天对着集上的铺子,不买心里难受;买又没那么些钱,简直是活受罪。”
郑长河则把碗往桌上一顿,朝来喜瞪了一眼道:“谁说要搬到镇上去了?咱这房子才盖好,收拾的也还舒坦,头发昏才要搬到镇上哩!那地方又不靠山,人来人往的还吵得慌,哪有清南村好。这儿有山有水的,住着不晓得多舒坦。你呀,想吃热乎饭,赶紧找个媳妇是正经——娶了媳妇不就有人煮饭把你吃了?”他可是一万个不乐意搬到集上的。
青木听了“哈哈”笑起来,菊花也是忍俊不禁!
来喜微微红了脸,嘴里嘟囔道:“娶媳妇?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唉!这年头媳妇也不好找哩!”
菊花诧异地望着这娃儿——咋一副少年怀春的模样哩!
杨氏白了这个侄儿一眼,道:“咋不好找了?甭没出息。你这生意越做越好了,人又灵泛,还怕找不到好媳妇?大姑帮你寻摸着,总能找到合心意的——咱村就有好些闺女哩!”
菊花听了心里一动,眼前浮现刘小妹的身影,不过想想,刘小妹怕也是舍不得出村的,便不肯多话。
正说笑着,院子里有人叫道:“郑叔,在家么?”
青木探头一瞧,又缩回头,对郑长河道:“是二顺!”
郑长河起身应道:“嗳!在家哩。二顺,吃饭了么?”
刘二顺走到廊檐下,见郑长河递过一只小板凳要他坐,忙摇手道:“不坐了。我吃过了。郑叔,我是来找杨小掌柜的。我听小妹说他过来了,想请他到家里去坐坐——难为他费神帮我卖篾器哩,还想请他瞧瞧我家里的一些东西。”
来喜听见二顺说找他,忙站起身走出去,跟刘二顺打招呼。两人寒暄了几句,来喜听他说家里新做了些东西,也不晓得是不是合适卖,想请他去瞧瞧,便点头答应了。
他回头对杨氏说道:“大姑,我到二顺家去瞧瞧,就不回头了——直接从那边回镇上去了。大姑跟姑父啥时候有空闲了,就回家去住几天;菊花妹妹,哪天去集上,来喜表哥陪你逛逛;青木表哥,你不要上学么?咱一道走。”
刘二顺见他这么会儿的工夫,把大姑家的人招呼了个遍,不禁嘴角含笑,心道,这个杨小掌柜的果然极灵泛,怨不得把生意做的有声有色。
杨氏晓得杂货铺子里离不了人,杨得发晚上也是要回村的,于是也不挽留他,只是叮嘱他要精心些,做生意不可大意了;要勤快煮饭,不要偷懒,吃饭还是不能马虎的,啰嗦了一堆。
来喜听了忙恭敬地答应了,这才和青木、刘二顺一起离开。
吃过饭,郑长河和杨氏照常下地去了,菊花先洗碗,然后将洗碗水舀到猪食桶里,又剁了些山芋藤,和着些橡子果儿一起,调拌猪食喂猪。
猪栏里有六头猪——三头大的,三头小的。她要来回跑三趟,才能把猪喂好。
大肥猪吃得十分欢畅,大耳朵直扇,小尾巴甩来甩去的,时不时的把屁股在墙上蹭蹭。这些猪还算乖,吃食的时候也不打架,只不过偶尔互相拱一嘴。
菊花想,可能是她喂的勤,所以猪们少有饥饿的时候,当然不会为了争一口食物而劳动身体,充分地发挥了懒猪的本色。
这么吃了睡,睡了吃,猪栏每日都有人冲洗,冬天铺上暖和的稻草,夏天会烧些艾叶熏蚊子,猪的日子实在是太顺心了,那肥膘就噌噌往上涨。
看着几头膘肥体壮的大黑猪,菊花心情愉悦,瞧了好一会,才返身去井边打水清洗——提几桶猪食往后院跑也是很累的,她挣出了一头细汗。
忙完这些,把晒干的衣裳收回家,折叠好。她就想着去问问梅子,要不要菱角菜。自家的鱼塘里菱角菜实在是太满了,得捞些起来才成,不然鱼儿呼吸的空间都没有了。
她便将大门锁好,院门虚掩着,往梅子家去了。
“梅子!”菊花到了梅子的院门口,先叫了一声。
这三间瓦房的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也碾得极为平整,墙角边种了桃树、李树,院门外两边都种了竹子,屋侧面也都种了不知名的果树,一条跟菊花家一样的卵石小路笔直地延伸到小清河边,路两旁的插柳已经活过来,发了点新的嫩枝。
菊花心里赞了李长明一声,他也是个心细的男人,才这么几个月,就和梅子一起把这个小家布置的像模像样。
梅子在屋里听到菊花的声音,急忙跑出来,欢喜地问道:“菊花,咋有空来哩?”
菊花见她出来了,才走进院子,对她笑道:“我家鱼塘里菱角菜长得太密了,要捞些起来,你要不要弄些回来掐了做菜吃?”
梅子听了忙点头道:“要,要哩!菱角菜炒了可好吃了。你等会,我拿个筐子装。”
菊花忙道:“不急,我还要来瞧瞧那木耳哩。”
她觉得梅子实在是很好玩,如今一心要把小日子过好,就没有她不感兴趣的东西,凡是能吃能用的,你问她,她总说,要种,要养,要捡,要掐,都没有否定回答。
梅子听了停下脚步,欣喜地对她道:“那槐树上的木耳也发出来了。不过菊花,我家长明可是说了,暂时也就这样了,想种好多怕是不成,还没琢磨透哩。”说着,引她到后院去看木耳。
菊花随着她一起到了后院,微笑对她说道:“能让木耳长出来就不错了。咱不是才头一年琢磨这东西么,往年都是在山上捡,碰见了就有,碰不见就没有;如今晓得种了,就算收很少,好歹能有些指望不是。”
梅子开心地说道:“可不是么。长明哥说了,他要好好地琢磨哩。就这样把木耳晒干捏碎做种,还是你哥想起来的哩,我们都没琢磨出新主意。唉!慢慢来吧!”
菊花点头,见后院的角落里,散放着几棵枯树。除了上回分给他们的橡子树,还有一根手臂粗细的槐树,树身上潮湿、腐朽,长着一簇簇的小木耳;其他几棵则是杨树,也同样长了木耳,不过并不多。
菊花凑近了细看,然后直起身对梅子道:“你有没有觉得,这木耳没有上一回的厚实。”
梅子连连点头道:“咋没觉得哩?早就发现了。长明哥说了,怕是夏天不好长木耳哩,还是春天好一些,不晓得秋天咋样。反正往后咱们春天就多种些,夏天再看吧——要是不好吃,就不种了,一年只种一季。”
菊花点头。勤劳致富不是那么容易的,花多少年摸索是小事,只要能摸索出成果就是最大的成功;要是花多少年还摸索不出来,那才要哭哩。
不过,这木耳就算不能大量生产,好歹能种出来了,这也是个不小的进步,余下的就慢慢地摸索,如何让木耳长得更多更快。
看完了木耳,菊花稍稍打量了一下梅子家的后院,见猪栏、菜园、果树,井井有条,笑着对梅子道:“梅子,瞧你把家里收拾的这样好,比你娘还能干哩。那会儿还说你不会过日子,这不是蛮好的么!”
梅子听了一边得意地笑,一边说道:“哪里好了?跟你家比还差的远哩。菊花,你咋种了那么多菜哩,还都长的好;瞧我这葫芦,就不晓得咋回事,好端端地死了。”
菊花“扑哧”一声笑道:“你急啥?头一年自己当家过日子,能这样就不错了。我家有我爹娘照管着,能一样么?就这样的,我上回还撒了那么些辣椒种,出了怕有上万棵辣椒秧子哩。我娘到处栽,到底还是没栽完,后来叫我扯回家当菜苗炒着吃了。葫芦死了就死了,明年再种呗。你想吃的话就上我家去摘一两个来,我娘就种了两棵葫芦,都来不及吃哩——这东西说长起来就长起来了,要是不摘了吃,很快就老了。只好养老葫芦做水瓢。”
说起这事,梅子也是笑个不停,她也栽了好多哩,瞧那墙根下都是辣椒。不过她是不会嫌多的——养红辣椒晒干了磨粉多好,腌菜要用的,腌辣椒片儿也是能卖些钱的。
两人说笑着就去了菊花家的鱼塘。
菊花扛了两根竹篙过来,冲着地里的郑长河大叫道:“爹,来帮我捞些菱角菜!”
郑长河跟杨氏同时抬起头来,见菊花扛着竹篙站在塘埂上,想起晌午的时候,闺女说过鱼塘里的菱角菜太多了,弄得那水都不清了,怕鱼儿不喜,要捞些起来,郑长河便丢下锄头过来帮忙。
捞了两大筐,堆得高高的,鱼塘里的菱角菜总算是松了好些,不过还是把水面遮得严严实实的,因为捞走了一些,剩下的仿佛放开了手脚,全部都舒展开来。
郑长河看了看池塘,对菊花道:“爹先帮你把这担挑回去,你俩在家掐。回头爹再过来捞一担。这塘里的菱角菜还是有些多。”
菊花点点头道:“嗳!那我们先回去了。我去喊小秀也过来掐些,不然我跟梅子掐不完哩,喂猪也可惜。”
梅子急忙道:“咋能喂猪哩?炒了吃多好。今儿掐不完,明儿再掐么。”
菊花见她着急的样子,笑道:“你甭着急,我不拿它喂猪就是了。今儿掐不完,就明儿再掐。这时候的菱角菜刚开花,嫩的很,炒着吃是好。”
梅子这才满意地点头,她还想着要不要叫她婆婆也来掐些回去哩,想想还是算了,跑来跑去的也耽误工夫,还不如自己掐好了送些把她,也省得她为了这点菱角菜耽误了家里的活计。嗯,也送些给她娘,虽然娘把家里安排的井井有条,不需自己操心,不过送些过去也算自己一片孝心么!
郑长河把担子挑到屋侧面的一棵槐树下——这里阴凉,也方便几个娃儿掐菱角菜——转身又去捞了一担送回来。
菊花端了几根小板凳,和梅子、小秀、小翠坐在树荫下掐菱角菜。见郑长河送回了第二担,便问道:“爹,塘里松泛了些吧?”
郑长河笑道:“嗳!这下瞧上去好多了。先前看了我都嫌挤得慌。花儿,爹去忙了,有啥事就叫一声。”
菊花忙答应了,郑长河这才转身又去了地里。
这里几人边干活边说话。
小秀羡慕地对梅子说道:“梅子姐姐,你那鸭子喂的真好,怕是快要下蛋了哩!”
梅子一听说起这个,高兴地点头道:“嗳!这边喂鸭子就是好——宽敞哩。我就要有咸鸭蛋吃了。”
菊花见小秀羡慕的样子,微笑道:“等明年我家要是孵了小鸭子,就送几只你喂。要是不够,梅子的鸭子应该也能孵小鸭了。”
梅子点头道:“明年肯定是能孵小鸭了。小秀,你家的猫儿生了小猫了?送一只把我好么?”
小秀抿嘴笑道:“嗳!反正养大些了都是要送人的,不然喂那么些猫,也麻烦。菊花要么?”
菊花正要开口要哩,听了她这话,忙道:“要,我那天在家发现了老鼠哩。真是奇怪了,原先倒不常见,这老鼠也晓得咱日子过好了,才来打秋风?”
梅子几人听了大笑起来。
小秀乐道:“原先你家是老房子,那老鼠藏得可深了,你不容易发现哩。如今刚盖的新房,又是砖墙,那墙角也不容易打通,它想进屋偷吃的,可不就被你发现了。”
菊花听了有道理,叫小秀等小猫断了奶就送过来。
几人说笑着,太阳偏西,不再那么炽烈,白日的炎热就过去了,一阵凉风吹来,带着几丝清爽,树上的蝉儿都歇了声音,不再声嘶力竭地嘶鸣。
梅子叹道:“这边要比村里凉快好些哩。晚上也不热,早上也凉爽。”
小秀和小翠同时点头道:“嗯,我爹也说这边风水好哩,还说往后咱家肯定能发达了。”
这话引得梅子双眼放光,菊花听得暗自好笑。
不过,菊花也没反驳,因为风水讲究的其实还是一种自然的和谐。地理环境适合人居住,自然环境符合生态发展循环,那居住在这里的人身心舒泰,就算不能万事如意,遇到坎坷肯定也更容易想开看开。
人们常说某个地方风水不好,剔除迷信的因素外,其实就是说那个地方有些环境因素不妥当,不适合人们选择它的目的要求。
说起这个话题,难免又扯上村里闺女的出嫁问题。梅子觉得自己嫁给李长明真是没嫁错,所以说哩,日子还是要自己好好过,不然嫁给谁都没用哩。
不过,她可没将这话说出来,只是在心里偷偷地乐呵!
小秀轻声道:“金香也定亲了哩,定的是下塘集那边的。”
梅子和菊花听了一愣,急忙问道:“是真的么?李叔咋舍得把她嫁出去哩?”
小翠瞅了姐姐一眼,见她没吱声,便插嘴道:“我爹说,是长雨做生意的时候,先认得了那个男娃,觉得很不错,才回来跟他二叔说的,然后就定下了。”
小秀又轻声道:“听说那家子的爹死了,娘带着个小闺女再嫁了,丢下三个男娃一个女娃在家。不过,他们兄妹都争气的很,老大娶了自个的表妹;老二也没花一两银子就娶了个媳妇,等日子过好了,把妹妹也体面地嫁出去了,就剩下这个小的,还好些人求哩。”
菊花听后,惊讶地“嗳哟”了一声,说道:“这家子我晓得——我听我娘说过哩。”说着,将杨氏前年说的,那家老二的岳母慧眼挑女婿的事告诉了她们。
梅子和小秀姐妹俩听了,不住地赞叹——这样的岳母真的很少见哩,那家子也真有福气,如今又被李家慧眼挑中老三了。
小翠微笑道:“我爹说长雨很是赞那老三哩,这门亲事是长雨先相准的。”
梅子想,老二的岳母和长雨是有眼光的,我也是有眼光的哩——长明哥可是不比旁人差。瞧,当初连娘也说他家不好,如今可不是好了,婆婆都勤快好多哩!
小秀想,挑女婿要有眼光,也不晓得爹娘能帮自己挑个啥样的女婿。忽地,她眼前浮现刘三顺那笑眯眯的圆脸,忍不住脸就红了起来。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起爹曾经说过,三顺哥栽秧是最快的,如今又琢磨养鱼,实在是个勤劳肯干的好男娃,刘胖子真是好福气哩!
一时间,几人都静默下来,连菊花也想起骄阳似火的日子里,张槐跟哥哥和爹娘一起挥洒汗水打麦子的情景。
她想,庄稼人找女婿,凭借的是勤劳肯干和诚实,这要是在城市里,只怕恰好会被人舍弃吧。因为要在城里崛起,没有相当灵敏的反应和精准的眼光,那是不成的,纵然不需要八面玲珑,那也是要有些眼色的。
种田人有自己选人的标准,也有自己种田的一套标准。
在水稻抽穗扬花的日子里,郑长河与青木常常查看稻田,比往常更加的精心。因为今年的秧苗可是比往年栽得早,他们也是心里没底,自然要更加用心伺候了。
看着稻子怀苞,看着它抽穗扬花,又看着它渐渐的由青变黄成熟起来,那心里的忐忑不安就慢慢地变成喜悦。这中间,连菊花也经常跟着去看。
说实话,菊花并不太懂这些,她又不是学农的,即便前世出身农村,但一个女孩子,谁会管怎样种田呢?她顶多就知道一个结果,比如今年庄稼好不好之类的。后来,读书越来越忙,就更不可能管这些了。
她喜欢去田间查看,不过是喜欢看那田野里一片绿色罢了,也想重头学习这种植的诀窍。
这日傍晚,趁着杨氏在家的工夫,她跟着青木一起到秧田看水。这时节秧田不能少水,但水也不能太深了,等稻子渐渐结实饱满后,那水更要少一些,快要收割之前,就要把水放干了,不然稻子根部软烂,容易倒塌。
青木扛着锄头一边走着,一边跟妹妹细细地说着这些。真是难得,妹妹对种稻子也是很用心的,他当然要认真地跟她说了。
转了一圈,有的田沟给堵上,有的又扒开,为的是调整水田的水量。等调整合适了,才回家。
兄妹俩正转悠着,抬眼见远处的田埂上张槐也正忙碌着,不禁笑了起来。他弯腰的架势,好像也在为秧田放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就是近两年吧——这些小辈比老人更加认真地琢磨起种植和养殖来,充分地发挥他们脑子灵活的优势,也不会对父辈的经验不屑一顾,不过更加爱动脑子了。
真要是追根究底起来,这现象还是从郑家开始的。套用一句教科书上的话来说,菊花灌输给家人并不多的一点商品意识,慢慢地打破了乡村传统的小农意识。
张槐忙了半天,乍一回头,才看见远处的青木和菊花。他便扛着锄头朝他们走来。
还未到近前,远远地看着菊花身穿淡绿花布衣裳,和青木一起,站在一片青绿的秧田中间,说不出的和谐。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柔润的目光扫过菊花身上,顿了顿,似乎在问“你咋跑到田畈里来了哩”,又看看郑家的稻田,对青木说道:“看样子今年收成不错,瞧这稻穗抽的多齐整。”
青木欣喜地点头道:“只要把这一季收进仓,心里就踏实了;第二季咱就当试种好了,种不好也不要紧,明年再来么。”
菊花一直瞧着张槐从连绵的绿色田野间走到近前,用温煦的目光注视自己,心里生出淡淡的欢悦,仿若这田野里随风而动的稻禾,轻灵自如、随意舒展!
她听了青木的话暗笑,哥哥以前不过是没有拓展思维罢了,心中只要存了这个念头,咋能种不好哩?晚稻还不是一样的种?就有些差别,凭着老爹几十年的种田经验,想必也能应付得了。
张槐见菊花含笑的样子,微笑不语,心道,菊花妹妹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一个女娃儿居然关心起种稻子来。不过,瞧她那样子,好像不是闹着玩,定能提些好想法的。
菊花见两人对着稻子指指点点,议论着秧田的水土、稻穗的饱满等问题,便蹲下身子,细看那秧田里的稻禾。
刚抽穗扬花的稻子,还是一片墨绿,微风吹来,腾起一道道细浪。稻田里浅浅的一层水,下面长着细小绒绒的一层水草,跟垫子似的——这时候是不方便用耙子推掉它们了——两只小青蛙坐在秧苗下,鼓着眼睛,似乎在搜寻虫子。它们仰头,透过对于它们来说,好似原始森林一般的稻禾,看着上面撒漏的天光。
浅水里游动着一些寸来长的小鱼儿,欢快活泼;还有浑身裹着泥的田螺——那泥一丝丝的,是壳上长满了青苔沾上的;也有更加细小的水虫,偶尔也能见到小小的泥鳅和小虾。
菊花满足地叹口气,多么喜人的一副生态环境!
这情景在记忆的深处被勾动出来。
前世小的时候,也是五六月的季节,她掐了好些青绿微微泛白的栀子花骨朵,傍晚的时候,插在秧田里。
第二天一早,就能看到完全盛开的栀子花,一副鲜活嫩艳的模样,散发着素雅的芳香,仿若刚从枝头采下来的。若是放在家里,用器具养着,虽然也开了花,却总觉得缺少一种灵气。老人们说这是少了天露的缘故。
那时候,她就喜欢蹲在秧田边,和小伙伴们把一支支的栀子花骨朵插进有着浅水的秧田。鼻端闻着细细的青苗香气,沁人心脾;若是仔细去闻,好像又闻不见了,只剩下未开的栀子花香味,淡淡的,不及开花后芬芳。以至于长大后,她体味最深的一句词是“稻花香里说丰年”。
那泥土也是软软的,有着细细的水草、活泼欢快的小鱼儿、浑身裹着泥的田螺,青蛙自是不必说——它们是随处可见的。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秧田里不再有这些细细的水草,倒是长些粗壮的草类;小鱼虾更是踪影全无——经常打农药和除草剂的水田,已经不再适合它们生存;青蛙虽然也有,可是她总觉得它们少了些灵气,多了些烦躁。
田沟里,再也不会跟往年一样,随便用一只小筲箕一兜,就能兜些小鱼虾回来蒸了喂猫——那些活泼欢快的小鱼儿,只能在鱼塘里见到了;再后来,鱼塘里的鱼也好像都变了,被养殖的变了模样。
当然,人们也享受到了文明带来的丰厚成果。首先就是稻子的产量提高了许多,可是,好像米饭的香味没那么浓烈了;人们也不用费心地栽秧割稻了——栽秧用抛秧技术,割稻打稻有各种机械相助,拖拉机轰隆隆开进了水田,用耙子推秧草更是成了传说中古老的活动。
有一次,她不知在什么地方看到一句话,说是文明的发展同时伴随着毁灭,她深以为然!
张槐和青木说了会话,眼角瞥见菊花蹲在秧田边,瞅着面前的墨绿稻禾出神,忽地又伸手去兜水田里的小鱼儿,不禁微笑起来。
青木也发现妹妹跟小娃儿似的逗弄那些小鱼,轻笑了一声——他妹妹总是跟人不一样,女娃儿不都是喜欢清清爽爽地呆在家里么,偏她得了空闲就喜欢往田里地里转悠。
张槐含笑问菊花道:“菊花,你瞧这稻子今年收成好么?”
菊花微微瞪了他一眼道:“我咋晓得哩?我又没种过稻子,都是我爹跟哥哥在管着。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这么大了,也该会种田了。得经常多动脑子想想,不能跟着老辈的做法,死搬硬套。他们好的经验,要学过来;自己也要有些想法和创新才对。”
张槐不料一句话引出她一大篇话来,瞧瞧忍笑的青木,摸摸鼻子讪讪地说道:“菊花妹妹说的对,我跟你哥眼下不就在琢磨这两季稻子的种植么!我托长雨买了几本农耕方面的书籍,上面就有描述南方人如何种稻子的经验。不过,他们那儿的气候炎热,有的地方甚至都能种三季稻子,跟咱们这边是不能比的,也不能照搬。”
菊花点头道:“是不能照搬,要因地制宜么。”
青木笑问菊花:“你蹲那干啥哩?我瞧你看稻子看得呆住了,有啥想法么?”
张槐听了连连点头,期盼地望着菊花,他刚才其实就是想问菊花看稻子看出啥来了。
菊花微笑道:“我没看稻子。嗯,是在看稻子,也在看稻田里的小鱼儿和青蛙哩,瞧它们好开心悠闲的样儿,我瞧着也喜欢。回头割完稻子,把鸭子赶过来,肯定能吃得饱饱的。”
青木和张槐听了,先是愕然,然后一齐笑了起来。
菊花纳闷地问道:“咋了?不对么?割完稻子,这稻田里虫子、青蛙,田沟里的小鱼虾,可是多的很,我到时候还要把鸡也放进来吃一饱哩。”
张槐笑得止不住,咧着一嘴的白牙,好一会才对她道:“没啥不对。就是听你前边说的有些……有些田园诗意的味道,跟着话头一转,就要赶鸭子来吃人家了,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菊花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看见哥哥还在笑,便没好气地说道:“天生万物,循环轮转,无非是你吃我,我吃它罢了,这也不算稀奇。不是有话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麻虾,麻虾吃泥巴’么!要是不这么吃来吃去的,哪样东西多了都是灾难哩!当然,吃光了也是不成的。”
青木终于止住笑,对她道:“这法子不错。还跟去年似的,拿麻绳把鸡脚缠住,放到稻田里,到时候也容易找回来。鸭子就随它们去了,我觉得只要你一唤,它们都呼啦啦地跟着你跑——肯定丢不了。”
菊花自信地说道:“那是当然了。这稻子割完了,十来亩田,挨个地把鸡鸭放进来吃一圈,肯定能抵得过在家喂好些天的。田里这些东西叫‘活食’,正经的喂鸭子,应该放在秧田里,它们用扁嘴巴在田里到处戳,对秧苗也是有好处的。当然了,要在稻苗还未抽穗的时候,抽穗了就不能放进来了。”
青木诧异地问道:“你听谁说的?我咋不晓得哩?”
菊花见他和张槐都不相信地望着自己,有些心虚,心道说漏了嘴了。
算了,还是甭这么干了。虽然前世确实有人把鸭子放在还未抽穗的秧田里,但是不是对稻田有好处,自己也是不能确定的,不过是从理论上推断,好像行得通。
她便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是这么想的:鸭子又不吃草,所以不怕它啃秧苗。它们的扁嘴巴在秧田里到处戳,不是能把水草给戳起来么?它们还吃水虫、田螺、小鱼和泥鳅,等于是帮稻田清理了一遍。咱们用秧耙子推秧草,人必须要下田,踩得田里多了许多坑,总是不好;鸭子的脚是扁扁的,就不会留下坑。”
她诌了一大篇话,说得有些口干,再瞧瞧两个爱动脑子的乡村少年,皱着眉头想她这番话的可行性。
她不忍他们为自己的奇思妙想费神,便笑道:“我也就是瞎想的,家里也没几只鸭子,就甭费那心思了。还是等稻子割完了,再放进来吃几天吧。”
张槐看着她微笑,一副洞悉她小心思的神情,为了给她捧场,便道:“听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要不明年咱就试试。试试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就像你说的,鸭子又不会啃秧苗,想来也不会出大问题的。”
菊花乐呵呵地说道:“那就在一块田里试,不然要是出了问题还赖我这主意不好。嗳哟!瞧我这臭嘴——肯定不能出问题的。”
庄稼人对这“吉言”可是看重的很,自己没说“吉言”就罢了,反而说起倒霉话来,要是张叔听了该说她“小娃儿嘴巴没个遮拦”!
张槐见她一副后悔失言的模样,笑道:“不就是说了一句话么,田种的好不好,哪里是一句话能决定的哩?”
说完瞧瞧天色,日头早就落了下去,田野里不再热烘烘的,微风送来清凉的气息,村子上空已经腾起袅袅的炊烟,便对两人道:“该回去了,要吃晚饭了哩。田畈里蚊子也多,菊花你不该跟着来哩——叮一头包。”
他看看山边,心道,等秋天的时候,自己就能和青木菊花同出同归了,现在却要分开往两个方向走。
菊花点点头,田埂上小虫子飞舞,这时候,她又不嫌弃这衣衫累赘了,亏得浑身裹得紧紧的,要是露胳膊露腿,那肯定惨不忍睹!
青木走了两步,顺嘴问道:“咋今儿是你来看秧田,张叔哩?”
张槐跟在菊花身后,说道:“我爹和我娘都在割草哩。”想想又补充道:“就是打猪草。不过不光割野菜,也割青草。”
青木诧异地问道:“你家才五头猪,橡子果儿不够吃么?”
张槐摇头道:“不是。我是为了攒肥。当然了,也是为了喂猪。常割些青草让猪嚼,等于是喂它们吃零食了,其他的猪食也不少喂。它们嚼一半,糟蹋一半,到晚上连同猪粪全部清理出来,倒进沤粪池。等这稻子割了,就全部弄到田里来,不然种两季稻子,地肥跟不上可不成哩。”
青木眼睛一亮道:“这法子好哩。我本来就准备割青草沤肥的,这么的让猪糟蹋一遍就更好了。冬天地好养,等秋收后,把稻草铡碎了,丢田里烂到明春就成了;可是这早稻割完了,立马要翻田插秧,用稻草就不行了,得早早地另外准备好肥料才行。”
菊花也觉得这法子好,不过她有些怀疑地问道:“那你家的粪池可不得挖好大才够用?”
张槐笑道:“沤粪池过一段日子就要清理一回,再烧些稻草枯叶,掺和在土坷垃一块,混合在一起,才好用,不然就这么的弄下田也是不成的。”
青木呵呵笑道:“这就跟土粪差不多了。往常咱没肥料用的时候,不就是烧些草木灰,掺和些土坷垃,用来种麦子么。槐子这么的一折腾,多了猪粪和青肥哩,只有更好!”
这真是“虾有虾路,鳖有鳖道”,菊花想,本来种两季稻最大的困难就是怕地肥跟不上——要是种了两年,那田废了,可不是要哭么——如今这么捣腾,倒也是个办法。
张槐又对菊花和青木道:“我这么弄也没多长时候,倒是觉得这法子不错。肥料啥的就不说了,那猪整天嚼巴青草,也是有好处的——我觉得它们精神了许多哩,比往常吃了睡、睡了吃要神气些,整天哼哼叫的欢。”
这回菊花猛地被点醒了——这不就是增加了猪的活动量么!有人为了猪肉更加美味,特地把猪散养,放在野外,整天跑跑,啃啃青草啥的,那猪确实精神好多,比一个劲地催肥的猪,味道又不同。
她回头对张槐笑道:“槐子哥,你这‘零食’喂得好哩。就是地方不够,不然的话,划好大一块地方,把猪放在里面,那是最好的了。这么让它们嚼些青草,也是个法子。”
张槐点点头道:“我见它们常嚼巴青草,变这么精神了,还想着等搬家后,把老屋基场改做养猪场哩。后来又想,这么怕是不好,到时候清理起来太麻烦哩。难道要把地面每天都刮一层?要是不刮的话,用不了几天,那猪场肯定就不能进人了。所以我就想,算了,还是勤快点,割些青草回来,让它们嚼草吧!”
青木听得大感兴趣,停住脚步——前面张槐就要跟他们分路了——问道:“那它们整天嚼青草,总能抵些饱,是不是就能少喂些猪食哩?”
张槐也站住了,笑道:“我反正是没少喂,要不咋说这青草是给它们当零食哩。它们吃饱了猪食,再吃青草也就是嚼着玩。我见那猪都是嚼巴几下,有些野菜是吞进去了,有些草渣就吐出来了。反正倒一堆草进猪栏,随它们不停地挑拣着拱来拱去地嚼巴,‘哼哼’地忙个不停,嚼累了才歇一会。”
菊花笑道:“这才好哩——就是找些事让它们忙,不然这些家伙吃了睡睡了吃,就没那么欢实精神了。”
青木也点头笑道:“是这么回事。不过我想你减少些猪食应该没啥大不了的——它们吃不饱自然就多吃青草了。”
张槐笑嘻嘻地说道:“我不是怕这些家伙不乐意么。咱要吃它们的肉,自然要将就它们些。再说,我还想多攒些肥哩,要是猪都把青草给吃了,那还攒啥?我不过就是想把草丢猪栏里,让它们帮着多踩踩,这样烂起来也快些。”
菊花和青木听了忍俊不禁!
说笑了几句,三人分手各自回家。
路上,青木就跟菊花说道:“这法子不错。咱也常常的割些青草丢猪栏里吧。就像槐子说的,让猪帮着踩踩,顺便让它们嚼巴青草,动动嘴。”
菊花笑道:“好当然好了,就是事情又多了。咱家的田地比槐子哥家多哩,怕是要更忙了。”
吃晚饭的时候,青木把张家割草喂猪顺便攒肥的措施跟郑长河说了。夏天的晚饭,郑家基本上是在院子里吃了。有了一张小方桌,四人各据一方,吃完了还要闲聊一会。
郑长河听了点头道:“前儿见你张叔割草,他跟我说了缘故。回头咱也割些回来喂猪。不过要往山边去了,田野里不够割哩。他娘,咱俩早上去割。菊花就不要出去了,早上就在家煮饭吧。”
菊花听了点头,看着院子角落里新笋长开的嫩竹,冲得比竹子还高;那棵桂花树却没见长多少,还是老样子。
清风穿林渡野,携带着清新的气息灌入庭院,有花香,有草味,还有些莫名的味道,总之,只要张开你的胸怀凝聚你的五感,就能接收到大自然散发出的丰富气息。
夜色降临,是一个没有月的黑夜,虽然有漫天的星斗,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跟有月亮的夜晚还是不能比的。
菊花洗完澡,又在青木的帮助下做了面膜,便懒懒地歪在竹床上,瞧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对郑长河道:“爹,其实我还喜欢挖野菜哩——清早上出去,又不热。唉!就是没空闲,要不然趁着挖野菜,也能到处转转。”
郑长河听了笑道:“闺女,这割草跟往常的挖野菜可不一样哩,割草是要往草棵子里钻的,说不定就能碰见蛇。你喜欢挖野菜,等下午太阳落山了·在镜湖和小清河边挖就是了。其实猪多吃些野菜也是好的。”
青木对菊花道:“往后你肯定能有多些空闲,因为过几天我就要回来哩,不再每天都上学了。
只在一个月中抽出几天的空闲,去跟夫子请教学问就行。”
菊花听了大吃一惊,问道:“为啥哩?你才上了两年的学·应该还有好多的书都没学吧?”
郑长河也急忙问是咋回事。
青木安慰道:“没啥事。你们甭担心。是夫子说,我跟槐子、长云这几个人,读书不为求取功名,所以不需要跟小石头和张杨似的,把所有经书全部细细学过,只要选择那些精妙-的经学典籍学了就成。往后,还是要靠自己在家多读书,也要多看些杂学书籍·有不懂的就去问他。”
菊花听了松了口气·道:“说是这么说,我想等冬天闲的时候,还是要去听夫子讲课才好。”
青木笑道:“怕是不成,等秋天的时候,咱就要建作坊哩。”
菊花拍了下头,说道:“嗳哟!忘了这茬了。唉!你说你念这点书也是受罪。不过夫子说的也对,你们就在家多看些书也是一样的。如今咱有条件了,这书可不能舍不得买。买回来你不时地看一些,有不懂的就去请教夫子,只怕比在学堂学得还好哩。”
青木点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咱认了字·有了底子,像那些史书、医书、游记、农工方面的书籍,都要看看,这样的话,能见多识广不说,很多内容都是跟咱庄稼人的生活相关的,多了解些总不错。不然还跟往常一样,是个睁眼瞎!”
兄妹俩说着话,郑长河也听不太懂·只说道:“爹也听不大明白。不过你自个要想好了,要是还能上一年学的话,就再上一年才好,爹又不是干不动了。不然这么学了个不上不下的,又撂下了,那不是把先前的工夫都白费了么?家里的活计虽然多,也还撑得过去。前年家里那么难,你都在上学哩,如今咱这日子比前些年可是好过多了,反而不上了,爹想着,咱可不能光想着挣钱哩。”
菊花听了不禁对老爹刮目相看,她安慰道:“爹,哥哥不是为了家里忙不过来才不上学的,是因为他不用考秀才,所以夫子安排他读的书跟杨子他们不一样。他自个在家读这些书,有不懂的才去问夫子,这样也便宜些。”
青木觉得菊花说的比自己更明白,便说是这么回事,夫子开了张书单,让他们照着书单上的书籍买来读。
听了兄妹俩的话,郑长河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就高兴了——儿子不用每天都去学堂,家里自然就宽松许多。
于是,一家人又讨论了会夏收的事,直到睡眼朦胧了,才去休息。
方家的农具作坊办得热闹的很,把下塘集上的铁匠和木匠都招收进去了,不仅制造打稻机,顺带也制作那些农具。
因为宋掌柜觉得在下塘集这个地方,打稻机肯定卖的少,还是要运到临湖州和清辉去卖给那些大户豪门才好;但这些常用农具却有极大市场的,所以他就把这块捡起来了。
方家既然涉足这一行当,当然要全面一些才好。否则的话,说是农具作坊遘主锄头、钉耙也不制作,那不是笑话么!
材料这块,除了铁料要从别的地方运来,木料自然是要就地采购了。
青木和张槐却跟李耕田说,这山上的树木不能卖。橡子树就不必说了,除非死了,不然肯定是要留着长橡子果儿的,就是死了,那树还能长木耳哩;其他的如柳树、槐树都能种木耳,也不能卖;山上其他的树木,村里还是要留一些才好,往后总能用上,要是卖了的话,难道用的时候再去买不成?
李耕田听了觉得有理,可不能为了这点钱自断后路,要晓得一棵树成材得好些年哩。等秋天的时候村里就要建作坊了,完全不必为了这点钱眼红干傻事。
于是,这些村庄里,就清南村一根树木也没卖。宋掌柜连连称奇。
抽穗后的稻田一天一个样,由青变黄,稻穗儿也渐渐地弯曲、下垂,沉甸甸地随风荡来荡去,很快就到了成熟的时候。
于是,庄稼人就紧张起来,几乎是“磨刀霍霍向稻田”。
菊花家有十来亩稻田,自然是更加的紧张。
每天,青木和爹娘几乎天不亮就下田了,拼命地割稻,等太阳出来晒一个上午后,再用打稻机把稻谷打出来。
菊花也紧张了,她想着去年因为有张家、赵家和刘家来帮忙,自家才顺利地把稻子收了回来;今年他们这些人家虽然田地仍然比郑家少,但今年是要种双季稻的,割完稻子紧跟着就要抢栽晚稻,只怕他们没有多少空闲来帮手。
光割稻的话,爹娘和哥哥三个人肯定能应付;割完稻子,还要犁田、耙田、栽秧,这要忙到啥时候?
她就决定割稻的时候下田帮忙——她前世是割过稻的,每年暑假,她都会帮着家里忙“双抢”;不过并没有栽过秧,因为栽秧可是需要些技巧的,不是说栽就能栽。她在读书,也没机会学习。
结果,她把这想法说出来后,青木皱着眉头道:“你能割多少稻子哩?回头累病了更麻烦。家里不得人煮饭么?这时候吃饭也是很要紧的,吃的好自然就干活松快,吃不好也累不下来。”
菊花忙道:“我不过是清早帮着割,早饭煮起来也简单;上午再割一会,快到晌午的时候就回来煮饭,耽误不了。下午事多一些,就不出去了。”
杨氏和郑长河都不同意,杨氏白了她一眼说道:“家里也有好多的事,也不轻省哩。你这样忙完田里忙家里,那不是比我们干得还多?你又不是捡来的,要这么折腾你?”
她这话逗得一家人都笑了。
青木认真地对菊花道:“你甭着急,哥心里有数儿。家里的猪和鸡都不能大意了,得照应好才成。那一头猪的收入可是比一亩田稻子不差哩。”
正是吃早饭的时候,郑长河三口两口把一个玉米窝窝头塞下肚,点点头对菊花道:“凡事都有个轻重,你只管把家里照顾好——这都不容易哩其他的你不用管,有我跟你娘、你哥撑着。”
菊花没办法,想了想觉得人最重要,可不能累病了,爹娘年纪大了,这么累怕是不成,便又道:“那咱们就花钱请人来帮工?也省得把爹娘累垮了。”
唉!还是逐渐向地主阶级迈进吧!
青木摇摇头,说道:“田是死的,人是活的,咱干不下来,难道还要拼命不成?你想,一亩田除掉税负,要是再扣除请人的钱,那还能剩多少?以往是田少,家里穷,没法子;如今要让我选的话,这么种田,我宁可少种些,多喂一头猪伺候着,也不愿这么折腾。”
郑长河点头道:“说得是哩。咱能种多少就种多少,又没人在后边逼着咱一定要把这十几亩田都栽上晚稻,少栽几亩就是了。”
杨氏也道:“先把稻子收回来要紧,晚稻能栽几亩就栽几亩,可不能拼命。”
青木又对菊花道:“这是头一年试试种两季稻成不成。等忙过了,心里有数了,明年就晓得要种几亩合适了。你放心好了,槐子和赵三叔肯定先忙完,到时候也会来帮忙的。”
菊花只得作罢,不过她心里想着,再也不能买田地了,爹娘都不乐意花钱雇人,买田不是找死么,往后再慢慢地劝他们。
于是,菊花仍然搞她的后勤。家里事情也确实很多,洗衣、做饭、喂猪、晒谷子,忙得脚不沾地。有时走得急了,还绊脚。
骄阳似火的盛夏,菊花一边坐在门口剥豆荚,一边看着外面火辣辣的太阳,晒得这青山绿水好像都恹恹的。她心里想道,也不知那打稻机好不好用,如果老是坏的话,还不如用掼桶哩。
小秀送了一只花白小猫给菊花,毛绒绒的一团,如今长大一些了,老喜欢歪在菊花的腿脚边蹭。小猫咪这会儿瞧着屋檐下的燕子窝,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龇牙咧嘴地做戒备状态,发出稚嫩的低吼。
菊花抬头一瞧,一只燕子正堵在燕巢门口,脆声鸣叫,那悠闲自得的样子,仿佛因为高高在上,丝毫不把下面这家伙放在眼里。
因她时常会喂些东西给这家燕子吃,所以燕子也不怕郑家人,人鸟相处十分和谐,真正的当他们是邻居了。
菊花见小猫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些好笑的踢了它一脚,嘴里说道:“人家住那么高,你上得去么?就上去了也够不着。人家还会飞哩。”
小猫被她踢了个筋斗,也觉没意思,这才把炸了的毛松下来,冲着菊花细细地叫了一声“喵——”,又撒娇地凑上来往她身上爬。
菊花看看廊檐下趴着的大黑狗,热得直吐舌头,它已经不再经常跟自己撒娇,看门护院,很有些担当的样子;这小猫却是比黑狗当初还要黏糊,而且猫狗果然是不同的——小猫撒娇更惹人怜爱一些。
菊花却从不纵容它。这可不比城里,又不是养宠物。农家人喂猫狗那可都是要干活的,不然主人不喜。
她拎着小猫脖子上的皮毛,把它从自己的身上扯下来,呵斥道:“这么大了,连一只老鼠也没抓住,养你啥用?快去转一圈。”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就要把它扔了出去。
这小东西两只前爪弓起来,那爪尖就勾着她的衣裳——它还不想下来哩。菊花气得腾出另外一只手,把它扯下来,扔老远,嘴里骂道:“扯坏了我的衣裳,晌午甭想吃饭!”
小猫咪被她这么使劲一扔,并没有被摔得七死八活——猫儿轻灵着哩,好像会轻功似的,打了个旋,“噗”的一声闷响,站得稳稳的,屁事没有——猫爪子下面有肉垫哩。
她也不理它,紧赶着剥好了黄豆,又择好了豇豆、辣椒、茄子等菜,就旋风般地清洗、炒菜,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青木挑着一大担稻谷走进院子,扁担压得弯弯的,沉甸甸的箩筐并不乱晃,菊花忙迎上去问道:“哥,打稻机好用么?”
青木一边歇下担子,一边扯下脖子上的汗巾擦汗道:“好用,比掼桶快多了。就是瞧着不大牢实,也不晓得能不能撑到打完稻子。”
菊花就是担心这一点。
她虽然并不太懂机械设备,但也知道一颗小小的螺丝钉所起的作用都不可小视,在没有机床的异时空,打稻机这样的机器注定还需要不断完善。
她从箩筐里拿出大茶壶,装满菊花茶,又拿了些吃的,等哥哥把稻谷倒在院子里,腾空了箩筐,再放进去,对他叮嘱道:“饭就快好了,下一趟回来该吃饭了。”
青木点点头,连屋子也没进,挑着箩筐正要出门,院子门口却来了一辆马车,尚未停稳,来福表哥从车上跳了下来。
青木诧异地问道:“大表哥,你咋来了哩?作坊没事么?”来福如今在方家的作坊里做事情。
来福憨笑道:“青木,你们都开始割稻了?这么早?那我不是来的正好么。”
青木忙将他往院子里让,嘴里说道:“哪能让你帮忙哩,你如今也不能随便缺工。就算有空闲,也应该回家——大舅家也要割稻了,一样要人帮忙哩。”
来福并不进去,对他笑道:“我不是说帮你割稻子,我是来送东西给你的——你正好用的上。宋掌柜让送一台打稻机给你,也算是感谢你。这机子可比我跟师傅做出来的机子精细多了,不容易坏哩。你说,我是不是来的正好?”
说着,同赶车的一道从马车上抬下各样东西,有一个四方的木桶,还有一个木头罩子挡板,上面带着倒U形稻齿的滚筒……拉拉杂杂地堆放了一地。
菊花惦记着锅里的菜饭,只匆匆地瞄了一眼,无非是打稻机的部件,到底比来福表哥做的好在哪里,一时间也瞧不出来,只得对来福道:“大表哥,在这吃饭啊,我去煮饭了。”说着赶紧进了厨房。
青木见了这堆东西,虽然高兴,却担心地问道:“这好么?掌柜的都给了钱,咋又送机子哩?”
来福一边拿出工具,熟练地装打稻机,一边回头望望那赶马车的,见他正调转车头,然后牵着马儿去河里饮水,便低声对青木道:“不碍事的。坊子里做了好些哩。前些日子运了不少去了清辉和临湖州,听人说要卖十几两银子一台哩。”
青木大吃一惊道:“这么贵?谁肯买?”表哥帮着他制作了一台,成本也不过三四两银子罢了。
来福冲他摇摇头道:“你晓得啥?那些大户人家,谁家不是几百亩、上千亩的地?有些豪门总有几千亩吧!这东西能省好些人力,他们又不缺钱,谁不乐意买?再说,坊子里还承诺,坏了给修哩!”
青木又迷惑了:“这么麻烦?你不是说,这东西转轴那地方容易磨坏么,他们要是承诺坏了给修的话,那能受得了么?”
来福撇撇嘴道:“所以哩,掌柜的定下了规矩,凡是买五台以上的,坏了的话都会免费上门修,就不坏一年也帮着检查一回,等秋收完成后上门。你说,谁也不会专门把这东西弄坏,不过是一年上门一次,也不难。买五台以下的,坏了的话,送到坊子里来,也帮着免费修。这更容易了。我跟你说,东家有钱,请来了巧手,这东西做的比我们做的好多了——这机子不容易坏哩。”
青木仍然不能理解,要是菊花在这,就要为方家的营销措施咋舌了——这一套售后服务措施简直比她前世的大公司都不差。
“那也不成哩,东西总会越用越旧,就是头牛也有老了干不动的时候哩。你们东家这么帮人修,肯定受不了。”青木就是想不通。
来福一拍脑袋,笑道:“瞧我这记性,忘了最要紧的了,掌柜的还说,这样上门免费修只能保两年,到第三年后,再要是坏了的话,还给修,不过要收钱了。”
青木这才松了口气道:“我说哩,要是一直帮着修,那不是傻子么!”
来福道:“人家可不是傻子,人家厉害着哩。你也甭不好意思,他们用这机子赚的钱不是咱们能想象出来的,送你一台也没啥。”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说道:“当然了,也要感谢人家,因为人家就不送,咱也不能说啥。”
青木忍笑道:“不就是这个话么。买这图纸他们是付了钱的,再送台机子,那就是人家的人情了。你替我谢谢宋掌柜。”
他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没那么不安了。这一台机子方家怕不是要赚接近十两银子?就差也差不了多少。那这一年要卖多少?听说他们可不止开了一家作坊哩。
他就等着来福装好机子,好帮着抬到田里,一边跟他闲话。
来福说,这打稻机,下塘集这边的作坊卖出的并不算多,听说东边的东临州生意就好的很,有一回,光一户人家就买了三十台。
“是东临州来人,宋掌柜送他出门,我刚好听到这一句。”来福道。
青木心道,三十台?那这家人有多少田地?上千亩是肯定有的。看来外面有钱人就是多啊!
来福道:“下塘集这边卖了不少到临湖州去了,那边虽然也建了作坊,可是材料和人工都贵一些,成本也就高了。所以,已经从这边运了不少过去,顺着清辉江运下去也便宜。”
青木问道:“你们坊子买木料好买么?”
来福笑道:“好买。哦,对了,掌柜的还夸你们村哩,说是一根木头也舍不得卖,有远见。他跟那些村子的人也打了招呼,叫他们不要乱砍树,砍过了也要赶紧栽小树才好。说这坊子也不是开一年就不开了,要是大伙一年就把树砍完了,往后他想买还买不到哩。总要让大伙年年都有树卖才成。”
青木点点头,觉得这话不错,要是宋掌柜不叮嘱他们种树,说不定坊子往后还要从旁的地方运木料来,那不是亏本么。
说话间,打稻机就装好了,青木便和来福一起扛起它送到了田里。杨氏和郑长河见了大喜,又听说这东西比正在用的这台好,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
来福推说坊子里还有事情,不好在外耽搁,匆匆告辞离去,并未在大姑家吃晌午饭。
这里,青木和爹娘试了一回,觉得确实比先前用的机子要灵活、轻便,踩起来更得力。
他暗自感叹,这手艺活的窍门多的很哩,大家做同样的东西,做出来却有好有坏。难怪那个方老板财大气粗,掏两千两银子买图纸根本不在乎,因为他有那个能力做好,旁人是争不过他的。
三人很是出了一把力气,又打了两担谷子,才回家吃晌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