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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女如菊txt下载

    刘小妹和菊花闲聊了一会,看看晌午了,便收起针线活告辞离去,并和菊花说定了过两天一块去下塘集。

    菊花又做了会针线,直到把郑长河的一副手套缝制完成,这才起身准备去做饭。刚一抬头,就见张槐提了个大包裹,满脸含笑地从院门外进来。

    大黑狗带着新捉的小灰狗正卧在院子当中晒太阳,听见脚步响,“噌”地一声从地上跳起来,冲向院门;肥嘟嘟的小灰狗紧跟在它身后,滚葫芦似的挪动小短腿,跑得身子直颤。

    大黑狗戒备地迎向来人,发现是张槐,便摇摇尾巴放松了警惕,还用狗头在他腿边蹭了蹭,显然不拿这个经常来的家伙当外人。

    张槐刚从下塘集回来,帮菊花捎带了个包裹,确切地说,是帮青木捎的——这是刘云岚托来喜带给青木的,里面是鞋子。

    槐子如今在香肠作坊,专门管理对外的一块。销售自不必说,肯定是由他来接洽,就是采购这一块,他也要监管,具体则由李长云负责。

    既然建了作坊,当然不能再跟去年似的小打小闹——只在村里买猪肉灌香肠,为此,作坊在下塘集专门设立了一个猪肉收购点,面向十里八乡收购猪肉。生产出来的香肠也通过这里运出去,一部分交由李长雨在清辉县发卖,一部分卖给清辉酒楼,剩下的则由方家的宏发货栈经营销售。

    菊花和青木早在八月份的时候,就把香肠的做法和配方卖给了方老爷,只要了五百两银子,说是为了感谢他在打稻机项目上的支持,不能多要。其实,她甚至不准备要银子的。可是在商言商,如果她不要钱的话,没准那个方老爷反而会觉得不踏实,所以,她就要了五百两,相信这个价肯定比方老爷自己定的低,这样就不声不响地卖了个小人情给他,最重要的是在他心中留下了乡民纯朴的好印象。

    果然,这个价让准备再出两千两银子的方老爷十分诧异,他还以为对方会跟上次一样,要他来出价呢,谁知人家这次又不要他出价了,自己定了个低价。

    这点银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他确实因此对这家纯朴的乡民好感大增,忠实地信守了不在湖州这一片做香肠生意的承诺,除了湖州,他也跟建打稻机的作坊一样,把方家的香肠作坊建到各地。

    不仅如此,他还吩咐宋掌柜,湖州这一片就由宏发货栈来代卖青山香肠。这可省了张槐和李长雨好多的事情。这么大的市场,目前村里作坊出的那点货根本不够卖的。

    所以,李长云就住到下塘集去收购生猪了,张槐也因此常往下塘集跑。

    菊花忙了半天,手指冻得冰凉,她收起针线杂物,搓了搓手,然后塞进袖筒里捂着,一边看着张槐递过来的包裹问道:“这是啥东西?”

    嘴里问着,却并不伸手去接。

    张槐见她怕冷的样子,忙笑着替她打开包裹,说道:“是你嫂子让来喜带来的,好像是鞋子。嗳哟!这么多双!”他看得眼睛都直了。

    只见包袱里包着大大小小四双棉鞋,两双单鞋,看尺码就知道郑家全家人都有份,两双单鞋是杨氏和郑长河的。

    菊花见了也是两眼放光,这下自己可就省劲了,云岚姐姐居然做了这么多鞋,她可以不用再扎鞋底了。心里一高兴,就掏出两手,把鞋子逐一拿起,仔细查看,越看越高兴——比自己做的好多了,瞧那针脚多匀净。

    张槐见她喜滋滋地含笑翻看鞋子,特别把自己那双拿在手里看个不停,看样子想试试。

    他就静静地在一旁望着她,笑笑的,也不言语,心道,瞧你嫂子帮你哥做了鞋,连带的还帮你跟郑叔郑婶也做了,你就不能帮我也做一双么?

    菊花看了一会,忽觉身边张槐没了动静,抬头见他笑看着自己,也不说话,又瞅一眼包裹里的鞋子,就那么笑着,眉头微扬,眼神闪亮,偏偏她就能读懂他的眼神,分明觉得他在说:“瞧,人家都做了这么多双,你咋不帮我也做一双哩?”

    菊花老神在在地瞥了他一眼,学着他的样子,也是笑眯眯的,并不理睬他,自顾自地把鞋子放好,将包袱扎上。

    槐子见她眼波流转,从自己脸上滑过,分明在说:跟人家比,你比得了么?人家已经定了亲,你还早着哩!

    于是,他便不无幽怨地轻叹一口气——不过埋怨的感觉少,幸福甜蜜的感觉多——故作无奈地对菊花笑了一下,问道:“你哥还没回来?不是说要起鱼塘么,可定了啥时候起哩?”

    菊花觉得年底起鱼塘太冷了,因此跟爹娘商议定了,要早些起鱼塘,逮鱼还是次要的,主要是清理池塘——把那塘地的淤泥清上来做肥料,再把池塘挖大些。

    这时见他问,便含笑道:“当然要找你们都有空闲的时候,不然连个帮忙的人也拉不来,难不成我跟我娘也下去?”

    槐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让她不要担心,说那个小鱼塘清理起来快的很,要不是里面有莲藕,要小心地把藕种挖出来,根本用不了许多人帮忙。

    说完了话,他看看日头,有些不舍地想要告辞,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对菊花说道:“来喜还带信说,你外婆让你去住几天哩。”

    菊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见他要走,便又叫住他道:“你等一下——”说着回房去拿了双手套出来递给他——“这个给你。”

    她帮爹娘和哥哥做手套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顺着自己的心意帮槐子也做了双,没有理由,想做就做了。

    张槐见菊花主动送他手套,有些发懵:他事先并未求她帮自己做,刚才也没问她,可是她却不声不响地帮自己做了,就这么送给了自己。

    他接过手套,并没有欣喜若狂,激动万分,只是凝视了菊花一会,就垂下眼睑,麦色的脸颊上浮起一片可疑的红晕。

    毕竟少年初涉情事,以往他虽然日日盼着念着菊花对自己好,可那都是他单方面的祈望,如今忽然菊花也明确表示了这份情义,刹那间的目光交流,如春雨般渗入心田,心弦颤动的同时,感到甜蜜羞涩不已,亦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菊花看着这个农家少年,穿着半新的短褐和夹袄,站在冬日的阳光下,如后山的橡树般挺拔。他脸上漾起一抹微笑,有些欢喜,有些安定,有些羞涩,如这冬日暖阳,令她觉得温暖而实在。

    静了那么一会,她瞥见他脸上的红晕,心道到底是年纪小,不如姐姐脸皮厚,她忽然起了促狭之心,故意唤他道:“槐子哥,槐子哥,你咋了?不喜欢这手套?我针线活计一向就不好……”

    槐子急忙抬眼,同时捏紧了手中的手套,连声说道:“喜欢,我好喜欢哩。菊花妹妹……”他忽地顿住话头,瞅着菊花无声地笑了——他已经发现菊花是在故意逗他了。

    他正想说什么,听见隔壁传来他娘何氏叫张杨的声音:“杨子,快点来帮娘一把,把这桶萝卜秧子拎到后面去喂猪。”

    这一声唤把他从柔情中唤醒,他就急忙对菊花道:“我要回去喂猪了。下晚来跟你说话。”说完歉意地笑笑,见她点头,方才转身大步去了。

    菊花见他去了,心情极好地准备去厨房做饭,一转身,却差点被脚下的小灰狗给绊了一跤。这小狗简直跟大黑狗小时候一个样,老喜欢卧在菊花的脚边。

    菊花被它这么一绊,满心的旖旎柔情就被绊得不翼而飞,望着小家伙肥嘟嘟的身子,那腰腹肚腩甚至沉甸甸地下坠,走路一闪一闪的,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骂道:“成天就晓得往我跟前凑。不怕死的东西,要是踩你一脚,看把你肠子都能挤出来!”

    她可是真的有些害怕,刚才要是踩到它——嗳哟!那将是怎样一副血腥的画面?

    大黑狗趴在院子里,悠闲地瞅着菊花骂小灰狗,想是在心里幸灾乐祸:小子,一点眼色都不懂,想跟主人亲热那也要瞧啥时候。咱可是从小被骂大的,好不容易懂些眼色,如今你来了,正好替我挨骂!

    小灰狗被菊花骂得躲闪到一旁,不一会儿又跟猫儿对峙掐架起来。

    晌午,郑家出去干活的人回到家,看到刘云岚带来的一大包鞋子,个个喜笑颜开,忙忙地品论比划一番,又迫不及待地试穿起来。

    青木踩着软软的鞋子,脚底暖暖的,心里柔柔的,心道好久没见她了哩,也不晓得好不好,抽个空去刘家塘瞧瞧吧!嗯,正好过两天起了鱼塘,顺便送些鱼给外婆舅舅,也送些把她。

    杨氏见儿子闷头试鞋,并不说话,不过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容,与菊花对视一眼,笑道:“青木,过两天把鱼塘起了,你送些鱼到外婆家,也顺便送些给云岚,瞧她好不好!等明年正月空闲的时候,咱跟亲家商量商量,把亲事就定在明年底,正好接了来过年!”

    郑长河一听来劲了,他刚把试穿的新鞋换下来,单脚站立,另一只脚往旧鞋里套,嘴里急忙道:“嗳!就明年冬月娶进门,不能再晚了——青木都二十了哩!我去跟亲家说。他把闺女嫁过来,隔得又不远,想来瞧闺女谁还能不让他瞧么?老把闺女留在家也不是个事儿!”

    菊花一听忍不住就笑了——老爹是急着抱孙子了。

    瞧隔壁李长明的媳妇梅子怀孕了,赵大嘴的媳妇桂枝也怀孕了,刘大顺儿子都添了,刘二顺的媳妇想来也快了,他儿子连媳妇还没娶哩,能不急么!

    杨氏白了他一眼,心道,做爹娘的都只顾自个,那天还在跟她说,要把菊花多留两年,不想早早地嫁出去,还说要让槐子那小子多等两年啥的,这会子又怪人刘富贵留闺女留久了。

    青木被爹说得有些脸红,也不插话,只含笑不语。

    杨氏道:“亲家又没说不嫁,你净瞎埋怨。这过两年再娶的话,不是咱青木说的么?咋怪起人家来了?明年找亲家一商议,亲家准同意年底成亲。”

    于是,老两口就商议着要去送日子成亲的事,扯起来没完,青木和菊花无奈地相视一笑,要不是菊花叫他们吃饭,还不晓得要掰扯到啥时候。

    过了两日,天气阴沉沉的,不大好,一副要下雪的样子,郑家就请了些人帮忙起鱼塘,怕真的下雪了,这事又要拖好些天。刘三顺、赵三、李长明、李长星、张大栓父子和周矮子父子都来帮忙。

    鱼塘小就是方便,很快就把水车干了,逮鱼挖藕,也是热闹一片。

    因为池塘里有藕,所以大家都不好乱踩,便决定先把藕挖出来再逮鱼,免得逮鱼的时候踩断了藕。

    菊花自然是不会错过这收获的活动,为了抵御寒风,她穿得圆滚滚的,和刘小妹、小秀、小翠一起在塘埂上帮忙收拾鱼和藕,其实就是看热闹。

    瞧着不断被送上岸的莲藕,她不禁喜上眉梢,对刘小妹道:“把藕种归到一旁,其他的都放这边,踩断了的也放这边。等挖得差不多了,咱先洗几根,拿回家灌糯米进去煮‘糯米藕’吃。糯米我都准备好了哩。”

    刘小妹也兴奋地笑道:“嗳!瞧这塘也不大,咋能装这么些东西哩?从上到下,你都赚个没完没了。先是在水面摘菱角、掐菱角菜吃,然后在水中间逮鱼吃,如今又在泥地里挖莲藕,嗳哟!真是划算哩!三哥,咱也要挖个鱼塘出来才好,村里的鱼塘太深了哩,不好种藕。”

    正弯腰挖藕的刘三顺闻言扬起脸,叉着两只泥手,冲岸上的小妹灿烂地一笑,许诺道:“你等着好了,三哥肯定要弄个这样的鱼塘出来。”

    刘小妹就高兴地笑了,似乎一点也不怀疑这话的可信度,也不担心她三哥会办不到。

    小秀瞧着自信的刘三顺,觉得他那张笑眯眯的圆脸看了特舒坦,不像她爹老是板着一张脸。她悄悄地想,三顺肯定也能弄出个这样的鱼塘出来的,就算眼下没钱,往后肯定也能置了田地再挖的。

    菊花却直接肯定地对刘三顺说道:“三顺哥,今年你包的鱼塘就能起不少鱼,帮你赚一亩田的钱回来肯定是能的。你想弄个鱼塘,也不难哩。你咬牙先把这事给办了,不就跟逮一只母鸡回来一样么,往后鸡生蛋,再把蛋孵小鸡,小鸡长大再生蛋,蛋再……”

    她还没说完,鱼塘里的人都哄笑起来,这蛋和鸡的转换理论听得大伙又是好笑,又是满眼放光,充满向往!

    刘三顺乐呵呵地看着菊花,觉得她的话大大地鼓舞了自己,仿佛那些丰硕的成果变得触手可及,连李长星也是高兴万分,笑着说他也要弄块田专门养黄鳝。

    菊花睁大眼睛,用肯定的语气认真地补充道:“我可不是说笑话哩。你们瞧我家这鱼塘,这鱼和藕卖的钱,也能买一亩地——就算差也差不了多少——所以我爹才又挖了一亩地,把这鱼塘扩大了,等明年起鱼塘的时候,不是能起更多的鱼,也能挖更多的藕么?”

    大伙听了连连点头,都说眼下大家不是在挖藕和逮鱼,等于是在捡鸡蛋哩!

    这下连菊花自己也绷不住笑了,刘小妹等几个女娃更是笑个不停。

    郑长河瞧着闺女直乐呵!他觉得菊花小嘴特会说,平常也不见她多话,一开口却总是能说出一套东西来。

    张槐看着长篇大论的菊花,心里柔柔的。他见刘三顺瞧着菊花开心地笑,很奇怪地并没有感觉不舒坦,反而想,菊花是最好的,就算脸上有癞皮,还是有许多的人喜欢她,我干啥要生气哩?该高兴才对。要是人人都跟讨厌花婆子似的,说她又懒又馋嘴,那我才该哭哩!

    他自以为想得很在理,却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最近跟菊花心灵相通、情感交融,所以才产生了这种胜利者的大度心态;又或者因为满怀爱恋,看一切事物和人都是美好的。

    比如这起鱼塘,每年村里起鱼塘他都会参加,可是从没有今儿这么开心和高兴,因为这个鱼塘是他帮着挖的,藕是他帮着弄来种的,甚至他也常跟青木和菊花一道来放鱼,这鱼塘里面有他和菊花共同的付出和努力,他对它自然有非同一般的感情。

    他脚尖触摸到一段藕,便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顺着藕节一点一点地抠,直到把整只藕都抠出来,有四小节,跟小娃儿的胳膊似的,圆滚滚。

    他托着这段藕送到地头,菊花见了赶紧指着他送往藕种那一堆放好,说是这样又大又长的,就要留做藕种。他听了对她微微一笑,这才返身回去重新挖起来。

    青木看着妹妹欢喜地来回跑动,不停地指点、分派,好像很忙碌的样子,其实啥也没干——她就不说,人家也晓得该把藕和鱼往哪放,因此偷偷地闷笑了半天。

    槐子看见了,纳闷地问他笑啥。

    青木对菊花呶呶嘴,说道:“瞧菊花开心的样儿,你不觉得她就跟村长似的么?村里起鱼塘的时候,村长就是干这活计的,他好歹还下了塘,咱家菊花就站在塘埂上动嘴就成了。”

    他这么一说,槐子也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不禁也笑起来。

    青木忙道:“可别让菊花晓得了,要不然该气了。”他倒不是怕菊花真的生气,而是怕扫了妹妹的兴致,坏了她的好心情。

    菊花的好心情也不是因为挖了多少藕,逮了多少鱼,而是跟张槐的想法差不多——这鱼塘是自家人亲手挖出来的,里面的鱼也是她四处搜集回来、亲自伺候喂大的,那收获的喜悦当然格外强烈了。

    等藕挖的差不多了,人们开始逮鱼,郑长河就高声道:“把要放养的小鱼都倒进这边的池塘里。等鱼塘起完了,就把中间这道塘埂挖开,两边就连一块了。”

    因为觉得这鱼塘实在不错,就跟刘小妹说的,能收好几层,再加上菊花和青木都提议把鱼塘挖大些,所以,这两天便在张家父子的帮助下,索性又挖了一亩地,比原来的半亩地还要大一倍,已经引了水过来,就等这边的鱼塘起完了,再将两边连起来。

    李长星羡慕地说道:“郑叔,还是你这水塘好——能种藕哩。这么大的水塘,收的藕跟鱼肯定能抵得过种山芋和玉米了。”

    李长明笑道:“当然能抵得过,只怕还要多哩。光藕就能卖不少钱,还有这么多鱼哩,还有八九月的时候摘的菱角、掐的菱角菜哩!”他竟是把刘小妹的话重复了一遍。

    赵三哈哈大笑道:“长河大哥,我可不管那些,你今儿得送我些藕。我家石头可是说了,菊花姐姐答应送他糯米藕的,要是我空手回去,儿子该说我不顶事了。我闺女也会吃东西哩。”

    张大栓乐道:“有你这样儿的么,站在塘里找人要藕?不送你,是不是就不帮着逮鱼了?”

    大家听了一齐笑。

    郑长河乐呵呵地说道:“他是晓得我要送,才这么说的。我八月份的时候挖了些藕卖了——那时候藕嫩,好卖。这剩下的除了留做种,都是不卖的了。今儿大伙都分些,带回去尝尝鲜。”

    看着从鱼塘里送上来一桶桶的鱼,还有黄鳝泥鳅,菊花忽然发现她变小气了,有些舍不得把黄鳝和泥鳅就这么吃了,想着还是再多养一年,再多繁殖一些。

    总之,她就喜欢把各样东西都攒的多多的,无论是粮食或是蔬菜或是鸡鸭猪等,攒银子的欲望反而没那么强烈。因为她觉得,银子只能在特定的时候和环境里才起作用,有时候,银子还不抵一碗米饭来的实在。当然,在这和平的时期,银子还是要攒一些的。

    因此,她跟送黄鳝上来的青木商量道:“哥,这黄鳝和泥鳅少留些下来吃,其他的都放回去吧——反正还在自家鱼塘里,也跑不了。这么放了,明年又能多出好些,不好么。”

    青木的诧异自不必说,连刚上岸的刘三顺也奇怪地问道:“菊花,塘里可是还有不少黄鳝泥鳅——那小的都没逮哩,你怕没种么?”

    青木转瞬间明白了妹妹的心思,他十分好笑,便对刘三顺道:“菊花是想着再多养一年,反正那边也刚挖了一亩塘,地方大着哩。这么多全吃了,也可惜,就当放进那边的鱼塘做种好了。明年逮也是一样的。”

    菊花正尴尬哩,听了青木的话,恍然大悟道:“是哩,那边空的很,不放鱼咋成哩?所以,要多留些鱼和黄鳝、泥鳅下来才好。”她终于为自己的小气找到了正当的理由。

    刘三顺瞧着另一边的水塘,点点头道:“也是。不过,你要是不放也没啥,等明春捞鱼苗的时候,我帮你再捞些就是了。”

    菊花急忙道:“这个也放,你到时候捞的也算一份,这鱼塘大了好些哩,多放些没事。”

    青木实在是忍不住笑,他还以为妹妹会说“咱今儿放了,就不麻烦你帮着捞鱼苗了”,谁想她还是照收不误,这贪多的性子还真是……

    他怕妹妹看见,咳嗽了一声,说道:“放了就放了吧。菊花,你是不是该回去了?这地头风大的很,小心冻凉了哩。”

    菊花听了,觉得折腾了半晌也有些冷,就跟刘小妹和小秀道:“小妹,小秀!咱洗些藕,家去煮了吃,甭在这喝冷风了。”

    正好杨氏又拿了几只大篮子,跟何氏一块走来,闻言说道:“你们先走,我捡些藕拿回去到井边洗,这水冷的很。”

    于是几个女娃子就顶着寒风一路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回去了。天越发的阴沉,四野格外萧索,刘小妹大声的说笑着,清脆的笑声似乎冲破了沉闷而压抑的氛围,寒风吹得她脸蛋越发红紫,嘴里喷出的气息变成了一团团的白雾!

    她渴望着糯米藕的味道,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问道:“你娘就来了吧?”

    菊花点头道:“她就是去送篮子的。一会就该回来了。”

    到了菊花家门口,小秀和小翠却要回去,说出来好久了,再不回家她娘该要说了。

    菊花跟她们做了这么久的邻居,算是比较了解周矮子家的家规——对闺女管得很严!所以,她也不强求,对两人说道:“那我就不留你们了,回头害你们挨骂就不好了。放心,等我煮了糯米藕,就送些把你们。”

    小秀和小翠对她体贴的做法十分感激,又听说会送糯米藕把她们,更加喜悦,说道:“菊花,多谢你哩!”

    她们也熟悉菊花的性子,并不客气推辞,转身离去的时候,脚步都轻松了好些。本来姐妹俩还羡慕刘小妹哩,现在她们虽然不能留下,好歹能尝尝菊花说的糯米藕了。

    刘小妹瞅一眼小秀姐俩的背影,跟菊花走进院子,对她道:“菊花,你可觉得咱俩都好福气哩?我爹跟我娘都不像周叔家那样管我,你爹娘也是。可你瞧小秀和小翠,从来不敢在外多耽搁。她娘干啥管得这样严哩?都是隔壁邻居,在你家多呆一会又能咋地?”

    菊花微笑道:“她爹娘不是说不让她们到我家来,她家的家教一向就是这样的。各家的习惯不同么。你爹娘其实也是管你的,因为你知眼色的很,并不会在外玩得不着家,一般还带着针线活计,所以他们才放心。”

    刘小妹点点头,笑道:“是哩。我早早地就跟爹娘说了:菊花家起鱼塘的时候,我要去瞧瞧,菊花还说要请我吃糯米藕哩。我爹娘就乐呵呵地答应了。还有去下塘集的事我也跟爹娘说了,他们也答应了哩。”

    菊花见杨氏还没回来,到厨房打了一转,见菜还没砍,就提了个篮子去后院砍了几棵黄心菜,又扯了些青蒜苗和菠菜,跟刘小妹一起清洗。

    她对小妹道:“这天怕是不好哩,要是下雪的话,咱就去不成集上了——下大雪出去也没趣不是。”

    小妹瞧着阴沉的天,愁眉苦脸地说道:“唉!真是运气不好。偏你又这么怕冷,要不然下雪出去还干净哩。”

    菊花忍笑道:“急啥哩。就算这一回去不成,明春去不是更好?那时候外面也美,集上想必也热闹,说不定还能看到有人卖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哩。”

    刘小妹听了一想也是,这才欢喜起来。

    菊花是想春天去的,她惦记着如丝春雨笼罩下的水乡小镇风采,是不是格外的古意盎然呢?

    两人便想象着春天下塘集会卖些啥东西,她们说的不是铺子里的东西,而是乡民们会卖些啥。

    菊花笑道:“要是有人卖果树苗就好了——买些回来栽也便宜。你说,有没有人卖羊哩?我想喂一头羊哩。”

    刘小妹笑道:“你可别再多事了——你家的事够多的了,要是再喂羊,你不是更忙了?”菊花也觉得自己贪心。

    说笑着,待杨氏回来,几人就洗了好些莲藕,分成一节一节的,每节都斩去一头的藕节部分,将糯米灌进莲藕的孔洞,用筷子塞紧密结实了,才放入大锅里煮。

    等煮好捞上来,莲藕已经变成淡淡的暗粉色,那糯米煮熟后发胀,从孔洞中钻出一小节,散发诱人的清香。

    用刀将藕切成小段,切开的断面如同带着几个小圆圈的截面图,又有些像莲蓬头,不过莲蓬头是青色的,孔洞中的莲子也是青色的,这莲藕的断面则是暗粉红色,孔洞中的糯米是银白色;切断了,那长长的丝线还连接着,越扯越长,完美地做着“藕断丝连”示范!

    菊花和小妹就迫不及待地一人搛了一小段啃了起来,满嘴的丝线扯不断;杨氏则笑眯眯地捡了好几节,装在一个小筲箕里,让菊花给何氏送去,说是张杨就要下学了,送去让他尝尝。

    其他的则仍然放在锅里,等帮忙的人回来吃完饭各自带一点回去。

    等起鱼塘的人回来,拎着大桶小桶的鱼,挑着好几担藕,嬉笑着品论着。周矮子大声对郑长河道:“赶紧称一称,看有多少鱼,我估摸有一百多斤,还放了那么多哩!自己养鱼就是不同,伺候的好些,长得也好。”

    赵三笑道:“那是,你们也不想想,菊花可是啥都舍得喂。”

    说笑着,杨氏端上一大盆热气腾腾的姜汤,一人灌了一碗,解了寒气,就忙着去瞧青木和张槐称鱼。

    菊花和刘小妹也关切地在一旁瞧着,就见青木和张槐抬起一只装满鱼的桶,一边扒拉着秤杆上的大秤砣,刘三顺则站在一旁,脚边放着一桶鲫鱼,他是添加零头的,为的是凑个整数。

    “三顺,再加两斤。这桶还有好几斤哩,不是得扣除么!”青木对刘三顺道。

    于是刘三顺弯腰捡起三条鲫鱼扔进木桶,张槐就叫道:“好了,四十五斤,算四十斤。这桶死沉,扣掉五斤。”说着跟青木放下扁担,把这桶鱼倒入大缸里,添上水养着,又去称下一桶。

    菊花心里估量着自己平日提桶的感觉,忙道:“桶没那么重,大概有三四斤的样子。”

    张槐见她算得这么精细,先是愕然,接着便轻笑起来,看着她眼里溢出柔柔的神采;青木也好笑地瞧着妹妹,无奈地说道:“这会儿只不过是算个大数,好心里有数,又不是去卖鱼,那就要掐斤掐两了。”

    菊花颇不好意思,又见张槐笑意盈盈的样子,便瞪了他一眼;刘小妹也捏捏她的手抿嘴笑了起来。

    刘三顺好心地对菊花道:“卖鱼都是要用小称来称,用秤钩钩住鱼鳃,光溜溜的,称出来都是鱼的净重。”

    李长星笑道:“你那是零卖。郑叔家起了这么多鱼,又都是大鱼,肯定是要卖给集上的大户人家和酒楼——他们要的多一些。卖不完的才零卖。”

    其他的人已经在杨氏的招呼下,吃起糯米藕来。

    郑长河手里抓着一节糯米藕,一边啃一边对菊花道:“闺女,你放心,爹去卖鱼,那篮子和桶都是要单独过称的,称多少就是多少,不会跟槐子这样瞎估一个数,爹保证吃不了亏。”他以为闺女怕桶的重量算多了会吃亏,所以这么安慰她。

    这下菊花也忍不住笑了,瞧着老爹觉得很可爱。

    刘三顺又插嘴道:“郑叔,你卖鱼的时候,最好叫上郑婶娘家那侄子,就是那个叫来喜的。嗳哟!我瞅他灵泛的很,做生意有一套,又会说话。人家到了他的店里,本来没准备买东西的,听了他一套话,就高高兴兴地买了东西了。”

    说着话,见李长星等人都在认真地听,便又补充道:“你们可别以为他肯定是满嘴吹牛,骗得人家买他的东西,我跟你说,全不是那么回事!他总是跟人说这样东西不合适农家人用,买了白费钱;那个东西虽然好,就是有些贵,要是你家不宽敞,还是换一样。有人要买我二哥编的精细垫子,他是认得那个人的,急忙劝他不要买,说是咱农家人买这东西不合算,又说你自己不是会编草垫子么,干嘛要费那个冤枉钱,那人听了果然就不买了。不过他买了旁的东西,也没花多少钱。”

    刘小妹听了嘟着嘴说道:“他倒会做人情,那咱二哥的垫子不是没卖出去?”

    三顺笑道:“咋没卖出去哩,不过是卖给合适的人罢了。我在他铺子里呆了一会,发现他是惯会瞧人的,总要叫进来的人买适合他的东西,并不骗人多买。嗳哟!那个生意好的很哟!”

    刘小妹就不言语了。可是她似乎对三哥的话不大信,心道那个馋嘴的家伙有这么能干么?

    郑长河笑道:“来喜么,是个灵泛的。那娃儿不错,比他哥哥要灵泛。”

    赵三笑道:“他做生意能实诚待人,人家才信他;有些人就眼皮子浅,贪小便宜哄人,人上当一两回就不来了。”

    张大栓扫了一眼院里的男娃,说道:“这做生意也是有窍门的。有些人也跟这个来喜似的实诚待人,可他太老实了,那也是赚不到钱的;这个来喜虽然是个伶俐人,难得的是心正,两样占全了,他才做的这么好!”

    大伙听了连连点头,说确实是这么回事。

    菊花和青木就相视而笑——来喜可是他们留着有大用的。不说别的,那些铺面就是托给他对外租。来喜拍着胸脯说一定要帮表哥找好的租户,绝不让人糟蹋这些铺面。

    说笑了一会,那鱼也称好了,总共一百三十多斤。

    郑家人全部满意地笑了,因为逮的可都是大鱼,放了好多回去了,连黄鳝和泥鳅都只留下几斤,其余的全部放回鱼塘。可以想见,明年会是怎样的丰收景象!

    吃完饭,帮忙的人散去,一家人就忙碌起来,开始分鱼。把卖的和送人的分开装,又用洗澡的大木桶把活着的鱼放水养了起来,又装了些藕,第二天一大早,郑长河跟青木就赶着牛车一起去了集上。

    等车停在福喜杂货店的门口,来喜急忙从铺子里迎了出来,惊喜地问道:“姑父,青木表哥,咋来这么早哩?”说着探头往车里一瞧,忍不住叫道:“嗳哟!这么多鱼?你们是来卖鱼的?”

    郑长河想起三顺对这小子的品论,忍不住笑道:“青木去给外婆和舅舅送鱼,我来卖鱼。来喜,姑父今儿可要指望你了,连咱村的刘三顺也说你会做生意哩,你帮姑父早些把这鱼给卖了,我家去还有好多的事哩。”

    来喜就笑得一脸灿烂,对郑长河道:“放心,拼着今儿铺子不做生意,咱也要帮姑父把这鱼给卖了。”

    青木听了呵呵地笑起来,挑起准备好的箩筐,对来喜道:“那今儿可要麻烦你了,我可要走了。”

    来喜急忙让他放心,又说道:“青木表哥,你去我家,让我娘烧些鱼,你帮我带来。这么新鲜的鱼,我又不在家,吃不着;等我回去了,肯定只能吃腌的了。”

    青木忍笑点头,转身大步去了。

    这里来喜也不做生意了,关上铺子大门,要和郑长河一起去卖鱼。

    郑长河见他来真的,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关了铺子,人家要来买东西咋办哩?”

    来喜笑道:“不碍事的,你瞧好了。”

    说着,走到隔壁卖日用杂货的铺子里,对那中年掌柜说道:“余叔,难为你帮我看着些铺子,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会,早饭后就回来。若有人来买东西就跟他们说一声,等得急就先去忙别的,回头再来买;等不急的就让他们去旁的铺子买吧!”

    那中年掌柜急忙答应道:“嗳!来喜你只管去忙,余叔帮你看着。这大冷天的,人不会来那么早,就来了也是要在集上转一圈,耽误不了你的生意,放心好了。”

    来喜这才转头上了郑长河的牛车,笑着对他道:“姑父,咱先去清辉酒楼,问他们要不要鱼。”

    郑长河听他跟掌柜的一番对答,赞他会安排。

    清辉酒楼如今的掌柜姓金,郑长河经常来卖鸡蛋,是认得这个金掌柜的。毛掌柜在清辉县城管理那儿的酒楼,平日里不大回来,这里就由他来管了。

    金掌柜见郑长河来了,以为他是来送鸡蛋的,不料搬出一大桶鲜鱼来,遂欢喜地说道:“这么大的鱼?咋还没到年底,就起鱼塘了哩?”

    郑长河笑道:“就是怕到年底不容易卖出去,才早早地起了鱼来卖的。金掌柜可要些?”

    金掌柜还没说话,来喜就笑道:“这么大的鲜鱼,还活蹦乱跳的,掌柜的干啥不买?买来要是一天卖不完,就用水养着,也好过每天从集上买。在集上从打鱼人那里买来也便宜,就是不大均匀,有时候有大的,有时候就只能买小的了。”

    金掌柜赞同地点头道:“是这么回事。打鱼的也不是天天都有好鱼的。郑家老哥,这鱼我买二十斤。”

    来喜诧异地问道:“才买二十斤?那不是才几条?这鱼可是有四斤多重哩。”

    金掌柜一想也是,就笑道:“你这小鬼头,甭说了,我就买十条吧,也不管多重了——称多少是多少。八斤,你去菜市跟张叔说一声,今儿甭买鱼了。”

    大堂里一个清秀的小二答应了一声,出来对来喜笑了笑,往街道一头去了。

    这里来喜称完鱼,金掌柜让人结了账,郑长河才赶着牛车继续往集镇后街走,到那些大户人家的门口兜售鲜鱼。

    因为起鱼塘的时候,小一些的全部放回去了,逮上来的无论是鲤鱼还是鲫鱼,都是算大鱼了。比如那鲫鱼,一般大的也就几两重,可是郑家几两重的还养在鱼塘哩,这捞上来的都是六七两重的,当然好卖了。

    卖到最后,剩下的鱼虽然不错,不过是死的,价钱就要低一些。

    大部分买鱼的人都很好说话,也有那难缠的,比如这位穿着花绸袄子的大婶,也不知是谁家管家娘子,又或者是厨房的买办,皱着眉头指着那篓子里的鱼,说道:“都死了,还要十六文一斤?这不是坑人么?”

    嘴里这么说着,手却在篓子里翻个不停,捡起这条瞧瞧,扔下;又换一条,又扔下。

    郑长河听了生气,还没等他开口,就见来喜直跳起来,冲那婆娘嚷道:“嗳哟!我说这位大婶,瞧你这样儿,就知道是在大户人家干活的——平日里啥没见过?这鱼多鲜亮,这么大,虽然死了,可是那也要瞧是怎么死的哩。”

    花大婶傻眼:“咋死的?”

    连郑长河也傻眼。

    来喜道:“要是天暖和,逮上来用水养着,它能死么?还不是活蹦乱跳的。可是这么大冷的天,一个照应不好,不就冻住了?其实肉还是新鲜的很,不信你瞧瞧这鱼鳃。况且这死鱼也是有区别的,热天的死鱼能和冬天的死鱼比么?死了好几天的鱼能和刚死的鱼比么?当然是不能比的——早死晚死差别大着哩!”

    他一套死活理论说出来,斜眼瞅着那花大婶,一副“你咋连这也不懂哩”的样子。

    花大婶被他绕得头晕,况且大清早的,听他说了半天“早死晚死,冬天死热天死”的话,也忌讳,又见周围好些人围着,便忍着气道:“好啦好啦,给我称两条。甭啰嗦了,大清早死呀活呀的,说了半箩筐!”

    来喜便动手称鱼,嘴里犹说道:“这么好的鱼,你当是随便能买到的?要不是死了,能卖这个价?刚刚清辉酒楼就买了四十多斤活鱼,鲤鱼二十文一斤,草鱼和鲫鱼十八文一斤,都不还二价。他酒楼一天也用不了那些鱼,想着再碰见这样大的鱼也难,所以特地买了养起来慢慢用。若是热天打鱼的人多,或是年底起鱼塘的村子多,那鱼就好买一些;如今你去菜市瞧瞧,哪里找我这么好又这么便宜的鱼?那几两重的鱼有啥吃头哩!”

    周围的人听了连连点头,不少人就上来,你称一条,他称两条,弄得那个花大婶十分犹豫,想着要不要再买一些哩?主人家也不宽裕,外面看着光鲜,这日子还是要算计着过的。这鱼是才死的,新鲜的很,多买些明儿就不用买了。于是,她又称了两条鲢鱼——鲢鱼只要十四文一斤。

    看着空荡荡的木桶和篓子,再看看麻利地收拾称盘的来喜,郑长河愣了半晌,好一会才对他展开一个笑容道:“来喜,你可真能耐哩!走,姑父请你吃包子去。”

    来喜呵呵笑着点头道:“嗳!那就让姑父破费了。”两人便赶着牛车去吃早点。

    两人到那面点小摊上,要了两碗馄饨,又买了几笼包子,坐下吃了起来。

    郑长河吃着那包子,觉得味道好,心想待会买些带回去,给菊花跟她娘吃。正想着,来喜说道:“姑父,往后你们不能这么卖鱼了。”

    郑长河急忙咽下嘴里的包子,奇怪地问道:“为啥?这不是卖得干干净净么?”

    来喜喝了口馄饨汤,舒坦地吸了口气,对郑长河道:“这也是凑巧,这两天天不好,卖鱼的就少。这鱼又大又好,你该平日里隔三岔五地用网子网起来卖,用水养着,活蹦乱跳的,也容易卖上价;到冬天清鱼塘的时候,剩不了多少大的,就少卖些,也不容易跟起鱼塘的人碰一块。”

    郑长河听了点点头道:“嗳!这是个主意。卖活鱼好。今年那鱼塘还小,才捞了这么些鱼,要是捞的多了,怕是不容易卖。平日里用网子网些大鱼送给清辉酒楼,也不用咱这样拉着鱼到处转了。”

    来喜笑道:“就是这个话。”

    吃完了,郑长河又让卖包子的给包了两笼包子带上,这才和来喜一道离开。

    快到晌午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花,落地就融化了;可是不大一会,这小米雪就慢慢地转成了雪片,干爽的地方很快就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屋顶和树梢枝头也渐渐地变白了,这并不厚实的浅浅一层,让田野和村庄显得轻灵、柔和。

    可是,在福喜杂货店等候青木的郑长河却无心欣赏这雪景,他焦躁起来,皱着眉头对来喜道:“咋青木还没回头哩?他跟我说好了不在外婆家吃饭的,要是他说了在外婆家吃晌午饭,我早就先走了,哪里用得着等到现在。”

    来喜看着姑父不耐烦的样子,忍着笑心想,要不是我帮忙,你说不定还在菜市卖鱼哩。当然不用等到现在,因为你自己也根本没回来。

    不过这话他是不敢说的,只对郑长河道:“姑父,你急啥哩?青木好容易过去一趟,别人倒还罢了,他不得瞧瞧表嫂么?”

    郑长河听了这话,想了一下便笑了。

    瞧自己都糊涂了,这么大的年纪,咋就忘了自个年轻那会儿,刚跟娃他娘定亲的时候,不也是老喜欢往刘家塘跑的么!青木可是比自己好多了,今年也没去过两趟刘家塘。唉!都是家里太忙了。

    想通了,他便定下心来等着,下这么大的雪,他也舍不得自己先走,让儿子一个人走路回家。

    他笑呵呵地对来喜说道:“准是你奶奶留他吃晌午饭哩!”其实他心里想,说不定是亲家留着吃晌午饭哩。

    来喜刚要说话,就见门外的风雪中来的不是青木是谁?带着竹斗笠,挑着一担竹筐,仿佛从斜飞乱舞的雪幕中挤了出来,他忙道:“姑父,表哥来了,没在那边吃晌午饭哩。”

    他也有些佩服青木,这刘家塘又是外婆又是舅舅,还有个定了亲的媳妇在那,青木却只打了个转就回头了,连饭也没吃,要是他可不成。

    郑长河先是等儿子等得心急,如今见他冒着飞雪,连饭也没吃就赶回来了,又心疼的不行,急忙冲出杂货店,迎着青木问道:“青木,你还没吃饭吧?”说着就要伸手去接过担子。

    青木忙摆手,直接把担子挑进店铺放下,摘下竹斗笠,笑着对紧随进来的郑长河道:“我吃过了。爹,你饿了吧?舅母煮了鱼,还带了好些菜来,让你跟来喜吃哩。”

    来喜闻言喜出望外:“嗳哟!我还想着晌午咋应付哩。往常只有我自个,胡乱吃点都没事;今儿姑父来了,我也不好让姑父跟着吃我煮的饭菜。谁晓得你就来了。我娘煮的菜可比我煮的好吃多了。”他是真的松了口气,刚才差点都要到小酒馆炒个菜端来,又怕姑父说自己乱花钱。

    郑长河搓着手笑道:“嗳!我还想着再多忍一会,赶紧回家就有吃的了哩。”

    青木一边从竹筐里往外端饭菜,一边皱眉对他道:“那不饿晕了?爹也真是的,不是刚卖了鱼么,就跟来喜去小酒馆吃一顿,也花不了多少钱。”

    郑长河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笑道:“我是觉得在哪吃饭都不如咱家里的饭菜好吃,不是为了省钱。这一下雪,我就特想吃菊花做的青菜炖豆腐,再把肥肉炸出油来,炸得焦香倒进去,用炉子架着,吃了身上热乎乎的。”

    来喜听了咽了下口水道:“怪道姑父一点也不急,心里光想着菊花妹妹烧的好菜了。我催了两回去吃饭,他总说等回家再吃。”说着端了饭菜去厨房热。

    这里青木无奈地看着自家老爹,心道菊花做的饭菜是好吃,但你也不能这样惦记吧!否则等妹妹出嫁了,难不成还要回来帮娘家煮饭,或者你干脆去女婿家吃?

    不过,他脑海里马上浮现刘云岚的身影,心里甜甜地想道,云岚做菜也是很好的,想必能让爹娘满意;就是菊花也能放心,不然依照妹妹那性子,肯定做各样东西都是两份——一份送娘家!

    他想着先前外婆暗示刘家,说郑家有意明年底就把云岚娶过去,刘家人也没表示为难,云岚虽然大方,听了这话也是娇羞满面,那心底就柔软起来。

    吃过饭,爷俩冒着大雪赶着牛车回到家,晚上郑长河果然就吃到了菊花做的青菜炖橡子豆腐。

    寒风到了傍晚就停了下来,只余漫天的大雪浩浩荡荡、飘飘扬扬地往下落,天地间一片壮观的景象,甚至侧耳倾听,都能听见那细微的簌簌声。

    这样大雪的日子,若是以往,只要没要紧的事,菊花一家人肯定是窝在家里不出门的,烤烤火,闲话几句家常就去睡了。可是,如今张家搬来了,左右隔壁也多了好些邻居,这下雪天也不甘寂寞起来。

    早早地吃过晚饭,何氏炒了些瓜子,装在筲箕里,热乎乎地端着就过郑家来找杨氏闲话,并做针线——不趁着这冬天多做些,春夏秋可都是腾不出多少空闲的。

    大家自动分成两拨:郑长河到张家去跟张大栓闲话去了;何氏跟杨氏坐在火桶边纳鞋底子,菊花也在帮娘缝棉袄;青木和张槐先去作坊打了个转,检查值夜的安排妥当了,这才回来闲话说笑,一边嗑瓜子。

    连张杨也丢下书本,跑来凑热闹。

    他见大伙说的热闹,气氛温馨,心里痒痒的,老想干点啥,便提议道:“菊花姐姐,要不咱烧几个山芋吃吧?”

    菊花还没回答,青木听了笑道:“嗳!我也想吃了。把它埋在火盆里,也不用费神,等下掏出来就成了。菊花,你想吃么?想吃我就多烧一个。”

    菊花见他们全都兴致勃勃的样子,也起了玩心,不过她可不想吃山芋——大晚上的吃这东西,容易胀气——她想着难得哥哥跟张槐张杨都在,不如弄个烧烤。

    昨儿不是逮了好些鱼么,那些大鱼自然是弄去卖了,可是那些长不大的小杂鱼,就没放回去——长不大放回去有啥用?菊花觉得这小鱼儿炕了出来味道好的很,还不如留着自家吃,所以也没弄去卖。

    于是她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结果,三人一致赞成。张杨自不必说,青木和张槐也是童心大起,他们好久没这样玩闹过了,立即按菊花说的就要行动起来。

    菊花为何这样兴头哩?

    一方面是她的确想烧烤,老也没找到机会,今儿正好试试;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张槐。

    自从张家搬过来后,两人几乎天天见面。刚才,她见槐子含笑温柔地望着自己,忽然想道,自己跟槐子是在恋爱哩,准确地说是在谈恋爱!

    这是多么奢侈的行为!

    不是每个女娃都能有这样的好机会。

    在这个异时空,即便是这远离城市的乡野之地,那些女娃的婚姻也是由爹娘相准后,看好了日子就成亲的。开明的爹娘会让闺女跟着相看,专断的爹娘直接就帮着定下了。

    就算是定了亲,男女双方在成亲之前也是不会经常见面的。比如篮子,相看准了,一直到成亲,就没再见过那人;比如梅子,在成亲之前,跟李长明定了亲,也是不常见的,这两人还是一个村的哩;比如金香,如今也已经定亲,可是她就不大出门了;就算是哥哥青木,算是喜欢刘云岚的,可是自从今年正月定亲后,这一年来两人也就见了两面吧!

    而自己呢,跟槐子见面的次数显然比旁人要多。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一纸婚约来束缚她。也就是说,张槐给了她机会好好地了解他,等了解透了后再决定要不要嫁他。

    两家的大人也没有反对这种情况。

    这么一想,暗自庆幸的同时,她觉得自己真该好好地珍惜这机会,尽力对他深入了解,若是值得托付终身,自然要真心待他,借此加深培养彼此的感情;若是发现不合适,也好早做决断,让人家死心,另娶她人,总不能耽搁人家太久。

    换言之,就是要认真地来谈这场恋爱!

    所以她才提出烧烤,忙些事情,彼此在一块说说笑笑,也能多些了解,就像今年春天去山上捡蘑菇,初夏的傍晚铺门前的卵石小路,那样的相处既不失礼,又能增进了解,多好。

    她见自己的提议引起了哥哥和张槐的兴趣,张杨更是兴奋的两眼放光。说着话,青木就要去厨房弄些炭过来烧,还问杨氏,昨天的小鱼放哪了。

    菊花看看干净的厅堂,有些心虚地对杨氏瞧瞧,见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并无不赞成的表情,但她还是很不好意思地对青木道:“哥,咱到厨房去弄吧,把这儿弄的烟熏火燎的也不好。回头还熏得娘跟张婶子难受。”

    青木点头道:“嗳!是不能在这弄。走,咱去厨房。”

    张杨还体贴地对杨氏跟何氏道:“娘,郑婶,待会烤好了我送些来把你们吃。”

    何氏瞪了他一眼道:“都是你先闹起来的。”

    杨氏呵呵地笑道:“小娃儿喜欢玩么,不然就不热闹了。菊花,你也去吧,不然他们还不晓得把鱼烤成啥样。”

    菊花手头的棉袄只剩下一只袖子没缝了,准备今晚完工的,她听了杨氏的话,夹着棉袄刚想起身,杨氏忙对她道:“这棉袄就剩下一点了,我来缝吧。你带着棉袄玩也玩不安心,还不如丢下来好好的去烤鱼,烤好了让我们也尝尝。”

    菊花情知她是为了安自己的心才这么说的,也不矫情,就把棉袄交给杨氏,自己也去了厨房。

    厨房里已经点上了油灯,昏黄的灯影下,三人各坐一只小板凳,围在火盆旁,正在烧炭。灯光映着几张生气勃勃的脸颊,笑意盈盈,充满兴味。

    见菊花进来,张槐忙站起身,问道:“菊花妹妹,你说,这鱼要怎样涂作料,我来做就行,你就不要弄脏手了,天也冷,容易把手冻得冰凉。”

    菊花就含笑跟他说道:“也不要涂别的东西。这鱼已经放了点盐腌过了,不太咸。要是想吃辣的,就涂点辣酱上去;要是不想吃辣的,就这么用竹签串上烤也成。”

    青木笑道:“用竹签串了没法烤。我有个主意,直接把火钳架在这火盆上,火钳的两腿叉开,把鱼横放在上面烤,用筷子翻边。”

    张槐听了忙道:“这样好。我再去把我家的火钳拿来,多架一根,也省得鱼掉下来。”说着赶紧就出去了。

    一番折腾后,两根火钳架在火盆上,四条火钳腿平行,上面并列横放了五六条小鱼,被下面的炭火烤的滋啦响,青木和张槐不停地用筷子翻动,怕烧糊了它。筷子太短,那炭火把手也烤的热红。

    张杨不住地耸动鼻子,说道:“香,真香!我要那个带辣酱的。哥,快翻,看要烤糊了,都焦黄了哩。菊花姐姐,能吃了吧?”

    菊花坐在一边,浑身被火烤得暖融融的,笑眯眯地瞧着三人忙碌,这情景实在是令人觉得舒心,吃鱼反而在其次了。她听见张杨问,笑答道:“能吃了。哥,槐子哥,搛起来吧,这鱼不大,很容易熟的,再烤就要老了哩。”

    张槐和青木听了就抄起小方桌上的粗瓷碗,将鱼搛了起来,然后又用另外的筷子搛了生鱼放在火钳上烤。

    张杨也不用人让,直接用手捏住一条小鱼的尾巴,仰头啃了起来。一时被烫得龇牙咧嘴,那第一口鱼肉含在嘴里,被舌头团的直旋,不敢咀嚼吞咽,好半天才嚼动起来。

    青木看了直笑,叫菊花赶紧也吃。

    张槐忙端起碗递到她的面前,又含笑柔声问道:“用手还是用筷子哩?还是用手吧,用手方便些,反正待会再洗就是了。你拣一条,剩下的我送去给我娘和婶子吃。”

    菊花看着他的脸被摇曳的灯光晃得忽明忽暗,只有眼睛烨烨生辉,仿如夜空的星辰,便对他微微一笑,先动手折起面巾,方才选了条没有涂辣酱的鱼,如张杨一般,伸出两根指头捏住鱼尾,另一只手又托住鱼头,拦腰啃了起来。

    果然是好味道,外皮焦脆,鱼肉嫩香。

    槐子见她拿了,轻笑一声,端着碗就去了堂屋。

    出了门,就见夜幕下,院子里一片暗白,冲淡了这漆黑的夜色,门开处,灯光照出不大明朗的一条走道,那落雪飘向光影中,密集而急切!

    堂屋里,杨氏和何氏正轻声细语地说着话,见槐子推门进来,忙停下含笑问道:“烤好了?”瞅见他手上的大碗,笑着叮嘱道:“少放些辣酱,大晚上的,吃辣了肚子不舒坦。”

    槐子听了点头,说道:“这是头一拨,下手没个准,后面的就涂的少了。”

    何氏接过碗,闻着那香气,笑道:“又吃这么些东西,晚上睡不踏实!”

    杨氏道:“不怕,这也没多少。槐子,你去玩吧,我们吃完了就把碗和筷子送过去。”

    槐子答应了一声,又道:“不用婶子送,待会我过来拿。”说着仍旧转身出去了,走时随手掩上了门。

    这里杨氏和何氏吃了鱼,一边轻声谈起槐子和菊花的亲事来。

    原来,菊花能想到自己跟槐子与众不同的相处情形,杨氏与何氏当然也能看到,她们又不是瞎子。菊花想好好的谈恋爱,两位长辈哪里能容许这情形继续下去,却又没个头绪和说法。正如当初狗蛋娘怀疑梅子喜欢青木,就急忙帮闺女安排筹划亲事,为的就是这个。

    尤其是杨氏,心里就有些着急和不安。

    原先槐子来玩,跟菊花也没太多的接触,况且菊花那时也小一些,自然无大碍;如今两人情投意合的,这么朝夕见面,眉来眼去的,非得要定亲才成,不然像啥样!

    菊花在那做着恋爱的美梦,杨氏却下定决心,想着赶快帮她定亲,免得没个名分,传出闲话来祸害闺女的名声。她又不想制止两人的来往和接触,虽然她并没有菊花那自由恋爱的想法,却在心里隐隐觉得,让他们小儿女这么相处很好,又没有失礼的地方,有啥见不得人的?不过,要是定了亲就更完美了。

    何氏也是当娘的,很能明白她的心思,主动说道:“那就下个月定亲。腊月里定亲也喜气。快过年了,定了亲就跟一家人似的,娃们在一块玩也便宜。”

    杨氏连连点头道:“我回头跟她爹、她哥哥商议一回,还得跟菊花自个说一声才成。你先不急,等我的信儿。咱商议好了,忙起来也快。那些面子头上的虚礼,就不要弄太繁琐了,庄稼人,讲究那些干啥?我家青木定亲的时候,多余的虚礼一样没走,该有的规矩我也是一样不拉。”

    何氏乐呵呵地点头道:“这我明白。你好好地问菊花,甭说啥怕人闲话之类的——她又没做啥出格的事,听了这话娃儿心里说不准要难受。你只问她乐意嫁槐子不。要是乐意,再跟她说定亲的好处;要是不乐意……”

    她居然说不下去了,竟然是无法想象菊花不乐意该咋办,那槐子不是要难过死了?

    杨氏见她担忧失落的样子,拍拍她的手,安慰地说道:“你当我怕菊花嫁不出去,要急急地定下槐子么?我才没那么糊涂哩。我自然是看得清她的心思,不过小娃儿不知轻重,有些事不太明白,我得跟她掰扯明白了才好。”

    何氏这才高兴起来。两人遂谈些别的,一边做针线。

    厨房里,吃得正热闹。

    菊花吃了好几条小鱼,有一条辣得她眼泪都出来了,灯光映照下,双眸一片波光潋滟,她含笑蹙眉,对着张槐连声埋怨道:“槐子哥,辣椒酱如今也是很值钱的——能腌辣白菜卖哩,你涂这么些很伤本哩!”

    听得大伙都笑了起来,青木急忙端过小方桌上的茶杯,倒了杯热水递给她,一边笑道:“你不是说不吃这辣的么,怎么又吃了?槐子想是见你不吃,就涂多了些——我跟杨子都爱吃辣的哩。”

    张槐见了愧疚,又有些心疼,慌忙歉意地问道:“嗳哟!你早说吃辣的,我就少沾一点了。可好些了?”

    他好喜欢这么跟她一块玩,她就在自己的身边,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身影,有时挨得近了,甚至能闻见她身上莫名的细柔气息,都让他觉得无比的踏实和安心,不管干啥都极有兴致。

    菊花灌了两口水,见他担心,忙点头道:“好多了。”她见张杨辣得嘴唇红红的,犹在不停地吸气,忍不住说道:“杨子,你吃这么些辣的,小心肚子疼。不比吃饭的时候,好歹有饭菜垫着,这么光光的吃了辣鱼,不舒坦哩。”

    杨子破天荒地点头道:“是不能吃辣的了,我咋觉得肚子烧的慌哩。”一边把手伸进袄子里揉肚子。

    青木和张槐听了一齐笑起来,都说活该,谁让你吃那么辣的。

    菊花见哥哥和张槐又烤了几条吃了,觉得这么吃不好,看看那烧得通红的炭火,对二人道:“不如用小沙锅炖些开水,煮些面疙瘩糊,吃点垫一垫,省得胃难受。”

    几人都觉好,于是又忙碌起来,青木烧水,张槐在菊花的指点下和了些面粉,为了增加香气,青木还冒着大雪跑到后院扯了几根小葱回来。

    他从门外进来,带着一股冷风窜入,冲得屋子里灯火一暗,那温暖的气息也跟着冷风翻滚,使得屋里烤得热乎乎的三人头脑为之一清。

    青木乐呵呵地说道:“不得了,明早起来怕是院门都要堵住了。这雪下的,啥事也干不了,只能在家烧吃的。这小葱还是在雪底下扒出来的哩!”

    几人听了全都笑起来,张杨道:“待会儿咱们回家的时候,还不是要推院门?顺便把雪铲走,明早就没那么深了。”

    张槐用一把大木勺搅动沙锅里的面疙瘩糊,菊花接过青木手中的小葱,起身舀了些水洗了洗,到案板上切成细小的葱花,撒入锅中,腾起一阵清香味,便说道:“好了哩。”

    张槐抬头,与她相视一笑,遂用块抹布端起砂锅,放到桌上,嘴里说道:“来吃吧。咱们吃了这么些东西,正好出去铲雪……”

    吃完了东西,青木、张槐和张杨果然去将堵住院门的雪给翻了。菊花看着三团黑影在雪地里忙碌,时有压抑的轻笑声传出,不禁有些好笑,有些开心,觉得今晚玩得十分尽兴,却丝毫不知道就要被定下终身了。她终究也是不能搞特殊化的,能比旁人占些优势就不错了,哪里真的能先谈恋爱,再定婚姻!

    日子好过了,这大雪天便没有那么讨厌和难捱了,反而成了人们休闲的理由。郑长河跟张大栓闲话了一晚上,兴尽而归,还不到院子门口,就看到雪地里三团黑影在忙碌着—几个娃儿居然大晚上的在铲雪!

    他兴致再起,便哈哈大笑,高声说道:“杨子,这是干啥哩?帮我铲雪,我不得请你吃饭么?”声音豪迈爽朗,在雪夜里传出老远,震得树上的积雪都簌簌往下落。

    张杨猛不丁被他这么一笑,吓得心一抖,差点把手中的锄头给扔了。

    杨氏和何氏走出门来,嗔怪地对他说道:“你鬼叫啥?大晚上的,吵得人睡不着。”

    何氏则招呼儿子道:“走了,回家睡了。看明早起不来。菊花,阄得你头疼吧?甭理他们,你先睡去!”

    菊花笑道:“我也在闹哩!”

    闹够了,黑甜一觉睡到天明。第二日,太阳晴好,似乎忘了昨日的风雪,若无其事地照着一片银白的大地,光芒耀目,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吃过早饭青木去了香肠作坊,郑长河在院外铲雪。杨氏忙完家务,来到廊檐下,搬了根小板凳坐到菊花身边,跟她一块晒太阳、做针线。

    手工制衣的时代一年四季总有做不完的针线,就算没钱置衣裳和鞋袜,那也要补衣裳和鞋袜。

    杨氏先是跟菊花闲扯了几句,然后斟酌了一番言语,轻声问菊花道:“花儿,年底就跟槐子定亲好么?”

    菊花正给自己缝衣裳——她长高了不少,棉袄和裤子都要重做——闻言几乎不曾一针扎在手指上。她捏着那根针愣愣地瞧了杨氏好半晌,才愕然地问道:“为啥?”

    杨氏白了她一眼道:“唉!你这娃儿你如今跟槐子······你们这样儿不定亲咋成哩?”

    她也不好多说觉得自己说的够明白的了。可是菊花却莫名其妙-地问道:“我们咋了?我们不是跟往常一样么?”

    她娘该不会以为她跟槐子私定了终身吧?她可是很规矩的,不过是送了双手套给槐子罢了。嗯,她承认,这是有点那个,不过槐子从小就待她跟妹妹似的,送双手套应该问题不大吧?她如是想道。

    杨氏无奈地瞧着闺女一脸懵懂的样子,叹口气道:“槐子对你的心思,就是个傻瓜也看得出来;你也……不生他的气了,两家住一块儿你们常在一起,日子久了,不定亲的话……定了亲不是更便宜么?他来瞧你也容易。”元*元*小*说*网*提*供

    她本想说“日子久了不定亲会被人闲话”,想起何氏的话,忙又改了口,说起定亲的好处来;又不好当闺女的面说她也对人家有情—怕小女娃难堪——只说她不生人家的气了。

    她说的含糊,菊花又不是单纯的小女娃,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发起呆来。

    她昨晚还美滋滋地想着要恋爱一场哩这刚开始就直奔主题了,要不是她还年小,爹娘是不是连成亲的日子也要定下?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杨氏脸上的神色,问道:“娘,你跟张婶子说了?”

    杨氏见菊花似乎不想定亲的样子,也放下针线,认真地对她说道:“花儿,娘不是急着把你往外嫁,娘是为你着想。要是你不喜槐子,咱就不提这事;若是你中意他,他又这么喜欢你,为啥不定亲哩?”

    菊花好似雷轰电掣般醒过神来,细细思量,自己真是异想天开了,竟然还想恋爱两年再做决定呢,凭啥呀?

    没那个心思也就罢了,既然起了那个心思,谁许你跟他走得这么近,还不定亲的?这不是把闲话让人说么。

    再者,要是这么亲近两年,又不选人家,就算不顾自己的名声,又把别人置于何地?若说会选人家,那眼下干啥不定亲哩?定了亲来往不是更名正言顺么。

    这可不是前世的社会,这儿的人没那么多弯弯绕,求上门来了,你乐意就乐意,不乐意也该说明白,好让人撂开手。如当初的梅子,要不是狗蛋娘心疼闺女,李长明不只好撂开手,还能咋地?

    她心念电转,有些头疼,心道定亲就定亲吧,大家考虑问题都简单直接,偏偏自己心有千千结,绕来绕去的,纯粹是自寻烦恼!元*元*小*说*网*提*供

    是的,想多了就是自寻烦恼!

    以前就不说了——对槐子没感觉说啥哩——如今既然对他动了心,也有不短时候了,定亲也说的过去。她还能有机会接触更多的男娃来选择么?村里的男娃她也认识不少了,可是除了郧‘槐子走得最近,旁人也不过是一年才见几次面而已。若是艚榻子这样的,都还要反复掂量,那旁人呢?才见那么几次,不是更不可信?又或者让媒人给说一个,只见一次,那不是更不可能了。

    她拿定了主意,对杨氏点点头道:“那就定亲吧!不,再过两天,就给我两天!”她忽地想起一事,做出一个决定,因此又改了口。

    杨氏先是一喜,接着又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啥两天?就算要定亲,也是腊月里定才好,眼下肯定来不及的,得好好的准备一番哩。我可是就你这一个闺女;槐子在家是老大,亲事也不能含糊了。”她以为闺女不懂规矩,误会了她话的意思·认为是立马就要定亲。

    菊花摇头道:“我是说,娘过两天再跟张家回复这定亲的事儿。”

    杨氏听了,有些担心地望着她,问道:“花儿,你想干啥?”

    菊花微笑道:“娘·你放心,我不能做啥出格的事情。嗯,回头准备好了,我就跟你说。你还不信我么?”

    杨氏一想也是,就=叮嘱她甭胡思乱想,不过是定亲罢了,她还是要留闺女两年的,她舍不得哩·絮絮叨叨地跟闺女说了好些知心话。

    菊花晌午略做了些准备·待青木回来·拉着他到厨房,说道:“哥,来帮我个忙!”

    青木从炉子上倒了杯热水喝了,一边看着菊花手里端着的大碗,一边问道:“啥事?又要做啥好吃的?”那碗里红黄一团东西,不晓得是啥,好像是橡子粉。

    菊花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娘说要帮我跟槐子哥定亲哩!”

    青木有些糊涂:明明在弄吃的,咋又扯到跟槐子定亲的事上了?不过·他听了这消息只有高兴的,急忙问道:“那你乐意不?”

    菊花点点头道:“定亲也好。省得槐子哥老过来,我也不小了,人看着不大合适,容易说闲话。”

    青木摇头不赞成地说道:“话不是这么说。总得你自个情愿才好。”

    菊花用手无意识地揉着碗里的东西——黏糊糊的扯出老长——微微一笑道:“嗳!我也是情愿的。”

    青木就开心地笑了,在小方桌边坐了下来,又略带诧异地问道:“那你找哥哥做啥?要我去叫槐子来么?”

    菊花摇头道:“找他干啥?我是让你帮我往脸上涂些东西。”她冲青木扬了扬手中的大碗。

    青木便探身过去,仔细地瞅那碗里的不明物,奇怪地问:“这是你新做的面膜?咋这么难看哩!还是那鸡蛋清好·没那么难看。这东西管用么?”他以为妹妹要他帮着涂面膜,这可是他经常干的事。

    菊花弯起眼睛,说道:“不是面膜。这是我用面粉和橡子粉做的。我要在脸上贴出跟先前一样的癞皮。

    青木呆呆地看着她,傻傻地问道:“为啥哩?”

    菊花瞅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说,槐子哥是不是好久都没见过我脸上的癞皮了?要是他忽然见了,会咋办哩?”

    青木蓦然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问道:“菊花,你······你要试……”他有点艰难地说不下去了,想妹妹真是精灵古怪,可怜的槐子!

    菊花点头道:“我也不算欺骗他,本来我的脸上就有癞皮么,他又不晓得这癞皮已经掉了。我只想瞧瞧他的反应。这也不算过分,要是我脸上的癞皮没好,终究是要面对他的,还能一直在他面前蒙着面巾过日子不成?”

    青木想想也是,若是菊花的脸没好,槐子总归要面对这癞皮的。他便怀着复杂的心情,在菊花的要求下,跟她一块造假癞皮。元*元*小*说*网*提*供

    不过,他端着那碗东西有些踌躇,首先,那碗里的东西就不符合标准—颜色太红了;然后,那癞皮上的肉瘤也是不好模仿的。

    菊花蹙眉对他说道:“只要涂在脸上,一眼瞧去很难看就成了,他还能死盯着瞧不成?就算他瞧,也未必就记得原来的癞皮是啥样的;就算他记得原来的癞皮跟如今的不一样,也不会奇怪的——这脸上的皮肤变化了也是有的——秦大夫不是帮我治过一回么,没治好,正好把那肉瘤烂平了。他怕我难受,肯定不会问的。”

    青木一想也是,干啥要弄得那么像哩?根本就没人会注意这点。

    看到菊花脸上的癞皮,不相干的人会嫌恶,会同情,会好奇;关心菊花的人则会难受,会心疼,谁会在意真假?况且菊花脸上有癞皮是人人都晓得的,谁又能想到会是假的哩?

    除非是当场掉下一块来,否则的话,看到的人是不会想到菊花会弄出个假癞皮来的。

    青木将那碗东西涂到菊花的脸上,出乎意料的,虽然跟原先不大像,却更不好看了。

    菊花的脸做了两年的面膜保养,平时也是用面巾遮着的,再加上本来就只有十几岁,那肌肤水嫩,假癞皮涂在疤痕处,红红的一片,青木又特意弄出些凹凸不平来,一眼看过去,那种反差真的是……

    青木忽觉心里堵的慌,瞧着自己一手造出来的癞皮说不出的嫌恶!

    作为亲人,他再也不想看到菊花脸上有任何的东西,只要干干净净的,有疤痕也没关系。他不是嫌弃妹妹丑,而是这东西勾起了他心中的伤痛,那么多年的痛苦和绝望被翻腾出来,让他眼中酸涩,看这假癞皮是格外的刺眼刺心!

    他忽然为槐子担心起来,他见到拿下面巾的菊花会是啥样神情?他肯定不会若无其事的——只有不关心菊花的人才会若无其事——他会伤心、难过,说不定会脸色大变!

    为何青木这样肯定呢?

    因为这么久了,都看习惯了带着面巾的菊花,人们仿佛遗忘了她脸上还长着癞皮,即便心里知道它还存在,但若是猛然间见到,亲近的人肯定会受不了的。如他自己,就算晓得这是假的,那心里也是难受万分;要是爹娘忽然间见到,怕也是会变色,难受的要掉眼泪。

    他有些不确定地想,这么试槐子好么?

    槐子的反应自己都能猜得出来,可是,这未必是嫌弃菊花。从菊花两岁开始,槐子就跟他一块抱她、背她、带她玩,对那张脸何曾嫌弃过?如今更是心心念念地喜欢菊花,要是猛然间再见那癞皮,如何能保持镇定?伤痛是肯定的,变脸也是肯定的——难不成见了心爱的人脸上这副模样,还能高兴地笑出来?那他可真要怀疑槐子的真心了。

    这么来试他真的很不忍。

    不过,菊花说的对,要是她的脸没好,槐子终究要面对那癞皮的。除非菊花一直没有带那面巾,顶着那癞皮脸一直面对槐子,就不会有这种心理反差。

    妹妹到底想看到槐子怎样的反应哩?

    青木自己将心比心,认真地对菊花说道:“菊花,槐子乍一瞧见你这样子,肯定不会有好脸色,说不定还会伤心。可是,他这样未必就是嫌弃你——谁叫你蒙了这么久的脸,猛然一瞧,连我都不习惯哩。这脸还是我亲手帮你涂的,我明明晓得这癞皮是假的,可是哥哥心里还是不舒坦,因为哥哥真的不想你脸上有东西,咱爹娘也不想你脸上有东西,槐子肯定也不想,所以,你对槐子……”

    菊花听了,沉着地摆手道:“我晓得。我又不是傻子。谁猛然间见了我这模样,都会变脸的;他就算不变脸,那也是强撑着,其实他心里还是不自在的。我不过是想瞧瞧槐子哥想准了没有。他要是真心喜欢我,拿定了主意要娶我的话,就算刚开始有些不舒坦,过一会儿肯定就好了,毕竟他是知道我脸上有这东西的,又不是才长的。”

    青木这才松了口气,说这样就对了。

    菊花把脸上捯饬妥当,正要找个机会在张槐的面前拿下面巾,谁知这机会自己来了。

    吃过晌午饭,刘小妹带着鞋底子,来找菊花做针线说闲话。这下雪的天气,不就是小女娃们聚在一块做针线谈笑的时候么。她家人口多,不好叫菊花来的,只得老是去找菊花了。

    日头已经偏西,两人便把小凳子搬到院子东边墙根下,沐浴着暖暖的日光,手上不停忙,嘴巴也不停地动。

    看着菊花家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被太阳晒了一上午,已经干爽洁净,全没有化雪时湿哒哒的感觉,刘小妹笑道:“要是单瞧这院子,还以为没下雪哩,谁能想到外面还有那么厚的雪。才一上午的工夫,你爹就把这雪全部铲走了,真是手快。我家扫出来的雪还堆在院子拐角哩。”

    菊花笑道:“一大早,我哥就起来扫雪了。吃过早饭,我爹又接着干,你说,这有多少雪扫不完的?连院子外面都扫出一条道来了。”

    刘小妹刚要说话,就见桂枝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带着一个年轻的媳妇进了院子,冲着菊花笑道:“菊花,你哥哥在么?听说又有人送了猪肉来,让咱们来把这批香肠和腊肉给腌了,我就带了周嫂子来了。”这媳妇是村东周小年的媳妇。

    菊花见她爽利地迈着大步,心里担心,急忙站起来,扶着她的胳膊让她坐,一边说道:“我哥已经去了作坊哩。桂枝嫂子,这大雪地里,你走路要慢点儿,甭跑那么快。”

    一边示意刘小妹帮自己再端一根小板凳来,让那个眼睛骨碌转着到处打量的小年媳妇坐。刘小妹便去屋里端了根板凳来,招呼小年媳妇坐下。

    桂枝见菊花这么关心自己,心里感动,她摸着肚子幸福地对菊花说道:“不碍事的,我都有注意哩。老人家说了,怀了身子不要太娇气,多干些活计,多走动,只要不太累,往后生娃的时候会快许多哩。”

    那个小年媳妇进来后,很是打量了菊花一番,此时插嘴道:“那可是真的。你瞧咱庄稼人,生娃跟下小猪崽似的——快的很;那些大户人家的奶奶,娇气的恨不得睡在床上不动,走路也要人扶着,生个娃儿跟挣命似的,搞不好就送命哩!”

    桂枝瞪了她一眼道:“瞧你说的那么难听,啥下小猪崽。你能见过几个大户人家的奶奶,就这样瞎掰人家?人家就算娇气些,总会听大夫的话吧,那大夫难道会让她们睡着不动?那不是大夫了,肯定是卖狗皮膏药的。”

    菊花和刘小妹听了抿嘴偷笑。

    小年媳妇立即高声叫道:“嗳哟!我咋能哄你哩?是真的。你不晓得,上回柳儿回娘家,瘦的可怜,听柳儿娘说是小产了,丢了五个月大的娃。还说都赖丫鬟没照应好,柳儿到园子里逛也没扶着。你说,咱们怀身子的时候,走路谁要人扶了?”

    桂枝见扯出村里人的是非来了,便不肯再说,加上菊花和小妹都是小女娃,说小产啥的也不好,便对她说道:“周嫂子,咱走吧!她们也该到了,咱可不能迟了,不然这个月没奖拿哩。”坊子里的工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

    小年媳妇显然还意犹未尽,想再说说柳儿的事,可是桂枝和菊花她们都不接腔,只得打住话头。

    这时,张槐匆匆地走进来,先扫一眼正屋,又冲晒太阳的菊花问道:“菊花,你哥哥去坊子了?咦,桂枝嫂子,金嫂子,你们咋不去上工哩?”

    说着话,往近前走了几步,停下来,温柔地望着菊花。

    他昨晚就听他娘说了,已经跟杨氏商定,年底就让他跟菊花定亲。他因此甜蜜了一个晚上,上午去下塘集也是心情好的不得了,一直满脸含笑地忙碌着,弄得李长云问他碰见啥好事了,这么高兴。此时见了菊花,更是情不自禁地欢喜,恍惚间就忘了周围的几个人,那眼眸柔的能滴出水来!

    刘小妹还不觉得,桂枝和小年媳妇看得一愣,那个小年媳妇恍然大悟,心中暗道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她正坐在菊花的身边,就听菊花对槐子道:“我哥吃过饭就去了哩!你们又要忙了么?”

    张槐听了点点头,含笑道:“又买了四头猪,猪肉都运来了。那我先走了!桂枝嫂子,你们也要快点儿。”说着准备转身出去。

    桂枝站起身,嘴里答应着,刚要招呼小年媳妇离开,小年媳妇却大惊小怪地嚷道:“嗳哟!菊花,你这面巾好漂亮哩。桂枝,菊花这样子真好看,你说是吧?嗳哟,瞧我这手……”

    她嘴里讪讪地咕哝着,好似十分尴尬地站在那,眼角却偷偷地瞄向张槐。

    菊花的面巾已经被她扯了下来,脸上坟起一片红肿,麻癞癞地堆了一层东西,看上去十分可怖。

    院子里的几人都惊呆了,静了那么一会,几乎不分先后的,张槐和刘小妹同时对小年媳妇怒喝道:“你干啥?”

    刘小妹瞧着菊花脸上的癞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菊花脸上的癞皮,那时候菊花从不到村里去,她也就没机会跟她多接触,如今早忘光了;再次见到菊花,并跟她成为朋友时,她的脸上已经蒙上了面巾。如今,这面巾被扯下来,下面竟然是这样一堆凹凸不平的东西?

    可怜的菊花!她这样有多难受?

    刘小妹被打击到了,一腔不忍全化为怒气,冲向了金媳妇。她那圆脸本就红润,如今血气上涌,涨得整张脸都通红,两眼冒火地盯着那该死的婆娘!

    张槐也变了脸。他正如青木所想的一样,猛然间再见到菊花脸上的癞皮,心里顿时揪作一团,疼得喘不过气来。

    明明他看过菊花的脸,还看了好多年,以前他也同情她、照顾她,甚至也挺心疼她的,可是,那时候不曾如这般忍无可忍!

    果然,心里装着一个人,感觉是不一样的!

    张槐愣怔了一会,忽然想菊花的面巾被扯下来了,她是不是觉得很丢人,害怕旁人耻笑她?

    他暗骂自己竟然昏了头,被那久未见到的癞皮惊住了,忘了菊花会伤心难过,忙仔细打量菊花的神情,见她愕然地望着小年媳妇,并未羞愧哭泣,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他马上又愤怒起来,跟刘小妹同时出声呵斥那手贱的婆娘。

    桂枝虽然也很惊异,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责备地对小年媳妇道:“周嫂子,你这样可不好哩,没事干啥伸手动脚的?”

    小年媳妇故作懊恼地对菊花说道:“真是对不住!菊花,我见你那面巾好看,就想瞧瞧,手扯得重了些,真不是故意的哩。”

    她解释的实在是很牵强,声音里的敷衍和虚假遮都遮不住。

    咋能遮得住哩?她见了槐子那副愣怔难受的样子不晓得有多开心哩!

    桂枝听了皱眉,她是半点也不信这婆娘的话,不过她也纳闷,这婆娘到底是发的哪门子神经,干啥要把菊花的面巾给扯下来哩?

    张槐冷冷地盯着小年媳妇,仿佛对她的小心思明白的很,他捏紧拳头,向前逼近一步,寒声警告这婆娘:“我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最好别搅事,不然甭怪我打你。这可不是清北村,这是清南村!咱清南村的媳妇可都是本分的很,没你这样的。”

    刘小妹也怒道:“如今不就有了!没事往人脸上伸爪子,谁家媳妇跟她似的?”她气极了,说话也不管不顾起来。

    小年媳妇听了大怒——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当然难堪了——她想辩解两句,可瞧着脸色不善的张槐,一副要揍人的样子,搞不好真会打她,连刘小妹和桂枝也冷脸对她,便把那一套糊弄人的话又咽了下去,更不敢说撒气的话。

    她是周矮子弟弟的儿媳妇,娘家是清北村的,比桂枝早一年嫁进清南村。因去年托人想把娘家妹子说给张槐,被何氏给推了,她心里老大不痛快,今儿见了张槐的样子,才明白他是喜欢菊花的。

    她就不忿了,心道听说这丑女满脸癞皮,我就不信你真能喜欢她,瞧我把她这面巾扯下来,看你还能笑得出来?

    要说这世上就有那么些人,专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小年媳妇这样借菊花来打击槐子,并不能达成自己的心愿——让槐子回心转意娶她的娘家妹子,可她就是想看见槐子难受的模样。

    这婆娘跟郑家接触不多,不了解郑家人的性格,否则也不敢这么明着欺负菊花了。

    菊花看大戏似的瞧着一众人的反应,再瞧那婆娘眼神闪烁,一副心术不正的样子,遂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道:“我瞧你就是故意的。虽然我不晓得你这样做是为啥,可是你给我听好了:只此一回,下回你再这么蹬鼻子上脸的,甭怪我爹跟我哥打上门——你当我是好欺负的么?”

    这种人属于“给她三分颜色能开染坊”的类型,“近之则不逊”,要是今儿她不发作,还以为她软弱好欺负哩。她虽然歪打正着,帮了菊花的忙,菊花也不会感激她。

    想想也实在是无语——还有比这更巧合的事么?

    她还想着要找个啥样的机会,在张槐的面前露出癞皮哩,谁晓得根本不用她找,人家就帮她解决了。

    这出闹剧怎么看怎么像有人导演好的,连反面角色都配的那么恰当,真是天衣无缝。嗯,如果把这小年媳妇换成个小女娃,就更富有戏剧效果了。

    只是这媳妇的表现实在是奇怪,分明是故意去扯她的面巾,她难道仅仅是因为好奇,想瞧瞧她脸上的癞皮?那不是猪脑袋么!

    基本上,她对槐子的表现还算满意,愣怔了一刹那,那难受的表情、满眼的伤痛一览无余,也让她心生愧疚——这不是折腾人么!

    小年媳妇见菊花直接把话说破,还撂下这番警告的言语,一时间也被震住了——这女娃子说话咋这么不留情面?

    她不太确定郑长河跟郑青木是不是真的会打上门,可是眼前的丑女却一反常态,不再温柔含笑,也没有难堪羞愧,而是冷漠地盯着她,盯得她心头发寒,让她极不自在。

    张槐深吸了口气,慢慢地平静下来,也不去理会小年媳妇,转而郑重地对菊花道:“扯了也好。菊花,你往后就不要戴这面巾了,挡事的很,该让脸透透气的。我觉得这就是毒疮,回头到清辉找大夫来瞧瞧,把这毒气除尽了,就好了,洗脸也方便了。”

    刘小妹急忙附和道:“嗳!是这么回事,夏天的时候,我二哥屁股上长了个疮……”

    她刚说了这一句就闭紧了嘴巴——咋能拿屁股上的疮跟菊花脸上的东西比哩?她真是臭嘴巴。

    菊花哭笑不得地望着她,直摇头,说道:“我带习惯了,拿下来不习惯哩。并不是怕难看。不过戴上也好,省得有那么些人,闲着没事尽琢磨咱这脸,耽误人家的工夫可不好。”说着还特意瞟了那小年媳妇一眼。

    刘小妹听了会意地抿嘴笑,上前帮她系面巾。

    桂枝歉意地对菊花笑笑,说道:“菊花,我们先走了。你忙!”说着,扯起脸色难看的小年媳妇就走。

    她十分不好意思,这小年媳妇可是她带进来的,一来就惹事,害得菊花难堪。往后还是少跟这婆娘来往,看这样子怕不是啥好货。

    菊花忙笑道:“嗳!桂枝嫂子,你慢走!”

    小年媳妇本来还挺高兴,槐子见了菊花的脸当场变色,总算没忘记这是个丑女,就算用面巾遮住又能咋样,还能变成美女?

    谁料槐子跟菊花说出那样一番话来,竟是半点也不嫌弃她的模样。她气恼之下,边走边鄙夷地想,哼,装得倒像,先前还不是吓了一大跳!准是瞧郑家有钱,故意装得跟没事人似的。说一点不在乎谁信?当人是傻子哩!也就哄哄那个癞皮女罢了。

    所以,有时候事实和真相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的看法。

    槐子的一番表现,菊花看在眼里,知他心里有自己,便认他做良人;可是,小年媳妇看在眼里,却认为他明明被丑女惊吓万分,后来又装模作样地安慰菊花,一切都是因为菊花家有钱。

    这真是无法可想了。

    难道你还能劈开对方的脑子,把她的想法抠出来,再将你的想法装进去?

    这还是在现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尚且会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那些道听途说的人又会作何猜测,更是可想而知了。

    所以这世上才有那么多辨不明的理,说不清的事,由此演绎出无数的人生故事。

    等桂枝跟那姓金的婆娘走了,张槐才故作轻松地对菊花笑了一下,温声说道:“你也别生气,咱又不跟那婆娘来往,不理她就是了。你常常的把面巾拿下来,人看习惯了就好了,大多数人都不会笑话你的,那些笑话你的人都不是啥好人。小妹你说是吧?”

    他想鼓励菊花不要太在意这脸上的癞皮,更不要在意那些人的闲话和异样的目光。只是他心里还是难受的,正如青木所想,谁瞧见心爱的人这副样子也不会好受,亲人朋友也不会好受,想法子治好它成了唯一的奢望。

    刘小妹听了急忙道:“对,对,槐子哥说的对。菊花,以前是你太胆小,不敢往村里去,其实咱们并没有瞧不起你、不跟你玩。你瞧,后来梅子、我、金香,还有好多人,不都跟你好么?像小年媳妇这样的人少。我瞧她也是皮痒了,得小年哥收拾她一顿才好。”

    菊花有些傻眼——这算不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要是拿下面巾,那这脸上的假癞皮岂不是天天要再涂一层?难看不难看的就不说了,难受哇!

    她僵硬地干笑了一声,说道:“我还是围着这面巾比较好。习惯了哩!呵呵!习惯了!”

    这么被槐子和刘小妹安慰呵护,她心生不忍,赚取人家的同情心可不好。

    张槐见她一副不自在的样子,误以为她还不敢面对拿下面巾的后果,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得安慰道:“那你就戴着吧。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小妹你再陪菊花一会,我去坊子瞧瞧。下午要是收工早,咱来罩麻雀烤了吃。”

    他晓得菊花是最喜欢这类活动的,昨晚烤鱼,今儿要是能烤麻雀,那菊花肯定就开心了。

    结果,他刚一说完,菊花和刘小妹一齐两眼放光地点头道:“嗳!那你们可要早些回来。我们做好准备等着。”

    张槐见菊花恢复如初,放下心来,微笑对她道:“也用不了多少时候。今儿猪肉不多,收拾起来快的很。”

    又说笑了几句,这才转身大步离去了。

    菊花看着他的背影,忽地有了异样的感觉,是亲近?是依赖?好像都有点,还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因为,她想到就要跟这个少年定亲了哩,这一定就是终身了。

    这时,郑长河扛着铁锹和锄头,杨氏手里挽着篮子,从后院出来,问菊花道:“刚才是谁?我听见大叫大嚷的?”

    菊花怕爹娘生气,便对刘小妹使了个眼色,不让说刚才的事,只说桂枝嫂子和小年媳妇来过了,才把这话混过去。

    傍晚,果然青木和张槐收工后,在院外的雪地上,支起一只扁扁的晒簸箕,撒了些玉米粒在下面,罩了几十只麻雀,连张大栓和郑长河也在一旁做了帮凶。

    菊花和刘小妹不好干这残杀小生灵的活计,指挥青木和张槐烧了一锅热水,把小麻雀收拾了,掏去内脏,抹上一层调料和面粉,跟烤鱼似的烤了起来。

    张大栓哈哈大笑道:“今儿幸亏在家,要不然这好东西又没吃到。昨晚你们烤鱼吃,也不叫我跟你爹,太不孝顺了。”

    郑长河嘿嘿笑道:“咱两个老家伙往那一坐,娃们干啥都不带劲了。”

    这话听得几个年轻人全都偷笑。

    张大栓一瞪眼,说道:“话不是这样说。菊花,甭看我跟你爹老了,我们也是打小玩过来的,懂好些你们不知道的玩意。你瞧,你们这么烤麻雀就不妥当——一个不好就烤糊了,要是让铁匠打几根细铁钎子,把这麻雀串起来,提在手上烤,不停地转,那不是能烤得匀乎些?”

    张杨立即赞道:“爹,你就是聪明,这主意好哩。哥,你明儿去下塘集,顺便到铁匠铺打些铁钎回来,往后咱烤鱼、烤兔子、烤麻雀,都用这东西串着烤。”他还吃上瘾了。

    张槐微笑瞅了一眼菊花,点点头。

    麻雀比小鱼不容易熟,烤的时间久一些,也就容易糊。于是,又削了好些根长竹签,串着麻雀烤。

    待吃着香酥的烤麻雀,老老小小不停地称赞,只有何氏摇头道:“造孽哟,杀了这么多雀儿!”

    听得刘小妹和菊花很不好意思,一边嚼着麻雀一边抿嘴笑,至于那些大男人和小男娃,才不管这些哩!

    晚上,一家人都围坐在火桶边,菊花便趁机跟杨氏说,可以跟张槐定亲了。

    顿时,全家人都喜气洋洋!

    杨氏欣喜的同时,奇怪地问道:“你干了啥事,不是说要跟娘说么?咋就这么快答应了哩?”

    菊花踌躇了一下,遂把自己试探槐子的事跟爹娘说了,省得他们因为不知情,又出岔子。这样就难免牵出了小年媳妇扯她面巾的事,她想着说出来也好,让家人留心些,往后要少跟这人打交道。

    郑长河听了大怒,骂道:“死婆娘,手咋这么贱哩!”

    杨氏板着脸道:“你懂啥?她想把娘家妹子说给槐子,叫槐子娘推了。她这是气不忿哩!”

    菊花听了恍然大悟,怪不得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因为她一个媳妇也不会跟槐子扯上关系,所以才没想到吃醋上来,原来她是代妹子吃醋哩。

    青木纳闷地问道:“她这样叫菊花出丑,难不成槐子就乐意娶她妹妹了?”

    杨氏阴沉着脸道:“这样人就是心窄脑笨,她就想恶心槐子一回,看见槐子难受,她就觉得解气。咱村有了这婆娘,往后又热闹了。花婆子变好了,她正好接上。怪了,咋这两年也没听见她闹出啥事哩?”

    青木分析道:“想是头年刚进门,总要收敛些。后来又生娃,也没空到处窜,所以才没机会搅风搅雨。”

    菊花想起她今儿说柳儿的话,点头道:“是个不安分的——她今儿还掰扯柳儿的闲话哩,桂枝嫂子不理她,她才没好意思,就不说了。”

    郑长河道:“哼,她想搅风搅雨,那也要瞧是嫁到谁家——当周家跟李老大似的?周矮子多严厉的一个人,他兄弟周宝柱虽然比他差一点儿,也不是好说话的。这儿媳妇要是敢惹事,这两兄弟都能把她给休回娘家。”

    青木不屑道:“管她咋样,她要是再敢惹咱,就跟菊花说的,咱就打上门。如今甭管她。娘,你准备啥时候帮菊花跟槐子定亲。”

    杨氏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说道:“就腊月。快过年了,也喜庆。他爹,你去跟大栓兄弟说,定个好日子。到时候把外婆舅舅都接来,老姑奶奶也要接来——上回青木定亲没接她,老人家可不高兴了。”

    菊花听了有些发憷,不确定地问道:“娘,不就是定亲么,又不是成亲,干啥要搞那么大的动静?”

    杨氏拿这个闺女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到亲事,她一点也不害羞。要是旁的女娃,那不是爹娘说咋办就咋办,自个早躲到一边去了。菊花倒好,把她自己跟槐子都折腾了一遍不说,这会儿商议定亲,又跟家人掰扯的一头劲,还不叫办热闹。

    她白了一眼闺女道:“定亲咋了?定亲是多大的事儿,哪能随便就办了?不是说要多花钱啥的,是要亲戚朋友都晓得,咱闺女定亲了。要不然,鸦雀不闻地把亲定了,人都不知,往后还有人上门来求,那不是误人家的事么?”

    郑长河连连点头道:“当然要热闹些。你哥哥上回定亲的时候,你嫂子外婆、舅舅可都到了。咱家亲戚少,就你外婆和舅舅,还有两个老姑奶奶,人也不多,不接来不像话。槐子家可不得了,光舅舅都四个,还有姑妈,呵呵!大栓要忙喽!”

    青木好笑地提醒爹道:“爹,这定亲可是往女方家下聘礼,人都是往咱家来的。”

    菊花一听,更是厌烦这可恶的习俗。

    郑长河却老神在在地笑道:“要是隔得远,自然是没法子,如今两家人连着,来了人大栓敢不帮着招呼?”

    说笑了一回,一家人才去睡了。

    第二天,郑长河就跟张大栓商定了定亲的日子——腊月初十。两家人遂满心欢喜地准备起来。

    张槐要跟菊花定亲了!

    这消息在清南村也是掀起大波,比梅子跟李长明定亲造成的轰动不小。因为这两人有那么一段扯不明的故事,私下里不晓得被那些闲人传出多少个版本,这会儿忽然要定亲了,故事的走向跟所有人的猜测都不一样,这不是特大新闻么!

    正当人们纷纷猜测这桩亲事的背后到底有啥内情时,忽地就有人传出:张家是见郑家有钱了,所以才上杆子往上求的,不然谁会娶那个丑女,除非脑子坏掉了。又活灵活现地描述了那天下午,在郑家院子里,周小年的媳妇不小心扯掉了菊花的面巾,结果张槐大惊失色,差点吓倒,明明十分嫌恶菊花,后来还装模作样地对菊花说“往后就不要戴这面巾了,挡事的很,该让脸透透气”啥的。

    这闲话一传出来,有些人津津乐道,有些人则厌恶不已——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这话,张大栓一家人是啥样的,村里人不晓得么?可就有人喜欢闲扯这些,有什么办法。

    李长明和梅子第一时间找到花婆子,问她有没有传过这事。

    花婆子撞天叫屈、赌咒发誓说她啥也没说,她忙得很哩,干活又慢,如今冬天还要做针线,都没空到处串门,就是串门也是往儿子家来的多——因为顺便吃饭么,还能陪怀孕的儿媳妇,多好!

    李长明点头道:“娘,你没说就好。咱是相信你的。往后有人跟你说这些,你就走开,省得旁人说了还赖你身上。”

    梅子急忙点头道:“嗳!是这样。娘,你甭到处乱说,有空就到我这来,咱娘俩做针线,完了我做饼把你吃。”她一担心着急就用哄的,主要是她听人传这话也十分生气——菊花可是跟她好的,咋这样说她哩?

    花婆子听了开心,连连点头,说她从往后都不扎堆议论人了。

    花婆子没说,这话是谁说的,也不用猜了,除了周小年的媳妇还能有谁?

    赵大嘴家,桂枝坐在火桶里,愁眉苦脸地攥着鞋底子,也无心纳,这两天只要有人碰见她,就问那天下午在郑家大院发生的事——被人当见证人了。她虽然板脸不理人,但还是觉得心烦意乱。

    她悔恨地对赵大嘴道:“都怪我,我要不带那婆娘上菊花家,也不能有这些事。原以为闹了一场就算了,谁晓得她这么不知眼色,把这事捣腾出来她能落个啥好?菊花可是说了,再惹她,就让她爹跟哥哥打上门哩!”

    赵大嘴脸一板,威风凛凛地说道:“死婆娘。等我去找周小年——问他是咋管媳妇的。她说这事还扯出你,说你也在场,害得人老来问你。老子要跟青木一块打上门。”

    桂枝见男人一副担当的样子,立即支持道:“是该给她点颜色瞧瞧。用槐子的话来说,这是清南村,不是清北村!不让她知道厉害,往后还要瞎掰人闲话。”

    于是,憨人赵大嘴就冲上门,找周小年算账去了。

    作为当事人的郑家和张家最是生气了,槐子气得倒仰,青木大怒,连菊花也后悔不该搞啥试探——瞧,这就是不信任人的结果,受惩罚了。虽然她不会因为这些愚民村妇的话气个半死,不过你既然生活在这环境里,还是消停些好,老是被人当成热点人物来议论,那可不是啥荣幸!

    就在青木和张槐要跟赵大嘴似的,上门找周小年算账的时候,张大栓和郑长河拦住他们,说道:“你们就不要闹了,闹得越狠,人越当笑话瞧,这事儿是越描越黑。等我跟你爹上门,找周宝柱好好掰扯一番,顺便把周矮子也叫去,咱坐下好好闲话他们这周家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