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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是杨氏和何氏商量的结果,她们觉得这样的闲言碎语,没必要去澄清,更不能去澄清,要是上门吵闹,必定让这闲话更盛,还是让男人们出面,让周家管好媳妇。

    于是,两位长辈很正式地出面了,还邀请了周矮子。

    周矮子听说村里的闲言竟然是侄儿媳妇干的好事,也是气得半死。虽然不是自己的儿媳妇,那也是周家人啦,这不是丢脸么!他怒气冲冲地跟郑长河、张大栓一起来到兄弟周宝柱家,就见赵大嘴正对着侄儿周小年大骂。

    “瞧瞧你媳妇,简直是个惹事精,欺负人菊花不算,还传这些闲话。自己不是啥好鸟,偏还拉上我媳妇,当我赵大嘴是好欺负的么?”

    小年媳妇有些心虚,嘴硬道:“你咋就认定是我说的哩?难不成就不能是旁人说的?那天有那么些人在场哩。”

    周小年正抱着儿子逗乐,被赵大嘴一顿骂也是火大,他蹙着眉头对大嘴道:“大嘴,咱都是从小儿一块长大的,你平日里也是个老实人,咋今儿说话这么不讲理哩?”

    赵大嘴大怒,质问小年媳妇道:“我媳妇没说,菊花和槐子自己不能传自己的闲话,刘小妹是个小女娃,还能跟人传这些?不是你说的,是哪个说的?”

    小年媳妇狡辩道:“你这么说我不服气,桂枝说没说我哪知道?还有,就算刘小妹不对外说,要是她跟家里人说了,她家里人又不小心传了出去哩?咋就赖定了我?”

    周小年觉得媳妇说的有道理,便点头道:“对,你说你媳妇没说,我也觉得我媳妇没说,这事就扯不清了。再说,小妹要是不妨头说了出来,也是有的。”

    赵大嘴心思简单,哪里掰扯得过这两口子,他一暴躁就发怒道:“我媳妇要是说了,我生个儿子没屁眼;你敢发誓么?你要是说了,你这儿子活不过今年。你敢不敢发誓?”

    周小年听了脸色大变,高声喝道:“赵大嘴,你说的这是人话么?”

    赵大嘴僵着脖子、红了眼睛不松口:“咋不是人话?要是没说,再骂的毒也不关你的事;你不敢发誓,就说明是你说的。要不要我把刘家小妹也喊来发誓?”他气疯了,豁出去要这婆娘好看。

    周小年不确定地转向自个媳妇,狐疑地瞧着她。

    小年媳妇如何敢发这个誓——明明就是她说的嘛!

    她见自家男人望着自己,便不敢与他对视,目光闪烁地望向别处。

    赵大嘴一见,不等周小年说话,立即嚷道:“咋样?不敢说了吧。你不说我来说:外面的闲话要是你传出去的,你这儿子就活不过今年。”他这是在诅咒了。

    周小年瞧了一眼手中粉团团的儿子,气得浑身发抖。他狠狠地瞪了赵大嘴一眼,然后转身怒视着媳妇,眼中喷火,大声骂道:“死婆娘!惹事精!没事你不在家带娃,嘴巴那么贱干啥?”

    小年媳妇心疼儿子,先被赵大嘴的诅咒气得半死,又被自家男人一顿骂,也骂出了她的火气,她尖声叫道:“是我说的咋了?我掰啥闲话了?明明就是实情,还不让人说了?那照这么说,往后咱所有人是不是得把眼睛蒙上——啥也不能看;把耳朵堵上——啥也不能听;把嘴巴缝上——啥也不能说?”

    她倒是把花婆子当初的话学了个圆,不过比花婆子说的顺溜多了,显见得是个嘴皮子利索的。

    说到这,院子里听了半天的张大栓强压住怒火,一言不发地转头盯着周矮子;郑长河跟赵大嘴一样暴躁起来,瞪着周矮子道:“你兄弟哩?老子要跟他好好地掰扯,他要是不管儿女,老子就要打人了。”

    被张大栓这么盯着,周矮子那个气呀,还没想出要咋办哩,又被郑长河一骂,更是怒气冲天,大喝道:“小年,把你媳妇拉到房里去,甭在这丢人现眼了。她要是不听,咱周家也不敢要这样的媳妇——立马送她回娘家。去把你爹给我叫回来。”

    说完,背着手寒着脸就进了屋,也不用人让,自顾自大马金刀地坐在四方桌前;也不让张大栓和郑长河——被人这样逼上门,他也怄得慌;更是不理赵大嘴——这浑人竟然咒他侄孙子,真是气死他了。

    张大栓和郑长河也不用人让,跟着周矮子就进屋坐下了。郑长河见了小年媳妇,又想发作,张大栓急忙拉住他,冲他摇摇头。郑长河想起两人在家商量好的话,这才按捺下怒火。

    赵大嘴见郑长河跟张大栓来了,忙叫“张叔,郑叔!”

    他心里高兴极了——人多势众好啊,他可是专门在这等青木和槐子的,谁成想,没等到儿子,却等到了老子,于是,也找了个位子坐下,正在周矮子对面,让他越发气闷!

    周小年见大伯来了,进门就发一通火,又见他身后跟着张大栓和郑长河,晓得事情闹大了,心里憋屈万分——这不是没事找事么?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扯住媳妇就往房里拖。

    他一生气,手上用劲就大了,不仅媳妇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儿子也被他搂得死紧,难受地哇哇大哭起来。

    进了房间,周小年把儿子往媳妇手中一塞,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道:“这下舒坦了?”说完不待她回话,转身就出去找他爹了。

    从周矮子进来说了那番话,小年媳妇就吓呆了,失魂落魄地被男人拉回房,忽然想起菊花的话“只此一回,下回你再这么蹬鼻子上脸的,甭怪我爹跟我哥打上门——你当我是好欺负的么?”

    如今人家爹可不是打上门来了,还一来就两个爹。

    周矮子说的话更是叫她满心不安,大伯一向是严厉的,这要是真的撺掇公公把自己给休了,那可咋办哩?

    她手里抱着嚎哭不止的儿子,神思恍惚。

    周矮子在外面听得心烦,提高声音叱道:“小年媳妇,你是咋带娃的?说闲话说得那么顺溜,都不晓得哄娃了?”

    小年媳妇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这才醒悟过来。见儿子哭得声嘶力竭,吓坏了,以为是赵大嘴的诅咒起作用了,她慌忙起身,不停地晃动儿子,一边嘴里哼哼童谣,那娃儿才慢慢地歇了下来。

    小年媳妇这才松了口气,又仔细打量检查儿子一番,见没有异样,才放下心来。

    等周小年把他爹周宝柱叫了回来,坐在屋里的人齐齐地望向他,看他如何说。大伙也不解释,反正周小年在路上肯定跟他爹说了这事的经过。

    周宝柱比他兄长周矮子要高一些,也是一张严肃的脸。他此时甭提多郁闷外加憋屈了,跟他儿子想的一样,这儿媳妇纯粹是没事找事,往家招灾。

    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响,试探地对周矮子道:“哥,你瞧这事,要不我让小年媳妇上大栓兄弟家赔个礼,再在村里解释一下?”

    周矮子就转向张大栓和郑长河,以目询问二人的意见。

    张大栓摆摆手道:“村里的闲言不用管。嘴巴长在旁人的脑袋上,想咋说还不是他自个的事,只要我张家和郑家不在乎,管人家咋说!”

    周矮子和周宝柱听了更觉憋屈,心道,既然这样,你跟郑长河坐这干嘛?

    张大栓瞅了一眼周宝柱,说道:“宝柱兄弟是不是想说,你既然这么想,干啥还找上门来?”

    周宝柱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张大栓认真地说道:“本来这闲言碎语出来,我管不了,也没法管,也懒得管。以前李老大的媳妇花婆子就传过一回闲话,我们虽然生气,可跟她吵过?没有。她还真的没啥坏心,就是一张嘴太碎。可是你这儿媳妇却不是说闲话那么简单,她先是故意扯菊花的面巾,后又造谣生事。我说她造谣是有理由的——她咋晓得我槐子是喜欢郑家的钱而不是喜欢菊花这个人?我张大栓在清南村不敢说顶天立地,那也是堂堂正正地做人,啥时候成了见钱眼开的人了?咱也不说那些弯弯绕,你这媳妇为啥要这么糟蹋我家槐子,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你心里也清楚的很。难不成我也让媳妇到村里去传‘那谁家的媳妇,不要脸,咱张家不乐意娶她妹子,她就造谣生事’,我能干那事么?可我也不能让人这么打脸哩!”

    周宝柱脸黑的怕人,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当初可是他提议让媳妇把妹子许给槐子的,谁料人家根本瞧不上。

    周矮子听了气闷,干脆问道:“大栓,你就直说吧,要宝柱咋办?”

    张大栓掷地有声地说道:“咋办?连李老大都晓得管媳妇哩,你这儿媳妇就因为咱家没答应娶她妹子,这么糟践我家槐子,还对菊花伸手动脚的,你不该管么?我今儿上门就是要你管好儿媳妇的。你今儿要是不管,我跟长河就要动手了。”

    郑长河点头道:“对!她竟然跑到我家欺负我菊花,我不在旁边,要不然,非得给她一巴掌不可。”

    周宝柱绷着脸道:“不用你们动手,我跟儿子自会管教她。”他心道,这死婆娘,等人走了,他非得揭了她的皮不可,就会惹事。

    周宝柱扭头对儿子周小年说道:“叫你媳妇在堂上跪一天,还有,往后不要去作坊了——省得惹是非,咱家不用她挣那钱。”

    周小年不敢反驳,只得点头。

    周宝柱吩咐完了儿子,又对坐在一旁张大嘴巴瞧热闹的赵大嘴问道:“大嘴又是干啥来了?”

    周矮子气道:“人家是来咒你孙子早死哩!”

    周宝柱立时眼睛就瞪了起来,刚要骂人,赵大嘴急忙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又道:“我也没成心要咒人,谁让她干了坏事还不承认,还赖我媳妇的?我就说,要是我媳妇说了闲话,我生儿子没屁眼;要是她说的,她儿子活不过年底。又不是专门骂她的。要是她真没说,不是啥事都没有?”

    周宝柱那个气呀,瞧着这个憨人又发不出火,闷了半天才道:“你这娃儿平常也是老实人,咋今儿说这么毒的话哩?你就算生气,要发毒誓,那也应该说,要是她说的,她男人活不过年底,或者她公公活不过年底,你也不能说我孙子活不过年底哩!”

    他恨透了这惹事的儿媳妇,心里已经把罚跪的天数涨到两天了。

    张大栓和郑长河听了他的话,十分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就忍着,心道,死老的跟死小的有啥区别,难不成死人还能挑么?

    赵大嘴急忙道:“瞧叔说的这话,我能咒你么?”

    周宝柱气得瞪他道:“那你也不能咒我孙子哩,他还那么小。”

    赵大嘴讪讪地摸摸头,也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张大栓见人家已经罚了儿媳妇,便不再说二话,对郑长河使了个眼色,起身告辞。不走留在这瞧周矮子兄弟俩的脸色么?他俩的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再说,走了也好让人执行家法。他是不担心周宝柱说话不算数的,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这点信誉要是不讲,那在村里也难说话。

    他们一说走,赵大嘴也是一蹦就起来,急急忙忙地告辞。他本是憨实的善良人,刚才也就是一口气直冲脑门,才发火的,这会儿气消了,觉得咒人家儿子活不过年底实在有些过分,心里不自在,便撒腿就跑。

    出了周家院子,张大栓见赵大嘴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不住和郑长河呵呵地笑了起来。

    张家,吃晌午饭的时候,张大栓说起在周家的事,有些感慨地说道:“往常觉得花婆子讨厌,如今跟这小年媳妇一比,觉得她还真不算坏——她也就有些碎嘴,可至少没害人哩。你说这小年媳妇,就为了咱没应承跟她妹子的亲事,就惹出这些事来。”

    何氏气得翻眼道:“看往后村里人谁敢沾她?”

    张大栓道:“咋没人沾她哩,她说的话不是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么?总有那么些人,就喜欢听这些话,掰扯人家的是非。”

    何氏看着脸色阴沉的大儿子,忙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说。

    张槐这几天心情很不好,按说只要他跟菊花心心相印就好,管人家咋说。可是,当人家说他被菊花的脸吓倒,说他为了钱才要娶菊花,这样的话听了实在是刺心,可是又无从分辨起。

    张杨见哥哥生气,吃完饭把筷子和碗往桌上一顿,怒道:“不就是咱家如今比菊花姐姐家穷么?那些人就是小心眼,觉得肯娶有钱人家丑女的,肯定就是贪财。那要是咱家比菊花姐姐家有钱哩?要是我考了秀才、举人哩?要是我又考了状元哩?状元的哥哥娶丑女,谁还敢说他贪财?要是等我做了大官,瞧谁还敢说大官的哥哥娶丑女是为了贪财?哼,无知的愚民!”

    张大栓听了大笑道:“好!好儿子!别说状元了,你就是考上了秀才,只怕就没人敢再说这话了。不过杨子,这人哪,从来就是喜欢说三道四的,细说起来其实也没啥坏心,当然了,这小年媳妇是有些心不正。那时候,该你郑叔生气了,因为人家该说‘一个丑女能嫁这么好的人家,不晓得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那是人家张家为人实在,不好退亲,不然能娶这样的丑媳妇回来?那不是丢秀才老爷的脸么!’”

    这话听得何氏、张槐和张杨一齐笑了起来。

    张大栓见槐子笑了,暗自点头,他刚才也有开解儿子的意思。

    张槐看着张杨微笑道:“那你就好好地挣个状元家来,也不是为了哥哥——那时候哥哥都跟菊花姐姐成亲了哩,管人家咋说——不过是为了你自个。”

    张杨笑嘻嘻地点头道:“嗳!到时候咱两家,有钱又有人当官,气死他们。”

    张大栓跟何氏乐呵呵地瞧着两儿子,说道:“甭管那些人,气死他们咱也落不到好,咱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槐子,腊月初十定了亲,菊花可就是我张家未过门的媳妇了。想起这事就高兴,心里也没那么气了。”

    一家人不免又喜气洋洋起来。

    菊花家,杨氏对郑长河跟一双儿女说道:“不管人家,咱选了好女婿,该高兴才对。那小年媳妇这么折腾,还不是眼气咱找了好女婿?别说菊花如今的脸已经好了,就没好,能让槐子相中,那也是本事;她妹子脸上倒是啥也没有,可人家就不想娶她。哼,眼气也没用!”

    郑长河笑道:“嗳!那个小婆娘,一看就不是好人,周宝柱往后要头疼哩。这一回我跟大栓不过是要他好好管教小辈,赵大嘴可是骂她儿子活不过年底哩。你说,宝柱听了这话气成啥样?她要是还这么的折腾事,下回人家就要咒他家断子绝孙了。”

    菊花和青木看着爹娘得意的样子,相视轻笑。

    清晨,张槐踏着冷硬的地面来到郑家,青木正拎了桶井水去牛棚饮牛,见了他站住笑道:“要走了?”他是知道槐子今儿要去清辉送货的,李长雨带信回来说没空回来,要槐子送些香肠、腊肉和各样酱菜过去。

    张槐点点头,迟疑地瞧了厨房一眼,问道:“菊花起来了么?”

    青木微微一笑,道:“起来了,在厨房哩!原来你不是来跟我说话的?”

    张槐也不理他戏谑的口气,径直进了厨房去找菊花。

    菊花洗漱完毕,见杨氏在煮早饭,便端了些鸡食出来喂鸡,见张槐过来不由一愣,很快她就微笑问道:“槐子哥,这么早?”

    槐子看着她含笑点头,嘴里喷出一团热气,说道:“要去清辉送货,过来跟你说一声。你可有啥要买的?”

    菊花看着他明朗的笑脸,忽觉商定亲事后,确实不一样了,再见他,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淡然,有一丝相守相携的甜蜜,有一些敲定终身后的依赖,偶尔相视一笑,有心灵相通的默契!

    不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因为他们的命运已经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于是笑着叮嘱道:“也没想起来有啥要买的,你瞧着办吧。上回买的东西就很好,我很喜欢!嗯,要是没有合适的东西就算了,你可别乱花钱!”

    忽然她被自己的声音给惊到了,有些恶寒——怎么自己跟小媳妇似的喋喋不休起来?这也就罢了,还说啥“不要乱花钱”,这是自己说的话嘛?

    张槐却越听越高兴,她殷殷嘱咐的口气让他觉得安心和甜蜜,这会儿见她忽然不说话了,便凝视着她轻声道:“那我走了,你……天冷,你不要老是往外跑,就在家里做针线。”

    菊花点点头,也不吱声,只笑着目送他转身大步离去,拐入院外的村路。

    她转身去喂鸡,一边撒着鸡食,一边想道,为啥刘小妹这两天没来哩?村里起了这么些风言风语,依她的性子,该来安慰自己顺便骂那小年媳妇才对,咋影子也不见哩?

    刘小妹其实是想来的,可是她不知如何面对菊花,因为她三哥正发了倔脾气,她又不知该咋办!

    菊花要跟张槐定亲的消息传出来后,要说最不敢相信的人是刘三顺。他正卯足了劲要攒些家业,好跟郑家提亲哩,谁料忽然人家就要跟槐子定亲了。

    他呆呆地想,为啥菊花一点都不怪张槐?他曾经说过不想娶她的话哩;为啥郑叔郑婶要这么急着帮菊花定亲?她还那么小。

    他跟妹妹细细地询问了那天在郑家发生的事,末了问道:“你觉得槐子喜欢菊花么?”不等刘小妹回答,又换了个方式问道:“你觉得菊花喜欢槐子么?”槐子自然是喜欢菊花的,不问也罢。

    刘小妹看着有些沉默的三哥,不复往日的笑脸,心下也是十分难过,她是知道三哥喜欢菊花的,可是,菊花好像是喜欢槐子哩。

    她轻声道:“三哥,我咋觉得有用么?菊花要是不喜欢槐子哥,郑叔郑婶是不能强着她跟槐子哥定亲的。”

    刘三顺听了这话觉得十分刺耳,抬头不甘地说道:“那也未必!她不晓得旁人喜欢她,还以为除了槐子没人肯娶她哩,不就答应了?要是她晓得我也喜欢她,她还能答应槐子么?槐子先前可是不想娶她的,我不信她就不生气!”

    他这么说着,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是了,定是菊花觉得自己长得丑,不容易挑到好男娃,生怕到后来嫁个年纪大的老男人,所以才答应槐子的。

    “我要让爹娘上郑家去求亲。他们还没定亲哩!”刘三顺坚定地对刘小妹说道,然后不顾妹妹愕然的神情,起身去找刘大胖子。

    刘家正屋,刘大胖子看着眼前的三儿子,有些晃神——他竟然喜欢菊花,还让他去郑家求亲?人家郑长河都跟张大栓商议定了,就差下聘礼了,自己上去插一脚,这算啥?

    小妹娘坐在一边纳鞋底子,她是知道些自己这个三儿子的心思的,也觉得菊花很不错,可是再不错,她就要跟槐子定亲了,难道他们还能上门抢亲不成。

    她温言细语地对三顺说道:“三顺,菊花是不错,可是她就要跟槐子定亲了,咱不能搅和进去,那不是让你郑叔为难么!”

    刘胖子点头道:“长河跟大栓都是实诚人,咱不能干这样的事,回头弄得三家都不痛快。再说,就算去了也没用,他们都定好下聘礼的日子哩。要是你早些说,爹就豁出这张老脸,上门求一求,哪怕被人说袱上水,看上郑家的钱,我都不怕。”张家如今不就是被人这么议论的么。

    刘三顺见爹娘对这事根本不上心,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以往去旁人家相看,又或者人家女方上自己家相看,一顿饭过后,很随意地就说不合适。可是,那些人家的闺女能跟菊花比么?他都不认得她们,更不要说喜欢了。

    他眼睛都红了,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声道:“他们还没定亲哩!你们就不能为我出头一回?求亲求亲,你们都没去求过,咋晓得郑家就不会答应哩?一家养女百家求,难不成因为张家求了,我刘家就不能求了?你们就不能对三儿子的事上心一回?”

    刘大胖子听了这话愣住了,小妹娘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哽咽地喊道:“三顺……”

    这话算是戳到了老两口的心上。

    刘家生了五个儿子,老大自然不必说——就算是穷苦人家,第一个娃那都是当心尖子来疼的;二顺出生后,日子也还能将就;三顺出生后,真的是顾不上了,虽然不能说算多余,那也跟养小狗似的,随他四处窜;待生了四顺,虽然更难,可是想着这是最后一个了,老幺么,自然要关注些;可是,刘小妹的降生把这老幺变老四了,幺姑娘自然被爹娘当成了心尖子来疼。

    这么一来,五个儿女,就算这个三儿子最不受重视,从小就跟野娃子似的,山上河里,野坟圈子乱草岗,到处钻,到处找吃的。从他会兜鱼摘果开始,弄回来的东西先是紧着四顺吃;等刘小妹出生了,又紧着小妹吃。看着弟弟妹妹吃得开心,他自己则在一旁笑呵呵地乐,还不住地跟弟妹许诺,说哪个山沟里有野桃子,明儿三哥去摘来;又说哪儿有个水洼子,好多鲫鱼,他要捞了回来炖汤给小妹喝。

    磕磕碰碰地,五个娃好歹都养大了。大顺娶了媳妇;二顺也娶了媳妇;四顺在念书,往后应该好娶亲;刘小妹是闺女——等着人家上门来求,如今就剩这个三儿子了。

    刘大胖子当然不是不心疼三儿子,他跟媳妇也是到处托人,相看了好几家闺女,都没相中。谁料到他竟然自己相中菊花了。

    刘大胖子看着红了眼圈的三儿子,晓得他对菊花动了真情。

    这下可麻烦了!

    不管三顺平日里如何好说话,对弟妹如何疼爱,对爹娘的偏心也不在意,可是刘大胖子晓得这个儿子其实最是倔强的,认准的事情那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是有名的“三犟子”!

    他心里其实很歉疚,总想帮三顺好好说一门亲,也算是补偿对他的忽视。可是偏偏碰见这样的局面,让他如何解决?儿子情急失措,他可不糊涂——郑家和张家定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哪里是他上门求亲就能抢过来的?

    可是儿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长这么大头一回求爹娘对他的事上心,他如何忍心拿这话打击他?

    若是上门去求吧,明晓得不可能,还上门去求,不仅让郑家为难,还给自家找没脸。他这张老脸是不怕丢人的,可是儿子被郑家回绝,能受得了么?

    于是,他硬着心肠板起脸对刘三顺说道:“坐下,好好说!急啥?要是我马上就上郑家,然后灰溜溜地回来跟你说,郑家没应承,说是已经答应张家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刘三顺搬了张小板凳,闷头坐下;刘小妹关心三哥,也悄没声息地进了屋子,挨着她娘坐在火桶里,乖巧地不出声。

    刘大胖子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跟你娘不是不想去求亲,可是三顺你想想,要是明晓得求不来,又何苦去求哩?”

    他抬手制止刘三顺的反驳,接着说道:“郑长河和他媳妇是随便的人么?要不是相中了槐子,能答应这门亲?张大栓是那贪财的人么?要不是相中了菊花,能上门求亲?他们两口子早就想菊花做儿媳妇的,不过那时候槐子不乐意,才没成。”

    他看着有些气愤的三顺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槐子说过不想娶菊花的话,郑家就该记着这回事,回绝了他才对?”

    刘三顺瞪眼道:“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刘胖子叹口气道:“这事要只是一般的相亲,那郑家肯定不会答应。可是槐子明摆着也跟你一样,是喜欢菊花的;菊花也是个有主意的女娃,要是她不喜欢槐子,怕是长河两口子都不会逼她嫁槐子。这事你妹妹最清楚!”

    刘小妹缩了缩脖子没敢言语,再无一丝平日的机灵慧黠——她怕说错了伤三哥的心哩!

    刘三顺也冷静下来,沉默了一会说出自己的想法:“要是他们本来不大满意槐子,可又怕菊花嫁不到好的,只好选了槐子哩?你要是上门去求,等于跟他说,他家菊花也是有人求的,不用急慌慌地定亲——菊花还小,咱小妹不也没定亲么?”

    这是他最为气愤的——菊花为何要这么急着定亲哩?难道世上只有槐子一个男娃不成?

    刘胖子为儿子的异想天开感到愕然,郑家不满意槐子?槐子可是个出挑的男娃,人品、长相都是能上上的,家里人口也简单,不像自己家,拖拖拉拉一大家子人,张家就两儿子。

    他提醒儿子道:“三顺,槐子是个啥样的人,你也是明白的很。要是他这样的男娃,郑家还不满意,那要满意啥样的人?”

    刘三顺气道:“他是个啥样的人我不管。他再好又有啥用?我只晓得菊花沾上他就没安稳过。那一年被人笑话没人娶,气得去投湖;如今哩?都要定亲了,又被人笑话是因为家里有钱才跟她定亲的。你们说,他好有啥用,除了给菊花带麻烦,还能干啥好事?”

    刘大胖子等三人听了,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小妹娘看着三顺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也不能怪槐子哩,那年的事也是花婆子多嘴;这一回就更不能怪他了,听小妹说那个小年媳妇不是个好货……”

    刘三顺打断他娘的话,说道:“苍蝇不盯无缝的蛋!那年要是他没说那样的话,花婆子就是再碎嘴,也没的说;这一回就更不应该了,他跟菊花从小一块长大,菊花的脸他早就看熟了,记得真真的才对,为何小年媳妇扯了菊花的面巾他还吓了一大跳?他不比咱家小妹——小妹是没怎么见过菊花的脸。哼,我要是在那,就不会被菊花的脸吓一跳。”

    刘胖子见儿子越陷越深,忍不住说道:“这话是那个小年媳妇说的,槐子看到菊花的脸到底是啥样神情,小妹,你来说!”

    刘小妹见爹娘跟哥哥都望着自己,倍感压力,哭丧着脸道:“我也不晓得哩!我当时可是真吓了一跳,所以,我都没注意旁人哩——我光瞧菊花去了。我觉得菊花好可怜,明明长得很好看,脸上就多了那块癞皮,所以我一生气就骂了那个小年媳妇,槐子跟我一块骂了。”

    刘大胖子听了急忙道:“你瞧,这说明槐子跟小妹一样,都是那个小年媳妇瞎说才……”

    刘三顺听了妹妹的话,本就难受,见爹又为槐子说好话,今儿爹娘好像一直在为槐子说好话,他气得站起身冲着两人大叫道:“我是你儿子还是槐子是你儿子?”

    刘大胖子和媳妇见儿子气疯了的样子,吓坏了,小妹娘急忙上前拉住儿子道:“三顺,你是我儿子!你是娘最好的儿子!我家三顺从小就是最懂事的,都没让爹娘操过一点心!你是娘的好儿子哩!”说着就哭了起来。

    刘胖子也不管其他了,上前对儿子说道:“爹不去求亲,是怕这事没把握,伤了你的心。如今咱换个法子,让小妹把菊花给叫来。菊花要是对槐子不大上心,又晓得你是喜欢她的,没准这事还有点指望。”

    他想,要是不让儿子去碰一碰,只怕就不能走出这个死胡同,他喜欢菊花,就让菊花来解这个结吧!

    小妹娘也不管张家了,含着眼泪连声说道:“这主意好。小妹,你就去把菊花叫来,你哥哥不方便去郑家跟菊花说这事。你把她叫来也好问个清楚明白。”

    刘小妹想着不大串门的菊花,又看看三哥,还是勇敢地点头道:“我去叫她。嗯,就说哥哥打鱼捞了不少小鱼,喊她来烤鱼——她烤过的,说很喜欢吃哩。”刘家最近也在卖鱼。

    刘胖子忙道:“嗳!这样成。我到时候就去串门。她娘,你也带老二媳妇到老大那走走,省得家里人多不方便。再说,那个小年媳妇嫁过来两年才发现这毛病,咱说这些话也要避着老二媳妇——谁晓得她会不会跟小年媳妇似的。就算不是,要是出去说漏了嘴,那也不好。”

    小妹娘急忙点头答应了。

    刘三顺见家人一转眼就把事情安排妥当了,如在梦中。是了,让妹妹叫菊花来问个明白,是最省事的法子,自己咋这么笨哩,还跟爹娘扯了这么半天。可是,看见爹娘还是心疼自己的,他又心酸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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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花想着刘小妹为啥好几天没来,转眼她就来了——喊她去自己家做针线,顺便烤鱼吃。

    因为刘三顺听郑长河卖鱼回来说了来喜的建议,觉得这样蛮好,于是就每天捞些新鲜的大鱼去卖,也网到了不少的小杂鱼儿。

    出乎意料的,菊花竟然答应了。

    刘小妹高兴的同时,还是不想瞒着菊花骗她去自己家,于是决定跟她说实话。

    她心情有些复杂地问道:“菊花,你就要跟槐子定亲了,你喜欢他么?”

    菊花听了很意外,小妹可不是个多嘴的人,今儿咋问起这话来了?她微笑点头道:“喜欢!”

    刘小妹听了代三哥难受,于是又试探地问道:“要是有另外一个男娃也喜欢你——嗯,他也是不错的——你能不能晚点再定亲,好好想想再决定选一个?”

    菊花听了满心疑惑,忽地脑中浮现刘三顺的面容,刘小妹嘴里不错的男娃,除了她自家哥哥准没旁人。

    她便轻笑了一声,白了她一眼道:“不错的男娃咱村多着哩,可我只能嫁一个。槐子是不同的,我跟他也熟。”

    刘小妹就焉了,她轻蹙眉头,对菊花道:“菊花,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三哥也喜欢你哩。可是,他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跟槐子定亲,他还想着要好好地攒些钱,再跟你爹提亲哩。如今,你就要跟槐子定亲了,他还不死心,就想当面问你一句准话:你是不是非嫁槐子不可?我三哥犟起来是很倔的,我求你去跟他说说,就算不能答应他,也帮我好好开解他一番。你放心,我不能害你的,我家人都离开了,就我跟三哥在家。”

    菊花听愣了,刘三顺喜欢她?

    这可是没想到的事了。她怀疑地想道,自己不是丑女么,咋除了张槐还有旁人喜欢哩?

    不过,听刘小妹说想请她去开解她三哥,她还是有些犹豫了,她到底要不要信任刘家人呢?

    看着刘小妹期盼的眼神,想着刘三顺笑得一团喜气的圆脸,她最终还是点点头道:“好吧,我试试看。不过小妹,我就快定亲了,这么单独去见你哥真的很不合适哩。我让我哥陪我一块去好么?我哥也不是多话的人。不然,要是我爹娘晓得我这么跑到你家,就为了跟你哥见面说话,该骂我不懂事哩。”她决定还是叫上青木,不是不信任刘家人,有时候会有意想不到的巧合和意外发生,那时长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刘小妹点点头道:“也好!这样我也放心些。我也不想你为难哩,要不也不能跟你说实话了。”

    菊花感动地瞧着她,微笑道:“我当然是信你的。可是人要是倒霉起来,喝凉水也塞牙缝。要是再碰见一个小年媳妇那样的,咱两家都说不清,白受气。叫上我哥有个防备,咱说话也安心。你说是吧?”

    小妹高兴地点头道:“嗳!我爹也这么说,他连我二嫂都打发走了哩。”

    于是,菊花跟青木细细地说了原委,让他陪自己去一趟刘家。

    青木听了郁闷的很,心道这个刘三顺还真是犟,人家都要定亲了,你还有啥想不通的?按说菊花不该管这事,难不成每个拒婚的人都要闺女去解释一番,那成个啥样子?

    可是刘家跟自家交情不一般,三顺也是个良善的,去开解他也说得过去。妹妹还是谨慎的,晓得叫上自己,没冒冒失失地就独自过去了。

    于是,青木和菊花就跟刘小妹去了刘家。

    当刘三顺和菊花见面后,他既觉得开心,又有些失落,晓得这事怕是难挽回了。

    菊花也不忸怩,自顾自地抬脚就上了他家的火桶,先把保暖措施做好。刘三顺见了,忙又递给她一个小火坛子,让她烘手。

    她接过来并道了谢。刘三顺就沉默了。

    菊花看着这个本来很活泼喜气的少年,暗叹了口气,心道青少年的思想工作不好做啊!她咳嗽了一声,问道:“三顺哥,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么?”

    刘三顺正在心里紧张地措辞,听了菊花的问话,猛地抬头,直视着菊花的眼睛,认真地问道:“菊花,槐子先前都不乐意娶你,你为啥还要嫁他?”

    菊花听了一呆,想了好一会,才反问道:“三顺哥,你为啥喜欢我哩?”

    刘三顺万没想到菊花就这样当面问他这个,一时间就很狼狈,脸涨得通红,吭哧了半天也没憋出句完整的话来。

    菊花却轻笑道:“你一定是想:菊花虽然长得丑点,可是她温柔又贤惠,又能干,这样的媳妇娶家来,肯定能把日子过好了,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是不是这样?”

    刘三顺诧异极了——这话就跟自己告诉她的一样。

    菊花一见他的表情,就晓得自己说对了,于是笑道:“三顺哥,我不晓得你啥时候起的这念头,又是为啥起这念头。可是你想过没有,咱村好些女娃子都‘温柔贤惠能干’哩,难道她们都不值当你喜欢?”

    刘三顺慌忙摇头道:“她们能干跟我有啥关系哩!”

    菊花就问道:“那我问你,要是三年前,有媒人上门为我提亲,你会答应娶我么?你要好好的想当初的心情,不要用现在的心思去想。”

    刘三顺就想道,三年前么,自己会不会娶菊花哩?

    那时候还不大认得菊花,只晓得她是个丑女娃,不过很勤快很文静很乖巧,可是,她很勤快文静乖巧,那自己也不能就娶她呀,村里勤快贤惠的女娃多着哩。

    他忽觉大脑“轰然”一声响——这不就是槐子当初说的话么!他脸色煞白,被这个想法惊呆了。他可以确定自己不是嫌弃菊花丑,但当时肯定不会答应那门亲事。至于为啥?这如何能说出理由来?如今自己不也是对其他的女娃子都不上心么。

    他对自己得出的结论十分不能接受,要是接受了,就等于认可了槐子的话。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声回道:“我怕是不会答应——我那时跟你也不熟哩。可是菊花,槐子不是跟你从小一块长大的么,他应该早就喜欢你才对。”

    菊花摇摇头,又问道:“那如今哩?如今你除了认得我,村里其他的女娃也见过不少,你为何没有喜欢她们哩?她们中间能干的也多,温顺的也多,长得好看的也不少。”

    刘三顺又呆了,他觉得实在是奇怪,菊花的问话总能让他无法回答。可怜的娃,哪里能想到爱情和一般的亲事之间的区别。

    若是没有感情的话,那自然是挑人品、挑长相、挑家底,挑一切可以看得出的东西。菊花脸上有毛病,自然有意无意地被人从心底落选了。若是喜欢一个人,那这些挑选的标准就不那么重要了,甚至那些有眼光的人,根本就不考虑长相和贫富。

    当然,也总有那么些人是有远见的,就算是一般的择亲,也不把长相和贫富放在前,甚至不考虑,如下塘集那家的老二岳母,如槐子娘。

    所以杨氏当初才跟何氏说,菊花这个样子,非得找个从心底里喜欢她的人才成,就算槐子不嫌弃她,要是不喜欢她,都不合适哩。

    刘三顺被菊花绕晕了。

    菊花也不想让他糊涂了,微笑道:“三顺哥,你也没见过我几回,怕是不大了解我的脾性。你觉得娶了我,能把日子过好了,也不能说是想错了,可是,这村里好些女娃都很贤惠能干哩,你都没好好地瞅瞅她们。三顺哥,有人也偷偷地喜欢你哩,你都不晓得。”

    刘三顺大吃一惊,呐呐地问道:“哪个……哪个喜欢我?”

    菊花故意高深莫测地笑道:“这可不能说哩。要是你不乐意娶人家,那不是让人家没脸么。况且我不过是旁观看出来的,要是巴巴地当一件事来告诉你,不是成了背后扯人闲话的人了?不过三顺哥,我说这话的意思是让你不要把心思只放在我身上,你得瞧瞧旁人,哪能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哩?”

    刘三顺听了这话有些伤心,愤愤地问道:“你咋不去跟槐子说这话哩?”

    菊花不由一滞,果断地说道:“因为我喜欢槐子哥哩!我早早地就喜欢他。你就不想好好地瞧瞧那个喜欢你的女娃么?她一点不比我差,只有比我好的。”

    刘三顺就沉默了。

    菊花微笑道:“我说这些,倒好像是在帮你做媒似的。其实我才不想管这事哩。我就是提醒你,不要错过了好姻缘,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们在山上找蘑菇的时候,发现一片就要抢。可是,你要是抢不到的话,不妨往别处找,总能另外找到一片。”

    她觉得这么说话实在是费劲,便叹了口气道:“咱们去吃鱼吧,三顺哥,小妹跟我哥怕是已经烤好了鱼哩。”

    刘三顺点点头,强对菊花笑了一下,起身先去厨房了。

    刘三顺能不能想通,菊花也无心再管,她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远着他,同情心太盛只会坏事。再说,她清楚的很,刘三顺绝对不比槐子更喜欢自己,等他发现小秀喜欢他,只怕就能转过弯来了,小秀可是个温柔的不得了的女娃。

    不过,不晓得刘三顺何时能发现小秀的心思。

    跟槐子牵扯了这么久,真到定亲那一天,菊花反而没太多的想法,静静地像是旁观别人的事情。

    双方的亲戚,热闹地聚集在一块,说些寒暄客气的话,扯些东家长西家短,赞一回这门亲事的妥当和好处,把这定亲聚会当成了乡下人社交聚会,说得好不热闹。

    其中槐子的三舅是最高兴的。他那年卖牛给郑家的时候,和郑长河打过一次交道,对他的为人是了解和赞赏的。如今做了亲戚,一见面,那亲热劲儿甭提多足了,扯着他说得眉飞色舞,加上菊花的大舅,三人从槐子和菊花的亲事说到往后的亲戚来往,又说到农田耕种,又说到菊花家的那头牛。

    “等春上我把牛牵过来帮你家这头母牛配种,到时候它准能帮你下头小牛,这不就多了头牛了?”槐子三舅笑道。

    郑长河兴奋极了,连声说着感谢的话,仿佛那预计中的小牛已经出生了。

    女人们自然又是扎一堆。都是至亲的人,不少人都自告奋勇地帮着烧饭,如菊花的大舅母、外婆,槐子的两个舅母等,菊花乐得躲到房里去了。不然,留在人前供人瞻仰和品头论足么?

    可是,她想躲清静,人家可不给她清静,这不,槐子的四舅母和二舅母,加上菊花的二舅母林氏,一齐参观到她的房间里来了。

    说是到处瞧瞧,其实就是想瞧这个外甥媳妇,至于林氏,纯粹是跟着凑热闹。

    寒暄一会,夸赞一回菊花房间收拾的清爽,针线活计……嗯,还不错!你还小,还能慢慢学。主要是这个不太好夸了——那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这样的针线活计也叫好,那真做的好的又该咋夸?

    几个人当中,菊花就觉得槐子的四舅母看自己的目光格外犀利,上下打量不停,还用批判的眼光对房里的被褥枕头等物进行了一番扫视。

    她十分的纳闷,心道这人咋这么瞧人哩?

    她不知道这四舅母是在代自己的闺女玉芹吃醋哩。

    听说槐子定了亲,他四舅母就想来瞧瞧,这小子到底找了个啥样的闺女。虽然如今玉芹生活很好,女婿大山待她也没话说,可是,在见到菊花后,她还是很生气,心道,外甥就为了这个小丫头,硬是不要玉芹?

    她也不是那尖酸刻薄的人,倒也没拿菊花的丑颜做文章,她只是用乡下人挑媳妇的眼光来评判菊花:哪点都比不上她家玉芹嘛!

    菊花如今长高不少,看起来体态修长,有点少女的样子了。可是,这些落在四舅母的眼中,那叫细长,要胸脯没胸脯,要屁股没屁股,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嗯,还是绿豆芽,黄豆芽都比她圆乎哩。她觉得自己评判的一点也不夸张,这还是冬天哩,穿这么多还这样,那要是夏天看上去是个啥样还用想么?

    那样子也不像是个好生养的,针线活计也不好。嗳哟!槐子这小子太没眼光了!她心中愤愤想道。

    菊花若知道她心中所想,非晕过去不可。

    好不容易这拨人出去了,菊花正想着要换个地方躲起来,就见青木在窗外对她招手。

    菊花忙放下鞋底子,关上房门来到外面。

    青木拉起她的手道:“走,咱去槐子家。张叔弄了几只兔子,他扣了一只下来,和张杨收拾了,准备烤来吃。他说你定是不耐烦这些亲戚的,所以叫你过去躲躲,顺便烤肉吃。”

    菊花听了大喜,问道:“他家没人么?我还以为两边都是人哩。”

    青木笑道:“都让张叔叫到咱家来了。他是故意的。”

    到了张家厨房一看,张槐和张杨果然把兔子都收拾好了,最妙的是还有一个直径半尺来宽的小石磨,十分的精巧,用手就能转动,下面的磨盘底座上,有一圈石槽,槽口有个扁扁的石嘴,供磨出的食物流出来。

    张槐见她来了,将一把垫了旧棉裤的椅子拖到火盆边,满脸含笑问道:“冷不?到这边来坐,这边靠火近些,还不用让路。”

    菊花却不先坐,只管搬着那小石磨瞧,又对张槐微笑道:“你买的?”

    她说过一回用小石磨来磨东西,既方便还快。比如把红萝卜磨碎了,挤出汁来人喝,渣喂猪,不是比整个的喂猪要省些么,而且那汁肯定甜的很,谁知他就买来了。

    青木笑道:“是在下塘集找人定做的。原说要买,只是没有你说的那么小的,样子也不同。这个可合适?”

    张杨乐呵呵地说道:“咋不合适?我们刚才用过了,好的很。”

    菊花早就发现那石磨下面残留有红色的痕迹,笑道:“我就说,这石头咋带了红色。你用了也不洗干净。”

    张槐忙掀起上面的磨盘,说道:“洗干净了,用刷子刷的。不过总是留了些印子。”

    当下,青木和杨子烤兔子,菊花便跟槐子一块榨起红萝卜汁来。先把红萝卜胡乱剁碎了,方便进料,张槐转动石磨,那红色的糊糊就顺着石磨四周流了下来,落入石槽。菊花则用洗净的白布过滤残渣。

    槐子轻声对她笑道:“这个有点凉哩,要不你煮了喝?”

    菊花摇头道:“不碍事。等下吃兔子,边吃边喝就没那么冰了。这人手艺不错,这个石磨做的很精巧哩。”

    槐子道:“他们石匠是专门做这个的,我跟他细细地说了,还有啥做不出来的?”想了想又笑着对她说道:“用芝麻和炒米在一块磨了粉,拿开水冲了喝应该很好吃。我在清辉,忙饿了,来不及吃饭,长雨让人调了面糊给我吃,香的很。他说那个是面茶,用面粉炒熟了做的。我就想,要是用芝麻和炒米磨成细粉这么调,肯定也是好吃的。”

    菊花就笑道:“嗳!那个就叫芝麻糊了。”

    她站在他身边,两人边忙边说着话儿,不时地对视一眼,盈盈波光流转,会心一笑。不仅身子的距离近,心灵也仿佛贴近,近的仿若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忘记了矜持,忽视了羞涩。槐子一低头,甚至都能碰触到菊花的额头;菊花仰脸瞧着他略有些粗糙的麦色脸颊,还有闲心想,为啥还没长胡子哩?该帮他做条围巾,瞧那脸都被冷风吹得皴了。

    槐子见她打量自己的脸,忙腾出一只手摸摸脸颊,故意低头凑近她耳边,小声问道:“我是不是痩了?”

    菊花不理他,只是笑,目测着自己跟他的身高差距,还踮起脚往上伸了一截——只能到他的下巴。

    槐子见了她的小动作,忍不住含笑安慰道:“你还要长哩,比去年高了好些。就是还要长胖些才好,胖些就没那么怕冷了。反正你就使劲地吃,总能长胖。”

    菊花听了他的话,忽地想起刚才他四舅母看自己那挑剔的目光,急忙问道:“你四舅母很严厉么?”

    槐子纳闷地问道:“还好哩。她说你了?”按说不会吧,今儿可是好日子,来的都是至亲,谁会那么没眼色找事。

    菊花扁扁嘴说道:“她瞧着我一副不满意的样儿,想是嫌弃我太瘦。”她也是知道人们都喜欢丰满些的女娃,最好是屁股大,好生养,刚才那个四舅母就对自己的屁股瞧了好一会,肯定不满意。

    槐子就有些尴尬——他四舅母要是满意菊花那才怪哩,就算菊花再好,她都要鸡蛋里挑骨头,找出些不好来,谁让他当初不乐意娶表妹玉芹哩。

    他有些担心地问道:“她没说啥吧?”

    菊花摇头道:“那倒没有,就是对我上下瞧,瞧我……你是不是也嫌弃我太瘦?”她不好说他四舅母盯着她屁股瞧,便问他是不是嫌她太瘦。

    槐子摇头轻笑,说道:“你还要长哩。”

    忽地想起小时候她小猫似的一点大,要是背着她或者抱起她的话,她总是害怕地用两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他和青木那时候虽然也不大,可是背着这样瘦小轻飘飘的菊花,还是很轻松的,一时间就有些心酸,便温柔地对她说道:“你小时候就瘦,如今好多了哩。再过两年就好了。”

    菊花恍惚间仿佛见到两个少年,一个背着小菊花,一个背着杨子,在镜湖边找刺苔吃。她就不再吱声,听着小石磨呼噜噜响,闻着身边少年散发出的健康气息,朴实、清爽。他的衣裳带着一股太阳味儿和草木灰味儿。

    草木灰不沾不腻,用来洗衣裳、洗碗洗锅,漂洗干净后,留下淡淡的清香味。别人可能会不赞成这说法——草木灰如何会有清香,可是她就觉得那淡淡的味儿闻着很清爽,跟皂荚洗出的衣裳味道不同。

    槐子忽然轻声对菊花道:“长雨也定亲了哩。”他磨完了全部的红萝卜,便让菊花歇手,他接过菊花的活计,清理石磨,并将萝卜汁挤到碗里。

    菊花笑道:“是么?这个家伙,要让他请客。是哪家的闺女?”她刚想打趣两句,忽然想自己不也定亲了么,便转而问起是谁家的闺女。

    槐子瞥了她一眼,幽幽地说道:“我也不晓得,只知道是个有钱的老爷家的闺女。”

    张槐上次去清辉,本不想跟李长雨说自己要定亲的事,后来想想还是跟他说了。

    这也是瞒不住的,不说倒显得他心胸狭窄。

    他以为李长雨听说自己要跟菊花定亲了,会大惊失色,谁知他只是沉沉地望着他,神情有些落寞,他甚至都没有问他啥时候定亲,好一会,才微笑告诉他:“我也要定亲了。”

    张槐倒是大惊失色了,他疑惑地望着李长雨,目光里满是询问。他是知道长雨喜欢菊花的,咋突然就要跟旁人定亲了哩?

    李长雨避开他的目光,眼睛看向别处,轻声道:“是我哥恩师的外甥女,他家在湖州做茶叶生意。”

    槐子回想起当时长雨的神情,显见极不开心。他看着菊花,觉得娶一个自己乐意娶的媳妇,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要不然,长雨娶了城里的小姐,该高兴才对,可是,若那不是他想要的,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青木见妹妹和槐子窃窃私语微笑想起刘云岚,忽然听张槐说李长雨定亲了,便笑着插嘴道:“等他回来,我也要说他几句。”

    张杨说道:“长风哥哥中了举人,长雨哥哥也在清辉做生意,他们家会不会搬到城里去住?”

    李长风乡试中了举人,村里人虽然高兴,却没有去年中秀才反响那么大,因为他们认为这是意料中的事情,将来他还会中状元哩。

    青木摇摇头道:“不会。村长可是对这儿留恋的很,他们家如今又不用交税了在这住着多舒服。”

    菊花不想管村长一家的事,过去挨着青木坐下,问道:“哥,兔子好了么?”竹枝上串着的兔子已经油亮亮的了。

    青木脸被烤得红红的,笑容跟红红的炭火一般温暖:“要好了。准备开吃。槐子磨子洗好了没?赶快过来,就等你了。”

    四人躲在槐子家的厨房里吃小灶,完全忘记了那帮亲戚,甚至都忘记了今儿的重头戏是菊花和张槐定亲,任凭那些大人忙碌,他们只管吃兔肉,喝胡萝卜汁!又或者他们是用自己的方式庆祝定亲。

    吃喝完了,菊花就成了槐子未过门的媳妇了。

    腊月初十天阴阴的李长雨也回到了清南村他望向小青山方向,虽然隔了院墙,隔了重重的村居和树木,并不能看到郑家和张家是个啥情形,但他却好似看到了槐子和菊花幸福的笑脸。

    李明瑞心疼小孙子,拉着他到房里坐下,塞给他一个小火坛子,让他把脚架在上面,又端了些瓜子过来祖孙俩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大多是李明瑞在说,说一些老古话,甚而连跟长雨奶奶之间的趣事也拿出来说了。

    李耕田不敢进去打扰,他对这个小儿子是有些愧疚的。这事要从李长风娶亲说起。

    李长风中了举人,又跟着成亲,真是春风得意。李耕田也是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带着媳妇和老爷子,一起到清辉去给大儿子办亲事。

    成亲后新人就住在岳家,李长风一心只读圣贤书,准备明年进京参加会试。

    李长雨生意做的不错,也在清辉添置了栋两进的小院子,于是李耕夫人曾见过的,老实说,他对高老爷选长雨做女婿都有些吃惊和不相信呢!

    李耕田高兴之余,忽地想起李长雨当初可是说过,他的亲事要自己做主,眼下他还没问过长雨,就答应了这门亲,心里未免有些不安。

    结果,这一点不安就变成了现实。

    晚上,等李长雨回来,听他爹说已经帮自己定亲了,简直大吃一惊,丝毫不理会他说的那些理由,坚持不答应。

    李耕田大怒,忍着气道:“凡事总要讲个理由。这高老也的闺女连胡县令也是夸的,你不问缘由就说不成,爹已经答应人家了,难道要去退亲?况且那是你哥恩师的姐夫,咱们尊重还来不及哩如何能这样对人家?”

    李长雨愤愤地说道:“那爹为何要答应他?你忘了答应过我,我的婚事要自己做主?那时候爷爷也在的,娘也在,哥哥也在。”

    李耕田怒道:“你是说过要自己选媳妇,那你现在就掂量一下这高老爷的闺女瞧她是否配得起你。体要说她配不起你,爹马上就去退。”

    李长雨忍无可忍地说道:“她再好,也不是我喜欢的人。”

    李明瑞和方氏在一旁听呆住了,这爷俩越说越僵,最后李长雨喊出的话让两人都有些头晕——他们仿佛看到了当年李耕田要求爹娘退亲的情景。李明瑞更是气得手抖——这闹退亲还真的成了老李家的传统了。

    李耕田也是心里一缩,大感不妙-,沉声问道:“你喜欢谁?你说。我早就跟你说过,要是相中了人家就要跟爹娘说怕的就是碰见这种两下里说岔了的情况。”

    李长雨再也无法隐瞒对着三个长辈说道:“我喜欢菊花。我也不是要瞒你们,一是菊花还小,二来我也跟你们打过招呼,想着你们帮我定亲的时候,总会问我一声的,谁知爹…···”他的话没说完,但那埋怨的眼光已经表达出了他的意思——你做爹的说话不算话,这事能怪我么?

    李耕田悬着一颗心听完李长雨的话,长长地透了口气——终于不用退亲了。

    他对儿子埋怨的眼光一点也不在意叹了口气对儿子说道:“长雨,我就不说菊花有啥不好了——反正你喜欢她肯定有你的理由,只是如今这事你可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菊花要跟张槐定亲了哩。”

    看着小儿子愕然的神情,方氏心疼地拉着他的手,把郑家要跟张家定亲的事细细地说了,包括村里传出的闲言碎语,张大栓和郑长河打上周宝柱家等事,直说了一顿饭的工夫。

    李长雨呆呆地问道:“咋突然就定亲了哩?”

    李耕田不悦地说道:“他们两家一向走得近,张槐更是经常跟青木在一块儿跟菊花也是常见的,定亲有啥好奇怪的?倒是你,才见了菊花几回,咋就觉得喜欢她哩?她如今蒙着脸,要是把面巾取下来,你能肯定还会喜欢她?”

    李长雨听说菊花要定亲了,心里难受,脑子里乱糟糟的,李耕田这话让他愤怒了:“我又不是没见过她的脸?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长了块癞皮么?”

    李耕田晓得儿子跟菊花不可能成了,心情放松不少,因此也不跟他争论这个问题,只是问道:“你就算喜欢她,她也是要跟槐子定亲了,难不成你还能去抢亲不成?”

    李长雨冲口而出:“那你们就该帮我做主,也上郑家去求亲,然后让菊花自己选,说不定她会选我哩?”

    李耕田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小儿子:“你是说,要我退了高老爷这边的亲事,再回去到郑家提亲,在张家和郑家中间插一脚,闹个天翻地覆的,到最后,就为了让人家菊花选一回?要是她还选槐子哩?你有把握她能选你?”

    李长雨无力地跌坐到凳子上,双目晦暗无光——他哪里有什么把握,他早就发现菊花跟槐子情投意合了,自己到底在期盼啥哩?又为何对菊花念念不忘哩?

    方氏见小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不已,狠狠地瞪了李耕田一眼,摸着儿子的手,眼泪就掉了下来。

    李明瑞也叹了口气,觉得小孙子真可怜。他爹当年闹退亲,退了就能娶自个想要的,称心如意;他如今不但不好退亲,就算拼着得罪长风的恩师退了亲,还不一定能够娶到菊花,不一定称心如意!

    李长雨神游天外,李明瑞和方氏忧心忡忡地瞧着他,也不说话,屋子里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李耕田咳嗽了一声,劝儿子道:“长雨,不是爹说你,这菊花是个勤快温顺的好闺女,那在咱乡下也算是不错的了,可是她跟这高老爷的闺女还是不能比的。我就不说长相了——咱们是实诚的人家,只要人品好就成,不讲究那长相——就是比学识,那高老爷的闺女也是识文断字的;比教养,高老爷的闺女也是大家闺秀,哪里是乡下的女娃能比得了的?那家世和钱财都不要比了,因为爹虽然是个村夫,也不是那贪财攀附权贵的人。”

    他说了一大篇,觉得有些口干,自个倒了杯水喝了,却见老爷子李明瑞狠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拉着李长雨就出去了,撂下他两口子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不知为何老爷子忽然就不高兴了。

    原来,李明瑞听了儿子的话,生气的很,鄙夷地想道:“你小子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年自己要娶方氏的时候,退亲的理由也是说了一大堆;如今孙子想娶自己喜欢的人,同样的理由就不管用了?”

    菊花要跟槐子定亲了,长雨心里难受,他这做爹的还说这些没用的话,要是一个人的心思这么容易转过来,还谈啥喜欢哩!

    到底,李家还是没有退亲。李长雨心里明白,退了亲菊花那头也是没有指望的,不过是他一时不能接受罢了。

    尽管这样,腊月初十,他还是回到了清辉,仿佛隔得距离近了些,就算不能追回那失去的初恋,还可以远远瞧见它的背影,缅怀凭吊一番!

    李明瑞陪着孙子扯了好一会闲话,见他还是落落寡欢的样子,沉思了一会,对他说道:“长雨啊,等回到清辉,还是去跟胡县令说,把这亲退了吧。你先把理由想好,免得到时候人家脸上不好看。”

    李长雨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地问道:“爷爷,你……这话是啥意思?”难不成爷爷要自己去跟槐子抢菊花?可是这会儿去是不是晚了?这么闹真的是三败俱伤了。

    李明瑞捏起一粒瓜子,放进嘴里嗑着,随后“噗”地一声吐出瓜子皮,才对李长雨道:“你以为爷爷是让你去抢菊花?”

    他轻轻地摇摇头,接着道:“你跟菊花的事,到底有多少成算,你自己心里有数,该咋办,你自己掂量。爷爷说的是你跟高家的亲事,还有你爹。”

    李长雨纳闷地看着爷爷,不知他想说啥。

    李明瑞认真地看着孙子的眼睛,说道:“退了亲,免得往后你老觉得是你爹帮你定了这门亲,才坏了你的好姻缘;退了亲,免得你认为要不是高小姐,你肯定就能娶了菊花。要晓得,就算你爹没有帮你定这门亲,你能不能娶到菊花,也是没准的事儿。”

    李长雨呆呆地瞧着老人家一张一合的嘴,只觉得一种揭露真相的残忍和面对现实的绝望,对,就像扯下了菊花的面巾,看到了那破坏她容颜的癞皮,让人心生惋惜,却又无法可想。

    李明瑞幽幽地说道:“爷爷不想让你伤心,但你也要清楚:没有人逼你。你爹没有,高小姐更没有!若你不乐意,咱拼着损害长风的前程,也要退这门亲;可是,若你接受了这门亲,那就要担起事来,往后不要说啥‘都是因为爹,我才失去了跟菊花成亲的机会;我明明不喜高小姐,没法子才娶了她’之类的话。你爹就不说了,虽然鲁莽了些,可是谁家的亲事不都是爹娘定下的?难道是他们自己找的?那高小姐就更不用说了,人品、家世、相貌,样样出挑,为啥要嫁过来瞧你的脸色?你要不乐意就趁早退了,免得祸害人家的闺女。”

    李长雨喃喃地念叨:“没人逼你,没人逼你!”一时间,似惊雷炸响,轰醒了他满腔失落和对他爹隐隐的怨恨。

    原来,自己是个没担当的,不肯正视现实的人,心里难受,顺势就把这一切全归于他爹一手造成,甚至连那未见面的高小姐也怨上了。

    李明瑞肯定地说道:“没人逼你!咱家也不会靠姻亲往上爬,长风要是做不了官就回来种田。呵呵,说起来那高老爷也是倒霉,他以为自己有钱有权,闺女又出挑,瞧上你算是‘慧眼识英雄’,谁知你有这一段心思!幸亏咱家就是一种田的,没钱也没权,要不然,人家该怀疑他的用心了。”

    李长雨再次变脸,是哩,他也就是一个种田娃出身罢了,又不是啥少年才俊。爷爷说的对,不想娶人家就退亲,不要搞得跟人家在逼他似的。这么想着,仿佛就看见一如花女子幽怨地瞅着他,好似在说“谁逼你娶我了?这样不甘不愿的?”

    他长吐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爷爷的意思,再不会糊涂了。这门亲我应下了。”

    李明瑞微笑问道:“你可想好了?不要随口说了又后悔。还有,人家高家小姐可是没惹你,要是你不打算好好待人家,还是退了这门亲比较好。老实说,我是不赞成你爹把她跟菊花放一块比的——人是不能这么比较的。不过,要是真比起来,人家也比得起。不过是你先认得菊花,才喜欢了她。”

    李长雨无奈地看着老奸巨猾的爷爷,撒娇地说道:“爷爷,你孙子就是那么没担当的人么?你不就是怕我还惦记菊花么?放心,我既然应下这门亲,将来自然会好好地待她的。”

    李明瑞正色道:“不是好好待她,是全心待她!长雨啊,爷爷当年也是跟你一样,想娶喜欢的女娃没娶上,后来才娶了你奶奶的。”

    李长雨急忙问道:“为啥哩?太爷爷也先帮你定了亲?”要真是这样,他们李家可真是有趣的很了。

    李明瑞白了他一眼,说道:“瞎想啥哩?不过是我还没攒够钱,那女娃就跟旁人定亲了,就这么简单。后来我攒够钱了,就聘了你奶奶。她也是晓得这事的,一生气就老是跟我念叨,你咋不去找你的英子哩?我一回也没去找过英子。你奶奶都问习惯了,临死的时候还笑着问我:‘你可要去找英子哩?’,我就跟她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去找英子了,等下辈子吧,哦不,还是下下辈子吧,我下辈子还是娶你。”

    老人家轻声述说着,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房顶,仿佛穿过那黛瓦,跟遥远地方的亲人相视。他温和地微笑,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声音也细柔起来,不过却很坚定,好像不用些力气的话,怕托不起这承诺,清幽的语声如金石相击。

    李长雨如听一个古老的传说,被爷爷带入迷蒙的情境,不知为何,许是最近的日子感怀良多,老人那清幽的语声激起他心灵一片震颤,忽地就泪流满面——原来,除了爹娘那样的,生活还是可以有另外的结局!

    李明瑞用手轻轻地抹去孙子脸上的泪水,笑道:“爷爷跟你说个秘密:其实,我娶了你奶奶后,发现她比英子不差,我早就不把那个英子放在心上了。不过你奶奶老是喜欢念叨这话,后来越念叨越欢喜。为啥哩?因为我听见就跟没听见一样哩。”

    停了一下又说道:“可是你要真心地待她,才能发现她的好;要是你不甘不愿的,那咋瞧她都不可能顺眼了。我敢断定,那个高小姐肯定不比菊花差。也不是说菊花就不好,只是这女人哪,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你要是死心眼,非得跟称猪肉似的,要称出一样重量来,那不是找不痛快么?”

    李长雨听他把女人比猪肉,忍不住破涕为笑,问道:“那奶奶和英子都有啥不同哩?”套问些爷爷年轻时的风流情事,能让那颗失恋的心暂时忘却疼痛。

    李明瑞又陷入了回忆,脸上的笑也温柔起来:“英子很温柔,说话甜甜的,跟啃夏天的黄瓜一般脆;你奶奶么,嗳哟!就跟那小辣椒一样,红艳艳的,炒嫩黄豆吃最带劲儿。嗯,越老越辣,磨辣椒酱还香!”

    李长雨听爷爷把两个心上女人都跟瓜菜相比,再次笑出声来,偏又觉得形容的很绝妙,细品之下,他眼前顿时浮现出了两个不同的乡村少女,一个温柔,一个爽利!

    笑了一会,李长雨吸了吸鼻子,很随意地问道:“那个英子是谁哩?”他想知道爷爷曾经的心上人是谁。

    李明瑞瞅了孙子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英子啊?不就是黄大磙子的老娘喽!”

    “噗!”李长雨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他想起黄大磙子的老娘那摇摇摆摆的走路样儿,干瘪和满脸皮打皱的笑容,怎么也无法跟刚才想象的柔美乡村女娃重合在一起,忍不住翻起白眼冲着李明瑞大叫道:“爷爷——”

    李明瑞看着孙子那一副受惊吓的样子,哈哈大笑道:“甭管是谁,老了都是这个样儿!哈哈哈……”

    岁月如小清河的流水一般,欢快地流淌着,人生就如河底的卵石,被日子轻轻地滑过,不留一丝的痕迹,又或者曾经激起小小的浪花,终究被水流带走,这么不停地被冲刷、被磨砺,最后变得圆润、光滑!

    一年匆匆过去,菊花跟张槐定亲了,李长雨也定亲了,还有许多的少年也定亲了;已经定亲的人则有些成亲了;已经成亲的要添娃了;小娃儿长高了不少;老人们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几根,一切都在变化,又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人生,就是这么一茬赶着一茬!

    转眼又是春天,菊花要跟刘小妹一起去逛下塘集。

    没错!就是去逛街,乡巴佬要进城哩!

    雾气蒙蒙的清晨,农家院子“吱呀”一声打开,鸡鸭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接着青木牵着牛也出来了,看见张槐赶着作坊里的牛车已经来到门前,笑问道:“这么早?”

    槐子今儿是要去下塘集送一批货,他是知道的,菊花便是要跟他搭车一块去。

    槐子笑道:“这还早?我天不亮就起来了,紧赶着天就亮了。菊花哩,准备好了么?”

    菊花一身利索紧俏的蓝色碎花衣裤——她始终不喜穿那拖地的长裙,嫌麻烦——手里挽着个精致的小篮子,眼含笑意匆匆地来到车前,对槐子道:“再等一会,小秀和小翠也说去哩。梅子要去,长明哥不让,就叫我帮着带些东西了。”

    槐子忙道:“那我去叫她们一声。要赶快哩,老成叔已经先走了,说是他家的竹子和林子在村口等他,小妹也在村口等哩。”这些女娃全约好了一齐去集上。

    青木刚要说自己去叫,郑长河扛着锄头从院子里出来,对槐子道:“我顺便从周家门口过,叫她俩一声。你们就在这等吧。”又对菊花道:“花儿,别乱跑。晌午到来喜表哥铺子里歇会。”

    菊花脆生生地应道:“嗳!晓得了,爹!”

    杨氏也赶出来,叮嘱张槐道:“先把菊花送到来喜那,你就去忙,忙好了再陪菊花逛一会。早些回来。”

    张槐笑着答应道:“嗳!婶子放心,我会陪着菊花的。还有小妹、竹子她们都去哩;长星也说要去卖鱼;长云也在集上,咱村好些人都在集上哩,不会有事儿的。”

    青木笑道:“菊花,你跟着槐子一块,正好去瞧瞧咱家的铺子,可是租了好几间出去了哩。”

    菊花点点头,笑着对杨氏道:“娘,我先去瞧瞧,回头收拾出一间来,留着咱自家有空就去住一晚。”

    杨氏笑得眯缝了双眼,说道:“没事跑那去住着,心里还不踏实,肯定是惦记着家里的,你爹也肯定是不乐意的。”说着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进了院子,青木也牵着牛走了。

    车里装满了香肠和腊肉,菊花便坐在车头,跟槐子并排坐在一块。她仰脸问道:“槐子哥你吃了早饭么?”

    槐子道:“泡了一碗锅巴吃了。你哩,没吃么?该带些米糖的,不然肚子饿了咋办?到集上还要得好一会工夫哩。”

    菊花从篮子里摸出几个煮熟的五香鸡蛋,得意地笑道:“你瞧,这是啥?”说着就想递给他一个,瞧瞧他攥着牛绳、挽着牛鞭的手,又缩回来自己剥壳。

    剥好了一个,热气腾腾地透着清香,递到张槐嘴边,槐子柔柔地看了她一眼,含笑低头咬了一大口,菊花顺手就把剩下的塞进自己嘴巴,开始剥第二个。

    看得张槐心里一跳,一股甜蜜的感觉弥漫全身,身子不觉有些酥软,偷偷地四面一扫,恰好瞧见小秀和小翠站在不远处,身边飘荡着白色的雾气,带着些飘渺的味道。

    两人张大了嘴巴,看着菊花跟槐子那浓情蜜意的模样,一时间羞得满脸通红,像是看了啥不该看的事情,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槐子忍不住脸也红了,忙用胳膊轻轻地碰了碰菊花,小声说道:“小秀小翠来了哩。”说完,忍着脸红抬头对着两人笑道:“你们来了?到车上去坐吧,我来帮你们挪个空地儿出来。”随即跳下车去后边腾地方。

    菊花见小秀姐俩害羞的样子,一时间也是尴尬不已,也忘了招呼两人吃鸡蛋,有些讪讪地笑了。心下暗道,好险!幸亏定了亲!我都定了亲我怕啥?老娘实在是有远见啊,她大概都预料到了这类情况的出现,所以才力主定亲的。

    听了老人言,眼前才没吃亏!

    等张槐安置好两人,回到前头,对着菊花轻笑一声,道:“有些颠哩,你坐好扶稳了我。要喝水就叫我一声,我停下来你再喝,不然把牙磕了。”他看到菊花篮子里还带着竹制的茶筒,盖子塞得紧紧的。

    菊花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咬了一口鸡蛋,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槐子回味刚才的感觉,心痒痒地盯着她手上的鸡蛋,笑眯眯地说道:“味道不错哩!”

    那模样分明在说,再喂我一口吧!

    菊花有些心虚地转头望望后面,见车棚挡住了瞧不见,这才把手中的鸡蛋又递到他嘴边,槐子又咬了一口,跟菊花相视一笑,方才赶着车走了。

    菊花伸手扯住他身后的衣襟,一边叹道:“好大的雾气哟!槐子哥,你赶慢些,小心撞了人。”

    张槐目视前方,沉稳地说道:“不碍事的,老成叔带着周小满在前边哩。我本来今儿不用去的,你说想去下塘集,我就也跟来了。”

    菊花听他假公济私,不禁笑了起来。

    到村口,那阵仗吓了菊花一跳,刘小妹、竹子、林子、小燕、黄大磙子的小闺女,还有两个媳妇不认识,李长星也弄了辆车去卖鱼。

    众人嘻嘻哈哈的挤来挤去,又是嫌弃车上的货多了没法坐,又是嫌弃李长星的车上鱼太腥,刘小妹跑到菊花这边来一瞧,连菊花也没地儿坐,还坐在车头哩,只得又跑回去跟竹子挤一块儿。

    老成叔大喝道:“上车坐好,再不上来就走了。如今村里有这么些牛车,出门不用走路,还不知足,要晓得往常可是都靠两条腿走路的。这些娃们,就是不晓得好歹!”

    众人这才不敢吱声了,一个个直吐舌头,挤眉弄眼地小声对竹子道:“你爹好凶哩!”

    菊花跟张槐相视而笑。要说这牛车坐着确实不大舒坦,如果不是路远,菊花倒觉得走路还有趣一些。

    待四辆牛车轻快地行动起来,隐在晨雾中的村庄、田野、树木、花草,随着牛车的前进,一一显现在眼前,又被雾气缠绕着,仿若披了件柔美的轻纱,朦胧而梦幻。

    牛车经过它们,菊花看到那些常见的树木被这轻雾渲染,变得飘渺袅娜,车辆走远,那些树木花草重新被雾气笼罩,如同隐入梦境。

    不久,菊花就觉得眉头上湿润起来,额角的发丝也被雾中的水汽沾湿,她眨一下眼睛,连睫毛都湿漉漉的;抬头看一眼张槐,只见他眉峰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就要掉下来。

    她掏出块帕子,先擦了擦自己的眉毛、额头,又伸手去帮槐子擦拭。槐子急忙朝着她侧头低下,方便她擦拭,又对她轻笑,脸颊擦着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直钻入心里。

    两人目光交织了一会,又微笑闪开,如蜻蜓点水,又如和风拂过花枝,亲密、和谐,自然无痕;那甜蜜的感觉直沁入心底,心儿颤动,含蓄、朦胧的情愫如晨雾掩映下的花草,让两颗心自然地靠近,却并没有产生激情相吻的冲动。

    这情愫水到渠成,让人也变得澄净、单纯起来,仿若一个人抛开一切,将整个的心灵融入大自然,如孩童般在草地上打滚。

    牛车“嘎吱嘎吱”的行动声中,槐子温声问道:“坐着难受不?”

    菊花摇头道:“还好。看看这道路两旁的景色,也不觉得闷了。我还是上回跟哥哥一块去外婆家出来的哩!”

    槐子想了想道:“下回你想出来的话,我跟你哥去下塘集的时候,都能带你。”

    菊花摇摇头,不再吱声。

    到下塘集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得老高,却被雾气销蚀了阳光的力度,变得软绵绵的,没有神采。

    临水的下塘集雾气格外浓厚,别的地方雾气已经消散,这儿仍旧一片飘渺。离得稍远看去,小镇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一幅水墨画儿;到了近前,那青砖小瓦的房屋,逼仄的青石街道,充满乡土气息,又带着一丝古韵。

    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群,忙碌中透着悠闲。是的,看他们很忙碌的样子,实则很清闲地来往转悠,做着一些并非紧急要完成的买卖。

    当牛车在福喜杂货店停下来,把一众小女娃、小媳妇给丢下来后,老成叔和张槐他们便各自忙去了。

    张槐临走叮嘱菊花道:“先别走远。还早哩,等我来了再去逛。要不就让来喜陪着你们。”

    他低头对菊花殷切嘱咐,那情景落在刚跳下车的小秀姐俩的眼中,又是一阵脸红心跳,代他们害羞,心道菊花跟槐子真是好,这还没成亲哩,就这样起来。

    菊花见人多,慌忙对他使了个眼色,催他走了,自己转身拉着刘小妹,对竹子等人道:“先到我表哥铺子里歇口气儿,再看看从哪先逛。”说着就进了铺子。

    来喜目瞪口呆地瞧着呼啦啦涌进一群花红柳绿的女娃,叽叽喳喳清脆的笑语声不断,只觉得两只眼睛不够看了,忽一眼瞅见菊花身边的女娃,不就是上回去大姑家见过的,那个鲜艳的跟桃儿似的刘小妹么!他眼前立即浮现自己送给菊花的桃子,跟小妹的圆脸重合起来。

    菊花见来喜那红着脸的傻样,故意用手在他眼前晃动了几下,说道:“来喜表哥,来喜表哥!我在这哩!你往哪瞧哩?”

    刘小妹首先就撑不住,笑了起来,竹子她们也是笑声一片,笑得来喜脸更红了。他暗骂自己没出息,好歹也在下塘集混了这么些年,见了几个女娃子还脸红,那要是往后去了清辉咋办?

    他幽怨地瞅着菊花道:“表哥早就瞧见你了。可带了啥吃的把我?”

    刘小妹听来喜一开口就问菊花有没有带吃的,抿嘴朝他一笑,心道,这家伙还是那么馋!

    菊花微笑着从篮子里掏出五香鸡蛋和肉馅的蒿子粑粑,对他道:“这粑粑是昨晚才做的,特地做了带给你的。这鸡蛋早上才捞起来,还热乎哩,你当早饭吃了吧。”

    来喜乐呵呵地接过来,对众人道:“到后边来坐吧。外边挤的很,摆满了东西,也没个地方坐。”

    大家也没理会他的话,正在铺子里四处转悠并打量着,不时地发出评判指点的声音。刘小妹见没人理他,好心地对他道:“我们就是到集上来逛的。自然要逛逛你这家铺子了。你不用管我们。”

    来喜忙给了她大大的一个笑脸,说道:“嗳!那你们好好瞧瞧。要买啥东西,就跟我说,准给你们算最便宜的价。”

    忽地那边竹子笑着高声道:“咦!这个篮子跟菊花手上拎的一样哩。”

    刘小妹兴奋地挤过去,对她们说道:“这是我二哥编的,放在这儿代卖的。瞧,那个盘子也是,还有那帽子和扇子都是哩!”她看着这一方货架上摆的都是她二哥编的篾器和麦秸秆制品,心里雀跃不已,自豪感油然而生——仿佛那些日用的东西上升到了艺术的档次。

    竹子她们就发出一片惊叹,纷纷问她这些东西是否好卖。

    刘小妹笑道:“今年比去年好卖多了,我二哥编起来也有劲了哩。来喜小掌柜,我咋瞧着上回送来的没卖多少出去哩?最近生意不好么?”她转头问来喜。

    来喜听她叫自己“来喜小掌柜”,觉得十分别扭,吞下一个鸡蛋,喝了两口水,急忙跑过来,对她说道:“咋没卖出去哩?拉了那么多来,就剩这几件了。这还不算生意好,那要咋样才算生意好?”

    刘小妹疑惑地问道:“上回拉了好多来了么?我咋不晓得。我就瞧着这篮子和盘子很眼熟。”

    来喜郁闷地说道:“你家出了多少货你也不记得了?那还埋怨我卖的少?”

    刘小妹不好意思地笑了,歉意地对他说道:“我最近比较忙——我三哥经常网鱼来集上卖,我就帮他打下手,所以我二哥送了多少篾器来我也不清楚,我就瞧见那认得的几样还没卖出去,还以为生意不好哩。”

    来喜就关切地问道:“是么?你又要帮你三哥打下手,又要干家务,不是累得很?”

    刘小妹摇头笑了,对他道:“也没那么累哩。不是还有我二嫂跟我娘么?她们俩一个做饭,一个帮我二哥打下手。我们分工好了,忙起来快的很。”

    来喜就问道:“你娘不是还要帮你大哥带娃么?”上回他去过刘家,见到她娘把孙子绑在背上忙前忙后的,十分幸苦。

    刘小妹撇了一下嘴,忍了一下,才小声道:“我大嫂自己也带。不过是我娘心疼她跟我大哥,总想着他们人少,忙不过来,才把锁儿接过来的。我四哥放学了也能帮着带一会。”锁儿是她大哥的儿子。

    来喜听得十分认真,还不住地点头;菊花和竹子听得傻眼——两人咋站在铺子里拉起家常来了,不由得一齐偷笑。

    这时,铺子里进来两个乡下媳妇,其中一个黑红脸,高声招呼道:“掌柜的,买一面筛子,再拿两只砂锅。”

    来喜急忙就过去应付主顾了。

    就见他搬下四面筛子、好几只砂锅让那媳妇挑选。那黑红脸的媳妇翻来翻去地挑了半响,每一面筛子和砂锅都被她拿起来掂量了一番,仍然无法决断,看得一旁菊花和刘小妹代来喜着急。

    来喜却笑嘻嘻地摸起一面筛子,对那媳妇道:“就这个吧。瞧,这筛子编得多结实,筛眼均匀,篾条也削的光滑,不会毛糙戳手,比那三面都要好一些。砂锅么,呶,就这个吧。”说着用手指轻轻地弹了弹,有清脆的“铛铛”声传出,便点头说好。

    那媳妇像是十分的信任他,欢喜地接了过来,跟着他去付钱。

    另外一个媳妇却转到了刘家的篾器货架旁,拿着那个小篮子对来喜问道:“掌柜的,这个篮子咋卖哩?”

    刘小妹见有人问她二哥的篮子,高兴地两眼放光,急忙跑过去对她说道:“你问这篮子么?嗳哟,这个篮子可是精致的很……”

    不料来喜走了过来,打断刘小妹的话,对那媳妇道:“这位大嫂,你要是买篮子装菜、洗衣啥的,这个不大合用哩,也小了些。”

    刘小妹急了,急忙插话道:“可以装些针线活计么,出门带着也方便哩。”

    那媳妇点头道:“是哩,我也是这么想的。要几文钱?超过五文我就不要了。要是卖那么贵,还不如回家让我男人帮着编一个哩!”

    刘小妹一听傻眼;菊花无奈地想,人家编的这么精致,卖五文把你,吃饱了饭没事干么?

    来喜笑道:“大嫂说的对,咱庄稼人,花那个冤枉钱买这不划算。你有五文钱,不如买那边那个篮子,又大又结实,装的东西还多,不比这个好?咱们挣钱也不容易,针线活计随便用啥装不都一样?既然大嫂说大哥会编,那就让他编个小点的,也是一样用,就省得买了。”

    那媳妇听得有理,连连点头道:“那就买那个大篮子吧。这个不合算哩。”

    黑红脸的媳妇过来对她说道:“你听来喜小掌柜的没错,他不会害你乱花钱的,要是见你买不合用的东西,他还要劝你甭买哩。”

    于是,两人挑好了东西出去了,刘小妹家的篮子自然是没卖出去。

    来喜等她们走后,对刘小妹细细地解释道:“这卖东西也是要看人的,这人是不会舍得花多钱买你家那个篮子的,她就算是问,也只打算出很低的价钱,要是我跟她说了这篮子的价钱,说不定就要吵起来,不如劝她甭买——反正她肯定是不会买的,没的浪费口水。”

    刘小妹这才明白先前他拦住自己的话头是为了这个,十分抱歉地对来喜道:“都是我,见她瞅那篮子,以为她想买,心里一高兴就……呵呵!她说她男人会编,那干啥还要买那个大篮子?自家编一个用不好么,又不用非要那么好看。”

    来喜摇头,笑着斜了她一眼,有些神秘地轻声道:“她男人要是真会编,她是肯定不会买的,不过是为了找借口还价罢了。”

    菊花和刘小妹听了咋舌,这么点小生意,都有这么些窍门,这钱实在是不好赚哩。刘小妹佩服地对来喜道:“怪道我三哥夸你灵泛哩!”

    来喜听了分外高兴,瞅着小妹笑个不停,弄得她红了脸,便白了他一眼。

    竹子她们转悠了一会,跟菊花说要先去集上了,约好了回头到铺子里来等,到时一起回家。菊花叮嘱了她们几句,让她们有事到这来找来喜报信,竹子便带着妹妹林子、小燕跟另外两个媳妇一起去了。

    这里菊花又等了好一会,才见张槐和周小满赶着空牛车过来,刘小妹埋怨地说道:“咋忙了这么久哩?不是说卸了货就来的么?竹子她们都走了半天了,哄得我们呆呆的在这傻等。”

    张槐先对菊花笑笑,又告诉刘小妹道:“正好清辉那边来人提货,谈了些生意上的事。要不是你们来了,我总要请他吃顿饭才算不失礼,刚才只好说今儿不方便,送了他半斤木耳哩。”

    菊花关切地问道:“那你就该陪他去的,我们自己逛又不是不成。”这应酬虽然令人讨厌,却是非常重要的。

    张槐笑了:“他也急着要走,就没客气那么多了。咱们也去吧,不早了哩。逛完了早些家去,免得你娘着急。”

    来喜见菊花、刘小妹、小秀、小翠跟着槐子、周小满往集市去了,十分羡慕,恨不得关了铺子也跟着去逛。他整天呆在集市,当然并非真想逛街,不过是想陪人罢了。

    晨雾已经散尽,街市上热闹的很,挑着担子的乡下汉子、背着篓子的老大爷、挽着篮子牵着娃的小媳妇,如菊花和刘小妹等人一般小声指点不休的乡村女娃,一派繁荣的集市景象。

    逼仄的街道两旁,每隔一段就有一条细窄的巷弄,目光尽头或是篱笆墙的一角,或是河对岸的人家,巷子里不时地有顽童奔出,嬉笑着在街上钻来钻去,在人群中穿插而行。

    菊花他们也汇入人流,千层底的布鞋悠闲地踩在青石地面上,无声无息,身处喧嚣的街道,心底里却泛起清幽宁静的感觉。

    目光依次打量两旁的铺子,卖油条包子的摊位发出诱人的香气,引得那小娃儿驻足不前;豆腐店门口有人用豆子换豆腐;香油坊传出的香气最是浓烈,一股炒熟的花生香味和油饼的味儿;日用杂货的铺子生意最是兴隆。

    忽见前面铺子门口摆了一张大门板,上面陈满了粗糙的绢花、银色的镯子和各种簪环——也不知真假,以及各样艳丽俗气的脂粉盒子,小木梳、篦子等梳妆用具,刘小妹和小秀立即就停住了脚步,上前挑拣翻看起来。

    菊花瞧了一眼,就不大感兴趣,为了等她们,便将目光移向别处,见隔壁是卖布匹的铺子,正想进去瞧瞧,忽觉一只大手握住自己的手,耳边传来张槐温和的声音:“要不咱们去瞧瞧那布?”

    菊花仰头看他,见他温柔地看着自己笑,手也被他握得紧紧的,目光中有些心疼,忽地明白过来:他见小妹她们都去挑那些女娃儿喜欢的装饰,偏自己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恐怕是以为自己伤心脸上的丑颜,故而才忌讳那些的。

    她心下了然,便对他笑道:“我去挑把梳子,再买只木簪,回头让小燕教我个简单的法子,到热天的时候把辫子挽起来,也凉快些。”

    张槐听了十分惊喜,忙笑道:“嗳!”

    于是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上前挑拣了一番,挑了一把细齿杨木梳子和一只木簪,那木簪样式虽然简洁,却显得质朴温润,让菊花十分喜欢。

    两样东西,共计八文钱,张槐就掏出钱袋,数出八文给那小二。菊花也不言语,微笑看他付钱,心道,这么好打发的女友,真是便宜你了。

    槐子见菊花安静等他付钱的样子,跟小媳妇似的,十分欢喜,又轻声问道:“不想挑点旁的东西?”

    菊花小声对他道:“这些东西都差的很,不好。你瞧那花儿,扎得那么难看,还不如每天早上在田野里掐新鲜的花儿戴哩;那些簪环都不是真银子的;那脂粉也不好,涂在脸上跟那花脸媒婆一个样了……”她挨个地将人家的东西批判了一遍,听得槐子抿嘴轻笑起来。

    小秀、小翠和刘小妹挑了半天,居然也没看中什么东西,又或者是舍不得钱,总之,她们反而啥也没买,于是又进了布行。

    幽深的店铺,长条形的木质柜台十分宽阔,一头架着数十卷花布,柜台后的货架上也陈列了各色布料,其中不乏绸缎的料子。

    掌柜的居然是个俏丽的小媳妇,身着红色衣衫,迎着他们微微一笑,眉梢眼角都是风情,她将六人一扫,眼光便定在四个小女娃的身上,热情地问菊花要买啥样的布——因为菊花虽然是村姑打扮,却十分坦然镇定,又蒙着面巾,看上去有些神秘。

    这回菊花买了不少棉布,想着帮爹娘、哥哥都做几件夏季单衣裳,自己也要做几件,嗯,也帮槐子做两件,于是包了好大一包,让槐子拎着;刘小妹和小秀也买了些,自然是周小满抱着了。

    喜得那小媳妇眉开眼笑,她还以为菊花是个大有来头的人哩,便竭力向她推荐那些绸缎料子。

    菊花微笑对她摇头,也不解释,心道,你当我是大家小姐装扮的么?咱可是实打实的农家妹子哩。

    出了布行,又逛了一段,这条街道就到了头。拐个弯就是自由集市,那摆地摊的就多了。菊花立即高兴起来,两眼不停地四处扫描,想找些新鲜的玩意,究竟要找啥,她自己也说不清。

    卖鸡蛋的老婆婆,卖鱼的壮实汉子,还有卖山芋秧子的,菊花奇怪地问道:“咋这么早就插山芋哩?”

    刘小妹道:“这个品种不一样哩。”

    忽地菊花瞧见一个媳妇,面前的篮子里装了两只小黄狗,呜呜咽咽地轻叫着,在篮子里转来转去,惊奇地问槐子:“还有卖狗儿的?”

    槐子笑道:“当然有了。卖几文钱也是好的。”

    菊花见那小狗儿十分的精神,不过家里已经有两只狗了,不好再买的。她笑问槐子:“要不你买只狗喂着?”

    槐子笑道:“我哪用得着买,杨子从狗蛋家逮了一只狗哩。他本要逮两只的,我爹说又不是喂了卖,逮那么多干啥,这才只逮了一只。”

    卖狗儿的隔壁是一担扁篓子,里面黄绒绒的全是小鸡娃,“啾啾”地叫着,细嫩的声音引得不少小媳妇围着观看、问价,那狗儿篮子面前却无人驻足,那媳妇就羡慕地瞧着卖鸡娃的老汉。

    这地摊上真是五花八门,扎好的竹扫帚、篾编的家什、草编的帽子,问了问价钱,比来喜铺子里卖的还便宜,不过质量也次一些;还有好些卖吃食和小玩意的,卖青菜的反而少,想是不大好卖,因为在这乡下,即便是大户人家,家里也是有人种菜的。

    菊花果然瞧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卖树苗的,她跑过去殷切地问那庄稼汉:“大叔,这是啥树苗哩?”

    那黑脸膛的汉子热情地回道:“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哩,这是枣树;这个是野桃树——味儿特别好,不然我也不能拿来卖,早扯了扔掉了;这个是板栗树苗。你没见过板栗吧?那可比毛栗子大多了,树也长得高。”

    菊花大喜,眉开眼笑地蹲了下来,一边看那些树苗,一边问道:“大叔,你家有果园么?咋啥树都有哩?你是哪个村的?”

    刘小妹她们这时也过来了,纷纷问这树是真的假的。小妹道:“这桃树我是认得的,长的野桃好吃不好吃就不晓得了;枣树咱村长家就有一棵,这板栗树可不认得了。大叔你可别骗我们。”

    那汉子笑道:“我是清北村的,跟你们清南村隔得近。这树买回去,长大了要是不好,我退钱——这几个钱我还是退得起的。”

    张槐和周小满奇怪地问道:“你咋知道我们是清南村的哩?”

    那汉子就有些不自在,看着菊花傻笑,好一会才道:“如今你们清南村可有名了,咱也常常去你们村卖猪肉、卖橡子果儿、卖野菊花啥的,认得人也多,虽然叫不上名儿,看着面熟。”

    原来,他见菊花蒙着脸,想起王媒婆那个老货说清南村有个癞皮女如何如何,又说那郑家可是发了,要是谁娶了那个癞皮女可是赚了,那女娃蒙了脸也没那么丑等等,所以,便猜他们是清南村的。

    菊花听说他是清北村的,便问他家是不是有很多的果树。

    那汉子叹道:“哪有那么多哩,就有也没地方种哩,不过是各样都种了两棵。咱穷人家买不起吃的,我媳妇心细,在房前屋后种了这些果木,为的是让娃们嘴里有东西嚼。我家还有杏树、李子树、柿子树,还有两棵桑树哩,那桑葚就快要能吃了。不过那些树一般人家都有,也不好卖,所以出了苗都扯了扔掉了。”

    菊花高兴极了,便对他说这些树苗她都买了,让他回家再送几棵桑树苗给她,板栗树苗要是还有,也全部送来,“你等桑葚熟了的时候再去我们村,顺便带些桑葚卖把我,我喜欢吃那东西哩。”

    汉子就开心地点头道:“快了,再有半个来月就能吃了,到时候我给你送去。闺女,你买我这么些树,尽管放心,大叔不能骗你的。你要是家去问你爹,说不定他也认得清北村的刘黑子哩。反正大叔也不会搬走的,这些树等长大了,你就晓得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了。这野桃子比那家桃子还好吃哩,酸甜酸甜的。”

    张槐已经认出他了,并不怀疑他的话,笑着问道:“这些树苗要多少钱哩?”

    那汉子就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也不是专门卖这个的,不过是院子里长了苗,要是扯了扔掉可惜,所以才拿来卖的,你们一把都买了,就给二十文钱吧,总共十棵树。”

    菊花一愣,心道实在是便宜,只怕真是如他所说,自家院子长的,不卖也是扔了。

    她感叹了一番,商品流通太闭塞了哩。遂对汉子道:“我就全拿了。不过大叔,要是明年你家还有,拣那树苗壮实的,帮我留些,送到清南村的郑长河家,我还要多栽些哩。”

    张槐也连连点头,让他多种些种子,这样出的苗就多了。他家院子还空得很哩,也要买一些。

    汉子高兴得合不拢嘴,急忙叫他们放心,明年肯定还有。

    于是,张槐和周小满的手上又多了好些树苗。刘小妹和菊花兴奋地议论憧憬着大片果园的风景。

    再往前,靠近河岸的地方,有两棵大柳树,吐着浅绿新叶的柳条如金线垂落,树下摆了两张小桌子,几根小板凳,还有一只冒着热气的大桶,原来是个卖豆腐花的。

    这里有段空地没盖房子,一道弯曲的石头台阶通向河底,就有媳妇们在河里洗菜、洗衣,欢声笑语不断。不时的,河面还飘过一只小小的乌篷船,甚至能看到对岸的人家在门口晾晒衣裳,老人们坐在椅子上面对河水谈天。

    菊花觉得这地方很好,能看些街景,还能看到河水,便急忙过去坐下,笑对众人道:“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请你们吃豆腐花,尽管放开肚皮吃。”

    周小满“扑哧”一声笑道:“要请也该是槐子请哩,哪里能让你请。”

    槐子微笑道:“我请的也算是菊花请的。你们尽管吃好了。”说着便让卖豆腐花的大娘上豆腐花。

    刘小妹笑嘻嘻地对小秀道:“咱一定要多吃些,让槐子心疼。反正他如今在坊子里有工钱拿,不比咱们,是没收入的。”想着菊花选了槐子,她还是有些代哥哥吃醋。

    菊花笑道:“你咋没收入哩?你们家的收入都有你一份,该让你爹跟你哥帮你发工钱。”

    说着话,大娘就端上几只大碗。白色微黄的豆花上撒了几颗绿葱和一小勺酱菜,极为诱人;舀一勺入嘴,细嫩爽滑的豆花清香满口。正喝得高兴,河面上飘来一只小船,船头站着一个包着头巾的媳妇,对岸上脆声叫道:“虎子,要鱼不?”

    就有一个少年光着膀子,卷着裤腿穿着草鞋,匆匆地下了台阶,从船上接过两只木桶,交了钱,搬上岸,倒入自己卖鱼的木盆里,再把桶还了回去。

    周小满道:“他们这么卖鱼倒是方便,都不用上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