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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花看看挺着大肚子的娘和嫂子,脸上半点笑容也无,郑重地叮嘱道:“娘,云岚姐姐,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呆在屋里别出去。待会人都回来了,不管外边吵成啥样,都不要出去。外婆,马婶,你们看着她们两个。马叔,你就守在屋门口。买辣椒的事我让王忠来做,他跟黑皮会守在院门口。”

    杨氏惊叫道:“菊花……”

    菊花打断她的话道:“要是泥鳅没找回来,你以为他们会罢休?”

    众人一听这话,心都直往下沉。

    刘云岚看着菊花道:“我跟你一块在外边等。”

    菊花道:“要是你没怀身子,你就算想躲我也要把你拉出来。可是你跟娘都挺着大肚子,出去不是给我添乱么?要是人家故意推你挤你,万一摔着了,哥哥跟槐子都不在家,就算有马叔跟佃户们帮忙,可秦大夫如今正吃官司,云大夫怕是也不得闲,连个大夫也寻不到,那时要怎么办?你一向是个爽利有主意的,我就把娘托给你。你该劝着她,也把自个照顾好,千万不能在这时候出事,这就是帮我大忙了。我做事你还不晓得,有啥不放心的?”

    刘云岚听了这番话,顿时肃然起来,对菊花道:“你放心,只管去。我肯定把娘跟自个照顾好,不叫你操心。马叔也到院门口去,看着点小姑,家里有马婶、外婆、妞妞,这就够了。我们关上大门,连院子也不去。”

    菊花点头道:“就是这个话。倒不是怕人进来,而是怕你跟娘听见她们说的丧谤话,心里受不住,气得动了胎气。”

    汪氏也听明白了,瞪了杨氏一眼道:“菊花说的对,上回你被孙家的婆娘气晕了,全家都跟着悬心。那会儿全家人都在,还闹得人仰马翻,今儿要是再那样,青木他们都不在,秦大夫和云大夫也遇到麻烦了,你让菊花咋办?”

    菊花看着杨氏,一字一句地说道:“娘,泥鳅丢了,我也难过,可是,非要说是咱们收辣椒招来了人贩子,那下塘集的铺子就应该全部关门。”

    杨氏深吸了口气,点点头道:“娘晓得。娘一辈子没干过亏心事,不怕菩萨怪罪。你放心,娘一定不生气,让自个好好的。”

    何氏看着刚放学回来的来寿,出主意道:“你们都去我家。娃儿都在那边,人拢在一块也好照顾些,有刘黑子看着,也放心。”

    菊花急忙点头,说就是这样,又对来寿道:“下午不要去学里了,明儿再跟夫子细说情由。”

    于是众人都起身去隔壁,马婶和马叔则将做好的饭菜装了些过去。

    在院门口,只见又来了两个卖辣椒的等在门前,又聚集了好几个媳妇,小秀娘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跟人诉说,小秀呆呆地坐在地上,目光空洞。

    见他们一大群人出来,众人收声,看着杨氏等人的目光有些异样,似乎是责怪,又好像有些顾忌,还有些幸灾乐祸。

    杨氏止住脚步,刚想开口对小秀娘说两句软话,就听小秀娘骂道:“就晓得挣钱,不顾旁人死活。收辣椒,引得乌七八糟人往村里来,迟早要把村里的娃儿都拐走。”

    她听了气得转头就走,就算竭力压制,那腿肚子也是微微打颤。

    先前她家没收辣椒,人贩子不还是从乡下拐了好多娃儿走了?连个影子都不见。要不是菊花在集上追着了人贩子,大伙还不晓得那些娃儿是被拐走了哩,还以为是掉塘里淹死了哩。

    菊花只当没听见,吩咐王忠将辣椒估计了一个数,直接搬进郑家院子,付钱将那两人打发走了。

    气得小秀娘又是骂声不绝,啥狠毒的婆娘,心肠最硬了,怪道连人都敢杀。

    已经进了张家院子的杨氏听了这话,顿时止住脚步,眼前发黑,心中五味翻腾。

    刘云岚见她脸色不对,急忙扶住劝道:“娘忘了菊花说的话了?咱不生气,也别跟她吵。她丢了外孙,心里火大,让她骂几句出气好了。娘跟她吵人家只会骂咱们。菊花都懒得理她哩。”

    何氏和汪氏顾不得生气,也纷纷劝解,生怕她气出个好歹来。何氏暗自庆幸还是菊花想的周到:若是让杨氏一直听她们的丧谤话,今儿肯定要出事。

    杨氏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进了堂屋,见了葫芦和板栗几个娃儿,堆起笑脸哄他们。

    菊花紧跟着回到家,草草地吃了些饭,仔细叮嘱刘黑子一番话,便出来招呼王忠和黑皮去吃饭,换马叔在门口看着。

    等待是漫长和焦心的,菊花安排好了娘跟嫂子,心里略定,坐在郑家院内,听外面一群媳妇婆子低声劝慰小秀娘俩,不停地说些苍白的宽慰话。

    小秀娘还不时答话,说着又哭一会,小秀却根本不吭声。

    说实在的,菊花很想去劝解她一番,可是想想还是算了。

    日头西斜,那风儿吹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出去找泥鳅的人陆续回来,见面互相询问,均是一无所获。

    “跑了老远,问了好些人,也没啥消息。”一个汉子如是道。

    刘大胖子脸色黯然,不用问也知道结果。他问小秀娘:“亲家公没回来?”

    小秀娘哭得嗓子都哑了,费力嘶声道:“没回来哩。”

    她虽然生气,却不敢对刘胖子这个亲家摆脸色:这外孙可是在自家丢的,说起来也是闺女没看好。亲家没怪自己,也没骂小秀,她当然不会不知好歹。要是遇上那难缠的公婆,儿媳妇弄丢了孙子,那日子怕是难过了。

    刘胖子想再去找,又怕周矮子和刘三顺等人回来,有啥新发现,于是焦躁不安地团团转,不知该留下还是该走。

    小妹娘和刘大顺刘二顺等人也回来了,听大伙说没找到,忍不住走到一边,蹲在一棵桃树下,低声呜呜地哭泣起来。

    几个孙子里面,泥鳅最是机灵了,就数他讨喜。如今不见踪影,她虽然没像小秀娘那样哭闹,却是挖心挖肝地难受。她是个老实人,也没想着去怪谁,只是难受,纯粹的为丢了孙子难受。

    刘大顺见了,走过去蹲下,也没劝,陪着娘一块落泪。

    刘胖子等得心烦气躁,正要招呼儿子再去找,好过在这空等,那周矮子却从村路上小跑着过来了。

    刘胖子见了一喜,急忙迎上去问道:“亲家,可有消息?”

    周矮子不及说话,先点点头。

    众人大喜,“呼啦”一下将他围住了,一叠声地催他快说。

    小秀忽然跟活过来似的,冲上去一把推开旁人,哆嗦着嘴唇问道:“爹,找到泥鳅了?泥鳅在哪?”

    菊花闻声从门后出来,心里一松,靠在门框上,暗自祈祷,泥鳅要千万没事才好;何氏也抹着眼泪道,这下可好了,娃儿找回来就没事了。

    周矮子艰难地咽了口吐沫,方才说起他打听的消息。

    原来,他跟几个村里人一口气撵了好远,只见到两个挑空箩筐的汉子,问了后,正是来卖过辣椒的。

    据他们说,他们一路五个人回来,还有三个人是前面村庄的,已经回村了,他们也都认得。倒是还没出清南村的时候,有个汉子本是跟他们一路的,却说有样东西拉在郑家门口,又转头了。这个汉子他们都不认得。

    “我们回村后,碰见三顺。他一直撵到清北村。清北村几个卖辣椒的人说,他们来回都是做一路的,不可能拐小娃儿,还说,今儿碰见卖辣椒的人,看着都面熟,就一个人看着面生。那个人瘦高个,穿灰色衣裳,鼻子有些尖,眼睛小。倒是跟我打听到的那个汉子相貌差不多。我把打听到的消息也跟三顺说了,我们就在山边河边找起来,想着那人就算回头,肯定不会往这边来,一定顺着河往山里去了。找了一会也没找到,三顺让我先家来跟亲家说一声,他已经往山里去找了。”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这算啥?让人空欢喜一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泥鳅是被卖辣椒的人拐走了,那人是人贩子装扮的。

    顿时,大伙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郑家院门口,一起盯着那个靠在门框上的小媳妇,和她身边的何氏。

    菊花面无表情地回视大家,并不诚惶诚恐;何氏则陡然紧张起来,将菊花往自己身后拽,想要跟这些人解释,张张嘴,终究啥话也没说出来。

    王忠、马叔和小黑皮立即警惕地站到二人身边,一副防范的样子。

    双方安静地对峙着,气氛有些诡异。

    菊花看着刘胖子,道:“刘叔,既然知道掳走泥鳅的是啥样人,大伙应该再出去仔细找才对。那人定是躲了起来,等咱们不找了,他才敢带着泥鳅上路。”

    有人就冷笑道:“你就哄人吧。上哪去找?人怕是早就被带走了。你瞧着这么多人围在这,害怕了吧,想把咱们支走?”

    何氏立即叫道:“死狗子!你个夯货。”

    刘胖子终究是忠厚人,疲惫地挥挥手道:“再去找……”

    却听有人笑道:“卖辣椒哩!呵呵,今儿来晚了些。马兄弟,快帮着称称看,有多少斤。我可是还带了好几个人来卖辣椒。”

    众人转头一瞧,一个老汉和三个中年汉子,都挑着满满两箩筐辣椒,扁担压得弯弯的,乐呵呵地将担子歇在院门口,一边奇怪地看着众人,问道:“这是干啥哩?咋这么多人卖辣椒?”

    他只顾说,也不想想,人家来卖辣椒,不提篮子不挑篓子,难不成用衣裳兜来不成?

    菊花心里一沉,暗道坏事了。可是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让马叔把辣椒搬进院子,但堵在这里更是戳人心肺,若是让他们走,必要解释原因,给个理由,只要一说这茬,还是要坏事。

    果然,人们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七嘴八舌地责问,都这个时候了,还只顾收辣椒,这还是人么?

    小秀娘扑到那个老汉的跟前,就要掀翻他的辣椒篓子。慌得那老汉双手按住竹篓边沿,叫道:“你这婆娘想干啥?我老汉惹你了?甭坏我的辣椒。”

    二人拉扯无果,小秀娘却转身奔向扁担另一头,弯腰一下就把另外一只竹篓推翻了,然后使劲踩踏辣椒,嘴里恨声不绝道:“让你买辣椒!让你招人贩子!”

    人们也在一旁推波助澜,说些张家没人性的话。

    刘胖子劝了几句,大伙根本不听。他心力憔悴,索性不再说话,站在一旁茫然地瞧着:他孙子在哪哩?

    周矮子看着闹得不成样子,上前拉住小秀娘,呵斥道:“你疯啥?人家来卖辣椒,关他啥事?”

    小秀娘真的疯了,对着他脸上“呸”了一口道:“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还有脸说。不是这卖辣椒的,咋能惹来人贩子?泥鳅能叫人拐走了?你拉我,莫不是心疼人家?一个寡妇不够,还要搭上其他人?”

    周矮子气得差点晕过去:这可真是反了天了。从来在家里,他都是说一不二的,这婆娘竟然敢当这么多人的面给他没脸。想要狠狠教训她,又一想,媳妇这拼命的架势,往常可从未这样过,若是闹将起来,外孙没找回来,本就难受,还让人白看笑话,于是,便闭了嘴,死死地拽住她不松手。

    那老汉的辣椒被踩烂了不少,心疼地直咧嘴,一边捡一边问马叔:“这是咋回事哩?卖辣椒还卖出祸来了。”

    马叔也郁闷,哪里能跟他掰扯这事。

    另外几人要机灵些,见事不对,从众人吵闹声中也听出些端倪,互相一使眼色,挑起担子就往郑家院子躲。

    马叔等人自然侧身让开,于是三人顺利地进了院子。歇下担子,又返身出来帮老汉也把篓子抬了进去。马叔急忙上前,粗略地估计了个整数,连篓子也算了钱,一一点数给他们几个,然后示意他们赶紧走。

    那几个人得了钱,反而不急着走了,扛着扁担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瞧热闹。

    在郑家这边,是想把辣椒收了,赶快打发他们几个走人,免得遭受无妄之灾;可是,落在外面人眼里,却觉得他们真正无情,眼里只有钱,闹得这么凶,还抢着把辣椒收了,顿时,一个个气得眼中喷火。

    小秀见菊花一脸淡然,身边人都护着她,辣椒也照收,想着自己的泥鳅是找不回来了,不如跟她一块死了算了,便趁着马叔进院子收辣椒的当儿,一头对着菊花冲撞过去。

    黑皮急忙拦住,被撞了个趔趄,何氏和菊花扶住他,王忠又忙上前帮忙。

    周小满大怒,招呼一声,几个汉子上前围着王忠和黑皮,也挡住了何氏,他则一把揪住菊花胳膊,质问道:“都这时候了,你们还只顾收辣椒,你安得是啥心思?”

    菊花被他拉住,挣脱不得,小秀又从旁一头撞过来,她无所倚仗,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小秀就压到她的身上,伸手揪住她头发。

    菊花很少挽那些松松的发髻,她为了爽利,向来是将头发绑得紧紧的,小秀一把抓下去,轻易不得散,正因为如此,抠得菊花头皮生疼,额头上火辣辣地痛,似乎被指甲划破了,一时间嘴角直龇。

    她仰脸瞧着这兄妹两个,有些晕眩和迷茫:曾经,他们是那么纯朴腼腆,半点心机也没有地跟自己和哥哥来往,今天,却两人打一个,毫不手软地对付自己。

    这还是那个一开口脸上就滚滚红晕的小秀么?

    小秀揪住她的头发用力撕扯,菊花那只曾经抠人眼珠、戳人喉咙的手,却仿佛有千斤重,又好似失了灵气的仙家宝贝,根本无法举起来,对着小秀那近在咫尺的面庞发挥它应有的威力。

    周小满听人说菊花在集上抠人眼珠,戳人喉咙,下手狠辣的很,生怕妹妹吃亏,便紧紧地攥住她胳膊不放,甚至想要抓住她另一只手,防止她突然抠妹妹眼睛。

    可是,菊花却呆呆地瞧着他,任由小秀压在身上,扯住头发使劲拽,光洁的额头上横着一道刺目的指甲血痕,目光有些奇怪,似乎被吓傻了,那澄净的眼波里映着自己和妹妹的倒影,不住晃动。

    他们在干啥?

    对着这样的目光,他忽然感觉心慌起来,脑海里闪现青木和槐子的身影,急忙松开菊花的胳膊,又抓住小秀的手,将菊花的头发解救出来,已经揪掉一大撮了,有些紧张地结巴道:“不……不要打她。她……她也不晓得那人是人贩子。”

    小秀从未跟人打过架,虽然将菊花扑倒,却不知该打哪儿,只是本能地去扯她头发,手指甲在她额头上划出一条血痕。她也跟哥哥一样,见菊花毫不还手很诧异,手下略松动,再一对上她茫然无助的目光,顿时心气就怯了,那眼光仿佛在问:这到底是咋了?

    这到底是咋了?

    小秀被哥哥拉起来,呆立不语,忽然放声大哭,哭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晕了过去,引得人们又是一阵忙乱。

    何氏见菊花被小满兄妹俩按在地上,以为她吃大亏了,遂疯狂地在一个庄稼汉脸上挠了一把,一边推开另外一人,急冲过来,骂道:“两人打一个,不得好死。作死的小婆娘,你自己没看好儿子,还怪旁人。”

    何氏将菊花扶起来,听见有人回嘴,说乡下娃儿不都是满村到处跑的,谁家大人还整天跟在屁股后头看着?要是人贩子没进村,泥鳅也不能被拐子抓了。

    何氏见菊花头发散乱,脸上还有道血痕,不禁大怒:因为她想要菊花做儿媳妇,人家却老是在背后叫菊花“癞皮女”,她听了当然不高兴了,所以当菊花脸好后,她很是扬眉吐气,跟杨氏一样,比菊花自个还在意她那张脸,这会子见白嫩嫩的脸被人抠出一条血痕来,如何不生气?

    转身想找小秀算账,却见小秀被人围着,说是晕过去了。

    何氏见这么多人围在郑家门口,张大栓和郑长河、青木和槐子都不在家,自己家里还躲着一堆老弱妇孺,她跟菊花就像掉进狼窝的兔子,被人欺负的感觉涌上心头,遂跳脚拍手哭骂起来。

    她对着周矮子骂道:“一群男人,欺负我娘俩。不要脸。老娘就是要收辣椒,谁敢管?有本事让人家下塘集的铺子全关门,我就服你们。”

    小秀娘扯着破锣嗓子跟她对吵:“下塘集是集市,专门买东西的地方,那能一样么?咱村啥时候成集市了?”

    何氏怒道:“放屁!村里就没买卖人了,长雨不是在家收干货么?只要有人来卖,村长就代收了。还有那走村串户的货郎挑子,人家一来,你们不都屁颠颠地围上去跟人换东西么?那时候咋不嫌弃人家,赶人走了?”

    看着小秀娘理屈词穷、答不上话来的样子,何氏一拍手,暗恨自己猪脑子,咋早没想起这茬哩?心里一直不得劲儿,总觉得泥鳅丢了就是自家收辣椒害的。

    正这么想着,就有媳妇帮着小秀娘说话,说人家那货郎才一个人,来了好多回,大伙都认得了,谁像你家,门口摆的跟集市似的,卖辣椒的人来来往往,人贩子不就混进来了。

    何氏觉得话不应该这么说,却又不知如何回应,只得嚷嚷着跟人扯不清。

    菊花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一时间头晕目眩,又是难过又是无奈:都是些什么人哪,伤心难过的昏了头,只顾吵,娃儿还没找回来哩!

    她想着那个亲吻小葱的小娃儿,心里一痛,眼睛也酸涩起来,正要上前提醒一句,忽地瞥见村长过来了,便闭上了嘴。村长来了,就好办了,她还是少开口为妙,免得又被人按在地上打,她头皮可还痛着哪。

    于是,她将何氏拉到院子门口,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听村长吩咐吧。马叔等人也脱身出来了,聚在两人身边。

    黑皮见菊花脸上见了血,吓坏了,急得问道:“少奶奶,你脸上叫那个王八蛋抓破了?”

    他真是太没用了,待会爹肯定要骂他没照顾好少奶奶。

    菊花说没事,让他不要说话,听村长说话。

    周小满听见黑皮的话,看着菊花额头上那道血痕,心里极不自在。正望着,忽见菊花对他瞧过来,慌忙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他心里很不安,隐隐觉得自己今儿做得有些过分。

    李耕田是来问娃儿找到没有的,听这些人全怪张家郑家收辣椒引来了人贩子,心里掂掇:话虽这么说,但人贩子是自己来的,张家和郑家又没跟人贩子勾结,不过人一多,他就容易混过去罢了。先前没收辣椒的时候,好多村还不是都丢了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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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耕田问清泥鳅可能是被一个卖辣椒的汉子拐走了,遂冲着刘胖子叫道:“那还不赶紧去找哩,都堵在这干啥?”

    刘胖子五十岁的人了,整天笑嘻嘻的,这会儿忽然跟老了十岁似的,抹着眼泪哭诉道:“村长,咱泥鳅找不回来了……叫人带走了哩……”

    小妹娘也放声大哭起来,小秀醒来跟着伤心地痛哭,她娘、哥哥都抹起了眼泪。闻者莫不心酸落泪。

    一时间,郑家门口跟哭丧似的,哀声一遍,听得菊花心焦不已:这是放弃找娃儿了?真是糊涂!

    所幸李耕田不糊涂,对着刘胖子和周矮子骂道:“你两个老东西,哭哭啼啼的,跟个婆娘一样没出息。三顺还带着人在外边找泥鳅,长河跟大栓也没家来,赵三也没回来,我家的下人也没回来,你们倒好,只顾在这嚎丧……”

    刘大顺和刘二顺听了这话,转身一言不发地又往河边找去了。

    这时,偏又来了两个卖辣椒的,菊花和何氏几人哪里还敢理会,只做没瞧见,肃然对着人群。

    便是他们自己,瞧见这哭的哭,吵的吵,混乱不堪的场面,跟前天来卖辣椒时大不相同,也十分纳闷。将辣椒担子歇在旁边,不等主动找人问询,就有先前几个卖完辣椒,留下来看热闹的人凑过来,悄悄地跟他们两个说了事由。这才恍然大悟,暗叫倒霉。

    那几个人眼睛闪了闪,以手掩口,低声跟他俩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话。

    那两人听了十分高兴,便挨挨擦擦地从墙边溜到院门口,对王忠赔笑道:“小兄弟,你瞧,咱俩大老远的把这辣椒挑来,也不晓得这边出了这样事,不然就不来了。可总不能再挑回去,这么多辣椒也吃不完哩,肯定坏。能不能行个方便,把这辣椒收了?”

    先前那几个卖辣椒的也在一旁帮腔,说也不敢耽误东家的事,趁着人不注意,把辣椒挑进来,随便给些铜钱让他们赶紧就走,省得搁外边叫人踩了挤了。咱们穷人家可是一文钱都是命哩,那还不心疼死了?

    说到随便给些铜钱时,那神情是极为放心的。

    原来,他们巴不得不称,然后马叔估计个整数付钱,连那破篓子都给了钱,总要比细算账多出十几文,如何不开心?若不是路远,恨不得再回去挑一担来,只怕那时候这架已经吵完了,还得一篓一篓地称,占不到便宜。

    王忠和马叔见有人朝这边瞧,只得道,眼下没空,等会再说。

    那几人等了一会,见村里人围着李耕田吵闹不休,硬说这是张家和郑家惹的祸,要他们赔,便听住了。

    李耕田这回却铁了心站在张家一边。他想着已经进京的张杨,心道,我再要犯糊涂,也没脸见大儿子了。

    于是,呵斥他们胡搅蛮缠,不管啥事,也要等人找回来再说。

    人真找回来自然就没事了。

    又有几个人出去找人,一边又来了几个媳妇和老人,继续围着讨伐指责张家和郑家。总人数丝毫不见少,只有增加的。

    菊花见李耕田没随大流,很意外,也放心不少。一松神的工夫,就听那几个卖辣椒的人不住恳求马叔,让他偷偷地把辣椒收了。

    菊花便示意马叔赶快收了辣椒,让他们走,不然挤在身边更麻烦。

    马叔和王忠正被那几个卖辣椒的不停在耳边聒噪,烦得很,得了菊花的暗示,便低声道:“悄悄的挑进去。快点!”

    那两个人巴不得一声儿,转身飞快地挑着辣椒进了院子。

    马叔见先前收进来放在树下的辣椒,因为太阳的移动,这会儿遮不到阴凉了,于是小声对王忠道:“把这辣椒都搬到后院第一间屋子里去。”转头对那几个卖辣椒的人道,“你们帮把手,每人一文钱。”

    那几个人听了大喜,屁颠颠地挑着挽着,将那些篓子篮子弄到后院去了。

    菊花见村里人不罢休的样子,终于领教了顽固守旧不讲理的厉害。也不知他们真是为了泥鳅哩,还是因为张家大肆采买辣椒,那分明要发财、吃独食的情形刺激了他们,说来说去,都是张郑两家在家门口采买辣椒妨碍了大家。

    她焦急地望着村路,为何泥鳅还没找到?

    正忧心着,就听身后传来“咚咚”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又有人喊:“挡住他。那是个贼。”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从她跟何氏身边挤了过去,将她扒拉得身子一歪。

    何氏定睛一看那人背影,骂道:“死狗子,鬼撵你呀!撞丧哩!”

    忽觉不对劲,惊叫道:“你咋进来的?”那人早溜进人群了。

    接着,那几个卖辣椒的人跟着跑了出来,王忠则拖着一跟扁担,飞快地窜过来,对菊花跟何氏嚷道:“那人翻墙进了院子,偷看辣椒。”

    众人顿时都明白了:这个死狗子是想趁着前边混乱,偷偷地瞧张家和郑家到底买了辣椒干啥,好跟着学了赚钱的。

    人群立时“嗡”的一声炸开了,就有人揪住死狗子,一叠声地问道:“你看到啥了?快说,都看到啥了?你要不说,就把你捆了送给张家打,菊花可是杀过人的。”

    死狗子原名四狗子,最是小气爱贪便宜,人说他“抠屁眼吮指头”,所以大伙最是讨厌他,也不大理会他,张口就喊他死狗子。

    这会儿被人揪住,见菊花和何氏愤怒地盯着他,那几个下人也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不禁哭丧着脸道:“啥也没瞧见哩。辣椒还是用篓子装着,放在屋里,不晓得要做啥。不过有几间屋子门是锁着的。我从门缝往里瞧,黑咕隆咚的,啥也没看清。”

    听的人就失望了,又有人问后院有啥,收了多少辣椒等等。

    周矮子看着这些人,一个个脸上浮现兴奋欣喜的神色,忽地心冷如冰:他们堵在这,到底是为了外孙被丢的事不平,还是因为眼红张郑两家的生意而故意为难人家?

    这些人兴奋地猜测张郑两家买了辣椒干啥。有人就说,不管干啥,赚钱是肯定的,不然不会这么下死力气采买辣椒,竟然还旁若无人地问死狗子,郑家院墙好不好爬。

    他阴沉着脸,对着小秀娘和周小满大吼道:“都给我滚家去。再不然就去找泥鳅。走!”

    刚一转身,就听菊花厉声喝道:“给我抓住他。今儿我要剁了他的手脚。”

    他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顿时呆住了,其他人也都呆住了,只见菊花手执一把雪亮的菜刀,扬手举起,杀气腾腾地吩咐马叔和王忠,让他们去抓住那死狗子,她要剁了他的手脚。

    死狗子吓得尖叫一声,转身就要跑。

    可是他被人围着,有人想问他在郑家后院瞧见了啥,正扯着他的胳膊哩,一时也挣不开,急得大骂道:“日你祖宗。让老子出去。”

    越急越出不去,都快哭了,又听王忠叫道:“少奶奶,那家伙瘦不拉几的,浑身都是骨头,还是让我来剁,小心震了手疼。杀了他我来抵命。反正我也不是张家奴仆,也带累不到东家。等我死了,少奶奶多照应些我老娘就成了。”

    何氏也怒道:“菊花,让娘来剁。你劲儿太小,一条腿还不晓得要剁几下才能剁得断。黑皮,再拿把刀来,我跟王忠一人剁他一只手。”

    黑皮答应一声,飞奔进院子去了;而王忠则从菊花手中抢过菜刀,高举着冲人群就杀过来。

    李耕田吓得慌忙上前挡住,连连呵斥。

    死狗子彻底崩溃,浑身一哆嗦,下边就失禁了,裤腿淋得湿哒哒的,一股尿骚味弥漫开来。

    拉着他的人慌忙松开手,闪向一边,也没心思嘲笑他,惊疑不定地望着菊花和王忠等人。

    原来,菊花见这些人露出贪心的嘴脸,虽然不至于做出阴险歹毒的事,但像死狗子这样,干些小偷小摸、窥视捣乱的行径,乡人并不认为是多大了不起的事,今日若不震慑一番,往后将不胜其烦。

    她便让黑皮去厨房拿了把菜刀来,摆开架势,借着先前杀人贩子的凶名,吓唬死狗子。当然,也不全是吓唬,这该死的家伙,大白天的就敢翻墙偷窥,她一定要抓住他痛打一顿,杀鸡儆猴。

    她张狂的气势,瞧得王忠热血沸腾,一激动就喊出了那番话。当他夺过菊花手中的菜刀时,她低声飞快地吩咐道:“别真砍。抓住他打一顿就好。”

    王忠这才明白少奶奶的心思,佯装拼命,凶狠地冲着人群就杀过来。被李耕田挡住,顺势就停下脚步,并且让菜刀被李耕田夺了去,他自己却挥着拳头扑向死狗子。

    这下可是实打实地揍人了。打得死狗子捂着脑袋求饶。

    马叔见这边占了上风,惦记后院,怕有人跟死狗子似的,趁乱翻墙进来,要是进了那两间锁门的屋子可就糟了,于是跟菊花匆匆说一声,摸了条扁担领着两条狗就去了后院。

    菊花见黑皮又拿了把菜刀来,想要夺过去,黑皮不让。

    菊花瞪了他一眼,他一个半大的娃儿,举着把刀,要是真的杀了人,那可就糟了。不像她,她拿刀不过是吓唬人罢了。

    王忠如此拼命,无非是因为她先前救了葡萄,让这些佃户觉得,东家是看重他们的,并非拿他们不当数。所以,她不能缩在后面不敢出头,让王忠独自面对这些人。

    菊花低声对黑皮说了几句话,黑皮方才不情愿将刀子递给菊花,自去院子里摸了两根扁担,塞了一根给何氏,因为何氏也在跟菊花抢菜刀,菊花死护着不让。

    天地良心,菊花怕刀到了她的手里,她一发怒真的砍人。还是自己拿着保险,她是不会真杀人的。

    殊不知何氏也跟她一样心思。毕竟菊花真怒起来,那可是真的杀过人贩子,但今儿来的都是村里人,是万万不能动手的,所以害怕她没个轻重,惹出人命来就麻烦了。

    她二人拉拉扯扯地抢刀,旁人可不晓得她们心思,只当终于逼得这一对婆媳发狂,要杀人了,遂发一声喊,四散让开,院门口顿时空出一大片地方来。

    李耕田见菊花提着菜刀,何氏跟黑皮双手握着扁担,脸色不善地扫视众人,还有一个王忠正摁着死狗子狠揍——这会儿他真的成了“死”狗子了——不禁心里直冒寒气,对着周矮子厉声道:“还不拦住他们,真想闹出人命来不成?”

    周矮子和几个汉子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齐上前对着何氏和菊花劝慰起来,又有人拉开了王忠。

    何氏道:“都欺上门来了。敢翻墙进屋,不打断他狗腿,我就不会放过他。”

    周小满看着菊花愣神,这还是刚才那个任小秀撕扯头发不知还手的菊花么?

    当然是她!那头上的头发虽然重新挽过,但因为没用梳子,只是用手指随便捋了捋,看起来还是蓬乱的很,脸上的血痕依旧还在。

    正乱着,刘三顺、赵三等人回来了。

    于是更加乱了,有人问泥鳅找回来没,有人问为何开打了,又说了想偷看郑家辣椒的秘密和菊花想杀人的事,惹得人惊叹连连。

    小秀见这一拨人又是空手而归,再也提不起半点精神,就跟死了一样,刘三顺失魂落魄地抱着她发呆。

    菊花也是心如刀绞,把最后的希望放在郑长河跟张大栓身上,期盼着她爹和公爹能带回惊喜,连刚才被激起的愤怒之心也淡了许多。

    可是,她熄火了,那些人又嘀咕起来,说人家娃儿都没影了,她们为了个破辣椒就敢拿刀砍人,这还得了?这辣椒再收下去,村里的娃儿能保得住么?

    有人趁机撺掇道,应该让她们把辣椒的事说出来,作为补偿。

    菊花嫌恶地看着这些人,不管是图嘴巴快活,随便说说,还是真的起了龌龊心思,他们都是既可怜又可恨。

    她跟何氏重新回到门口,默然跟人对峙,任凭他们肆意胡说,只是不说话,可是手中的菜刀却没丢下,因此也无人敢上前。

    等吴婆子和王婆子带着两家四五个媳妇赶来,郑家门口就堵了十来个人,还个个手里握着木棒之类的器械,菊花心安了好些。

    忽然,她手中的菜刀“哐啷”一声掉到地上,差点砍了脚,吓得何氏慌忙问道:“菊花,你咋了?”

    黑皮俯身拾起菜刀,诧异地看着菊花,难道少奶奶先前受了伤,这会儿撑不住了?

    吴婆子也慌忙上前来问,却见菊花抖手指着村路,嘴巴大张,只是说不出话来。

    前面有几个人挡住了路口,何氏歪了下脑袋,发现还是遮住的,又往旁边跨了一步,这才看清路上过来一个人,身着浅蓝色的短褐,是槐子。

    他大步走来,肩膀上架坐着一个小娃儿,那娃儿脑袋上顶着个杩子盖头,周围一圈剃得精光,不是泥鳅是哪个?

    菊花心下一松,如被抽去脊骨似的,一下子瘫坐在院门口。

    何氏先是尖叫一声:“槐子!”跟着又惊喜地尖叫:“泥鳅!”

    人们这才发现他们两个。

    刘三顺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槐子肩上的泥鳅,继而狂喜,双手抓住小秀胳膊,使劲地摇晃,大喊道:“秀,泥鳅家来了!泥鳅找到了!哈哈哈!泥鳅找——到——了——呜呜……”

    他仰天大喊,那拉长的声音在后山回荡,鸟儿被惊得“扑棱棱”飞起,紧接着他又失声痛哭起来。

    小秀猛地睁大双眼,忽然发狂起来,用力推开三顺,嘶声喊着泥鳅扑向槐子。吓得槐子急忙将泥鳅从肩上拎下来,双手叉在他腋下,胳膊伸老远递给小秀——他怕她不顾一切地扑到自己身上,把泥鳅往下拽,那样子就有些难看了。

    刘胖子和周矮子也向槐子冲过去,他们的媳妇紧随其后,那个混乱场面真是无法描述,哭的哭,笑的笑,问的问,吵闹议论不绝,把个槐子堵在人群中出不来。

    大伙一个劲地问槐子是如何找到泥鳅的。

    槐子道,他采买辣椒回来的路上,见一个尖鼻子、小眼睛的瘦汉子挑着担篓子迎面走来,心想这人大概是从自家卖辣椒回来的吧。自从家里收辣椒后,近些日子,这条路上多的是这种人,于是就多看了他两眼。

    却发现他那篓子并不是轻飘飘地荡来荡去,好像还装着东西,心道原来不是卖辣椒的,又多瞄了两眼。

    他坐在车头,位置稍高,双方交错而过的时候,就算那汉子刻意往路边走,想离马车远些,槐子还是看出不妥:其中一只篓子里装了些杂草,却分量不轻的样子,似乎草底下另有重东西;而另一只篓子里面也不知装了啥物件,有大半篓子高,上盖一顶草帽,帽子上还搭了件外衣,但帽子下边却露出一角红色碎花布,那颜色就不像这汉子能穿的。

    他经历了人贩子拐葡萄的事,心思格外敏感,顿时起疑,就出声招呼那汉子。

    谁知那人见他盯着篓子瞧,忙加快脚步往前走,再一听他招呼,连头也不敢回,胡乱地应答了一句,那口音也不是这地儿的乡音。

    槐子就叫停了车,跟几个佃户去追他。

    果然,那人见他追来了,撒腿就跑。只是他挑着担子哪里能跑得过几个庄稼汉?见势不妙,弃了担子,没命地往前奔去。

    槐子当然不会放过他,领着两个佃户直追了两里地才把他逮住。

    等回头来检查篓子,早有同伴抱出了个小娃儿,槐子认出是泥鳅,另一头的篓子里却压了几块石头,盖了草,想是为了配得两头一样重。

    他身上还有秦枫给的药,是上回抓人贩子后得的,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的意思,当即弄醒了泥鳅,带了回来。

    因想着刘家丢了娃儿,家里还不知乱成啥样哩,进了村,那路不好走,马车走的慢,他便下车,托了泥鳅先送去刘家。

    刘三顺家没有人,他二嫂抱个奶娃在家看门,见了泥鳅,又惊又喜,急忙催槐子过来山边,说全村人都在找泥鳅,再找不到,小秀就没命了。这才赶了过来。

    众人连道万幸,又夸槐子心细。

    槐子客气了几句,费了好大劲儿才脱身出来。

    他满脸带笑地来到院门口,只见菊花坐在门槛上,头发蓬乱,额头上还有一道血痕,看上去甚是狼狈,何氏也好不了多少。心中一跳,急忙上前蹲下,问是咋回事。

    菊花看着槐子略带风霜的脸颊,想起这大半天来的经历,鼻子一酸,眼窝一热,那泪水就模糊了双眼,跟着就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哭,那眼泪好似决堤的洪水般,再也堵不上了,她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一声等不得一声地哽咽喘息,几乎不曾哭得背过气去。

    人们都安静下来,愕然地瞧着刚才还手握菜刀、杀气腾腾地要剁死狗子手脚的小媳妇,此刻在槐子面前,毫无顾忌地哭泣,宣泄泪水,全不管男女老少都望着她。

    槐子从未见菊花这样哭过,心慌意乱地将她搂在怀里,又不敢抱紧她,怕闷着她,因为她本就哭得喘不过气来了,只得扶着她双肩,反复询问出了何事。

    菊花如何能答?他便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何氏。

    何氏不住地帮菊花拍顺后背,以防她晕厥,同时眼中冒火,大声跟槐子说情由。

    为了不让菊花哭声盖过自己的声音,她不得不提高嗓门,几乎是用喊的,因此那声音也清清楚楚落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丢了娃儿怪我们,说是卖辣椒招来人贩子。小秀跟她娘从上午就堵在门口,一直哭骂到现在。不让收辣椒,把辣椒倒地上踩烂了。找不到泥鳅,小满跟小秀兄妹俩把菊花按在地上打,揪头发,抠脸。前头吵闹,那些黑心的东西翻进后院偷看辣椒,还逼我们说出辣椒的事……”

    她只捡重要的说,每说一句,槐子的脸就黑一分,最后沉得能滴出水来,却静静不语,扶着菊花的双手也不动了。

    上百人围在门前,除了菊花的哭声跟何氏的诉说,其他人都静默不语。

    人们看着槐子僵直的背影,心中觉得不妙,有那知眼色的,悄悄退往远处,不过还是舍不得走——看一回热闹也不容易么,乡下也没啥乐子好寻的。

    槐子终于开口了:“爹哩,青木哩?”

    “你爹跟老丈人都带人去找泥鳅了,还没回来。青木去集上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躲在咱家不敢出门——那婆娘真敢推大肚子孕妇哩。”何氏说着也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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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氏也为难,因为死狗子爬了院墙,已经被王忠打个半死,余者站在那说风凉话的可就多了,要是一一点数出来,儿子也打不过这么多人哩,何况还有好多是媳妇婆子。

    她正想着要抓一个头儿出来让槐子揍,就见郑长河等人从河边那条路过来了。有人见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急忙告诉说,泥鳅找到了,再不用着急。

    郑长河大喜,哈哈大笑着对刘胖子道:“老东西,可把我吓坏了。我跟大栓找不到泥鳅,都不敢回来了哩。这下可放心了。”

    张大栓也是眉飞色舞,一个劲地问是谁找回来的。

    刘胖子等人尴尬极了,眼睛瞄向何氏和张槐。

    果然,何氏冲着张大栓道:“放心个屁!你们拼死拼活地帮人家找孙子,人家领着全村的人欺负你媳妇跟儿媳妇,打人,爬墙偷看辣椒。要不是槐子赶回来了,你就等着他们砸了这院子逼咱说辣椒的事吧!”

    遂用三言两语把下午的事又大略说了一遍,说到刚才众人打她和菊花,逼迫她们的事,郑长河跟张大栓眼睛都红了,立时就要发狂。

    郑长河和张大栓看见菊花坐在门口,虽然哭的声音小了些,可是还在哭,那头上、脸上,形容十分狼狈;又见门口聚集的佃户们手里拿着扁担、木棍等各样物事,甚至黑皮手中还握着把菜刀,可见刚才闹得有多凶,槐子、何氏好像也在跟人打架。

    两人因为泥鳅已经找到了,心里没了内疚感,这情形刺激得他们发了狠,冲过去从佃户的手上夺过一根扁担和木棍,转头对着人群,不管男女老少,就使劲横扫过去,一边大骂道:“都给老子滚!”

    一时间,鸡飞狗跳,叫声不绝。

    李长星飞快地窜到一旁,提起脚揉着足踝,龇牙咧嘴地对郑长河道:“郑叔,我刚过来瞧热闹,先前的事一点也不清楚,你咋不问青红皂白就打我哩?”

    赵三屁股上也挨了一下,他捂着屁股转头对张大栓讨好地笑道:“大栓哥,虽然咱啥也没干——一直在外边找娃儿哩,不过咱不怪你,你也不是诚心的。”

    刘胖子也赔笑道:“长河兄弟,你打几下也该消气了,槐子可是把三顺一顿好打哩。”

    周矮子是个严肃的人,皱眉道:“发回疯就歇着吧,槐子把小满牙齿都打掉两颗哩,还不够赔?”

    郑长河和张大栓一边撵着旁人打,一边跟他们吵。在何氏的指点下,死狗子又挨了张大栓几扁担,还有几个李姓族人也挨了槐子狠揍——就是他们刚才叫嚣着要何氏和菊花说出辣椒的事。

    李耕田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并不劝阻,还煞有介事地喊道:“长河,打几下就算了。在外头转了几个时辰,你们也累坏了,赶紧歇歇气喝口水吧。”

    他终于放下心来。别看这场面混乱,这么一撵一打,大事就化小了,不比先前,无论是槐子回来前,还是回来后,那情形可真是吓得他心儿乱蹦,生怕闹出大事来。

    吵嚷中,小秀嫂子就叫道,不管咋说,人贩子是装作卖辣椒的过来的,就算她们埋怨几句,那也是因为泥鳅还没找到,心里着急,这会子下死手打人,郑家和张家就有理了?

    就听有人回道:“那你们都听好了:这辣椒我家是一定要收的。丑话先说在前头,各人回去把自家管好,省得往后再出现丢鸡少狗、养老婆偷汉子的,全怪到张家和郑家头上来。”

    瞧这话说得,咋这么刻薄!

    人们一齐转头,就见马婶扶着刘云岚,旁边跟着妞妞,俏脸含霜地从张家走过来。

    小秀娘大怒,骂道:“你才养老婆偷汉子哩。”

    旁人也纷纷指责刘云岚这话过分。

    刘云岚冷笑道:“我说这话自然是有道理的:丢了娃儿,怪我们收辣椒招来了人贩子,要是有男人看见人家卖辣椒的小媳妇俊俏,跑去勾引,或者有媳妇看见人家卖辣椒的汉子有钱,跑去偷汉,那她(他)们家人不也是要来找咱们?说要是咱家不收辣椒的话,那俊俏的小媳妇和有钱的汉子也不会过来清南村,害得他们儿子和儿媳妇养老婆偷汉了。”

    那些卖辣椒的人听了这话轰然大笑起来,张家的佃户们也笑倒一片——那两辆装辣椒的车已经到家了,所以郑家门口又增加了好些人,忙碌着卸货,并将捉来的人贩子拖进院。

    村里人其实也想笑,可是要笑的话就是笑自个了,因此死憋着,心道,郑家的媳妇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往常她出门少,倒没人在意她。

    小秀脸色十分难看,忽一眼瞥见菊花往这边走过来,便怔怔地看着她,心想她是要亲自来出气了么?

    槐子见菊花过来了,忙过去扶住她。见她头发刺毛纠结,全不像平日那样柔顺,额头上的血痕也不浅,不晓得会不会留下疤痕,气得又狠瞪了小秀一眼。

    郑长河也跑到她身边,心疼地问这问那。

    菊花轻轻摇头,因刚哭过,她两眼红肿,鼻头微红,对刘云岚道:“云岚姐姐少说几句吧,有些人就是喜欢多想,你只顾说,回头人家一个想不开,气不过,家去上吊投河,那咱们不是又要被人堵住大门?人家不会说她想不开,只会说你不该说这话。”

    她哭了一场,心头畅快了,注意力一集中,早听见槐子质问小秀的话,此时见刘云岚又说这个,她不担心旁人,就担心小秀,怕她羞怒之下做出寻短见的事来,那时又要扯不清,因此先拿话堵她。

    小秀死死地咬住嘴唇,浑身颤抖。

    刘三顺忙抱着她肩膀,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说啥好。说实话,他也怕小秀受不住,所以先前在槐子面前一力维护她。

    小秀娘气怒道:“你还有脸说人家,你自己不是早就投过湖了?”

    何氏跟张槐同时出声喝骂。

    菊花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所以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也不会去寻短见。”转头问刘云岚,“娘还好?咱们进去吧,再说也没意思。”

    刘云岚点头道:“放心好了。”

    又凑近菊花和槐子低声说了几句,槐子目光一凝,吩咐马叔和王忠道:“去我家,找刘叔把那翻墙的狗东西拖出来,交给村长处置。”

    人们听了这话一呆:还有人去爬张家的院墙?

    刘云岚却对着那些卖辣椒的人扬声道:“明儿照样收辣椒。涨到四文钱一斤。烦请大伙儿帮着递个信,回村去传扬传扬。太嫩的不要,辣椒蒂也不要摘了。”

    听着那些卖辣椒的人欢呼,她冷冷地扫视一遍村人,好似在说,谁也甭想挡住咱收辣椒。

    她今儿受够了。

    一个下午,就算关上门,外边吵闹的声音还是越来越大。杨氏焦躁不安,她和汪氏等人不停劝她,害怕她气极了会导致早产。

    杨氏自己也怕出事,因此只做听不见。可她又不是傻子,听那声音就晓得外边情形不好,最后无法,她揪了两团棉花帮婆婆堵住耳朵。

    刘黑子透过门缝也是能看到外面情形的,却不敢丢下一屋老小出去帮忙,后来发生了一桩事,使他更不敢离开院子半步,前前后后地转悠巡视。

    原来,竟然有两个胆大的汉子,见死狗子从郑家没看到辣椒的秘密,就跑过来翻张家院墙,明摆着欺负一屋子都是老弱妇孺。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刘黑子在这边,还以为男人都在郑家门口哩,结果被刘黑子逮住一顿好打,捆了人丢在院子里。

    刘云岚气得心发抖,又一想自己万万不能出事,遂压下诸般心事,开解婆婆。可是,想着菊花跟何氏在外面,那心里还是不安的,要是青木晓得她丢下菊花单独应付这情形,会不会怪她?头一回,她恨不得自己没怀孕才好。

    等菊花一哭,她更受不了了,就算晓得槐子回来了,也不愿呆在屋里,又反复劝慰婆婆,跟她说槐子已经家来了,让她安心,她先出去看看,不然,婆婆要是被气个好歹,那先前的工夫不是白做了?

    刘奶奶拍着杨氏的手,一脸淡然道:“亲家奶奶,你啥事都不用做。只要今儿保证自己不动胎气,就是帮了菊花大忙了。”

    杨氏点头,对刘云岚道:“你出去,也别生气,也别饶人,想起啥话就说。咱还怕他们不成。等老娘把这娃儿生了,再跟她们算账。”

    刘云岚让婆婆只管放心,她也不是好惹的,比菊花会吵架哩。于是吩咐刘叔看好院子,也不用管外面的事,她自带着马婶和妞妞出来了。

    一出来就给了小秀嫂子一个下马威,噎得她直翻白眼;又当众给辣椒涨价,坚决采买辣椒,还要多多的收。

    众人望着这个小媳妇,比菊花又是另一种泼辣,想着她要不是挺个大肚子,只怕要比菊花厉害多了。一个个都道,刘富贵的闺女果然不简单哩。

    刘云岚吩咐完了,便拉了菊花的手,一块回张家去看杨氏,把这一摊子丢给张槐处理,再者,她脸上也要赶紧涂药。要是长了那么多年的癞皮都没留下疤,却给人抓出一道疤痕来了,岂不气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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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花拖着疲惫的腿脚,正往张家去,忽然一个小人儿扑过来,抱住她腿。

    低头一看,原来是泥鳅,正仰头望着她笑。

    妞妞看了刘云岚一眼,有些不安地说道:“少奶奶,他跑得快,我……我不好拦的,怕绊倒了他。”

    刘云岚也没说啥,这么小的娃儿,又不是坏人,还能咋地。

    小妹娘也赶过来,对菊花笑道:“也不晓得他要干啥,挣着要过来。这是想找你哩。泥鳅,你咋认得菊花姑姑的?”她让泥鳅跟称呼刘小妹一般称呼菊花。

    菊花也诧异,弯腰问道:“泥鳅,你找姑姑?”

    泥鳅拍拍口袋,夹杂不清道:“么了,毛毛。”

    小妹娘奇怪极了,问孙子说啥。余者也都一头雾水。

    小娃儿刚说话,有些词语说不清,那意思只有天晓得了。菊花就留心过,板栗和小葱能叽里咕噜说老长的句子,可惜她这个当娘的跟听外文似的,往往都是连蒙带猜。

    她见泥鳅反复说毛毛,又撑开胸前的口袋让她看,里面空空的,啥也没有,她想了半天,忽然想起自己给他的那个穿马甲的布偶猫,恍然大悟,于是笑问道:“泥鳅把小猫弄丢了?”

    泥鳅听了用力点头,拽着菊花的衣襟,仰脸看着她讨好地笑。

    菊花见他头上一大块黑黢黢的头发扣在顶门,倒真像个马桶盖,裂开的小嘴里上下各四颗牙齿,旁边是粉红的牙床,一点白色正冒头出来,笑得像只小巴儿狗,忍不住也笑起来,用手摸摸他头,对妞妞道:“你跑去拿一个布偶猫来给他。”

    妞妞听了急忙往郑家去取。

    泥鳅听见拿玩意给他,笑得美美的。

    菊花望着这个娃儿,纯净天真,如一张白纸,丝毫不知道在他失踪的这几个时辰里,人性的种种全部浮现,而她这大半天,也是难过、紧张、害怕、伤心,简直跟过了一年那么久。

    不过还好,到底找回来了,否则的话,郑家张家和刘家周家再也别想回到从前那样了。眼下虽然还是有些膈应,但乡里人,磕磕碰碰的,吵嘴打架也常见,只要没大碍,都不会产生太大的仇怨,也就柳儿娘那样的神经病,一点小事把两家人闹得跟世仇似的。

    小秀在那边看见婆婆带着泥鳅跟菊花说着什么,本没在意,因刘三顺等人正跟槐子要那人贩子,要剁了他喂狗,槐子不允,说今日的情形跟集上那回不一样,若是随便杀人,谁也担不了这干系,还是交给衙门里处置比较好,要出气的话,打断他双腿就是了,双方吵做一团。

    可是过了一会,见他们还在那,她就走了过去,一声不响地俯身抱起泥鳅就走。

    泥鳅急得大叫起来,转头对着菊花挥手,连声叫着毛毛。

    菊花叹了口气,皱眉对小秀道:“他丢了小猫,我让妞妞拿一个来给他。省得他哭。”

    小秀顿住脚步,没吭声。

    小妹娘急忙上前接过泥鳅,道:“你累了,晌午还没吃饭吧?要不先家去歇着,回头我带泥鳅家去。”

    小秀松手,让她抱过泥鳅,却没离开。

    小妹娘看着菊花等人有些尴尬,就找些话来问孙子:“泥鳅,跟奶奶说,你咋把小猫弄丢了哩?”

    泥鳅就鼓着嘴道:“坏人。”

    他忽地挣下地,用一只小手捂住嘴,另一只小手伸出来,做个托着东西的样子,向前猛跑几步,然后回头看大家。

    小妹娘愣愣地看着孙子那一副等着她解答的样子,却啥也说不出来,半响才干笑道:“乖孙,要笑就好好的笑,蒙着嘴笑干啥哩?”

    众人觉得她说得肯定不对,但也都不解其意。

    泥鳅不满地撅起嘴儿。

    菊花见小秀别扭地站在一旁,本想不插嘴的,可她觉得这小子实在机灵可爱,很想逗他说话,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道:“是不是那个坏人捂着泥鳅的嘴巴,抱着你就跑了?”

    泥鳅立即笑得眯了眼,蹬蹬地跑过去拉住菊花的手,连连点头。

    小秀脸色有些不好看,刘云岚在一旁看着她暗自摇头。

    菊花犹未知觉,她心中一动,问道:“那泥鳅可记得那个坏人在哪把你抓走的?”

    泥鳅听了,眨巴了几下眼睛,没说话。

    菊花以为他没听懂,换个方式又问道:“坏人在哪捂住泥鳅的嘴巴哩?”

    小秀绷着脸说道:“泥鳅那么小,叫人抓了又害怕,咋能记得这些?直接问那个人贩子不就晓得了?”

    菊花见她那别扭的样子,心里替她难受,暗道这心结要是不解开,往后你就耿耿于怀、自我折磨去吧,我是没空陪你折腾的。

    泥鳅却骨碌转了两下眼睛,四处瞧了瞧,忽地一指郑家和张家之间的竹林,道:“竹子。”

    小妹娘立即眉开眼笑道:“我孙子就是聪明,记得在竹林边哩。”

    正好刘三顺和槐子等人商议妥当,见她们聚集在一块,以为又杠上了,慌忙过来察看,小妹娘就告诉了他们泥鳅的话。

    刘三顺乐道:“那家伙可不就是说在竹林里迷晕泥鳅的么,我儿子就是聪明。槐子,咋样,我泥鳅比板栗聪明吧?”

    一转眼,两人就好了,好像没刚才打架那回事。

    槐子见马叔和王忠拖了翻墙的两个人过来,不及跟他啰嗦,狠瞪了他一眼,嘱咐菊花快家去歇着,他则带着他们去找李耕田了。

    泥鳅得了妞妞拿来的布偶,听见爹说板栗,忙对着要走的菊花叫道:“姑姑。妹妹。”说着又跑到菊花身边,抓住她手不放。

    小秀心里难受极了,咋儿子也这么喜欢菊花哩?

    小妹娘急忙道:“泥鳅,咱家去吃饭了。奶奶蒸蛋蛋给乖孙吃。”

    泥鳅望望菊花,对小妹娘道:“妹妹,玩。”

    菊花诧异,这小子是想跟小葱玩?咋异性相吸这么小就开始了?无论是葫芦,还是李敬文和李敬武,都更喜欢小葱,这个泥鳅也是。

    刘胖子因为今儿跟张家闹得不痛快,正想要找法子补救哩,听了孙子的话,乐呵呵地说道:“你去。去跟板栗玩。他娘,你带泥鳅在张嫂子这玩一会,煮饭的事不是有老二媳妇么?晚点家去不要紧。”

    这就是求好的意思了,再说,泥鳅刚找回来,那简直是当眼珠子一样疼,他也不忍让孙子失望。不过,可不能让小秀带泥鳅去:她下午闹得太狠了,跟菊花怕是要有些日子才能缓过来。

    刘三顺却想起辣椒的事,忙阻拦道:“明儿再来找妹妹玩。天晚了,妹妹要睡觉哩。泥鳅,跟爹家去,爹做了个小网子,咱去沟里兜小鱼儿。”

    泥鳅一听,立即丢开菊花,扑向刘三顺,叫道:“网鱼。”

    刘胖子还奇怪哩,见刘三顺对他使了个眼色,虽不明白是啥意思,听儿子的想必不会错,也就不坚持了。

    刘三顺却意有所指道:“爹去瞧那翻墙偷看辣椒的人,村长是咋处置的。是李家人吧?哼,专门想占人便宜。”

    刘胖子这才恍然大悟,忙不好意思地跟菊花招呼一声就过去了。

    菊花正要转身回去,刘三顺叫住她,对小秀肃穆道:“小秀,你过来,跟菊花赔个小情。今儿你实在做得不对,就算泥鳅丢了,也不该借着这事跟菊花闹,更不该打她,你娘推郑婶和青木嫂子更是不应该。岳母我不好说她,自有岳丈管教;你是我媳妇,我还没干过亏心事哩,咱们该咋地就咋地。”

    小秀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他,眼中盈盈泪光闪现。

    刘三顺忽然心生怒气,知她又想歪了,想要呵斥,又想一堆人还在那边哩,若是吵起来害菊花丢脸,于是紧绷着脸瞪着她。

    小秀娘也道:“是哩!秀,你该好好跟菊花赔个情。先前泥鳅没找回来,你心里慌张糊涂还好说,如今槐子都把泥鳅找回来了,你还不下气,就不对了。”

    菊花见小秀无声流泪,那委委屈屈的模样,就算迫于刘三顺的压力,给自己赔了礼,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还让自己添堵,皱眉摆手道:“算了,还提这茬干啥?是非对错各人心里有数。”说完转身就走。

    刘云岚冷笑着对刘三顺道:“她心里转不过来这个弯,你逼她赔小情,只怕她更加恨菊花。她乐意咋想随她去。不过我可跟你说,再要跟今儿这样欺负人,甭指望我饶了你。今儿不过是瞧你丢了娃儿,不跟你计较,不然的话,谁还怕了你?”说完带着人走了。

    刘三顺脸色难看地让娘带着小秀泥鳅先回去,他转头就奔郑家院门口去了。很少见他发火的小秀满心惊惶,流着泪跟在婆婆身后往家去。

    院门口,李耕田看着自己面前两个五花大绑,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族人,气得手脚冰凉。

    死狗子翻人院墙还好说,反正他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就那样了,再说也不姓李;可是李家的族人也干这丢人的事,真是打脸,槐子说不定会误解是他指使的哩。

    如今李家可不是普通乡民了,好歹家里也出了个举人,长风往后说不定还会当官,这些族人今天丢人现眼不说,赤裸裸地觊觎张家的秘密,也不想想,人家如今是你能欺负得了的?还当是往常哩,啥好事都想分沾些。

    他对一个下人喝道:“把他们拖回去,关在祠堂旁边的屋子里先饿一晚上,明儿再处置。”

    众人吓了一跳。

    那两人急忙叫道:“木耳。好多木耳哩。他们种出木耳了。”

    他们想着告诉人这重要的事,没准大伙就会帮他们说话,逼张家放了他们。可惜没人理他们。这会儿情势不同了,张大栓父子可是站在一旁哩。

    槐子脸色阴沉,冷冷地瞅着两人,心里想着要多喂几条狗才好,到时候狗咬伤了贼,也怪不得旁人。

    大伙看槐子的神情都变了,一个辣椒还没闹清,张家又种出了木耳?这真是要发家了。人们心里说不上是啥滋味,但后悔是肯定的。

    就有李家人不忿道,张家已经把人打个半死,还不解气,还要去祠堂处置?

    李耕田怒视他道:“张家打是张家的事,贼进了家,主人家当然要打了;但我李家族规也写得清楚,凡奸淫偷盗者,绝不轻饶。”说完气冲冲地甩手而去。

    大伙面面相觑:这事闹大了,还以为爬个墙不算啥哩,没想到村长把族规都搬出来了。

    他们李家在清南村是大户,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小家族,各自种田,族人间也松散的很,那族规啥的,也不大用得上,这回村长是要真管了。

    不说李耕田如何处置族人,且说张家和郑家等人散了后,又忙着收拾辣椒,做荷叶鸡,直忙到掌灯十分方才聚集在一处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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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说起今天的事都心有余悸,万幸的是两个孕妇都没事。

    杨氏吃了两碗饭,恨恨地将碗放下,看着菊花心疼地说道:“等我生了娃儿,再有人敢像今儿这样上门闹,瞧老娘不扒了她的皮。”

    菊花叹了口气道:“娘,要不是泥鳅丢了,谁会来闹哩?娃儿丢了,总是让人难受的,咱们也不好跟人吵,不是顾忌她们伤心么?槐子把泥鳅找回来了,马上就不一样了,咱们就敢打也敢骂了,那些人气焰就矮了。”

    她还有句话没说:只怕要是板栗丢了,你也不比她们好多少,这就是观念不同。

    何氏也叹气道:“不就是这个话,要不我咋觉得憋屈哩,还是跟柳儿娘打架痛快,啥顾忌都没有。”

    张大栓跟郑长河相视点头道:“幸亏娃儿找回来了!”

    刘云岚撇嘴道:“那小秀跟她娘也是没脑子的,就慌神成这样,胡乱怪人就能把娃儿找回来?这不是糊涂是啥?”

    张大栓道:“你矮子叔回家不会饶了她的。往常他在家从来就是说一不二,今儿丢了娃,这婆娘就疯了,说话行事全乱了。他不好在人前训她,回家怕是要教导。”

    郑长河笑道:“那还用说?周矮子是啥人?我顾着他那张老脸,也没要他当人面训媳妇,他心里有数,要是回家不管教,老子往后就不睬他。这个小秀,蛮好一个闺女,咋今儿这样哩?她埋怨我们收辣椒还能说得过去,咋打人哩?”

    杨氏对菊花笑道:“可是我那时候说过的:当闺女的时候,不当家理事,有些性子根本瞧不出来;等嫁了人,经历些事,各人如何行事主张,那时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小秀人虽然不错,今儿这事就试出来她遇事没着落没成算,胡乱抓瞎,倒是三顺那娃儿,真是不错,是个难得的。”

    她撇撇嘴又道:“不过都比咱菊花差远了。不是我吹,我闺女就是比人强。”

    众人听了一齐发笑,何氏却连连附和。

    菊花心道,你就吹吧,自己比人家小秀可是多活了几十年,那能比么?她前世十几岁的时候,是啥样的,她都忘记了,反正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杨氏看着菊花又道:“你要是最后没哭就更好了。你哭啥哩?先前那么多人围着你都不怕,也没哭,槐子都家来了,你不是该笑么?”

    “噗!”菊花一口水喷了出去,连声咳嗽,郁闷地叫道:“娘!”

    槐子帮她顺着后背,看着她宠溺地笑,他就喜欢菊花有点依赖他的样子。

    正说笑着,吴老汉和王老汉来报信,说是下午那会子,他们婆娘带人来村里帮忙后,家里只剩几个小女娃,地里的花生黄豆叫人偷了好些去了。

    吴老汉满心羞愧地低下头,因为他闺女英子和小喜当时在地里看着。可是那么大片地,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发现贼偷了东西也不敢往山里撵,再说,就算真撵去了,这地里岂不是又没人了?

    黑皮端了凳子让他们坐下,两人局促不安地瞧着满脸怒气的张大栓和槐子,不敢坐。

    槐子想了一会,抬头见两人站着,忙道:“吴伯,坐下说。我跟爹不是生你们的气,我们是气那些人趁火打劫。他们肯定是瞧我家这边乱作一团,才跑去山边地里偷东西的。这也不怪你们。今儿就在眼皮底下,不是还有人爬墙进院子么?丢了就丢了,明儿再把人手重新安排一下,看紧些就是了。”

    两老头这才松了口气,保证道:“明儿肯定不会再丢了,今儿主要是大伙都去找娃了,把人都抽了出去。”

    张大栓道:“这也是应当的。人家丢了娃,当然要先帮着找人要紧,你们好心只有得好报的。丢了多少?”

    吴老汉道:“怕是有三担花生,黄豆要少一些。主要是花生都挖出来了,还没来得及弄家去,那贼只管挑,可不方便的很。”

    菊花插嘴道:“槐子哥,让吴大哥雇用些短工,赶紧把这些东西收回来要紧。最近可没空闲,不说收辣椒了,跟着就要种麦子、萝卜白菜,就是秦大夫那边也要人帮忙。”

    槐子点头,交代了两老汉一番话,又让吴老汉带信让吴成明早过来一趟,才打发他们离开。

    饭后,槐子等人又将剩下的辣椒都用草木灰埋了,以免捂烂,然后才去歇息。

    槐子在灯下帮菊花检查头皮,见红肿了一大块,忍不住又气上来,问道:“你咋不跟她对打哩?你还打不过她?”

    菊花苦笑,好好的,谁没事喜欢打架?

    她可不是好心、善良,而是对着人贩子,她自然斗志昂扬,就算不会打架也是要拼命的;可是对着丢了儿子的小秀,心里根本就没那斗志,连一点嫌恶之心都没有,要怎么打?都忘了还手了。

    她疲惫地说道:“她也是可怜。儿子丢了,不就慌了,跟她计较啥。”说完合眼迷糊过去。

    **********

    下午,郑家院门口闹哄哄的,梅子在家急得团团转,想要去看看,被狗蛋娘喝住,不许她去。

    李长明出去帮着找娃儿了,家里就剩下花婆子和梅子带两娃儿,后来狗蛋娘也过来了。

    花婆子想带着孙子出去瞧热闹,狗蛋娘瞪了她一眼道:“人多又杂,你去干啥?丢了一个泥鳅还不够,你还想把敬文也给弄丢?”花婆子就不敢吱声了。

    梅子撅着嘴道:“娘,我去瞧瞧菊花和小秀,看能不能帮上忙,不是去瞧热闹。”

    狗蛋娘从那边过来的,自然知道是个啥光景,她将梅子拉坐下,叹了口气道:“你不要过去的好,去了也难说话。”

    见闺女懵懂的样子,她无奈地解释道:“人都说菊花家收辣椒招来了人贩子,你去帮谁?小秀丢了娃儿,可怜的很,你能帮着菊花说她?还是对菊花说,你们家不该收辣椒?”

    梅子眨巴着眼睛问道:“那娘你说这事儿到底怪不怪菊花家哩?”

    狗蛋娘撇撇嘴,心道,这有啥好说的,说怪也能扯得上,说不怪也有不怪的道理,还不是全看各人。

    不过她没跟梅子这么说,只是含糊道:“这也不好说。小秀跟她娘是急昏了头,可是旁人就难说了,怕是眼气菊花家多一些。你放心好了,刘家跟张家郑家向来亲厚,周家跟他们也不错,应该不会闹出大事的。”

    其实她心里可不这么想,觉得要是泥鳅找不回来,这事怕是要麻烦了。

    一时间,三人都不说话,只有李敬文和李敬武嬉闹的声音。

    狗蛋娘帮李敬文做鞋子,上好一只鞋帮,便拉了他来试穿。就听外边刘三顺大叫“……泥鳅找——到——了——”

    梅子“霍”地站起身,惊喜地叫道:“娘,泥鳅找到了哩。我要去瞧瞧。”

    狗蛋娘也是大喜,禁不住眼中有了湿意,忙拉住她道:“这会儿更乱了,你去凑啥热闹?找到了不是更好,那就放心了。这下可好了,省得他们闹僵了。都是乡里乡亲的,谁都不是坏人。这下可好了!”

    她满心感慨,由不得抹起眼泪来。

    花婆子听见外边人喊狗叫的,心痒的厉害,她骨碌转着眼珠,想出去瞧瞧,可是看看狗蛋娘,还是把这心思按捺了下去,认命地陪着两孙子玩耍。

    **********

    第二天,菊花他们更忙了。

    因为出了人贩子的事,槐子和菊花商量了一下,安排了王忠带着好几个佃户在旁帮忙。

    事也不多,就是在人来卖辣椒的时候,问他们是哪个村的,村里有哪些人,不大认得的,就让他们互相认,并且让大伙尽量三五个人邀做一块,说话口音不同的人要格外关注,这样的话人贩子想混进来可就不容易了。

    他想了想,又在村庄的各个路口都派了一个人,专门留心那卖完辣椒往回走的人,看他们的挑子是否夹带了人或者物事出去。

    菊花道:“这样妥当。宁可咱们多出钱雇用人干活,也不要在收辣椒的时候出事,反正也没多少天好收了。”

    郑长河、张大栓也道好。

    这样一来,清南村防范可就严密了,如今来一个外人就要被盘问。有时候,那张家佃户因为遇到不认得的本村的人,也照样盘问一番,闹了不少笑话,也没人怪他们,说就该这样。还有人特意从他们跟前走一圈,让他们把自己记住。

    交代清楚后,槐子还要出门,跟李耕田、刘三顺一块,押着人贩子去集上,找衙门的人录案,另外还有秦枫的事,也要做些安排,着人去找赵家人交涉。

    忙忙碌碌的,菊花还是将两家老小拢在张家,吃饭也在一处吃,方便照管,郑家那边则专门收辣椒。

    槐子一直到下午才回来,说青木和李长雨随秦枫去了清辉县城,刘婶带着小井儿跟云影也去了。

    李耕田带着槐子等人去了那赵婆子家,陈述利害,要赵家撤回状子。

    这赵婆子原本也没想告秦枫的,毕竟秦大夫在下塘集太出名了,口碑也太好了,她也不想得罪他,她不过就是贪心,想得些银子罢了。

    这念头是从她知晓儿媳妇是剖腹产时产生的。

    赵婆子就是那种刻薄婆婆,儿媳妇在医馆住了一个月,儿子回来逮了三四次母鸡,她气得直跳脚。可是赵老二却坚决要逮。为啥?因为秦枫免了他媳妇的诊费药费不说,云大夫每天还用鸡鸭鱼肉帮着调养身子,他实在是脸上挂不住,这才顶着老娘杀人的眼光回来逮鸡。

    为这事赵婆子心里膈应着哩,等儿媳妇养得脸色红润地回家来,那真是横看不顺眼,竖看也不顺眼,就可劲地折腾她。

    赵老二得了秦枫和云影的嘱咐,自然是护着媳妇,不让她干重活,这下可犯了他娘的忌讳,那折腾就翻倍了。

    正是农忙季节,赵老二也不可能在家看着媳妇。后来割稻子,赵婆子硬要儿媳妇下田,她哭闹道,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下田,这婆娘养得脸上精光,咋就不能干活了?

    赵老儿两口子都是老实人,没法子,只得顺着她。

    那媳妇觉得自个身子养得蛮好,比生头一胎养得还好,想着干些活应该没事,结果,干了第一回自然就有第二回,天天累死累活,吃的也不见得好,那后果不言而喻。

    可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受着。婆婆动不动就说她吃了四只母鸡,人家媳妇生娃能吃些鸡蛋就不错了,她当年生老二的时候,生完三天就下床干活,哪跟她似的,云大夫天天做好吃的给她吃,也不怕遭雷打。

    这婆子想起这事就嫉恨,谁家媳妇做月子会这样养?因此很怪她没把那些好吃的省给儿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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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媳妇身子出了状况后,一方面是不敢找赵婆子要钱去看病,另一方面是羞于见云大夫和秦大夫——见了要咋说哩,把人家的话当耳旁风,出了事又去找人家?再就是肚腹外面的伤疤根本没裂开,所以她觉得不会是大毛病,指望着偷偷养好。

    等下边流出的异物味道越来越重,她也终于支持不住晕倒后,赵老二才发现,立即惊慌起来,要送媳妇去看大夫。

    赵婆子还骂个不休,说儿媳妇是讨债鬼,没干三天活,倒要她贴比工钱还贵的医药费。

    赵老二忍无可忍之下,将媳妇是剖腹产拿出娃儿的事说了,并且强调说秦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调养,如今还是弄出事来了。

    老婆子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就转起了坏心思,以为抓住了秦枫和云影的短处——把人孕妇肚子剖开,他也不怕天打雷劈?

    于是将那媳妇送去医馆让秦枫治。

    秦枫气怒不已,拒绝治疗。一来确实难治了,二来就算他费大力气治好了,这人往后也是不能干重活的,还需要调养好几年,这家人能做到么?

    别说几年了,就是半个月他们都不能做到。看看当时这媳妇从医馆出去时是什么样,眼下又是什么样,就能猜到她在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赵婆子就耍赖起来,用剖腹产的事要挟秦枫。

    可是秦枫是什么人,怎会受她要挟。

    他会有恻隐之心,遇到穷苦人付不起药费,他会免除,就算赵婆子上回贪便宜不想付药费他也忍了,但用剖腹产的事来要挟他,这赵婆子犯了大忌。

    他若认了,这剖腹产岂不要被人当做妖孽手段,更不得见天日了?再者,他师承云真子,极重医术的传承和钻研,对名声也尤其注重,岂是一个乡下婆子可以要挟的?

    于是冷冷地对赵婆子道,尽管去告,这是他师傅留下的秘术,若不是那天见他们可怜,她儿媳妇就要一尸两命,他还不会帮她做这手术呢!

    双方这不就杠上了!

    如今李耕田邀了集上的保甲等人,来逼这赵婆子。可她也是骑虎难下,族人带着大儿子已经去县衙了,只得死咬住说是秦枫胡乱剖腹,她儿媳妇才死的。

    槐子冷笑道:“云大夫用剖腹产救了你儿媳妇和孙子,你不知感谢,把儿媳妇累死了,还敢来敲诈。我儿子的奶娘就是剖腹产生下娃儿的,也是秦大夫帮着做的手术,如今她已经带着娃儿去了县衙,跟县太爷证明剖腹产是救人的。你就等着被关进大牢吧!”

    赵婆子顿时面色阴晴不定,不知他说的是否确实。

    槐子道,只管去打听,清北村的刘黑子,当时他媳妇生娃,也是差点一尸两命,后来秦大夫和云大夫去了,足足在他家住了一个月,村里人都知道的。

    刘黑子媳妇如今在张家当奶娘,也不大干重活,所以养得跟好人一样了。哪像她家,儿媳妇从医馆出去的时候,脸色红润,好的很。过了一个多月,就死了。她在家干了啥活计,你们村里人都是亲眼见的,想瞒人,怕是难。

    李耕田气道,人在做,天在看,你敢害秦大夫,就是跟这十里八乡的人过不去,哪天说不定祖坟都要被人刨了。

    赵婆子又惊又怕,恨恨地想,给几十两银子不就没事了,非逼着她去告,如今两边都难受。

    秦枫这事,本来也不用太担心,毕竟牵挂他的人多了去了。那方家的老爷子就很生气,让方靖宇打发人持帖子去找县令,说云真人的弟子,岂是乡下愚民能污蔑的?趁早放人出来,也算造福乡里。

    那赵婆子也被逼得要去撤了状子,因为老赵家的祖坟真的被人挖了,她家地里的作物也被糟蹋了,最要命的是,赵老二见媳妇死了,老娘跟哥哥居然借着这事找秦枫要钱,他最是清楚这其中的缘故,深觉无颜见人,这老实人无法可想,一头撞在墙上,去了半条命。

    可是她想不告了,那事儿却闹大了,被州府的人将案子接了过去。

    细究原因,又是这县令觊觎云影美色,故意刁难,等知道他们不好惹,事情已经被上峰知晓。秦枫也无甚大碍,不过是干耗着,这些事也不必一一细说。

    且说菊花家,收了接近两万斤辣椒后,那来的人就渐渐少了,好些人家的辣椒已经下市,只剩下会打理、精心伺候的人家,还能摘些下来卖,那也不多了。

    如今家里人全盯着杨氏和刘云岚的肚子,刘云岚还要好些,杨氏可是老来生产,秦枫和云影都不在,菊花就很担心。

    “担心啥?往常没秦大夫在的时候,咱们还不是自己挣命一样生娃?哪里就这样娇气起来。你放心,娘生你跟你哥哥的时候,都没受多大罪,这一胎想必也不会难产。你外婆也是好生养的。”杨氏对菊花道。

    她们正在张家院子里翻晒花生,一边说些闲话。

    刘云岚也笑道:“菊花,娘瞧着就是好生养、有福气的。也就四五月份那会儿,反应大了些,后来吃睡都好的很。”

    菊花道:“不管咋说,到时候还是去集上比较好。秦大夫的徒弟,那个方虎,医术也是不错的;还有那个小徒弟张继明的娘,是个稳婆,云影带了她好长时候了,如今比一般的接受婆子可是要厉害的多。”

    何氏也劝杨氏道:“你就去集上好了,又不是没地方住,也省得娃们担心。平平安安地生了,回来可不就热闹了?”

    说着热闹,就听一声尖叫,跟着就是一片清脆的笑声。

    原来,满院子晒的都是花生,已经淘洗干净了,板栗、小葱和葫芦在空地方转圈,有时踩到花生上,就会走不稳跌倒,把花生踩得“啪啪”响。

    何氏就叫道:“板栗,把花生踩扁了,没法卖钱哩。是不是想吃花生了,故意踩它?”

    板栗嘻嘻笑着,跌倒又爬起,顺手摸起一颗花生,又要用嘴去咬,抬眼看见菊花正盯着他,忙又丢下,转身又跟着葫芦去抓竹扁里的瓜子粒儿。

    爽滑滑的瓜子粒儿被他抄得“哗哗”响,又是一阵笑声洒出。

    菊花看着这几个娃儿,直摇头。

    不过这情景很让人开心就是了: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鸡被赶了出去,地面上铺满了黄色的花生壳子,分成一块一块的,中间留一条通道让人走路,几个娃儿就顺着通道跑来跑去;

    廊檐底下、院子边沿无法晒花生的地方,则摆满了大大小小好多个竹匾,里面晒的是瓜子儿;

    廊檐下、厢房厨房的墙壁边挂的是黄灿灿的玉米;

    房顶上摊开芦席,也晒着花生。为了防止花生滚下来,在倾斜的屋面上垫了好多稻草,让芦席铺的平整些。

    还有些小筛子里晒着虾米和小干鱼儿。

    秋高气爽,天空是一片深远的蓝,衬着丝丝缕缕的白云轻柔如烟,农家院子里丰收的景象配着娃儿们的欢笑,实在让人心情愉悦!

    可是,正如丰收是要先付出一样,小娃儿给家庭带来欢乐的同时,也会惹来无数的麻烦。

    这不,葫芦在前跑,板栗在后撵,板栗的后边还跟着大黄狗。他跑着跑着,忽然小腿一软,合身扑倒在一张竹匾上,颠得那竹匾里的瓜子撒了一地,黑色的瓜子,中间一条白线,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大黄狗凑上去闻了闻,觉得味道一点也不香,就不屑用狗舌头去添,只是歪着脑袋看着板栗,这小娃儿挣扎半天也爬不起来,将竹匾里的瓜子震得哗啦响。

    葫芦回头看见了,便跑过来拽他。

    板栗费劲地撑住胳膊,撅起屁股躬身起来,嘟囔了一句啥,也没人能听懂,想是累了,他转身往狗身上一趴,压得黄狗身子一歪,往旁一闪——它年纪大了,实在受不了小主人折腾。

    板栗又跌了个大马趴,气得小娃儿唬着脸清叱道:“狗!”

    葫芦就对他道:“不能骑狗狗。”一边又来拽他。

    板栗很不忿,爬起来刚要说话,菊花带着葡萄过来收拾瓜子,一边对他道:“你就不能跑慢些?瞧瓜子都被你打翻了。跟葡萄姑姑回去洗手,娘做了好吃的,听故事吃饼……”

    正说着,何氏在厨房叫道:“菊花,快来,你娘怕是要生了哩。”

    菊花吓了一跳,急忙对葫芦道:“带弟弟回屋里去,奶奶要生小叔叔了。葡萄,你看好他们几个,不要让他们乱跑。”

    葡萄忙答应了。

    杨氏果然发作了,这实在让菊花措手不及,不知是送去集上还是在家生好。说起来这算是早产了,还有大半个月才到日子哩。

    汪氏跟何氏却不管那些,趁着杨氏阵痛间歇的工夫,将她搀回了郑家——总不能让她在张家做月子,然后就招呼马婶开始忙碌起来,又嘱咐刘云岚和菊花陪杨氏说话。

    菊花让人找回郑长河,跟他商量,要不要去集上请稳婆,还是送娘去集上。

    郑长河虽然急得团团转,也是无法可想,歉疚地对菊花道:“你问外婆吧,爹也不晓得哩。不过送集上去,怕是来不急,这一路颠过去,你娘还不受罪死了?”

    菊花自己也不得主意,只得让槐子套车准备着,以防万一;刘云岚道:“生娃儿哪有那么快的,就算我那会儿算快的了,也用了两个时辰哩。咱先等等看,娘生过两胎,这胎该很容易生才对。”

    槐子要安排人去请榆树村的接生婆子,菊花听了连连摆手,说外婆都比那个老婆子强,还是甭找她了,赵大嘴小儿子的胳膊可是才治好哩。

    可是,她终究是白担心一场,正在患得患失,想要槐子去下塘集请张继明的娘的时候,那边说杨氏已经在生了,让他们不要着急;等了一个时辰,菊花忍无可忍,想要送娘去集上时,道是娃儿已经生下来了,惊得她目瞪口呆。

    从此,板栗多了个小舅舅,葫芦多了个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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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舅……”小葱拽着菊花的手,趴在床边看那粉红一团皱的奶娃。

    菊花犹如梦中,还未清醒过来,一个劲地傻笑,问何氏:“咋这么快哩?比嫂子生得还快哩。”

    何氏白了她一眼道:“早跟你说不要急了。你娘生过两胎的,跟你们头一胎不能比。”

    菊花道:“那刘婶……”慌忙又掩住嘴,觉得这话不吉利。

    汪氏笑容满面地说道:“刘家媳妇难产,是那娃儿太大了。她可是折腾了一天一夜哩。你娘刚发作你就着急,那有这样的?我心里有数,想着她要是过了下晌还生不出来,就送她去集上。谁晓得这么快。”

    菊花看着有些疲倦的娘,乐滋滋地笑道:“娘就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就等嫂子再生个娃,咱家可就热闹喽!娘,你先睡一会,我让马婶炖了只鸡,等你醒了就能吃了。”

    汪氏急忙上前帮杨氏理理薄被,轻声细语地嘱咐她几句贴心话,又笑眯眯地瞅了眼小外孙,这才跟菊花等人一起带上房门出来。

    郑长河在外边哈哈大笑,对马叔等人道:“就叫郑青山。马嫂子,晌午多做几个菜,我跟马大哥喝一杯。”

    菊花听了笑道:“爹,我还想帮弟弟想个好名儿哩,你这么快就帮他起了?”

    郑长河得意地笑道:“那是。爹早就在琢磨这事儿,想着要是生个男娃哩,就叫青山,瞧咱小青山满山都是橡子果树,多喜人;要是女娃哩,就叫桃花,每年的三四月,这屋前屋后桃花可是开得好看的很。正好你是菊花秋天开,桃花春天开。”

    菊花哭笑不得,心道幸好没生妹妹,不然的话,自己一菊花就够土的了,再来一个桃花,更俗!也怪,这两种花都是不错的,用作人名偏偏听着就是不得劲儿。

    葫芦冲到爷爷跟前,仰头问道:“小叔叫青山呀?”

    板栗牵着狗耳朵大叫:“金山,青山。”

    引得众人一阵哄笑,气得郑长河笑骂道:“你咋对着狗叫哩?要叫舅舅。”

    看着这两小娃儿,菊花和槐子笑着对视一眼,十分为小弟的未来担忧。

    隔了几天,九月二十五日,刘云岚也生了个儿子。

    这时青木从清辉回来了,刘婶和小井儿还留在那没回来。

    众人问咋耽搁这么久,青木细细地跟他们说了。

    原来,这案子被上面知晓后,鉴于秦枫乃云真人弟子,行得又是剖腹的荒诞奇异之术,审问、对证,又让稳婆查验刘婶的肚腹,大夫帮她诊脉,折腾一圈,早就应该结案的,可那县令在节骨眼上却离奇死亡了。

    这案子就耽搁下来。后来方家的人大力周旋,刚有点头绪,却又惊动了太医院,两位太医正亲自赶来清辉,于是秦枫就干耗在那里,这案子也一时结不了,连刘婶和小井儿也不得回来。

    李长雨安排云影等人住在他家,高氏宛儿也回县城了。

    云影知道青木家里事多,眼下他呆在那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回去忙农活。又告诉他,皇帝不会为难他们师兄妹的,当年她爹就拒绝去太医院任职,说若要将他拘在太医院,还不如杀了他,后来皇帝也没为难他们。

    于是,青木便一人先回来了。

    家里添了两个小娃儿,自然让人高兴,他又有事要问槐子,于是在下午时过来,跟他嘀咕了半天。

    问的自然是人贩子拐了泥鳅、菊花跟何氏受欺负那件事。青木出奇地并没有暴怒,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沉默了一会,低声跟槐子细语,直说了一顿饭的工夫才住口。

    槐子听了不住点头。

    等菊花出来,两人又跟没事人一样说笑忙碌起来。菊花说起小弟青山的降生,青木忽然诧异地问道:“咋他们都是九月生出来哩?”

    见菊花疑惑地望着他,便数给她听:“葫芦是九月十日出生的;板栗和小葱是九月三日生的;青山是九月十五日生的,这个……小二是九月二十五日生。这可不是奇怪么?”

    小儿子的名儿还没起,所以暂时叫他小二。

    菊花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也是纳罕不已。

    槐子笑道:“要我说,秋天生就是好:秋天本是收获的季节,瞧着满院子满仓的粮食,人心里就开心,再添人丁,那可不是更高兴?他们赶一块了,说明都看中了这个季节。你还是赶紧帮小二挑个名儿吧,我瞧这小子白白胖胖、水灵灵的,不如叫黄瓜。”

    菊花失笑道:“又说他白胖,又叫他黄瓜,黄瓜可是黄绿黄绿的。”

    槐子道:“可嫩黄瓜也是水灵灵的。他长得像嫂子多些,往后怕是斯文相,不好叫南瓜、山芋、萝卜之类的。不比葫芦,跟青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虎头虎脑。”

    青木想了想,道:“扁豆?豇豆?花生?玉米?嗯,还是叫黄瓜好了。菜瓜其实也不错,就是蠢了点。”

    于是,郑家第二个孙子小名就定了黄瓜,菜园里又被挑走了一种蔬菜。

    正是傍晚的时候,两人坐在院子里,各执一把小刀,在一方小木块上刻字。字是先写好的,只要顺着那字体用刀凿出痕迹来就成了。只是他们显然不惯干这个,做得很慢,却十分认真。

    这是槐子有天教板栗和小葱认字的时候,菊花道,这么小的娃儿,弄得跟什么似的,一板一眼地学认字,太没趣了,不如把字刻在木块上,既能认字,又能当玩物。

    他就留了心,亲自动手做。

    菊花见他笨拙的样子,让他找李木匠帮忙,先做个毛坯出来,然后自己慢慢刻字。木块不可太小,防止娃儿往嘴里塞,再说小了也不容易刻字,毕竟他不是专干这行的。

    槐子就请李木匠锯了好些两寸长宽的四方小木块,全刨得光溜溜的,挑回来后,整整两箩筐,然后在木块的六面写上常用字,再用小刀雕刻出来,让娃儿们玩耍顺带认字。

    张大栓见了也十分高兴,帮着将木块的八个尖角刮平整,爷俩每天晚上都做几个。

    青木刚刻好一个,正拿在手里端详,葫芦抬头瞧见了,立即奔过来夺了去,然后跑到一旁,那里已经用好多木块砌起了一个四方的空间,这是他跟板栗盖的房子,里面放了不少东西,有花生瓜子,还有菊花,乱七八糟的。

    板栗半跪在地上,正聚精会神地垒木块,一边膝盖已经磨穿了一个洞,露出里面灰色的里衣,手上、腿上都沾满了灰尘,嘴里还在嚷着:“马,马!”

    葫芦听了,在旁边一小堆木头里翻弄了一会,挑出一个递给他,也不说话,低头继续忙碌。

    板栗则不时地大声叫着,抬头问葫芦一些话,像在征询他意见。也怪,他明明只说一个两个字,葫芦偏能听得懂。两人有商有量,忙碌的那个劲儿,好像干啥大事一样,其实不过就是将木块码成长条而已,真不明白有啥趣味。

    槐子听见儿子叫,停下手中动作,见他忙得额头冒汗,更可笑的是,葫芦双颊红润,他却只有半边脸泛红,另外半边脸依旧是白白的,看了让人忍俊不禁。

    他抿嘴微笑了一会,转头对菊花道:“这法子好,认字快,还不用辛苦坐那教导,他们又是坐不住的。”

    菊花撇撇嘴咕哝道:“就是太皮了,看着两娃儿比煮饭还累哩。瞧,裤腿又磨破了。亏得咱家如今好过了,不然就他这皮实劲,动不动磨坏一条裤子,谁有钱帮他做?”瞧瞧正蹲在墙根下掐花儿的小葱,“还是小葱好。咱闺女斯文的很。”

    自从杨氏和刘云岚都生了后,葫芦一天中大半时候都呆在菊花家,一方面是家里忙,怕照顾不周他,另一方面是特地让他跟板栗小葱在一块玩,也不孤单。

    青木微笑道:“小葱像娘。”

    小葱听见叫她的名字,小手捏着几根野菊花奔过来,一头扑进青木怀里叫道:“舅舅!”

    青木忙把手中的刀往旁一丢,将她抱到膝盖上坐着,看着那一束略显杂乱的明黄鲜艳野菊,笑问道:“小葱喜欢花儿?”

    小葱点头,揪下一朵菊花,想帮舅舅戴头上,插了半天也没插上。

    青木笑道:“小葱,舅舅是男人,不好戴花的。这花儿是女娃戴的。来,舅舅帮你戴上。”

    说着接过那朵菊花,发现已经被她捏得不成样子了,忙扔在地上,重新从她手中的花枝上掐断一截,上面有两三朵并头花儿,笨拙地簪在她的发根。

    槐子见小葱乖乖地歪在舅舅怀里,让他戴花,忍不住嫉妒地问道:“闺女,舅舅带了好吃好玩的给你,你就这么跟他亲,不要爹了?”

    青木从清辉带了不少好玩意回来,吃的就更不用说了,引得几个娃儿嘴巴甜腻腻的,爹和舅舅叫个不停。

    小葱听见舅舅说一声“好了”,忙从青木膝盖上溜下来,跑向槐子,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脆生生地叫道:“爹!”

    槐子笑眯眯地“嗳”了一声,将闺女抱在怀里,父女两个脸挨脸,十分亲密。

    青木悻悻地说道:“这就吃醋了?唉!我原指望云岚这回生个闺女的,谁料又生了个儿子,娘也生了个儿子。咱家越稀罕闺女越不生闺女,真是怪了。”

    菊花笑道:“急啥?嫂子是个会生养的,你还怕没闺女。等黄瓜长大了,要是晓得你嫌弃他不是闺女,该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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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氏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几个红艳艳的柿子,接过话茬道:“闺女也好,可也不能嫌弃儿子哩。好多人可是求神拜佛地想要生儿子,他要是听见你这么说,怕是以为你跟他臭显摆,笑他生不出儿子来。”

    几人都笑了起来。

    青木想着郑家终于摆脱了一代单传的局面,自己也有兄弟了,嘴边笑意扩大。

    菊花瞧着何氏手中的柿子,问道:“娘,这柿子捂软了?”

    何氏点头道:“捡了几个软的出来,剥给几个小的吃。”

    这柿子摘下来后,埋在米缸里捂着。埋个几天后掏出来,那皮儿薄薄的,轻轻一撕就掉了,露出里面又软又甜的肉,要不咋说“吃柿子捡软的捏”哩。

    小葱见了这东西,不认得,听见奶奶说吃,就叫道:“奶奶!”

    何氏答应一声,说洗干净了就给她吃。

    她到井边的桶里舀了瓢清水,将柿子上面的一层灰白色的霜粉冲干净,然后搬了个小凳子坐下,招呼道:“葫芦,带弟弟过来吃柿子。”一边就剥起皮来。

    菊花急忙道:“我拿个碗来,剥好了放在碗里,用勺子舀了喂他们,不然啃一嘴都是水。这个柿子汁水涩得很,沾到衣裳上洗不干净。也不能给他们吃多了,一人吃半个。这东西看着软,不好克化哩。”

    说笑间,吴婆子和黑皮提了两篮子洗干净的鸡回来,于是又忙碌起来,开始做荷叶鸡,菊花则煮鸡头鸡脚等。刘婶不在家,菊花就叫了吴婆子来帮忙,不然家里的事太多,忙不过来。

    黑皮也跟着帮忙糊黄泥,一边问菊花道:“少奶奶,每天杀这些鸡,那鸡毛可是都倒进粪坑里烂掉了,少奶奶能不能想个法子,把这鸡毛也变钱?”

    他觉得菊花主意多,想着要是连鸡毛也做出卖钱的东西来,那鸡身上可不是一点都没浪费。

    菊花看着他笑道:“我早就想过这事,就是没想出好主意来。除了将公鸡身上的毛弄下来做鸡毛掸子和毽子,我就没想到旁的好法子。不过眼下咱们也忙的很,就算想出来也没空做。”

    黑皮叹了口气道:“鸡毛掸子也不大好卖哩!”

    菊花将收集的鸡毛扎了许多鸡毛掸子,放在来喜店里卖,也是废物利用的意思,可是卖得不大好。也是,谁家没这个哩?

    等鸡埋上后,吴婆子才回家去。

    菊花又炒了几个菜,然后招呼吃饭,扬声对青木道:“哥,把这猪肚包鸡端回去,我炖给娘和云岚姐姐吃的。”

    青木答应了一声,也不客气,起身拍拍身上的碎木屑,去厨房来端。

    菊花用一个大篮子装了那煨罐,对他道:“还是拎着好一些,端着不方便。你还要牵着葫芦,回头弄洒了,烫了人就不好了。”

    青木点头,一手提着篮子,又叫上葫芦,回隔壁去了。

    板栗还不舍地撵在后面,颠颠地一直跟到院门口,叫道:“哥哥,哥哥。”

    何氏笑道:“哥哥晚上再不家去吃饭,他爷爷奶奶该想他了。明儿再来跟你玩,不是一样?”

    葫芦晌午一般在张家吃,晚上就被带回去了。

    菊花叫道:“甭吵,吃过饭带你去瞧小舅舅。”

    一夜无话,第二天上午,槐子要去山地那边,找王忠嘱咐些事,菊花就跟他一起去,要看看那些鸡。

    将板栗丢在家跟葫芦玩,让葡萄在一旁看着,槐子则抱着小葱和菊花一块出去了。

    出了村,看着萧瑟的树木和田野,遍地落叶秋草黄,别有一番凄凉,只有庄稼地里才见得绿色,或是小麦,或是胡萝卜等作物。

    槐子边走边教小葱:“闺女,瞧,那是小麦。麦子磨了粉做饼吃的。这个是白萝卜。”

    小葱就随着他的手指移动,一双眼睛到处看,看到小麦忽然道:“韭菜。”——这个娘教她认过。

    菊花扑哧一声笑起来。

    槐子也忍不住笑了,觉得有必要让闺女搞清楚,这小麦跟韭菜还是有区别的,于是特意岔开正路,往田埂上走,带小葱去瞧小麦。

    到了不知是谁家的麦地边,槐子蹲下,让闺女站在地埂上靠在他怀里,跟她说韭菜跟小麦的区别。

    菊花道:“也没韭菜作比较,她这么点大的人,如何能记得?打眼一瞧,这两样东西还真差不多哩。”

    槐子便伸手扯了一根小麦苗,让小葱拿着,说是回家跟韭菜比比看,是不是一样。

    小葱捏着那根麦苗,固执地说道:“韭菜。”很不乐意地瞪着爹,咋老是把韭菜说成小麦哩?

    菊花瞧着父女俩一模一样的狭长眼睛,互相瞪视的样子,哈哈笑了起来。

    槐子咧着嘴乐道:“好!是韭菜。小葱说是韭菜就是韭菜。”

    忽听有人道:“哟!这是谁,愣把小麦当韭菜哩?”

    两口子转头一瞧,原来是周小年跟他媳妇,扛着锄头,看样子是要去地里。

    槐子笑着招呼他们,道是闺女小,认不得小麦和韭菜,他带她来瞧瞧。

    话音刚落,小葱就转向菊花,撅嘴道:“娘,韭菜!”

    槐子慌忙道:“是韭菜。爹弄错了。”一边对周小年两口子眨眨眼。

    那两人都笑起来,菊花也无奈,要是不将两种作物摆在一块,怕是闺女转不过来这个弯。

    周小年道:“槐子,我正想要问你件事哩。今年我也种了两亩地的红萝卜(胡萝卜)。我头一年种,也不大会伺候,长得不大好。那天从你家地边过,觉得你那萝卜秧子壮实的很,想问问你可有啥窍门没有。”

    槐子问道:“你垫了底肥么?”

    周小年道:“垫了,跟小麦一块丢的肥。猪粪掺了泥巴还有稻草烧的土肥,早就发好的。”

    槐子道:“地在哪儿?我跟你去瞧瞧。没见着我也不能瞎说。”

    周小年十分高兴,转头在前带路,顺着地埂弯弯绕地走起来。

    小年媳妇站在一边,让过槐子,等菊花上前,跟她一道走。她跟一盆火似的,赶着菊花问这问那,又夸小葱长得好,会说话,然后神神秘秘地说起了周矮子家的事。

    “我大伯那天回家可气坏了,把我大伯母和小满媳妇一顿臭骂,还罚了跪哩!听说小秀回娘家也挨了骂,真是活该,她们那天闹得也忒不像样了。”

    菊花微微一笑道:“也不怪她,谁丢了娃儿不心慌?她难过起来哪还想那么多。”

    这婆娘这么热乎干啥?

    不管咋说,“人嘴两张皮,翻过来搭过去”,彼时娃儿丢了,纷纷埋怨张家;此时见娃儿找回来了,张家也不示弱,就换一种说辞了,大多数人都是跟风说闲话的,千万不能当真。

    小年媳妇立即道:“听你说这话就是个会体谅人的。要说这事吧,人贩子也是扮作卖辣椒的人进村的,她要是埋怨几句,你肯定也不能怪她;她丢了娃儿,人都同情可怜她,可她不该打人哩。”

    菊花听了不置可否,见她还要说,忙抢着道:“总是我们没考虑周全,让人贩子钻了空子。”

    小年媳妇咋呼道:“怪道我公爹说你家为人厚道哩!我跟你说实话,我那会儿也有些糊涂,觉得这人贩子可不就是你们家收辣椒引来的?后来听了那个卖辣椒人说的话——他说有个村子死了人那天被拐了个女娃——我公爹又教我一番道理,我才想明白:这人贩子要来,谁也挡不住,你就不收辣椒,他也会找旁的法子混进来的。”

    菊花听了诧异:这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出自真心就是了。她这会儿跟菊花一副掏心掏肺深谈的样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有多深的交情哩,再不会想到几年前两家也是大吵过的,想起这事菊花就想发笑。

    小年媳妇见菊花不说话,自顾自道:“如今可好了,咱们是真的放心了,娃儿他们随便在门口、村里乱跑也不怕了。大伙儿说起这事来,不知多感谢张家哩!”

    菊花急忙道:“这都是村长安排的,我们不过就是跟着出了点银子,村长还出了大头哩。”

    小年媳妇笑道:“你也不用客气,我们都晓得是你家先提出来,村长才安排人的。”

    菊花就没再吭声。

    原来,他们收辣椒结束后,本想撤回在各个路口守候查看的佃户,因听人说又有一个村丢了娃儿,觉得这人贩子怕是一时半会儿杜绝不了,就跟槐子商量,让他去跟李耕田说,专门安排人常年在这几条路口看护,并不时地在村里往来巡查,外村人进来离开都要仔细询问,这样就杜绝了歹人作恶的可能。

    李耕田听了连连点头,他如今也不差这点银子,不说为乡人修桥铺路了,这点小花费还是能出得起的,于是就张罗起来。

    想着好歹都是有功名的人家,他就召集了张家、赵家、刘家一起,以三秀才一举人的名义,每户一年出十二两银子,安排了四个人,分别在通往清北村的渡口、往榆树村的路口、村头往下塘集去的大路口、村尾进山路口安置了四个壮汉常年看护。

    他李家另外多出钱,在这四个路口都盖了一间屋子,又安排家里下人不时在村里转悠,看见生面孔都要问询。

    这下可把村里人乐坏了,一个个称颂不绝,都道跟秀才老爷一个村就是沾光,如今清南村可是十里八乡最安全的庄子了。这事追根究底,还是张家收辣椒引起的,所以人们转而又说起张家厚道来,可见世事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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