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东边房间里,杨氏坐在床沿上,手里攥着鞋底子,一边“嗤啦”扯着线梭子线,一边看着躺在床上紧紧裹着棉被的何氏,头上戴着顶厚厚的棉帽子,脸色有些萎黄。
她责备地说道:“杨子在京城念书,这可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又不是干苦力去了,你就算心里想他,也不该这么折腾自己。要是人家听说你这样,没准要骂你矫情,显摆儿子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读书哩!”
何氏脸上露出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杨子打小就没离开我身边这么长时候,原先在湖州府念书,我就想得慌,这会子更远了。”
杨氏一边纳鞋底,一边道:“想是肯定的,那也不能瞎想。他如今可是出息的很,你净想些有的没的不是找不自在么。”
菊花用竹托盘端着两只碗进来,均冒着热气,屋里立即弥漫起一股中药味,葡萄跟在后边,端着盆热水。
她上了踏板,将托盘放在床头的小矮柜上,将何氏扶起来,背后垫上两个靠枕;葡萄将木盆放在踏板上,拧了个热手巾,递给菊花,帮何氏擦脸。
杨氏见托盘里有一碗是白稀饭,笑着问道:“就把这个给你婆婆吃?会不会太寡味了?”
菊花抿嘴笑了一下,歉意地对何氏道:“先吃一天清粥,清清肠胃,明儿我再煮些好的给娘吃。”
何氏有些虚弱地说道:“我也吃不下啥东西,就这个蛮好。”
于是喝药、漱口,吃粥。吃毕,葡萄收拾了家什出去,菊花和杨氏又寻些话宽慰何氏,无非是张杨要大出息等语,闲话一会,伺候她睡下了,娘俩方才出来。
吃晌午饭的时候,张大栓问菊花道:“你娘可好些了?”
菊花一边安排小葱和板栗吃饭,一边道:“好些了。发了汗,我刚去瞧,睡得沉的很。爹不要担心。”
张大栓点点头,用筷子轻轻地敲了敲碗,对槐子道:“你可写了信托人带给杨子了?”
张槐停了筷子,道:“写了,十一月底写了一封,昨儿也写了一封。都是托方家的货船转带。”
正说着,门口来了人,黑皮问了几句,急忙奔进正房,欣喜地对他们道:“老爷,大少爷,周夫子来了。说是二少爷托人从京城送信来了。”
张大栓大喜,拔高了声音问道:“快请他进来。快!”
槐子也跟菊花相视一笑,同时松了口气。菊花看看这堂屋有些乱,忙唤葡萄和刘婶来将饭菜收拾下去,又清理一番,自己带着两娃儿回房,亲自喂他们,免得吵嚷一团不成个样子。
来人是京城周家的下人,由学堂的周夫子带了过来。菊花让葡萄送上茶水并些干果等物招待,就听得外面笑语喧哗,直说了一个时辰,方才离去。
菊花搬出刻了字的木块,在床前踏板上铺了一大块柔软的棉垫子,让板栗和小葱坐在上面玩耍,葡萄在一旁跟着听菊花教他们认字,很是兴头。
等人走了,菊花示意葡萄照顾两个小的,自己出去问究竟。
她刚出房门,就见对面房间门口,何氏正扶着门框,颤声问槐子:“槐子,可是你兄弟有信了?他考上举人了?”
菊花见何氏只套了件袄子,穿着里衣就出来了,慌忙上前扶住,责备地说道:“娘,这热乎乎的身子,叫寒气一浸,刚才那药算是白喝了。娘先上床去躺着——”转头对槐子道——“槐子哥,到房里来跟娘说,杨子都在信上说了啥。”
张大栓忙迈大步过来,扶住何氏一条胳膊,笑得合不拢嘴道:“他娘,杨子中了举人哩!咱儿子可是举人老爷了。快,回去床上躺着,我跟你细细地说。槐子,还是你来说,好些话我都听不大懂哩。”
何氏顿时觉得浑身十万毛孔齐齐熨帖,那身子轻爽起来,再也没有血气壅滞的感觉,四肢亦不再酸软困顿,病即刻好了一半。
她任由菊花和张大栓将自己扶上床,盖上被子,靠着靠枕,笑嘻嘻地望着大儿子,等他细说详情。
菊花见她心眼俱开的模样,微微一笑,晓得她这身子没大碍了。
槐子端了张凳子,坐到床前,一五一十地跟他们说起杨子的事。
原来,杨子随京官子弟在京畿府地参加乡试,他和刘四顺皆中了举人。因路途遥远,他们又不想招摇,他老师就帮他请托了一位祖籍临湖州的告老京官捎带了书信回来。不料这人半路生病,滞留在外,只得另外专门派了周家的下人专程送信回来,顺带也给在清南村教书的周夫子送信。
菊花诧异地问道:“小石头没考上?”
张大栓两口子高兴之余,差点忘了这事,听菊花问,忙一齐看着槐子,听他如何说。
槐子忍笑道:“夫子没让石头参加乡试,说这么点大年纪,且不说能不能考上,就算考上了,人事阅历丝毫皆无,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而已。徒惹人吹捧,不知经济世路,不懂治理民生,到时坏了他的名声。连杨子和四顺也要再苦读几年,他们都不参加明年的春闱大比。”
菊花扑哧一声笑了。
这周夫子当真让人刮目相看,完全不同于那些沽名钓誉的酸儒,是一个真正胸有丘壑的大儒。她不禁感慨,都说人的命运要靠九分的努力,一分的机缘,张杨几个则是将这一分的机缘发挥的淋漓尽致。
又说笑一会,槐子道:“我想着不要太过张扬,就不请客办酒席了。杨子在信里说,夫子在朝中树大招风,他们都小心的很,不想给夫子带麻烦。我把四顺的信给刘家送去,也把这个话传到。”
张大栓笑呵呵地说道:“你去,你去。他娘,你这下可放心了?快躺下好好歇会。我去隔壁跟长河说一声,也让他高兴高兴。”
父子二人都出去了,可是何氏哪里还能躺得住,那心里就跟猫抓似的,独自笑眯眯的,不时自言自语,过一会就跟菊花说两句杨子的事。
菊花无法,看这样子婆婆是一时半会儿的睡不着了,正想让板栗和小葱来陪她逗乐,谁料杨氏和汪氏抱着青山过来了,她们是听了张大栓的话,特意过来跟何氏恭贺的。
菊花松了口气,接过小弟青山,抱到自己房里,让刘婶端了些茶水吃食进去陪她们,又叫了刘奶奶也去凑趣热闹,然后屋子里就笑声不断了。
张槐不想卖弄弟弟中举的事,可是等消息传开后,即便张家已经表明不会大肆庆贺,那上门来送礼祝贺的人也是源源不断,推都推不掉。
而他正忙着买地的事,根本没工夫应酬这些人,眼见不摆酒席是不成的了,便请青木帮忙安排酒席的事,他则汇拢了张家和郑家的银子,先请李耕田着人丈量荒地,将那块四百来亩的地块给买下了。
一则是怕夜长梦多,二则赶紧买下来等年一过就要让人翻耕。
这块地是记在菊花名下的,包括后面那片山,都是在菊花的规划中。因为卖辣椒的主意本就是菊花想出来,再者,郑家将钱借给菊花,也是青木见张家就要发达了,担心妹妹,想帮她攒一份家财,这样在婆家底气也足。
郑家目前不宜再买田置地,毕竟税收太重,而他和菊花都不想郑家将田产挂在张家名下,成为张家的佃户,觉得还是保持自耕农的身份比较好。
凡事都有利有弊,当官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若是有个万一,两家岂不是全军覆没?
张槐去清辉县衙办地契时,因多亏了史班头帮忙——他姐夫是衙门的主簿——回来下塘集,中午便在清辉酒楼摆了一桌酒席,请了来喜作陪,答谢史班头。
两人先到酒楼,在雅间坐定后,小二上了茶水后退下,来喜便跟槐子说起辣椒的事,说眼见得过年了,不少人都要出大价钱买这辣椒。
槐子皱眉,对来喜道:“原先怕卖不上价,所以咱们想这样那样的主意。如今闹得忒不像样了,差不多价钱就出手吧。不过是辣椒,卖得太贵,容易给咱招来灾祸,有些人为了钱可是啥事都敢做的。”
想起家里那一大家子人,他有些忧心。
来喜点头道:“我今儿已经放出风声了,说剩下辣椒不多,没几天好卖了。槐子,明年要多藏些,然后价格卖低一些,也省得人眼红。”
槐子靠在椅背上,手捏着茶杯盖,轻轻地刮着茶叶浮沫,心里叹了口气,怎会不让人眼红?这辣椒藏了几个月就能获得这样的暴利,早已不知被多少人眼红惦记了。
菊花也说,张家如今就像个叫花子,捡了一大块金子,连藏的地方都没有。折腾得人仰马翻,其实赚了不到一千两银子,倒引得商贾纷纷侧目。
说到底,张家还是家小业小,力量单薄了,若是方家来做这单生意,这一季辣椒怕不要赚上万的银子。
两人商议了一番,觉得就要到年关了,剩下的五千斤辣椒,留下两千斤应急,三千斤酌情分散卖给那些商户。宁可少赚些,也不要再把价钱往上涨。
他这么做也是考虑到有些奸商买的多了,会再翻倍地再对外卖,而每户只卖给两百斤的话,自家送人都不够呢,自然不会再对外卖了。
待史班头赶来,一番寒暄客套后,三人归座。小二上菜后退下,槐子帮班头斟了酒,谢他在主簿大人面前递话,援手相助。
史班头年轻精明,笑眯眯地打量眼前的庄稼汉,虽服饰普通,却生的浓眉俊目,仪表不俗,联系他京城读书的举人兄弟,家里最近卖辣椒、买地等行径,那眼神越发的明亮起来。
他笑道:“张兄弟这话说得就太见外了,上回的案子,多承兄弟帮忙,在下本就想寻个日子好好感谢张兄弟,再交结一番的,故而跟杨掌柜说了几次。如今令弟中了举人,前程远大,在下这么凑上来,倒是高攀了。”
槐子微笑摇头,客气几句,招呼他喝酒吃菜,并不得意,亦不冷淡。
因桌上有一道酿辣椒,就是将剁碎的肉糜塞入辣椒肚里,先炸后烩出来的,三人吃着,觉得味道很好,不知不觉又谈起近日卖辣椒的事。
史班头将筷子往碗上一架,对槐子道:“张兄弟,这辣椒的事,无需太担心,若有用到在下之处,只管开口。就怕张兄弟嫌弃在下,当不得用。”
槐子看着这班头,心中一动:俗语说的,“县官不如现管”,衙门里三班六房,都是直面百姓的,有时比县令还难缠,其中亦不乏神通之人,专能应付牛鬼蛇神。
他笑道:“班头大小也是衙门的官差,在下怎会嫌弃?就怕给班头添麻烦。”
史班头见他并未推辞,十分高兴,左手端起酒杯,吸溜了一口酒,右手执筷,搛了块鸡肉丢嘴里嚼巴几下咽下,对槐子叹道:“什么官差?那都是哄乡下百姓的。不怕兄弟笑话,也就混口饭吃罢了,这中间的道道不说也罢。”
嘴里说着不说,又喝了一口酒,忍不住还是推心置腹地跟二人倒起了苦水,把这差事的苦楚、难处一一诉说,简言之,就是夹心受气的行当,听得来喜和槐子一愣一愣的。
来喜转了装眼珠,笑着对他道:“班头,这衙门里的弯弯绕咱是一点不懂。我就是个生意人。要我说哩,天下事都是一个理儿。我做生意,待人固然实诚,可也要赚钱,不然,光把好处让人,自己喝西北风去?我想班头这差事也是一样的:平日捞些油水抽些好处就不说了,重要的是得帮百姓办事,还得把事办好了,不然光跟那黄眼儿似的,只顾盘剥人,哪能有好下场?”
史班头听了连连点头,说他说得在理,又道:“可在下只是个小吏,又不能帮大伙免了那税,就想做好事也不能。”
槐子静静听了一会,这时认真地看着他道:“班头切莫如此说。既在这下塘集当差,就跟这儿的人分不开了。俗语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班头花些心思,把下塘集管好了,油水自然不会少,大伙也会感激的。免税当然不可能。就说那人贩子,还是时常有来的,班头着人在街口、码头多留心盘查,这不就是为民办事了?”
来喜高兴地接道:“就是这个话。还有,既然那赌馆、妓院和放印子钱的禁不住,那班头就经管严密一些,防止有欺骗讹诈的事情发生,若是有人自己糊涂当然不管了。”
他和槐子你一言我一语,直说了七八条,简直把史班头当成下塘集的父母官了,听得他瞪大了眼睛,继而苦笑。
“那有如此容易?人贩子就不说了,那赌馆和妓院,可都是有人撑腰的。”
槐子道:“自然不是要班头去充当什么青天大老爷,只要稍稍秉公办理即可。班头虽然只是一小吏,也得行事有章法才成。若能周旋得当,必能下得百姓敬服,上得长官赏识;而一味助纣为虐,黄眼儿的下场就是例子。再者,班头还年轻,总想将来有些出息不是,这么的虽然辛苦,若有幸得一主官青眼,那时不就转运了?”
史班头听了这话,眼睛一亮,细细思索,又看着槐子,忽地觉得,也许自己努力尽心些,没准真能交好运呢!
于是,跟二人拍胸保证说他往后将尽力周旋,又凑上去低声说了许多衙门里不足为外人道的内情和隐私,其亲密情状,俨然跟二人成了兄弟。
三人一直吃到日头偏斜才散。
张槐出至大堂,发现黑皮正和一小厮说话,原来是方家的下人,请了他去另一雅间见宋管事,又关门议事半个时辰,方才带着黑皮回村。
到家后,太阳已经落到山后,也带走了阳光的余热,那阴寒的气息重又席卷而来,厨房门口和井台附近,淋了水的地方都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冻,葫芦和板栗等娃儿故意在上面踩蹦,弄出一片“嘎吱”响声,自为有趣。
西边房间里,青木和菊花坐在圆桌前,听槐子讲叙这几天的经历,又说了宋掌柜的要求。
菊花听完,扒拉了下小算盘,道:“若是这五千斤都卖给方家的话,确实省了不少事,还不显张扬。每斤一百文,净得五百两。他们要这么多干啥,又不对外卖?”
槐子笑道:“他们家大业大,交结的权贵也多,哪怕一家送一百斤,也只不过能送五十家而已。可是,这么多辣椒,若是不用草灰埋着,如何能运到远地方?我想他们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只是不好开口的,想等咱们主动开口将这法子卖给他们。”
菊花和青木对视一眼,青木以指敲击桌面道:“那就卖了吧,咱们还是不要贪心的好,别惹得人来个勒索逼问啥的,就麻烦了,再说,这方法也容易泄露。”
菊花苦笑道:“你当我不想卖?可是,这法子实在是简单又暴利,等他们大肆赚钱的时候,有心人不敢去找方家,来找咱们呢?要依我,就把这法子公诸于世,那样咱们才能过安心日子。可是,想想又有些不甘心。”
槐子想了想,轻笑道:“不如这样,就卖给他们一年,等明年秋收完辣椒,就把这巧法子公开。那之前,方家必会大量种植或收购辣椒,等他们冬天对外卖的时候,那些眼红觊觎这秘密的人却发现这法子已经不是秘密了,也无需出手了。就算想插一手都难——辣椒过了季哩。”
青木眼睛一亮,笑道:“这主意好。就是不晓得他们乐意不乐意。毕竟他们家大业大的,说不定瞧不上这点银子。”
菊花不信道:“再家大业大,也不能瞧不上万两白银吧?你当人家得了这法子,还跟咱们一样,只收两万多斤辣椒?他只要将这法子瞒一个多月,将秋后的辣椒顺利收上来,那时候坐在家里收银子。他们又有船,能运到各个州府,或者干脆就在当地收这辣椒,赚多少钱都不敢说哩。”
槐子点头道:“眼下这事传扬的还不算厉害,将剩下的辣椒一把兜给方家,就更加无声息了。挨到明年,将这法子公诸于世后,咱们还是能做这生意的,那时辣椒的价格肯定没这么高,不过赚得要少些罢了。”
菊花点头,对槐子道:“你明儿就去跟方家谈这事,摊开了谈,把这法子的好处弊端一齐说与他听。这一回,就要三千两银子吧,主要是这法子太容易赚钱了,还不花多少成本,还不费事。虽然只有一年,他们若是经营好的话,怕是能赚那两个作坊好几年的利润哩。”
槐子微微一笑,点头道:“放心吧,方家不是那没眼光的人家,想必心里也是感激咱们的,要不然,上回宋掌柜也不会让出那块荒地了。”
三人定下了这事,心里轻松一大截,觉得踏实多了,主要是被人惦记眼红的感觉很不好。
等刘婶她们将荷叶鸡、鸭、鱼收拾好后,两家人又开始从地窖里往外掏辣椒,因为后院厢房里的辣椒都卖完了。
灯光下,堂屋里几篓绿莹莹的辣椒闪着幽深的光泽。
张大栓咂巴了下嘴,问槐子道:“咱们自个不留一些么?我喜欢吃菊花做的虎皮辣椒。难怪那些有钱人花那么多钱买这个,冬天吃好像味儿是要好一些哩。”
他已经听说要把剩下的辣椒全部卖给方家了,所以这么问。
何氏身子早好了,因为儿子中举,又来了信报平安,还给她买了一匹布做衣裳,心情一好,就大方起来,笑眯眯地对菊花道:“娘也想通了,想吃就吃吧,留几十斤自家过年吃。”
菊花见她一副大方不计较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娘,留几十斤不够哩,我让留了两百斤。”
何氏听了又肉痛起来,觉得她留多了。
杨氏也说,农家人辣椒当家,家里有好些腌辣椒,还是不要留那么多新鲜辣椒了,能多卖一些钱也是好的,“要不,把多的送给云大夫。她怀了身子,想吃些新花样,这辣椒可要多帮她留些,让她明年正月还有的吃。”
菊花就道,已经专门帮云影留了两篓子,这两百斤是张家和郑家自己留的。
郑长河难得地一挥手道:“两百斤也不多,你们如今是举人老爷的爹娘了,吃个辣椒还心疼?”
槐子、青木等人听了无不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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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也不知是如何考虑的,果然买下了仅仅一年的辣椒储存方法,并跟张家定了明年合作卖辣椒的协议。
紧接着,张家办酒席答谢亲友,忙过年,个个跟陀螺似的旋转,而槐子也一点没耽搁地将那片荒山给买下了,四千九百多亩,每亩四百文,花了近两千两银子。地契上当然是菊花的名字。
有史班头帮忙,地契也赶在年前就办好了。
槐子回来时,已经腊月二十六,村里炊烟袅袅,各种香味飘荡,小娃儿清脆欢乐的笑声不时在场院中响起,到处洋溢着浓郁的过年气氛。
张家堂屋,青木等人看着那张老黄色的契书,以及上面鲜红的印章,个个嘴巴咧到耳根。
槐子斜靠在八仙桌上,伸手从桌上的盘子里捏起一条炸得黄熏熏的小鱼丢进嘴里,吃完长叹一声道:“还是家里好,舒坦。”
这小麻鱼是刘婶跟菊花刚炸的,面上裹了一层掺了鸡蛋的面粉,炸得焦脆酥松,内里鱼肉细嫩,且只有一根脊骨。
青木抱着黄瓜,笑道:“这天怕是要下雪。好在你赶了回来。安安心心地过个年,年后可就没空歇息了,这么多地,还有荒山,有的忙。”
槐子道:“也没啥,横竖都要请人,难道还跟往常似的,靠咱们自己开荒不成。”说着话,小葱跑过来,往他的膝盖上爬,槐子将她抱坐在怀里,跟菊花青木商量年后开荒种树的事。
郑长河是说不出的高兴,想说啥,终究没说出来,只是看着菊花呵呵傻笑;杨氏眼睛也湿润了,偷偷地偏过头去擦眼泪,曾经以为嫁不出去的丑闺女,如今成了大地主哩!
何氏虽然也高兴,眼睛瞄着郑长河跟杨氏两口子却有些不好意思。
为啥?人家养个好闺女嫁给你儿子了,挣的钱也归张家了,若是儿子的话,买的这么些地还不都是郑家的?
唉!养闺女忒吃亏了。
有了五六个娃儿的新年,那种热闹喜庆就不是往年可比的了,也不必一一细数。
槐子正月初十就和刘黑子将橡子果种子泡上了,两天后下种,种了十来亩地,培育橡树苗。
正月十三开始,张家的佃户全部被调到新买的四百亩荒地上开荒。七八十人散布在荒地上,热火朝天地捡碎石、砍杂树荆棘、翻地、搂草根,由吴成三兄弟照管,青木时不时地过去监工。
过了十五,张槐又从周围村庄招了一批人,清理那片荒山。
这片荒山往小青山里延伸老远,有好几个山头,一时半会儿也清理不完。他便将这山依着地势,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大约五百亩一块,到时也好分别派人看护。
分隔完毕,吩咐将山林里的杂树荆棘砍了,石块收集起来,挑到分界处堆着,将来砌围墙用,也省得买青砖了;遇到山坡土质特别干瘦、石块多的地方,还要通过挖掘,疏松土壤,将石块清走后,再烧些杂草增肥。
这样安排下来,可就忙了。除了佃户,村里那些不大富裕的人家也趁着春耕还未开始,过来打短工挣零花钱,还有些人是特地来帮忙的,如赵三、刘家、周家、李长明等人,甚至于张郑两家的亲戚,都纷纷过来帮忙。张家当然一律付给工钱,就算不要,也会送上一份礼。
张大栓、郑长河每日都去山上照管。人多就容易出事,不看着是不成的。
槐子除了忙外,精神亦是高度集中,不时根据新情况调整规划,又常和菊花、青木碰头协商。
至二月初,四百亩的荒地已经开垦完毕,然后就是挖鱼塘了。挖鱼塘可不光是为了养鱼,最主要的是为了聚水。即便是旱地,种庄稼的地方,要是少了水那是绝对不成的。
依着地势,选择了几处稍稍低洼的地方,挖了四个池塘,有大有小,随着周围的地块而定,但最多不超过五亩,怕的是鱼塘太大,年底逮鱼挖塘泥的时候,车水太麻烦。
鱼塘挖好后,已经是二月上旬了。青木让吴成将人全部抽调到山上去,这边只留下十来个人,烧草积肥,又趁机将家里埋辣椒的草木灰偷偷弄出来撒到地里。人都未察觉,以为是特地烧稻草给地增肥的。
王老头则带着四个儿子媳妇在竹园里忙碌,抓紧补种竹子,加上家里养的猪鸡,他们是没空去荒地帮忙的,只有小儿子王忠跟在槐子身后,和黑皮一起充当跑腿,并学着管事。
张家这动静引得人纷纷侧目,无论人心里咋想,表面上说闲话的是没有了,毕竟今时不同往常,张杨中了举人,张家跟村里庄稼人的差距是越来越大了。
外面忙得人仰马翻,菊花在家里也没闲着,她带着葡萄和她堂姐照管家事。年后,刘小四的妹妹——刘小五也来到张家,跟她哥哥一起,正式成了张家的奴仆。
因为来张郑两家帮忙的亲戚不少,像菊花的大舅二舅和表弟来财、刘云岚的爹娘、槐子的几个舅舅等都来了,这些日子,家里吃饭的人也多,难免忙作一团,也不能一一细数。
都是至亲,也没分帮谁干活,一定由谁家管饭的问题,一般晚上,杨氏都将娘家哥哥侄子和刘云岚的爹留在郑家吃饭,她怕菊花那边招呼不过来。
这日,晌午吃过饭,刘云岚的老娘张氏趁着闺女回房哄黄瓜睡觉的当儿,也跟了过来,坐在桌边帮外孙做小褂子。
她见小外孙已经眯上了眼睛,便看着轻哼小调、温柔拍弄奶娃的闺女,小声问道:“云岚,张家买那么多地,咋你们没买哩?你们两家不是一块做这辣椒生意的么?”
刘云岚晃着儿子,嘴里随意答道:“我们没那么多钱,再说,家里田地也不少,青木说不想买了,买了地还要上税。”
张氏诧异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奇怪地问道:“那张家咋有那么多钱哩?你们应该分一样多才对,咋会没钱哩?”
刘云岚听了这话,看着她娘皱眉道:“咋想起来问这个?谁说我们应该分一样多的?”她心想,这法子是菊花想出来的,卖给方家得了银子,当然该归菊花了,连她婆婆都没要这钱哩,算她自己的私产,何况是娘家了。
张氏愕然:她说的是卖辣椒的钱,她以为张家买那么多地,大部分是卖辣椒赚的,想着女婿家应该赚同样多的钱才对。
看着闺女的脸色,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分了多少银子?”
刘云岚心里不太舒服,且不接这话,直接问她娘:“哪个又在娘跟前说啥了?”看着她讪讪的脸色,猜测道,“是舅母,还是小婶子?”
张氏忙低头缝衣裳,嘴里掩饰地说道:“也没人说啥——”没听见声音,抬头见刘云岚不相信的眼神,只得又小声道——“就是你小婶子那天跟我说,张家出了个举人,这好处自然让他们落了,菊花太不顾娘家哩……”
刘云岚不高兴地说道:“咱家的事要她操啥心?菊花也不是那样人。娘,你甭听人乱说好不好?那些人都是吃饱了饭没事干,然后扎堆掰扯东家长西家短的话,也没个准的。就说这事,卖辣椒总共也就赚了千把两银子,我们也分了几百两,还有来喜也要分一些,张家哪里得了多少好处了?”
张氏听了恍然,又奇怪地问道:“那张家买那么大一片山……”
刘云岚有些头疼,耐心地跟她说道:“娘,这是人家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啥?难不成人家的钱咋来的都要跟你说明白?要是小婶子问我挣了多少钱,我也不想跟她说哩。不是不能说,是不想说。各人管各家事,不然的话,扯起来就没完没了,还容易惹是非。”
张氏见闺女不高兴了,忙道:“娘不问了,不问了。”
又扯些旁的闲话,却见青木推门进来,见了她轻声叫道:“娘!”又说道,“春上容易犯困,娘咋不躺一会?”
张氏见他这时候回家来,想是有事情,她向来有些敬畏这个女婿的,忙站起身笑道:“娘年纪大了,没那么多瞌睡。跟云岚说了会话,正想去瞧瞧她外婆孵的小鸡哩。”说着赔笑着出去了。
青木待岳母出去后,脱了外衣,从床头的暗格里掏出一个簿子,在桌边坐下翻看,一边问刘云岚道:“葫芦哩?又去姑姑家了?”
刘云岚小声道:“可不是,恨不得眼睛一睁就过去了。家里两奶娃子,又不会说话,没那边热闹,菊花又总是弄些花样让他们玩,这不,他就不肯回家了。”
青木查了数据,将簿子放回原处,又到小木床边瞧了睡熟的黄瓜一会,忍不住微笑,觉得儿子睡着了还嘴角微翘,又不时地抿两下,好像在吃啥的样子,实在喜人!
他重又在桌边坐下,见媳妇手上的针线活计,好像是一件无领的上衣,看颜色大小应该是他的。这奇怪的样式是菊花捣腾出来的,刘云岚见方便,也就跟着做了。如今郑家和张家人的衣裳可谓是五花八门,奇奇怪怪的,反正乡下也没人计较这个,菊花是怎么方便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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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有不少衣裳,咋又帮我做哩?见天这么忙,晚上也不闲着,眼睛都熬红了。”
青木有些心疼,刘云岚把全家人的衣裳鞋袜都包了,并不因为婆婆也做针线,而漏掉一人。先还不觉得,等添了两个小的,那针线活计就更多了,因此,晚上青木看书,她就在一旁做针线,常熬很晚才睡。
刘云岚依然穿针引线,头也不抬地说道:“天暖和了,这个是脱了夹袄单穿的。”
她想了想又问道:“咋这个时候家来了?”
青木道:“查个数。娘刚跟你说啥哩?”
他也是关心的意思,因刚才觉得张氏神色有些异样,以为她家里有啥烦难事,想求闺女帮忙,自己正好进来了,让她不自在。
刘云岚停下手中的活计,想了想,叹了口气,一边用手揉揉脖子,一边跟青木说了张氏刚才的话。她向来有事不瞒青木的,再者,若是青木不经意地听见这些闲言闲语,说不定心里会不痛快,不如自己告诉他倒好。
青木听后沉默了一下,轻笑道:“婆娘们在一块,难保不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你也不用搁心上。不过要多劝娘一些,省得她听人闲话心里起疙瘩。”
刘云岚点头道:“我可不是说了她几句么。唉!总算爹娘还肯听我的话,要是跟柳儿娘似的好强,可要闹腾死了。”
青木看了媳妇一会,忽然将凳子往她身边移动一些,凑近她轻声道:“菊花是啥样人,你也晓得,她其实最是顾娘家的,不过因为……”
黄瓜均匀地呼吸着,房间里一片安静,衬托的青木话音低沉,窗外鸟儿叫声也格外清脆。
刘云岚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青木,小声道:“这主意倒是不错。菊花和槐子也真敢想,怪道买那些荒山哩。”
青木点头道:“要是咱们买,要交许多税哩,不划算。”
刘云岚笑着咬断线头,对青木道:“你放心好了,别说菊花处处为娘家打算,就算她不做这些,我这做嫂子的也不会说她。我总想,人还得靠自个。那时候,我娘家可穷了,我可不是起早摸黑地干,日子也没比旁人过得差。”
青木听了这话,大合心意,看着媳妇水汪汪的眼睛、白皙的面庞,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见她一惊闪开,便咧嘴轻笑,也不说话。
刘云岚红了脸,悄悄地瞅了一眼房门,见没有动静,方才放心,提起手中的衣裳,让他再脱掉一件夹衣,试试这单衣是否合适。
不说两口子在房里轻声低语,西厢房里汪氏、马婶等人正欣喜地数着刚出的小鸡,且说杨氏,她先前抱着青山,本想去儿媳妇房里,跟亲家和儿媳妇说些闲话扛过这午困的,谁知在房门口听见张氏跟刘云岚的一番话,心里极不高兴,转头便回房了。
晚饭的时候,堂屋正中那张暗红色的八仙桌上燃起两盏油灯,照得一桌子菜肴色泽各异,飘着或辣或香的气味,郑长河跟刘富贵、杨得发等人围坐在桌边,一边喝酒,一边谈起今儿收拾的荒山土肥土瘦、石块多不多之类的问题。
在靠近门口的角落,另外摆了张小桌子,杨氏在桌上陪着汪氏和张氏吃饭。妞妞抱着青山摇晃,小娃儿要娘,立即不依了,哭了起来。
杨氏不耐地回头瞪他道:“这娃儿就是不省心,咋还认人抱哩?瞧黄瓜多听话,哪个抱都不哭。”
郑长河在那边听了,忙道:“他娘,青山不是还小么,这么几个月懂啥?他认人也是好事,说明他跟你亲。我抱他也不哭,这娃儿就是聪明,认得爹娘哩。”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杨氏见他这么护着小儿子,连自己说两句都不能了,气恼地说道:“你就惯他吧,连我说两句都不让。将来这娃儿准让你惯得没个样子。不成材的话全赖你,看他将来咋办!”
郑长河真是心疼老儿子,不乐意地说道:“这么聪明的娃,咋能不成材哩?就算差一点,不是还有他哥哥跟姐姐么,有大哥和姐姐照应着,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杨氏听了这话,心里头忽然窜出一股无名火,将碗筷往桌上一搁,对着郑长河放下脸道:“你这说的是啥话?人要是自个不争气,管他哪个来照应也不中用。甭说哥哥姐姐了,就算他老子娘留下万贯家财,他也能败光。咱家原先穷得叮当响,我跟你也是没出息的人,他舅舅们和姑奶奶虽然也有帮衬,可要是青木和菊花自己不争气,就能挣下这份家业?”
她又转向张氏道:“不是我当亲家母的面夸儿媳妇:云岚在娘家的时候,不也是能干的很。这人哪,凡事都得靠自个,她自个要是不争气,指望旁人终归是不成的。青山往后要是不成材,还能靠哥哥姐姐养他一辈子?”
张氏忽然有些脸发烧,她不确定杨氏这话的意思,只得干笑着附和一句半句。
郑长河有些发呆,不明白媳妇干啥发这么大火,亲家还坐在桌上哩,他讪笑道:“他娘,我也没说要青木和菊花养青山一辈子,不过是说照应些……”
他不大会辩解,又把原话说了一遍,让杨氏更气了。
杨氏气道:“老话说的好,‘帮急不帮穷’,亲戚间帮衬也是应该的,那也要你争气哩。要是那争气的,根本不用人操心,他自己就能把日子过好;要是不争气的,就送钱把他也能败光。再说了,他哥哥姐姐有自个的娃儿要养,凭啥赚了钱要分给弟弟?”
郑长河从没遇见过杨氏当人面这样对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却不知这世上爹娘都有些偏心的,正是俗语说的“十个指头伸出来有长短”,他自己心疼小儿子,杨氏却是偏心菊花的。
也不是说杨氏就不喜欢青木,不过是觉得儿子是男娃,长相人品都出色,有担当又勤快,她就很放心他;而菊花哩,顶着一张癞皮脸过了那么多年,打小身子又不大好的,她就一直为这个闺女牵肠挂肚,偏向她都成习惯了。
如今菊花虽然嫁了人,脸也好了,可她偏心闺女的心思一点也没变,总觉的应该是青木去照顾菊花,而不是菊花来帮衬青木,所以,她晌午听了张氏的话当然不痛快了。
本来么,挣多少钱都是闺女自个的本事,依张氏的意思竟然是菊花挣了钱就该分些给娘家,这是哪门子道理?菊花帮娘家还少么?要是都这样的话,闺女也甭出嫁了,都留娘家好了,招个上门女婿不是更便宜。
这会儿,刘云岚和青木也听出不对来了,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杨氏肯定是心里有不痛快发脾气就是了。
刘云岚忙帮杨氏搛了筷子菜,赔笑道:“娘,爹的意思也是跟你说的一样:就是青山肯定要管教,不过要是他遇到了啥为难的事的话,咱们做哥哥嫂子和姐姐姐夫的,要帮一把。”
郑长河急忙道:“青木媳妇说的对,爹就是这个意思。”
青木也道:“娘,青山肯定会争气的。爹也没太惯着他。这不是还小么,等他大一些,我就教他读书识字,农活也干一些,不会惯坏他的。”
汪氏淡淡地盯了杨氏一眼道:“好了,坐下吃饭吧。亲家两口子还在这哩,你脾气这么大,也不怕人笑话。”
刘富贵一点也没觉得异样——他跟杨氏一个村,从小一块长大的,对她的脾气最是了解,此刻见郑长河无措的样子,十分好笑。
他打趣道:“我说亲家,嫂子这话说的真是对哩,你可不能惯小儿子。像我家云根,因为小一些,又是男娃,我跟他娘就多疼了些。可你瞧,他就赶不上他姐姐一半能耐。等他姐姐出嫁了,没指望了,他才好些,做事也有些样子了。”
郑长河尴尬地笑着摸摸头,实在不明白:他就多说了一句话,媳妇跟这些人都说他。儿子不是才几个月么,他心疼些有啥不对,哪里就是惯了?
可是,这话他也就敢在心里嘀咕,可不敢说出来,媳妇脸色难看很哩。
杨得发见妹婿落了脸面,摆出大哥的威严,对杨氏道:“这么点小事,说一句就算了,老是说干啥?要我说,你就喜欢瞎操心,青木和菊花都能把来财给打好了,青山才多点大,还能管不好?”
郑长河听了这话,心里直抽,仿佛看见菊花举着小藤条,对着哭泣的小青山喝道,再哭就不把饭你吃,把你丢小青山里(此山非彼山)去喂狼。
青木知道爹的心思,忙一顿话茬过去了。
正好菊花和槐子牵着小葱和板栗过来了,槐子手里还端着一只筲箕,上面盖着纱布,下面是葱油薄饼,还热乎着。
他含笑将筲箕放到青木他们桌上,揭开纱布,又端出一碗肉沫熬制的香酱,用来刷在薄饼上吃的,又招呼来寿拿碗来,将这饼和酱分些去小桌上让大姑吃。
郑长河正不自在,见了菊花大喜,忙道:“闺女,咋又做吃的送来哩?你那么忙,不要管我们了。”
菊花不知刚才的事,故意说道:“舅舅和刘叔都在这,送些过来让他们尝尝。再说,我也要多孝敬爹娘,要爹娘晓得闺女就算嫁人了也没忘了你们,没白养一场。云岚姐姐,你也该多惦记着些刘叔和刘婶,要是嫁出去就不管娘家了,怕是没人乐意养闺女哩!”
刘云岚听了笑着点头。
郑长河乐得合不拢嘴,杨氏则得意万分,瞅了一眼张氏,心道,咱闺女是那不顾娘家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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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郑家盘桓了一会,槐子跟菊花回到家,想着今儿还有些要修改的细处没跟菊花说,便让葡萄在八仙桌上摆了纸笔,他跟菊花一一解说。
张大栓跟何氏安排槐子舅舅们歇了,也凑过来听槐子说;小葱跟板栗不肯去睡,借着长板凳趴在桌上玩认字木块,葡萄在一旁看着他们,樱桃在厨房烧水。
油灯里那一簇摇晃的火苗照得一家人脸庞或明或暗,神色却是充满希冀的。
槐子捏着一管鹅毛笔,在一张图纸上点了一下,对菊花道:“这里,两山交界的地方,依地势挖条河出来,通到下面山谷里。山谷里也挖个山塘,出口从这边绕道,接上山外的鱼塘。原先的山沟太浅了,下大雨的话,山洪冲下来流不及。”
“山坡向阳的地方全种橡树;这片山坡土质太瘦干了,就种松树;背阴、靠近山谷附近,地势低一些的地方就种绿竹;围墙附近全部种金银花,也好让秦大夫他们收些药材……”
菊花看着槐子肃穆而专注的神情,最近因忙碌而显得有些粗糙的脸庞,心下歉然:这荒山和荒地买回来,她还没去过一回哩,坐在家里,想一出是一出地,把自己的幻想跟他说了,他就忙前忙后地帮着张罗,不合理的地方等晚上回来跟她解释后更改,一点点地将她的幻想变为现实。
“槐子哥,这样蛮好的。听你说得这么好,我都想去瞧瞧了。要不,我明儿跟你去瞧瞧好么?这山买回来,我都没去看过哩。”
槐子不赞同地瞅了她一眼,道:“去看啥?眼下还是一片荒山,有啥好看的?我说的这些,都才安排人做,还没弄好哩。再说,那儿干活的人都是些汉子,说话行事没个忌讳的,你不该去那样地方。”
张大栓听得津津有味,一边不停地从面前的盘子里捡笋干和黄豆吃,这是菊花将笋干和黄豆合在一块煮成五香味道,然后晾干给娃儿做零嘴的。
他听槐子这么说,便插嘴道:“菊花,那地方乱的很,没啥看头。就算弄好了,也没啥好看的。总要等两年,那树和竹子都长起来了,才有些样子。”
何氏坐在旁边,用手撑着下巴,见他不停吃,打了他手一下,道:“大晚上的,你吃这么些,这东西味儿重,回头再灌一肚子水,还睡不睡了?咋跟个娃儿一样哩!”
张大栓嘿嘿笑了两声,拍拍手不再吃,却兴致勃勃地问菊花道:“菊花,你们到底要在那山上养啥?总不能就为了种橡树,收橡子果儿喂猪吧?那也太多了哩。难不成在树林子里也养鸡?”
菊花见他一副好奇不已的模样,忍笑道:“爹,说出来就不稀奇了,你等着看不好么?这样心里盼着一桩事,干活也带劲。”
何氏白了他一眼,对菊花道:“甭跟他说,回头跟人瞎显摆,嚷嚷的一个村都晓得了。”
张大栓就不再问,又说地里今年新种的橡树苗都出了,去年种的长了几尺高,就是数量不多,把竹园附近的山栽完怕是剩不下多少,不然今年就能种一部分荒山出来。
槐子整理妥当,微笑道:“急啥?这么多山地,那是一时半会儿能开出来的?种树是一,那土壤也要慢慢改善。”
张大栓急忙道:“这山上的土其实不差,就是表面一层石头壳子硬土疙瘩,往下翻深些,都是黄土。”
槐子点头道:“所以要花工夫慢慢整治,先把树坑挖好,填上肥,栽上树,然后再慢慢地把那石头壳子弄走。总要花几年工夫才能干完。”
几人说着话,轻笑低语在静夜里有些朦胧,催人入眠。
菊花忽觉半天没听见板栗和小葱的声音,转头一看,两小娃儿已经在打瞌睡了,小手上还握着方木块,五指松开,木块往下滑落,脑袋也一点一点地强撑着,眼睛惺忪朦胧睁不开。
葡萄也发现了两人在打瞌睡,怕他们跌倒,伸手扶住腋下,无声地对菊花示意,要抱他们去睡。
菊花点头,正要起身帮忙抱他们去睡,猛然间屋外传来一声惨厉地叫唤,听得人身上寒毛乍竖,板栗被惊得一哆嗦,猛地睁开眼睛,回过神来,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口水,对小葱道:“妹妹,你的猪哩?拿来,喂菜把它吃。”
这娃儿,还惦记着刚才玩的游戏哩,重又抓起掉落桌面的木块,上面刻着“菜”字,又催小葱拿猪来。
小葱也被惊醒了,瘪了两下嘴,本想哭的,听见哥哥问,便半眯着眼睛,精神有些恹恹地答应了一声,将手上的“猪”递给板栗。她没哥哥精力旺盛,已经支持不住了。
何氏忙拍着小葱的后背,担心她被惊着了,一边骂道:“这死猫,整夜嚎丧。昨晚就叫了半夜,吵得人没法睡。他爹,去把它赶走,这声音听着怪渗人的,吓着娃们可不好。”
她话音刚落,就听隔壁也不知是青山还是黄瓜大声哭了起来,接着就听见郑长河撵猫的声音:“大晚上的,连鸟都不叫了,就听你嚎。引了汉子来还不滚一边去,叫啥叫?”
原来,外面有两只猫在叫了,声音如同小儿啼哭。
菊花听爹跟骂人似的骂猫,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大栓对小葱道:“小葱莫怕,是猫在叫。等爷爷跟外公撵它走。”说完也出去赶猫。
槐子卷起手中的图纸,抱起小葱笑道:“闺女,咱不玩了。睡觉去。明早起来再喂猪。”
一家人遂洗漱睡觉不提。
几千亩的荒山改造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进入三月,帮忙的人就渐渐离去了,他们也要给冬小麦薅草施肥,接下来会更忙,种杂粮、栽秧、割麦,会一直忙下去,直到入冬才算完。
槐子领着佃户和雇工,忙到四月份快要栽秧的时候,才清理出五百亩的一块荒山,倒是早先买的竹园旁边的那块五十亩山地全栽上了橡树,夹杂着些果树。
“槐子哥,这边的林子就叫橡园好了,省得‘这块荒地’‘那块荒地’叫起来分不清。”
这天下午,菊花牵着小葱,槐子牵着板栗,葡萄牵着小井儿,走在一条两米来宽的碎石山道上,一边浏览道两旁的风景。
西边就是养鸡的竹园,已经被一圈青砖院墙围了起来;东面则是刚栽的橡树林,其间也有竹子,也有些桃杏李板栗之类的果树,高矮不齐,都还未长成。
槐子点头道:“也好。这林子虽然各样树都有,也种了竹子,不过还是橡树多一些,叫‘橡园’也合适。菊花,你瞧,那中间——栽竹子的地方,咱们往后就把院子盖在那。也不是很高,下山也方便。”
他跺了跺脚下的地面,又道:“这条路直上直下,人走还行,要是马车下山还是不大好,容易打滑。到时候从园子里再修条路,斜斜地通到山下,就不怕了。”
菊花赞她想的周到,总是能把自己的构思完善起来。
板栗听见路边水响,拉着槐子的手,非要过去看看,“爹,逮鱼。”
菊花转头看向路旁,有一条山壑,那块大石去年自己来找槐子时还曾经在上面坐过,耳听得溪水叮咚轻响,眼前自动浮现“清泉石上流”的溪谷。
她便对槐子道:“下去洗个手吧。我记得那水是不错的。葡萄,你把井儿抓紧,不要跌倒了。”
扁头扁脑的小井儿咧嘴一笑,大声道:“不怕!”他还对小葱道,“妹妹,我牵你!”
菊花忍不住笑了,示意他们先下去。
槐子一手一个,跌跌撞撞地拽着他们下到涧底,果然好清亮山泉,浅浅的水流从鹅卵石上滑过,向山下欢快奔行。他找了个平坦的地方,让娃儿们蹲下撩水玩。
看着山壑石壁上挂下的冷翠葛藤和葱郁青草野菜,菊花暗赞,她就喜欢这样清冷的幽涧。目光四处巡梭,又在上游地势较缓的坡地上发现一大丛栀子花,已经结出小小的碧青花骨朵。
葡萄眼尖,也发现了这栀子花,“少奶奶,快瞧那栀子花,好大一蓬哩!咱们挖回去栽到院子里好么?”
槐子转头看菊花,以为她肯定会说好,便想着用啥东西来挖哩?
菊花笑道:“它在这开得好好的,咱们硬要把它挪走,太霸道了。再说,这地儿本就是咱家的,还往哪挪?让它在这长着,往后搬过来了,还能常来瞧瞧。”
槐子一笑便丢开了,葡萄兀自奇怪:少奶奶不是啥东西都想弄回家去种的么?今儿咋又发善心了哩?
菊花见她奇怪,笑着说道:“葡萄,我教你念句诗,‘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你瞧这山沟里静悄悄的,少有人来,这栀子花生在这里,自开自落,虽然没个人瞧见,多自在呀!”
葡萄疑惑地问道:“咱们今儿不是瞧见它了么?”
菊花不跟她掰扯这个,教小葱念这句诗玩,槐子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们,目光柔和。
正玩闹着,忽听身后的崖岸上有人叫道:“少爷,咋到山上来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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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子转头往上瞧,原来是王忠,扛着锄头,正往山上来。他瞧瞧日头,已经落下山了,便起身对菊花道:“走吧。日头落了哩。”
上得路来,王忠扫了一圈大大小小的几个人,衣裳都奇怪的很,少爷身上的褂子连个门也没有,不过穿在身上挺精神,也显利落。他笑着跟菊花打招呼问好,又问槐子可有啥事要交代,他以为少爷是来找他的。
槐子打量他一番,穿一身半旧的灰色衣裤,栗色微红的方脸上带着笑容,很欢悦很精神的洋子,便道过来看看新种的橡树,顺便带娃儿们逛逛。
寒暄了几句,王忠便问道:“少爷,这橡树是不是种得太密了些?等树长大了,怕是有些挤哩!”
槐子微笑道:“不要紧,我自有主意。”
菊花见他笑容灿烂,心里赞好个阳光少年,一副浑不知愁的模样,又奇怪地问道:“收工了,你咋不回家,上这来干啥?”
王忠还没开口,槐子低头对她道:“这橡园里也盖了个院子,我让他和刘小四在这边看着,顺便伺候那些盆栽。”抬头又问王忠,“你不是吃过晚饭才过来睡觉的么?”
王忠待他说完,立即展开大大的笑脸,道:“小四今儿逮了只兔子,烧了一大锅,等我晚上家去吃饭哩。如今小四也会煮饭了,我就费事回家吃,我俩在这边单开伙,还自在。”
槐子笑道:“瞧你乐呵呵的模样,怕是巴不得单过吧?在你爹娘眼皮子底下,总归不如跟小四混一块自在。”
王忠听了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憨笑起来。
他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跟刘小四差不多大,又是开朗爱玩的性情,当然不喜欢被爹娘拘着,况爹娘上了年纪,就喜欢碎嘴唠叨。他便怂恿刘小四,两人不畏繁琐,学起煮饭来,索性另开伙。
槐子道:“你们爱玩不要紧,对这林子可要照管精心些,见有树死了就要赶紧补上。等这林子长成了,我会来这边盖院子,然后全家搬过来住。等你们娶媳妇了,也住我们跟前,就近跟着我管些事。”
王忠大喜,连道他会小心伺候这林子的,还催促槐子早些搬过来。他极喜欢少爷少奶奶的为人。
菊花目光搜索了好一会,才在橡树林坡地的后面发现一角屋檐,先前她也没注意。
听王忠催促他们搬过来,想着他跟刘小四两个少年住这边,也没个长辈管束,也没媳妇照顾,便好心地说道:“该让你娘帮你说一门亲。过一二年成亲了,你也多个人照顾。”
王忠慌忙摇手道:“不着急。少奶奶,我还想多攒些钱,再跟着少爷多学些本事,然后找个好媳妇。”
菊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很想问问他好媳妇是啥样的,可是她问这话到底不大妥当,也就没接下去。
槐子也眼中含笑。
王忠见他们都笑,连旁边那个黑亮眼睛的小丫头也嘴角微翘。他性子开朗的很,也不尴尬,主动解释道:“往常咱家穷,人都瞧不上咱。我哥哥们娶媳妇都难的很,还受气。我就想着,先不娶媳妇,等过几年,那时我钱也攒够了,我也出息了,再娶媳妇可不是容易的很?我也好挑个顺眼的女娃子。”
槐子和菊花听了忍俊不禁,却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反而觉得亲切无比:这话几年前他跟青木不都说过?
王忠以为自己说的太痴心妄想了,少爷和少奶奶笑话他,便傻笑着红了脸。
槐子见他神情不似刚才那般无拘束,忙用话开解他:“你这么想才好呢,我跟青木当年也是这么想的。你先好好干几年,到时候你瞧上了哪家的闺女,我让我娘帮你上门提亲。”
这个王忠和吴家的老大吴成,都是他喜欢和得用的人。
王家和吴家虽然儿子都多,人也实诚本分,可是要么老实巴交,上不得台面,要么虽然勤快却没啥主见,再不然就是脾气容易冲动的,也就吴成和王忠让他满意,自然要另眼相看些。
王忠立即开心地笑了,又说了些种地薅草的事,道是他爹王老头这两天带人在新地那边种豆子,山下的老地都是他娘带着一帮媳妇们在薅草,他也就近去帮了把手。
待板栗等几个小娃儿不耐烦地往山下跑,槐子才跟他结束问话,各自回家。
回去的路上,槐子跟菊花说起王家和吴家的人,也就王忠和吴成两个当得用,又说起刚才王忠想找顺眼的女娃成亲,不禁又笑了。
葡萄小声对菊花道:“少奶奶,他说要找顺眼的女娃子,肯定就是想找个好看的女娃子。就算不能跟少奶奶这样好看,也是不能太差的。”
菊花好笑地问道:“为啥要这么说?要是他想找个贤惠的哩?”庄稼人娶媳妇还是更注重贤惠能干的。
葡萄撇撇嘴道:“才不是哩。我听樱桃姐姐说,两个堂哥娶媳妇,相看的时候,都挑好看的。我大伯看中那老实的,他们就不中意。我们村的人挑媳妇也是这样,做爹娘的都是挑老实能干的,当儿子的却只想挑那长得好看的。”
樱桃就是刘小四的妹妹刘小五。
菊花见她生了一张小嘴巴,嘴唇微微嘟起,虽然颜色不大好,可那是因为营养不良造成的,要是养些日子,这红润润的小嘴可不就是“樱桃小嘴”么,于是帮她改了名字叫樱桃。
槐子听了葡萄的话,握着菊花的手一紧,然后轻笑道:“葡萄,那是他们还不知事,等他们多学些人情世务,就不会光凭长相挑人了。不过,人品性格,样样都好,长相再好一些的话,当然更得人喜欢。要是双方性情相投,就更好了。王忠说找个顺眼的,怕是说想找个自己喜欢的脾性。”
菊花知他是说给自己听的,仰脸对他一笑,岔开话问道:“添了四百亩地,人手够么?眼下又要栽秧了,越发忙了。”
槐子捏捏她手,安慰道:“自然也花钱雇用了一些人。都安排好了,你甭担心。”
如今张家名下有五十多户佃农,收租的田地三百多亩。这还是张槐精挑细选的结果,要是真聚敛起来,多不说,千亩田地是轻巧巧的事。
不过他自有打算,并不想靠着这个法子聚敛土地钱财。因此,菊花添了这么多土地,农忙起来人手就不够了,只得另外雇人。
菊花笑笑,心道有你忙前忙后地张罗安排,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开荒种地,植树造林,挖塘养鱼,栽秧割稻,饲养猪鸡,这一年张家是分外的忙,也不能一一述说。
菊花今年种了三十亩地的辣椒,从七月开始就不停地摘红辣椒往地底储藏室收藏,立秋后,又下了足够的土粪,辣椒是一茬连一茬地往家摘,这时候,连青辣椒也往回摘了。
开始收购辣椒的时候,方家也行动起来,他们在下塘集上收。张家也不在意,这本就是双方事先说好的,他们还是在家门口收,只有附近一些村子的村民将辣椒卖过来。
待张家和郑家又收了一万多斤辣椒,加上各自种植的部分,凑起来有八万斤了,这时,终于有人发现了辣椒储藏的方法。菊花也不在意,任凭人们传来传去。
本来,她是准备这时候公布辣椒的保存技术的,却歇了这心思,决定等一段时候再说。
“这是谁吃里扒外?”槐子纳闷地问菊花。
天高云淡的日子里,他带着菊花和几个孩子,还有葡萄和黑皮在竹园下的鱼塘边看王婆子和儿媳妇采莲蓬和菱角。
菊花坐在塘埂边的草地上,看着在塘埂上疯跑的几个娃儿,有的手上举着绿伞似的荷叶,有的举着一只绿碗似的小莲蓬,跑到黑皮的身边停下,看他钓鱼。
她回头笑道:“肯定不会是家里这些人,要不然,也不会弄岔了,居然说是用稻草包着辣椒的。想起这个,我心里就好过不少。我想着,肯定是有人进院偷看,又没看清,见了竹篓子缝隙和盖子上面露出的稻草,只当咱们是用稻草包着辣椒的。只不知是那几家佃户干的,还是外面的人翻墙进院偷看的。不管是谁,这回都要让他们受个教训。”
原来,因为今年藏得辣椒多了,槐子就建议在竹篓的底部和四围隔上少许稻草,然后再用草灰埋辣椒。一来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来也防止漏灰:今年可是要连篓子往外运辣椒的,不比去年,都是把辣椒掏出来再对外卖,要是漏灰就拖沓了。
刘黑子一家和马叔马婶都是知道内情的,若是他们泄密的话,也不会说是用稻草来储藏了,因此只能是其他人,这让菊花很欣慰。
连吴家和王家也是逃不脱干系的,因为他们两家人常上张家找槐子和菊花回事情,但也不排除外人偷窥。
泄密的人也怕张家和方家找麻烦,因此宣扬得外面人人都知道,如今家家都在藏辣椒,也就无从查起。
槐子目光沉沉地点头道:“偷看的人肯定收的辣椒最多,一般人家,该卖的都卖了,也不过能藏个几十斤罢了。到时自然会分晓。”
今年,人们知道秋辣椒好卖,那些本来种辣椒当菜吃的农户,把房前屋后、墙根底下的空地都用上了,辣椒的数量就比去年多了不少。
菊花仰头看湛蓝的天空,飘着几缕淡淡的白云,衬得那蓝色格外深远。
好一会,才悠悠说道:“也别怪我心狠。要是不找出这个人来,往后咱家的事越来越多,还敢用人么?心术不正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本来我都准备说出来了,偏要使这下作手段,倒去了更多的。”
正说着,小葱颠颠地跑过来,脆声叫道:“娘,快来瞧,好多菱角哩!”
菊花从草地上起身,拍拍灰尘,牵了她小手问道:“咋还有这么多哩?那菱角秧子都烂了化了,王奶奶不是说摘不到多少了么?”天气渐寒,菱角秧子都老化了。
小葱哪能说明白,只一个劲地说:“嗳!好多哩!”
葡萄将她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两个小丫髻上系着粉色的缎带,小瓜子脸晒得有些黑;穿一身桃红底碎花衣裤,站在这秋草渐黄、荷叶渐枯的池塘边,成为天地间的亮点;她身材细巧,并不像一般小儿那样胖乎乎的,连板栗也是如此,看着不胖,小胳膊小腿却劲刚刚的。
槐子望望天,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便对菊花道:“太阳大了,你们也该回去了。我跟黑皮还要去地里瞧瞧,看看花生黄豆收的咋样。”
又对小葱道:“闺女,晚上爹早些家来陪你玩,这会子先回去好么?”
小葱闪闪眼睛,点头道:“好。”
三人往前去,看王婆子收拾摘上来的菱角和莲蓬。忽听小娃儿们大叫道:“大鱼,大鱼!”
转头一瞧,原来是黑皮钓上来一条大鲫鱼,在阳光下甩尾挣扎,把那竹竿扯得一颤一沉,弯成弧线,葫芦、板栗和小井儿跳脚大喊大叫。
小葱急忙松开菊花的手,飞奔过去,衣襟随风飘起,如一只花蝴蝶。
槐子笑对菊花道:“今年你可过把瘾了,年底起鱼塘可要大大地玩闹一番,两个鱼塘怕是能收不少杂鱼。”
他这么说是因为前年干旱,池塘被抄了底,去年鱼塘就欠收,年底便没起鱼塘,连村里的鱼塘也没起,菊花很遗憾,说了好几回。
直到今年六月份,张家和郑家才开始用网捞了四斤重左右的鲤鱼、草鱼等,用大木桶养着,在集上卖鲜活的。因此,等年底起鱼塘时,大鱼是不会剩下多少了,一两斤重的也不会逮上来,不过是逮些黄鳝、泥鳅、沙葫芦、小麻鱼、虾之类的杂鱼儿,还有,顺便清理塘底的淤泥。
菊花听他这么说,不禁眉开眼笑地应道:“那也不能全吃了。咱们今年不是新挖了三四个鱼塘么,山上也有两个山塘,都缺少鱼苗哩。这些鱼逮上来,挑大些的过年吃,剩下的都放到那几个鱼塘里去。”
槐子见她一副攒家财的样子,只觉可人疼,忍不住揉揉她脖子,笑道:“都随你!”
两人又过去看黑皮钓的鱼。
见小娃儿们围着黑皮不住问这问那,崇拜地瞧着这黑小子,他自己也得意洋洋,槐子笑着打击他道:“黑皮,在我这鱼塘里要是钓不上来鱼,那真是笨到家了,我可是买了好些鱼苗放进去哩。”
黑皮不管少爷嘲笑的目光,嬉笑道:“那也是我有本事哩。少爷就没瞧见,他们几个围着我,吵个不停,再多的鱼也被吓跑了,都是我好本事才钓上来。”
这下连菊花也笑了。
她瞥见葫芦和板栗,先后从一个小罐子里拣出一条暗红色的蚯蚓,放在手心,双手使劲一拍,“啪”地一声响,然后两指捏着那缩成一团、不再伸展的软体动物递给黑皮,争着说道:“黑皮叔,用这个。”
那神情、那动作,老练的很,一点也不害怕,刚才他们几个可是一直都抢着帮黑皮拍蚯蚓、穿蚯蚓,完全没有城里小孩见了虫子之类的东西吓得哇哇叫的表现。
菊花虽然看得心里直抽,却没大惊小怪地上前阻止,只嘱咐葡萄带他们好好洗干净手。
乡下的娃儿,谁不玩这个?要是护着他们,啥都不让碰,那童年可就没趣了,娃儿也没那么皮实。
黑皮见小井儿也要弄蚯蚓,忙道:“井儿,不要再拍蛐蟮了,够了。”一边接过葫芦手上的蚯蚓,穿在缝衣针弯成的鱼钩上,对着一个荷叶空隙间的水面轻轻地落下去,然后凝神等待。
板栗还在嘀咕没用他的蛐蟮,小手把那条倒霉的蛐蟮捏得直转。
槐子道:“钓完这个就收了吧,要回家了。”
井儿凑近板栗,小声说不要吵,瞧线上的浮子动了哩。一时几个娃儿都禁声不语,眼不错地盯着飘在水面上的浮标,紧张地等待。那浮标是用鸡尾巴上的硬毛剪成米粒长穿在线上做成的。
也不知是这鱼塘里的鱼真的多呢,还是蚯蚓美味,才丢下鱼饵没一会,就见那浮标轻轻颤动,反复几次。娃儿们都屏住呼吸,兴奋地瞧着水面,一副随时要跳起来叫嚷的模样。
菊花也是会钓鱼的,前世放假回乡下的时候常钓,因而知道这只是鱼儿在试探,甚至待会浮标稍稍下沉又立即上浮,那也是鱼儿在试探——吃下鱼饵又吐出来,只有浮标大幅度急速下沉时,才是鱼儿吞饵的时候。
也许这鱼塘从来没人来钓过鱼,里面的鱼儿都馋得很,警惕性也差得很,才一会就见那浮标急速下沉,黑皮猛地一提竹竿,一条三四寸长的小餐条儿挂在鱼钩上直蹦。
“才这么点大。你活够了也不能往这上面凑哩,白费我一番工夫。”黑皮很不满意,骂那条找死的小鱼,几个娃儿也叫嚷着嫌鱼小。
菊花看得心痒痒的,也很想上去试试,看运气如何,可是转头见王婆子已经把菱角洗干净了,满满三篮子,还有半篮子莲蓬,只得歇了心思,招呼黑皮收手。
槐子见王婆子和儿媳妇还要扛摘菱角的木桶,便道:“不用王婶送了。我先送他们回家,转头再来。这菱角让我跟黑皮提回去好了。”
又分了半篮子菱角和莲蓬,让她带回去给孙子吃。
菊花也约束小娃儿们洗干净手,赶鸭子似的领着他们,闹哄哄、叽叽喳喳话语不停地往家去。
家去后,和刘婶等人将老菱角挑出来,洗净下锅煮了,然后装了半篮子送去给娘家。
郑家的院子里晒满了带夹黄豆秆,杨氏和汪氏正坐在廊檐下挑选花生,刘云岚带着妞妞在做针线,顺便看着在芦席上爬来爬去的青山和黄瓜。
青山见了菊花和她身后的一串小尾巴,立即兴奋地笑着挥手,叫“姐姐”,并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黄瓜则只是笑看大伙,并不叫嚷。
菊花赶紧上前一步,放下篮子,扶住弟弟;葫芦和板栗小葱也是一拥而上,围着两娃儿卖弄比他们多掌握的词句和人生见识。
刘云岚故意跟葫芦埋怨道:“葫芦,你只顾自己玩,也不带小叔和弟弟。”又转向板栗,“板栗,往后你跟小葱到外婆这边来玩不好么,顺便也能教小舅舅和黄瓜说话。你们都不在,他俩好没劲哩。没人陪,好可怜!等他们再大些,不就能跟着你们跑了?”
板栗瞧着刚站稳当的小舅舅,抓住自己娘不放,果然好可怜的样子,忙道:“大舅母,我明儿跟妹妹来陪小舅舅,陪弟弟,在你这吃饭。要多煮些饭哩。”
说得大伙都笑起来,刘云岚则保证说一定做好吃的让他们吃。
葫芦不声不响地上前抱住黄瓜,抱不动,又改作用手牵着他,小葱过来牵着他另一只手,两人拉着黄瓜走来走去。
杨氏看着那篮子紫黑的菱角笑道:“又送来干啥?我们不是才摘了没几天么。”
菊花放开青山,让他跟侄子们玩,一边道:“不送来帮着吃,咱们也吃不完。这东西也不好放长的,总不能让它坏了。”
汪氏心疼地说道:“该送去集上,让来喜帮着卖。摘了好几回了,也能卖不少钱哩。”
刘云岚接嘴道:“外婆,这菱角每回也就摘几篮子,家里娃儿也多,要是卖的话,就不够吃了。小娃儿没点东西让他们磨牙是不成的。”
汪氏就嘀咕往常如何如何,说得刘云岚和菊花都笑了。
杨氏因说起辣椒收藏泄密的事,“先前也有人晚上翻墙进后院偷看辣椒,虽然被妞妞爹发现了,可没逮住人,说不定就是那人干的。我总想,啥人这么不怕死哩?村里也没见谁收辣椒,只怕那天晚上来的不是村里人。”
刘云岚道:“娘,马叔不是说了么,后院屋子都关得好好的,那人应该啥也没看见才对。要说来的不是村里人,那可不见得。”
菊花道:“管他是谁,又没讨了好去。娘,后院可要看紧些,不为旁的,真进了贼的话,吓了葫芦他们几个小的,那才是麻烦哩!”
杨氏叹气道:“妞妞爹娘如今都睡到后院去了。我总想弄清这事,还有个缘故:就怕不是贼传出的消息,是你家的那些人作怪。想想看,有这样人在身旁,真是睡觉都不踏实哩。”
如今田地多了,不雇人也是不成的,人多了又难管。
菊花目光一凝,轻声道:“娘甭着急,总会弄清楚的。”
妞妞听了杨氏的话,手一抖,差点一针扎在手指上,心道,东家奶奶不会是怀疑葡萄他们家人吧?不对呀,黑子叔可是知道辣椒咋弄的,要对外传也不能传错哩。
嗯,应该不是说葡萄他们家人。
她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是想岔了,杨氏大概说的是那几家佃户,说不定还有葡萄的堂哥和堂姐。
刘黑子一家也在为这事烦恼。
晌午,刘婶将张家的饭做好后,交代了樱桃几句,就回去西厢做自家人的饭了。
如今,刘家不再跟张家人一块吃饭,说是没这样的道理。
菊花也没强求,因为的确没这样的规矩。
先前因为家里下人少、事情多,忙不过来才这么凑合的。如今,先是田地里的事也不再需要家里这些人插手;后来,又把猪和鸡都挪了出去,交给专门的人喂养,院子里就跟寻常农户一样,只喂两头猪、十几只鸡,事情就少多了;再者,樱桃来了,她又是个会做饭的,每到煮饭时候,就在厨房帮手,刘婶就没那么忙了。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跟樱桃一块先帮正房那边做饭,待忙得大差不差后,再回来做自家的饭,剩下的事就交给樱桃收尾。人多的时候,何氏或者菊花也会帮把手。
“我就怕是小四糊涂,搁不住他爹求,把事情说出去了。”刘婶坐在灶门口,忧心地跟刚回来的刘黑子说起藏辣椒泄密的事。
刘黑子坐在小凳子上歇气,闻言拉下一张黑脸,不相信地说道:“你净瞎想。这事要是小四说出去的,或者是樱桃说的,那咋不见他爹收辣椒哩?”
刘婶白了他一眼道:“你当人都是傻子哩?要是他自个收辣椒,那不是告诉东家,这事是他儿子干的么?他要是把这法子跟旁人说,直接换了银子哩?”
刘黑子看着媳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半响气恼地低下头,双手抱头。
刘奶奶将小井儿揽在怀里,剥煮熟的菱角喂他吃,一边淡淡地瞅了儿子和儿媳妇一眼,慢声道:“你们也活了好几十岁了,咋还这么没点眼力劲儿?小四和樱桃才多大,他们要是干了这事,还能跟没事人一样?甭瞎想了,我保管不是这两娃儿说出去的。他们可是好娃儿,那品性是没的说。你们还是用心干自己的活计是正经。东家老爷就不说了,少爷和少奶奶心里亮着哩,才不会糊涂冤枉好人。”
刘黑子忙笑道:“娘这么说,那我心里就踏实了,不然心里老是不得劲儿。”
刘婶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且说张槐,将媳妇儿女送家去后,带着黑皮匆匆往荒山那赶去。翻过最近的一个山头,在山坳里找到干活的人,正热火朝天地挖一个大池塘。
青木也在。他通常有空就会来看看,但并不多话,有事也会记下,然后跟槐子说,让他出面或者交代吴成来处置。
“这山塘明儿就能挖好。两边山坡也好收拾,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石头和刺架子。这地儿好的很。”青木站在山边,对刚赶来的槐子道。
吴成见少东家来了,忙跟过来看他可有吩咐。
槐子跟青木说笑几句,然后对吴成道:“两边山坡山顶都种橡树。这塘边么,还是种些柳树、栽些竹子吧。山坳里容易积水,种旁的树也不合适。”
有种绿竹是不怕水的,河滩上大片大片地长。
吴成点头记下了。
青木问道:“你上回不是说种毛竹么?可弄到竹种了,准备种哪?”
槐子道:“毛竹种橡树园上面新买的那半山头上。菊花特特交代的,说到时候有大用。我让来喜打听了,他托人从清辉县城那边挖老竹子运过来,明年二月份栽。”
最先买的那座山头,共一百五十亩。
山脚下五十亩开垦出来做了旱地,种些黄豆玉米花生之类的作物;山脚往上到半山腰,有一百亩,五十亩水竹园,里面养鸡;另外五十亩就是橡树园,里面橡树、竹、各种果树混杂,将来张家要在这里盖院子住的。
菊花惦记山腰上面的山头,七月的时候又买下了,差不多六百亩,说是要在上面种毛竹。
槐子有些头疼地问道:“菊花,上面好多树哩,都砍了种毛竹?种那么多毛竹,只怕不好卖哩。”半山腰往上树就多了,也卖得贵一些,所以当初只买了山腰以下的部分。
菊花道:“就把橡树园和竹园上方到山顶上差不多两百亩的地方种毛竹,山那边还种橡树就是了。反正橡树种多少也不会嫌多的,这东西还能当粮食吃。”
槐子见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笑着捏捏她耳朵,也不问她非要种毛竹干啥,就带人去安排打理了。
青木听槐子这么说,也忍不住笑了:“种这么些竹子,菊花是想制干笋么?爹昨晚还在说她:也不好好的买些田地种庄稼,净弄些荒山。种那么多橡树,得养多少猪,才能吃得完那些橡子果。要全部磨橡子面粉,也不是便宜的事情。”
槐子意味深长地笑道:“那倒不怕。”
青木也会心地笑起来。
正说着,那边已经收工了,二十来个汉子围向临时搭建的煮饭棚子,排着队舀饭菜,一边用筷子敲着碗闲扯说笑。
槐子四处一扫,叹口气道:“如今秋收还没忙完,也雇不到人。靠这些人,还不知要弄到哪一天哩。”
吴成忙道:“不怕,再过些日子,就好雇人了。我们抓紧干,年前总能弄出一半来;年后再干两个月,也差不多了。”
槐子点头,又嘱咐了他一番,吴成一一点头记下了。
青木和槐子要回家吃饭,顺便走过去看那些人吃的饭菜。就见一个二十来岁的汉子,将胳膊伸得长长的,递上碗,涎着脸对舀菜的小女娃道:“妹子,帮我多舀些肥肉片子。这干活累的很,不吃肉不成哩。”
那小女娃眼皮也不抬地说道:“都舀给你了,旁人吃啥?大伙都是一样多——四块肉,其他菜随便吃。这么好的饭菜还挑。你家也没吃这么好吧?”
那汉子嬉笑道:“妹子嘴巴好厉害哩!你是哪家的闺女?咋昨儿没见你来哩?这俊模样真是少见,哥哥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妹子。哥哥姓……”
后面一位大叔见他两眼热辣辣地盯着人家闺女瞧,饭菜都装好了也不走,忍不住叫道:“冯二,吃你的饭去吧!只管跟个婆娘似的唠叨,我们还等着装饭哩。你姓啥关人家闺女屁事?”
众人听了都哄笑起来。
那冯二回头瞪了后面人一眼,道:“急啥?跟饿死鬼投胎一样。我跟妹子说句话不成么?”转头还要跟那女娃说话。
青木和槐子见了皱眉,吴成则大怒,忙往那边走过去。
这时,从草棚子里又钻出个小一些的女娃来,约莫十来岁的年纪,掐着小腰往那一站,骂那汉子,让他端了饭快走,要是不吃的话,这饭就让旁人吃。
那汉子也不生气,端着碗站到一旁,一边吃一边瞅那两女娃,说些疯言疯语。
槐子上前一看,两女娃原来是吴成的两个妹妹,那个大些的已经满脸通红,低着头只顾舀饭菜,根本不敢看人;她妹妹正呵斥那个涎皮赖脸的汉子。吴成过去后,冷脸让妹妹退后,自己死瞪着那汉子不语,看得他讪笑着不敢吱声。
槐子寒声问道:“这人是谁?哪个村的?”
吴成忙上前告诉了他,又说这个冯二是昨天刚雇的,他准备先用几天看好不好。
槐子沉脸道:“好不好还用再看?人家正在欺负你妹子哩!叫他马上走,咱这不用这样人。”
那汉子傻眼:他才来两天,还不认得槐子和青木,也不大熟悉这儿干活的规矩,要不然也不敢露出那副嘴脸了,见槐子冷冰冰地吩咐吴管事赶他走,急忙摆出一脸的凄苦相,就要上前苦求。
吴成心里生气还来不及哩,哪会让他留下,结了一天半的工钱给他,转头唤二弟拖他走,直接送出村,并跟各个路口巡查的人打招呼,这人不在这做工了,往后不要随便放进村。
他暗恨自己不会挑人,咋挑了这么个东西来了,害得妹妹丢人不说,还让少爷瞧见了,真是又气又愧。
不说那人大叫大嚷被赶走,且说这边,槐子皱眉问吴成:“不是你娘带人做饭的么,咋换成你妹子来了?这地方也是她们小女娃能来的?”
吴成也莫名其妙哩,疑惑地看向两个妹妹。
面对哥哥和少爷询问的目光,吴英羞愧又不安,低头用手指绞着衣角,不知如何回答,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怎好说是自己瞧见少爷上山了,所以就跟娘求了这送东西的差事,带着妹妹小喜也跟来了。
吴婆子想着山上的饭已经煮得差不多了,又有个姓周的佃户媳妇在那照应着,她不过是回家拿些家伙用具,恰好家里有事绊住了,便让两个闺女把东西送了来。吴英送了东西也没立即回去,自告奋勇地留下帮周婶子干活,这不就碰上晦气了。
她不敢说出这一切,她妹妹小喜却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以为姐姐跟自己一个心思,不过是想出来逛逛。
见姐姐不敢吱声,她小声嘟囔道:“娘说这边饭都煮好了,我跟姐姐就想着帮娘跑一趟腿,送东西过来,也能……”她心想可不能说顺便逛逛玩,要咋说哩?
她眼珠骨碌一转,看见旁边有棵松树,急忙道:“也能捡些松果家去当柴烧哩!我来的时候,还看见那边有一大片松林,地上落了好些松毛,回头家去扛根竹耙子来搂松毛。这松毛烧火最好了,没啥灰,不像稻草和茅草,还没烧几把火,灶洞里就攒了许多灰,要是不腾出来的话,灶洞里都塞不进柴火了。少爷,回头我搂了松毛让我哥哥给东家送去,比茅草好烧。我还看见有蘑菇哩,顺便也能捡蘑菇。”
她找到借口,叽里呱啦就说了一大堆,一副事多任重的样子。
青木见她那渴望的目光,想起菊花小时候,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道:“你就直接说想出来逛逛,也没人会怪你。”
槐子也好笑,道:“想捡松果、搂松毛、捡蘑菇,你们还不如去橡树园那边,那边没啥人又清静,里面也有松树没砍。王家小儿子在那边看着,你找王家的闺女带你们去,不比来这好?”
小喜听了大喜,刚要说话,却见她大哥瞪了她一眼道:“还不快家去?堵这让人瞧把戏哩?”
她吐了下舌头,慌忙拉着姐姐转身飞快地跑了。
青木和槐子下得山来,说起刚才的事,都道人多就难管了,一错眼的工夫就出岔子。
槐子叹口气道:“还得再找人,得用的人太少哩。”说着话,见黑皮拎着只兔子荡来荡去的跟在身边,便道,“黑皮,你可要长进些,我还等着派你大用哩。晚上有跟葡萄认字么?”
黑皮一挺小胸脯,正色道:“少爷放心,我如今也学了些出息,也会看人眼色了,不像往常那般老实好骗,少爷有事只管交给我去办。我天天晚上都跟葡萄学认字。少奶奶教给葡萄的,她转头就教给我,我比她记得还牢哩。”
青木忍不住笑道:“你往常老实好骗?我咋没瞧出来哩?”
又看着他手上的兔子问道:“这兔子你逮的?还是活的哩。”
黑皮道:“不是。是吴家二哥逮的。让我带回去给板栗和小葱他们玩。”
说笑间,青木想起刚才吴成的妹妹小喜那想玩的模样,对槐子道:“哪天带娃们出来好好逛逛。这么忙着,日子倒比不上先前穷的时候自在了。真不晓得挣钱为啥!”
槐子听了笑道:“可不是么,菊花也老是这么说哩。我早想带她出来玩,总也没空。黑皮,把这兔子送王忠那去,让他先喂着。就说等哪天有空了,我们去他那里,再捞些鱼带上,烤鱼烤兔子吃。”
黑皮听了大喜,忙答应着就要走。
青木道:“还等哪天?就明天吧。这秋收还没完,跟着要捡橡子果儿、点小麦、割晚稻,白菜萝卜也要种,只要你想干,整天都有事,再等下去兔子准叫王忠和小四给喂到肚子里。”
槐子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便让黑皮跟王忠说,明天下午过来烤兔子,让他找块空地方,砍些树墩子当凳子,再把柴火准备好就成,其他的家伙食料他们自己带过去。
黑皮不住口地答应着,等他一说完,便提着那兔子飞奔而去。
槐子跟青木边走边商量,明天上午把事情安排了,下午带刘云岚、菊花还有娃儿们出来玩半天。
他回家把这事跟菊花一说,菊花果然高兴的很,道就该忙里偷闲找乐子,不然日子一点趣儿也没有。
说得槐子好笑不已,又有些心疼。
闲话不说,到第二天下午,青木和槐子果然都挤出空来,领着刘云岚和菊花,肩扛手牵,拖着一堆娃儿,连青山和黄瓜都带上了,大呼小叫地往橡园进发。
走出老远,何氏和杨氏还站在院门口叫,山上路不好走,当心娃儿,不要跌倒了擦破皮;不许往刺架里钻,小心刺了手,等等,刘云岚大声应答:“晓得了,娘!”
菊花等都笑个不停。
黑皮、葡萄、樱桃和妞妞在后跟着,提着铁丝网子、细铁叉子、刀具,各样调料、作料和碗筷等,装了好几只篮子。
到得橡园,只见那些橡树和果树才一人来高,根本不成林,倒是竹子出了不少,也有不少松树,苍劲挺拔,都是原先山上有的,槐子特意叫留着,连小松树也留着。
王忠他们住的屋子虽然只有三间茅舍,院子却很大,并且还是前后院俱全。院子里全是各色盆栽,有些依然墨绿,有些已经枝叶凋零,怕不下几百盆了。这院子是专门建来养这盆栽的。
烧烤的地点选在院外,在几棵松树底下。王忠和刘小四昨天借了锯子来,锯了十几个树墩子,又编了十几个草垫子垫在上面,坐上去一点也不硌屁股。又搬了张小桌子出来放东西。引得槐子一顿夸,赞他们心细。
葫芦等小娃儿高兴地到处钻,一会去瞧刘小四收拾那兔子,一会嚷着黑皮叔赶紧去网鱼,还催菊花赶紧生火,一副等不急的模样。
槐子和青木看着这热闹的场面,满脸笑容,连刘云岚也牵着黄瓜到处转悠,野餐的心情很好,葡萄等几个小女娃更不用说了,那脸上的笑容是掩也掩不住的。
只有菊花坐在树墩上,动也不想动。
槐子过来她身边坐下,笑问道:“菊花,你不喜欢?”
菊花摇头道:“喜欢。可是,槐子哥,咱们在家不也是这样么?不过是把吃饭的桌子搬到外面来罢了,没啥不同啊!”
青木抱着青山也过来了,听见这话,奇怪地问道:“那咋能一样哩?这出来玩娃们高兴,咱们瞧着也开心。菊花,你往常不是最喜欢这些事的么?”
菊花哀怨地说道:“哥,咱们每天各自干的事儿不同,所以想法自然不同哩。你跟槐子哥每天在外忙事情,回家吃饭歇息、跟娃儿逗乐,当然心情愉快。可我哩?每天眼睛一睁,就是干家务带娃儿。这会子上山来烧烤,说起来是出来玩,还不是带娃儿?还得盯紧了,不然磕了碰了都不得了,比在家更不轻松。往常我只要自己玩就好了,哪跟现在这样哩。”
那时候她嫌家里没孩子不热闹,所以赵清和小石头来了她都十分高兴,如今,这些娃儿闹得她头疼。
青木愣了一会,忽地大笑起来。
青山跟着笑,叫“姐姐”,想要往她身边凑。青木忙拢住他,笑道:“姐姐正不耐烦哩,你还往她身边凑。”
槐子忍笑,有些心疼地拉了菊花的手,道:“你今儿想干啥就干啥,娃儿你不用管,我们这么些人还看不住几个娃儿么。”
菊花恹恹地说道:“你不懂。当娘是好容易的事么,是心里放不下。往常咱家虽然穷,又忙,可我总是忙里偷闲,春天掰笋、掐野菜、捞鱼儿、捡蘑菇,夏天摘果子,秋天收各样东西、采野菊,冬天……唉!不说了。你见我现在干啥了?就算我最喜欢弄的菜园子,如今也被铲了大半走了。不铲也没用——我也是没空去的。我先前每天早上可都是在菜园里忙活的。”
这生了娃的日子果然考验人,她忍不住对着槐子和青木抱怨起来。
青木诧异地问道:“那你是想种菜园子?”
菊花无奈地瞅了他一眼道:“哥,这不是种菜不种菜的问题,这是……”
她憋屈地说不下去了,也没法跟他们解释,因为这是心灵被孩子牵绊、束缚住了,没有原先那种无拘束了,难道她还能嫌弃孩子?
槐子似乎有些了解,柔声对她道:“你也不用时时牵挂娃儿,横竖有人看着他们就好了,他们总要长大,过自己的日子。”
菊花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没料到他居然懂自己的心思,便微笑点头,她也就是说说而已,当然不是真的嫌弃娃儿。
刘云岚过来,问他们说啥,青木告诉了她。
她看着菊花笑道:“有句话菊花算是说对了,干的事不同,自然想法不同。像我,原先在娘家也下地下田干活,就想多攒些家底;嫁了过来,家用田地的事不用我操心的,我只管做家务带娃儿,就不觉得有啥,每天瞧着葫芦他们,心里踏实的很。”
菊花承认她说的对,不禁有些郁闷地说道:“云岚姐姐这是说我闲得慌了哩?”
几人都笑了,青木道:“虽然不是那个意思,也差不多了,该找些旁的事让你干。今儿就让你去网鱼好了。”
槐子道:“那你们看着娃儿,我跟菊花去网鱼。”
青木也想让菊花换换心思,便含笑点头,示意他们只管去,反正他和刘云岚都是喜欢这么看着娃儿闹的。
槐子便带了菊花,丢下众人,连黑皮也不叫跟着,自扛了网子、提着一只水桶,出园子往山下鱼塘里去网鱼。
到了鱼塘边,找到一处没有荷叶和菱角的地方,将水桶放在草地上,开始撒网捕鱼,一边跟菊花轻声说笑。
这鱼塘养了两年了,去年从集上的虎子那里买了不少鱼苗放了进去,如今都长得大了。一网拖上来,里面白花花的一片,大鱼小鱼全都甩尾乱蹦,耀得人眼花缭乱。
菊花顿时觉得全身都活了过来。虽然烧烤用不了多少鱼,大部分还是要放回塘里的,可是看着这鲜活的鱼儿,忍不住人心里跟着欢畅。
她开心地笑着,不让槐子动手,亲自掀开网子,逮了一条鲤鱼、一条大鲫鱼,两条小塘鲺。
鱼儿活蹦乱跳的,自然不肯好好地任她捉,溅了一头脸的水,又是笑又是忙,好容易才捉进桶,然后依依不舍地让槐子把剩下的都放了,她去水边洗手。
槐子见她欢快地奔跑,一身淡绿碎花衣裤,身材不像从前那般细巧纤长,已经显现小妇人的丰润,纤腰扭动之下,袅娜的身形宛如晨雾中荷花;回眸对他一笑,连那双澄净的眸子也泛出别样的情致,一时间看呆了。
菊花洗了手回来,见槐子还不放鱼,急忙催道:“咋还不把这鱼放了哩?再耽搁就要死了。”
槐子方才提起网子,将鱼放进旁边水里,然后去另一边重新撒网,一边含笑对菊花道:“往后你想出来做这些事,只管出来好了。要是怕没人照看板栗他们,就再找两个丫头来,王婶和吴婶都跟我透露过,说愿意送她们的闺女来伺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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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听了感动,跟他解释道:“她们也跟我说过,想是见葡萄跟着我越来越出息,也想送闺女来。可是,她们的闺女都大了,帮不了两年就要嫁人,那不是我刚调教顺手,人就要走了?再说,田地里的事和养猪喂鸡这些事分出去后,家里也没剩多少活计了,有刘婶、樱桃和葡萄,还有刘叔父子,够用了。我跟娘也是闲不住的人,也会干活。还有,你晓得我是喜欢清静的,要是跟前伺候的人多了,虽然不用干活了,却要烦神管人,更不自在。况且,我也不想将板栗和小葱他们当成少爷小姐来娇养,就这样蛮好的。”
槐子听了点头道:“随你。我再买几个人在外帮忙,就让刘叔一家子在跟前帮我们。他们跟我们惯了的,也熟悉。”
菊花点头笑道:“就是这个意思。要是弄一堆人在跟前,那勾心斗角的事就少不了,我白跟着操心。所以哩,任何享受都是要付出同等代价的。像现在这样,有刘叔一家子帮忙,人又不算多,咱们也不用累死累活的,正合适。”
两口子说说笑笑的,又撒了几网,捞了一条大鲤鱼和一些麻鱼沙葫芦,方才收手。麻鱼沙葫芦虽然不大,但刺少,是专门捞给小娃儿吃的。
依旧是槐子扛着网、提着桶,和菊花慢慢往山上走。菊花丢下儿子女儿,偷得一会闲,果然觉得心里轻松,哪怕只是暂时的,那也令她欣喜不已,不住地跟槐子说笑。
槐子见她这样高兴,都不想回去了。
从地里经过,菊花见那一片辣椒又结了不少,便道:“这秋后的辣椒伺候好了,能收不少哩。往后咱们每年都多种些,摘了专门冬天卖。”
槐子点头:“这东西除非有心,不然想收多也不成。再说,一般人家也没那么多闲地种这个,不过是在菜园子里种两垄地顶天了。往后这冬辣椒还是能卖的,一斤翻一倍价钱,一季下来也能赚不少了,反正咱地多。”
菊花笑着点头,等回到山上,立即忙活开来:杀鱼、洗鱼,大鱼削成片,抹调料腌制一会,小鱼直接穿在铁叉子上烤。
樱桃还带了不少蘑菇和辣椒,塞在鱼肚子和兔子肚子里,用针线缝上再烤。
看着好几只铁叉子穿了鱼肉在松枝燃烧的火上不停地转动,“滋滋”的声音不时地响起,娃儿们还没吃到鱼,已经乐得找不着北了。他们是最喜欢把生活当游戏的,正儿八经地在家里桌上吃东西,根本不能像这样让他们开心。
松枝和松果是吴家的小喜和王忠的妹妹王莲捡来的。
她俩本在林子里搂松毛,见这边这么热闹,王忠又让送柴过去,于是兴冲冲地就忙上了。这秋季,每一棵松树下面都落了一层金黄色的松针,还有黑褐色的松果,用竹耙子很容易搂到。
待送了柴过来,刘云岚留下她们帮忙,人多也热闹。
刘云岚烤兔子,葡萄、樱桃、妞妞烤鱼,小喜和王莲照看火堆,男人们则忙前忙后地拿东递西,约束着小娃儿。
菊花反倒没多少兴致,任由她们忙碌嬉笑,自己拿了竹耙子,去松树下搂松毛玩,小葱也提着个小篮子跟在后面,说是要捡松果儿。
刘小四往火堆里扔了不少小山芋,等烧好掏出来,黑黢黢的,里面的肉却香,青木和槐子一人抢了一个,黑皮也不甘示弱,抱着山芋啃得满嘴黑灰,烫得直吸气,手指也跟乌龟爪子似的。
山芋再好吃,家里多的是。可是在外面这么烧出来,看着外皮黑乎乎的,掰开后,中间的肉呈现老黄色,热气腾腾,闻着喷香,几个大人又抢得热闹,小娃儿们就觉得今儿这山芋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不禁眼馋起来。
小井儿仰着扁脑袋,眼巴巴地瞧着黑皮,哼哼道:“哥哥……”
黑皮口齿不清地说道:“烫!你等会……再吃,还有好多哩。”
葫芦急得拉住青木衣襟,跳着脚,仰头叫道:“爹!”青木见儿子着急的样子,有些好笑,也说太烫,让他等会吃。
板栗干脆自己动手去抓,吓得槐子一把拉开他道:“儿子,烫手哩。等会爹剥给你吃。”
待松开手,发现不妙:手上的黑灰沾到板栗的袖子上了。想要去拍打两下,偏那手还脏着,只得呵呵干笑了两声。
板栗没吃上山芋,心里不爽,再抬起胳膊,瞧瞧袖子上的五指黑印,更不高兴了,小娃儿皱起小眉头撅嘴道:“衣裳弄脏了,娘要骂哩。”
眼瞅见菊花用竹耙子兜了一堆松毛过来,急忙上前把胳膊伸给她瞧:“是爹弄的。”
青木见了笑不可仰,槐子无奈地看着不仗义的儿子直摇头。
菊花问清了事由,也觉得好笑,看看那烧得跟黑炭似的山芋道:“咋烧成这样哩?得埋在火灰里闷着,不能用大火烧。云岚姐姐也不说说他们。”
刘云岚将黄瓜揽在胸前,一边转着手中的铁叉——那兔子已经泛着金黄的油光了——一边笑道:“我咋没说?他们心急,等不得用灰埋,就这么丢火里烧,我也没法子。”
菊花便哄板栗和青山:“瞧,兔子滴油了哩,鱼也好了,咱不吃山芋了,吃鱼吧。”
遂洗手拿了碗筷,樱桃送上烤好的小麻鱼,剔鱼肉喂他们,一边对葡萄等人道:“你们也吃。这东西小娃儿不好吃多的,不能由着他们。你们吃完了,也省得他们瞧了眼馋。”
几个小女娃开心极了,先烤好的让了青木等人,然后自己才烤了吃,都吃得满嘴油。
待刘云岚的兔子烤好后,连菊花也咽了下口水——实在香,不禁问道:“云岚姐姐,这兔子上抹了啥,油光光的?”
刘云岚将兔子递给王忠,让他割成一块块的好分派,才转头对菊花道:“是王忠拿来的蜂蜜,我抹了些在上面,看起来颜色发亮。”
王忠请槐子手握铁叉,平举着那只兔子,他一手拿筷子一手握刀,往下割那兔子肉,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盛在盘子里。
一边忙着,一边对菊花道:“少奶奶,我跟小四上个月弄到个大蜂窝,采了好几斤蜂蜜。留了两斤准备让少爷带家去的,老是忘了。今儿你们来,小四才想起来。”
听了他的话,刘小四飞奔进院,从屋里捧出一个小小的瓦罐子,递给樱桃装在篮子里,让她待会走的时候莫要忘了拿。
槐子问他们是在哪弄到这蜂窝的。
王忠便呵呵笑着说采蜂窝的经过,又笑刘小四被叮了满头包,找云大夫开了些药搽了才好。
青木捡了一块兔肉吃了,对刘云岚投去一个赞叹的眼神,嘴里连声赞好。
这么多人,每人也就分一小块兔肉罢了,一个个吃了都赞不绝口,觉得太少了,恨不得再来两只才够。
菊花微笑,意犹未尽才香么!
她搛了一点喂小葱,将闺女拥在身边,对她道:“这个东西闻着香,小娃儿不能多吃。小娃儿的肠胃还没长结实,要吃软软的东西,不然肚子会疼。咱们小葱是斯文的闺女,要吃清淡些,这样才长得白白嫩嫩的。娘也不吃。”
小葱听话地点头,眨巴了两下黑眼睛,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将碗推向槐子,道:“给爹吃。爹高高的,肠胃肯定结实。”
菊花轻笑,果然搛了一块给槐子吃;板栗见了,也说不吃了,都给爹吃。
菊花看着一双儿女和槐子,心就宁静下来,将剩下的兔肉一块一块地喂进槐子嘴里,笑盈盈地看着他吃,神情温柔而自然。
槐子轻笑着,张嘴等她喂,一边吃一边看着她跟儿子闺女,也是极喜欢。菊花一向就是这样:平日里大多时候都是沉静淡然的,可她又是最不守规矩的,总是很不经意地就对他做出一些亲密的动作,却不显轻狂。她想到就做,并不是刻意地去讨他的欢心,忙起来把他忘了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小喜等人见了这副情形极为诧异,有些脸红,葡萄却见怪不怪,根本无所谓。
闹了半天,几人又跟赶鸭子似的,带着一群娃儿回家,一路上撵得鸡飞狗跳。还没到院门口,老远就见李敬文和他弟弟李敬武迎上来,询问葫芦他们去了哪,说他去郑家找了好几趟,郑奶奶都说葫芦他们不在家。
葫芦倒没说话,板栗立即跟李敬文兄弟俩比划,他们是去烧肉了,说得眉飞色舞,小葱和小井儿还在一旁补充。听得李家兄弟瞪大眼睛,不住地问如何弄、如何烧,好不好吃等,一副艳羡的小模样。
几个小人聊得热火朝天,菊花在旁听了这些童言稚语,扯着槐子闷笑不已。
忙过秋收,天气越发寒冷,北风刮在脸上,刺得皮肤生疼。火桶已经烤上了,火坛子也提上了,小手炉也拿出来用了,猫冬的季节里,勤劳的庄稼人也轻易不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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