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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瓷器,其实是比丝绸更吸引西方人商品,其最初在西方是一种神秘的物品,因为与贝壳非常相似,在很长时间内被认为是一种含有贝壳原料是制品。

    据沈默以前从西洋商人处了解,中国的瓷器在西方不单是一种器皿,还是一种艺术品......之所以说中国,是因为从唐朝起,历经宋元至今六七百年间,瓷器就是欧洲上层社会的最爱,普通民众中也以此成为时髦。

    因为瓷器一方面代表了一种淡泊雅致情调,另一方面,上面精美的器面绘画,有中国的山川屋舍.人物服饰乃至于神话传说,这一切都使得西方人对东方文化无限的向往,为本就价值不菲的瓷器,更增添了名为‘文化’的附加价值。

    是以那些欧罗巴的王室贵族,都把拥有中国的精品瓷器作为夸耀豪富的手段。

    除了瓷器本身的价值外,在中国的三样支柱外贸商品‘丝绸.茶叶和瓷器’当中,它又是远洋帆船最好的压舱货物,装在底舱,还可以防止茶叶和丝绸受潮,一举两得,简直是黄金搭档!

    所以精美的瓷器,甚至比丝绸更讨西洋商人的喜欢,这次的展示会,可以说是很成功。

    等到送走了来宾,沈默亲自回来给乐班发红包,表扬她们今天的表现真不错,至于苏雪,当然要包个最大的了......哪个在台上蒙着面纱的弹琴女子便是她,之所以蒙面,不是因为她怕羞,而是沈默说:“你不能让他们看见脸,不然谁还看我的丝绸啊。”

    也许是他无心一说,苏雪却感觉吃了蜜一般,到现在还十分开心,难得的发问道:“大人,您说这些西洋人,也该是做生意的老手了吧。怎么那么没见过世面呢?”

    “这有什么稀奇的。”沈默笑道:“大明禁海以后,走私成为那些外商唯一的进货渠道,而控制出货的闽浙海商,实在是不当人子,起先是以次充好,到后来,则是干脆把粗劣的货物高价卖给他们,让他们吃尽了苦头。”说着笑笑道:“西洋人也不是傻子,他们高价买的是我大明的精美商品,对于粗劣的玩意儿,也是不买帐的,所以销路已经有些萎缩。”

    “可闽浙海商要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儿呢?”苏雪好奇问道:“人家上当吃亏只一回,多了谁还买帐?”

    “他们也是无奈啊。”沈默笑道:“倭患越来越厉害,JIANG |浙|MIN 百姓士绅深受其苦,与那些助纣为虐的海商渐行渐远,再加上官府也下了狠心查禁......拿瓷器为例,海商已经没法从水平最高的官窑进货,即使神通广大,能进到货,却也价格不菲,不得不放弃。只好去找民窑进货,甚至自己开窑烧制,这样还怎么保持质量?”这也是王直上杆子急着开海禁的原因。

    “原来还是那些人捣得鬼......”苏雪扭摆了,紧咬银牙道:“他们真该下地狱!”

    沈默看额头起汗,不由关切道:“又开始了么?”

    苏雪点点头,捂着心口小声道:“大人,民女告退......”

    “哎,你遭罪了,”沈默面色凝重的挥挥手道:“把苏大家扶去隔壁休息......”

    有句名言说得好,没有一样的两国人,没有不一样的两商人。

    商人这种人,中国的外国的,黄种的白种的,都没有任何区别。

    虽然那些外国商人当日都叫的很响,这个要买十万匹,哪个要买八万匹,好象你不收我钱,我就跟你急一样,但当真正坐下来谈时,想让他们掏钱,就像要弹他们鸡鸡一样,全都把口袋捂得紧紧的,惟恐被摸到一般。

    当然不是货本身的问题,无论丝绸还是瓷器,都让那些西洋商人深感震撼,才知道闽浙海商卖给他们的,分明都是残次劣等货。有道是还价才是买货人,或者说,真到了要买货的时候,才会开始想着还价。

    沈默给出的价格分了三等。上等品五百两一匹,中等品三百两一匹。三等品二百两一匹......瓷器因为大小品相不同,所以价格五花八门,但总之要比闽浙海商的出售价便宜三成,且品相上高出不止三成。这个价格是在他调研之后定下的,给了对方很大的获利空间,任谁说都是很厚道的。

    这也就是第一次为了打开销路,以后价格怎样,还不好说呢。

    可就是这样,那些老外都在叫苦不迭了,说这些年赔钱太厉害,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没法付全款,请求先付一部分定金,等销了货再支付全款。

    沈默当然不会当这个冤大头,他深知自己的货物价值连城,对于见钱眼开的商人来说,只要诱惑力足够大,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儿。所以要是赊帐给他们,就得接受对方一去不复返的打击。

    因此他坚决不答应,必须货款两清。

    那些西洋商人和波斯商人的态度也很强硬,谈判陷入了僵局,但沈默的点子比较多,他将之前一直排除在外的日本.琉球.朝鲜商人放进了谈判所,这些人虽然购买的数额相对较小,但好处是不还价......因为大明朝的官方,给这些番邦的印象。历来都是强势且慷慨的,所以一时还不敢.或者说还没想到,要讨价还价这码事儿。

    接连的成交终于刺激到了那些西方商人,他们决定妥协了......但方法各不相同,以查马士为首的西洋商人,苦苦哀求沈默,将那些三等苏绣降价卖给他们,在他们承受的范围内,愿意出全款购买。显然来自欧罗巴的朋友,还是比较实诚的。

    而那些勃斯商人,因为掌握直接通往欧洲的海陆两条商道的奥斯曼人.阿拉伯人关系良好,不需要绕行非洲大陆,这种竞争优势,使他们的运输成本与风险都大大降低;而且在这个年代,他们与阿拉伯人一道,拥有着世界领先的航海与造船技术,所以比那些西洋商人要富有的多。

    但他们更加难缠,为首的一个叫巴拉维的,是个头发乱糟糟的波斯胖子,但一双小眼闪闪发亮,显然是个难缠的家伙。他提出,要用自己的货物顶一半的帐,其余的付献银。

    沈默问他有什么货物。

    巴拉维自信道:“香料.宝石和地毯,都是大明贵人们的最爱。”

    他说的一点没错,就像欧洲贵族痴迷中国的瓷器与丝绸;中国的达官贵人们,也对波斯的奢侈品毫不吝啬,挥洒千金!其中最畅销的,是波斯地毯,一块花色材质上佳的大幅厅堂用,可以卖到白银两千两,丝毫不比大明朝的商品逊色。

    所以沈默觉着,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便答应巴拉维,吃进他的货物,以抵消一部分货款。而对于那些可怜巴巴的西洋商人,沈默将售价打了八折,一百八十两一匹出售......不过全是三等品,至于上面两等,对不起,概不讲价。

    这就逼着那些西洋人,下次非得豁出去挨宰,不然中高端市场全让波斯商人占了去,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市舶司的这一批货物,共有丝绸三十万匹,瓷器三十万件,茶叶八万斤......其中丝绸是黄锦的制造局的,后两样是唐汝楫两个的茶马司的,他们俩管着生产。沈默管着给他们外销。

    这都十月了还没有销量,黄锦和唐汝楫两个,都急得满嘴起大泡,黄锦整天跟屁虫似的跟着沈默......据他说,自己当年伺候皇帝,也没跟的这么紧过。

    就连杭州知府兼江南茶马司提举唐汝楫,也抛下杭州城的那一摊,跑到苏州老督促......据他所说,杭州城是庙小菩萨多,少他一尊最小的不要紧,还是集中精力把茶马司的任务完成要紧。

    沈默不禁想道:“看来皇帝也给过他俩殷殷‘期许’啊......”其实他何尝不急?还有两月这个年度就结束了,还有将近一半的指标没辙呢。虽然已经打定主意,实在不行就挪用了;可银子这东西,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那么多闲钱给他支配?抽哪里的哪里吃紧,说不定还会引起连锁反应,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走这一步的。

    实质上,三人那就是难兄难弟啊!

    现在好了,终于把买卖谈成了,晚上三人特意吧了一桌庆功小酒,庆祝终于把这一年给混过去了。

    黄锦喝的面通红光,掰着指头算,这次能赚多少银子;一会说交了京师的,还能剩下二十八万八千两;一会儿说,只能剩下十八万八千两,说着便呵呵笑道:“不过无论如何,有结余那是一定的......”

    唐汝楫和沈默两个状元,自不会如他这么肤浅......当然主要是因为,他们早就对数字了然于胸了。正如黄锦所说,无论如何都会有结余的。

    “今年,能过个好年啊。”唐状元举杯道:“这都多亏了拙言兄,我敬你。”

    沈状元举杯与他一碰道:“助人者人助之,当初要不是思济兄暗中襄助,帮我解了那场粮食危机,现在兄弟我八成已经被免职回家了,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上忙了。”

    相互吹捧,无疑会令双方都身心愉悦,又饮了好些酒,唐汝楫呵呵笑道:“这几日去把货验过,没问题的话,我就拿钱回去了,出来时间太长了,怕引起非议。”

    沈默点头笑道:“那些货物只要没问题,我就会全吃下了,你们拿钱了事,我自个慢慢卖。”

    一听这话,黄锦立刻道:“这哪好意思呢?我只要六成现银,其余的用货物折吧。”

    唐汝楫也反应过来,道:“那我也是......”

    沈默心说:“打着不走,拉着倒退,什么玩意儿。”其实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装模做样的寻思一会儿,才道:“好吧,等货到了一起去看看吧。”

    “这就对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唐汝楫笑道:“我敬你!”

    “对,说得对!”黄锦胖胖的小手举着杯子道:“我也敬你!”

    三天后,巴拉维的货到了,足足装了三十条小船。见到沈默后,他便开始抱怨道:“河道水位太低了,我们的海船根本开不进来,非得又花钱雇小船......”说着眨着小眼睛道:“这块成本事先没有考虑到,大人您看是不是再减免点货款哈的......”他是个中国通,已经在东亚待了十多年,汉话很好。

    沈默看他一眼道:“你早说啊。我去上海买你的货物。”上海原先是个镇,在嘉靖三十二年为了御倭,兴建了上海城,到现在才四年时间,据说城都没建好呢。

    “下次,下次一定。”巴拉维喜出望外道。

    “不过你要买我的货,还得来这儿。”沈默充满恶趣味道。

    巴拉维的脸一下子垮下来道:“原来大人耍我啊。”

    沈默淡淡笑道:“只能说半斤八两吧。”

    废话完了,开始验货。沈默毕竟不是内行人,为了避免被坑,特意请了城内的几个珠宝商,地毯商和香料商。命他们仔细验货,以免出岔子。

    经过整整两天的检验,‘专家’门给出了意见:“三十船货没有发现什么大毛病,完全可以接受。”沈默这两天也没闲着,一直跟着虚心请教,不过人家专业人士都说没问题了,他这个‘半吊子’自然也看不出问题。

    然后又是一番谈判,最终敲定对消五成三,其余四成七,由巴拉维一方用现银立即支付......其实原先说好是五比五的,只是沈默再厚黑,他骨子里也是文人,于讲价之道。还是远远比不了巴拉维之流的。而且谈判了这么长时间,他也有些烦了,所以又一次妥协。

    妥协之后,沈默心说:“这次总不会再出爻蛾子了吧?”

    谁知那巴拉维还真的龟毛......竟又有问题提出......沈默也知道人家那是认真,可他就是觉着龟毛......只听巴拉维道:“瓷器有万般好,只有一样不好,那就是易碎,长途跋涉.海上颠簸,难免破损严重......”

    “这个你放心。”唐汝楫道:“我大明出口的瓷器,都是用稻草扎紧.用竹篓装好,不怕颠簸的。”

    “那太好了!”巴拉维顺着他的话道:“但是按照惯例,咱们还得签个备忘录,如果到了目的地还是破碎严重,导致交货数量不足,贵方是要补偿的。”

    沈默问了周围人,原先确实有这个惯例,便点头道:“可以,但我方要派出人员跟随,而且只在下次你来的时候,补给你差额。”

    “赞美安拉。”巴拉维终于在文契上签了字。

    所有人都松口气,心说可算完事儿了。

    谁知那巴拉维眨眨小眼睛,笑道:“大人,我还想跟您买点东西。”

    “什么东西?”沈默有点怕他了,这家伙太能墨叽了,让人谈成了生意都没成就感。

    “弹琴的女人多少钱?您开个价。”巴拉维笑眯眯道:“当然,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用十名绝色胡姬跟您换她一人。”

    沈默登时变了脸色,冷冷的盯着那巴拉维,让他一下子就哆嗦起来......这才猛然想起,大明朝的官员善荏,不能因为对方随和,就以为他好欺负,赶紧讪讪道:“大人您别误会,我就是随便说说,不卖就算了......”

    “你给我记住,”沈默冷声道:“我大明朝地大物博,丝绸.茶叶.瓷器,你要多少有多少。”说着伸出一根手指道:“但有一样东西,我们不卖......那就是自己的同胞!”

    巴拉维的胖脸抽动几下,竟然一脸的敬重,起身向沈默施礼道:“对不起大人,我无意冒犯高贵的大人和伟大的大明,请您宽恕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吧。”

    沈默也不知他是真知道错了,还是怕自己惩罚他,抢先认错,不过看在他贡献给大明那么多真金白银的份上,还是要揭过这一页的。

    便听沈默淡淡道:“不知者不为罪,所以这次给你权且记下,若是再犯,加倍惩处。”

    “谢大人。”巴拉维深施一礼,起身道。

    “俞将军为人刚直。于复杂的官场上总有疏漏的地方,”沈默轻声道:“我会尽量暗中帮衬着他的。”

    听出他似乎话外有话,长子一惊道:“怎么,难道有人要对我们将军不利?”

    “我也是捕风捉影,”沈默想一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道:“那个上本参部堂的尚维持,与俞将军是同乡,现在部堂大人如日中天,难免有一二宵小会诬告邀功,俞将军还是不得不防啊。”

    长子是知道沈默的,一个吐沫一颗星,从来不打诳语,便正色道:“你的意思是,让我转告我们将军?”

    “嗯,”沈默点点头道:“我原本想写封信,隐晦的提点一下,但现在你来了,捎个口信是最好的。”

    “我知道了。”长子重重点头道。

    相聚时光太匆匆,兄弟俩还没说够话,外面的军士便道:“巴拉维要启程了。”长子只好起身,与沈默饮下最后一杯酒。便挂上佩剑、披风,抱着官帽出去了。

    沈默将他送了又送,一直送到码头,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临行前小声叮嘱道:“要多记航道,争取早日也能独立通航。”

    长子重重点头,记下了兄弟的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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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仅是短暂的一晤,但送走长子后,沈默仍然好几天怅然若失,若菡笑他道:“跟徐渭他们分开,也没见你这样掉了魂似的。”

    沈默摇摇头,低声道:“他们是我的朋友,而长子和沈京,是我的兄弟。”

    饶是若菡聪颖无双,却也无法理解男人对感情的分级,便不再去想,转而认真的缝制婴儿衣服去了……随着腹中的孩儿一天天发育,若菡的母性也越来越强烈,终于不再专注于她的事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在边上看了一会儿,沈默觉着怪无聊的,便起身道:“我去前面看看。”若菡点点头,笑道:“去吧。”两眼却没离开手中的针线。

    沈默大感无趣,便出了门,走到院子里,对正在晾衣服的柔娘道:“你说。在女人心里,是自己的男人重要,还是孩子重要?”

    柔娘一呆,低下头,咬着嘴唇小声道:“奴婢都没有,奴婢不知道……”沈默想不到自己随口一问,竟引得她怨气冲天而起,只好败退道:“不要急哈,都会有的,都会有的。”便不顾身份的一溜烟跑掉了。

    回到签押房处理一会儿公文,三尺匆匆进来,向他展示一张小纸条道:“这是今早苏姑娘院里发现的。”

    沈默看一眼,只见上面写着‘今日午夜,枫桥夜泊,举火为号,不见不散。’

    “看来他们终于坐不住了。”沈默沉声道:“就算对这颗棋子的可靠性产生了怀疑,也要再试一试。”

    “大人,我们要提前设围吗?”三尺问道。

    “他们之所以约在城外,又是情况复杂的码头。”沈默微微皱眉道:“就是怕被我们包了饺子……”说着沉吟道:“这次须得一击必中,显然那里并不合适,得设法把那家伙引进我们的包围圈。”

    “大人的意思是?”三尺问道。

    “要沉得住气。”沈默轻声道:“让苏雪出去和他们接头。先联系上再说。”

    “是。”三尺应下,又小声问道:“大人,如果真把那陆绩抓住了,您准备如何处置?”

    “地牢就是他下半辈子的家。”沈默冷笑道:“我管的起饭。”

    “啊……”三尺轻声道:“大人,您不怕北京那位?”

    “哼,那些人之所以敢跟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作对,无非就是仗着陆炳在,算准了我不敢下死手。”冷厉之色划过面庞,沈默沉声道:“他们没猜错,陆炳在一天,我就没法痛下杀手,那我就把他们关到陆炳不在的那一天!”

    “然后再杀了他们?”三尺咬牙切齿道。

    “球,我们是官府,不是黑社会,”沈默冷笑一声道:“只要陆炳一完蛋,他们就会明白一个道理,死亡永远不是世上最可怕的事,被人从云端狠狠推到烂泥里,千人踩万人踏,永无超生之日,那才是最爽的事情哩。”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沈默乎?被陆家人一次次的算计,沈默的恨意,终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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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夜里,几个护卫陪着苏雪出城,经过一番曲折拐弯,终于见到了人,却既不是陆绩,也不是那个轮椅男。而只是他们的一个仆人……世家子弟终归是怕死的,在那次犁庭扫穴的搜捕后,便不敢再轻易露头。

    那人也不废话,让护卫退后,才靠上来,直接告诉苏雪,还有最后七天,她的弟弟妹妹就要魂归西天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苏雪还是差点痛晕过去,强忍着悲怆道:“他们若是死了,对你们没有半分好处,想来你也不单是好心报信的,说出你主子的条件吧。”

    被她抢白一阵,那人有些挂不住道:“你到底有没有给那家伙下蛊?”

    “当然了。”苏雪面色微红道:“……否则他怎会听我的,帮着我救回弟弟妹妹呢?”好在天黑看不清脸色,她接着道:只要你把我们姐弟的毒解了,我还可以让他不计前嫌,再跟你们主子合作。”

    “臭女人!”那人骂一声道:“果然是你反了水!”

    “那又怎样?”苏雪冷笑道:“跟你们这些恶棍,还要讲仁义吗?”

    双方有一些僵,那人调整了好半天,才道:“好吧,你把他叫出来,我们谈谈。”

    “可以。”苏雪点头道。

    “地点等我们通知。”那人恶狠狠的威胁道:“别耍花样。不然就给你弟弟妹妹收尸吧!”便转身消失在码头边,无数夜泊的船只中。

    当苏雪被护卫着从城外回来,发现沈大人等在潇湘楼里,已经把她的弟弟妹妹哄睡了,赶紧行礼道:“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沈默温和笑道:“看到你没事儿,我也就放心了。”

    “劳大人挂念了。”苏雪苦涩的心中,滋润着丝丝甘甜道。

    “呵呵……”沈默笑笑道:“天不早了,咱们长话短说,见到陆家人了么,具体什么情况?”苏雪便事情复述一遍,轻声道:“大人身负重任。万不必以我们姐弟为念……”

    “话不能这么说,”沈默缓缓摇头道:“你们姐弟三人,都是因我之故,才遭此无妄,我不能不管。”说着起身温声道:“他们这几天还会联系你,你只管答应,然后通知我就好。”

    苏雪点点头,竟鬼使神差的问道:“大人……要走吗?”

    “是啊,天不早了,你也该歇着了,”沈默笑笑道:“你放心吧,院里院外都有护卫,安全不会有问题的。”

    苏雪木然的点点头,强笑道:“我送大人。”

    “留步。”沈默一挥手,便飘然离去了,只留下怅然若失的苏雪姑娘,站在那里顾影自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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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仅过了两天,苏雪传来消息,说对方让她约他去周庄。

    “大人,您不能去,”三尺和铁柱一起劝道:“这分明是个陷阱,可不能往里跳。”

    “我知道,但我得先露露面,等对方确认无误了才行。”沈默道:“放心吧,有你们护卫,我会出什么事情?”

    “万一他们要您上他们的船呢?”两人问道。

    沈默笑骂一声道:“我中的是情蛊,不是怕蛊,还不至于人家说什么是什么吧?”说着冷笑一声道:“最大的可能,是他们把我们引到某处绝地,展开伏击;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强袭苏州知府,他们还没那本事,也没那胆量。”

    第二天,一艘气派的三层画舫,便载着知府大人与苏雪大家,从水门出城去了,很多江上过往的船只。都见到两人在顶层琴瑟相合,宛若神仙眷侣一般……

    船上的沈默,装模作样的奏着瑟,轻叹一声道:“这下说不清了……”

    苏雪听了心中苦笑,暗道:‘早就说不清了……’现在人们无不把她视为知府大人的禁脔,潇湘楼里也不指望她赚钱了,全当供奉菩萨一样容着她。

    画舫行了一段时间,已经离城挺远了,但江上往来的船只仍然络绎不绝,给苏州增添了无比的热闹,也破坏了原先的田园美景,这都是开埠所赐。

    沈默也不会奏瑟,滥竽充数挺无聊的,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说那些人会怎么跟你联系,还不让我发觉?”

    苏雪本已经有些享受这段旅程,让他一下拉回现实,不由意兴阑珊,强笑道:“其实也没啥,就是跟我约定了暗号,待会有个打着‘张家熟货’幌子的船经过,我买一只卤鸡回来,命令就在鸡肚子里。”

    “卤鸡?陆绩?”沈默不由失笑道:“还挺有自嘲精神的。”

    过不多时,果然有只小船,打着个‘张家熟货’的幌子经过,苏雪将船叫住,抛钱下去,买一只卤鸡上来,撕开一看,只见两个字‘周庄’。

    “呵呵,”沈默笑道:“那可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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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yin威不放过世上任何一个角落,就算世外桃源般的周庄不例外,没了花红柳绿的掩映,那些黛瓦十分肃杀,那些白墙有些肃杀,让人隐隐有些不安。

    画舫靠岸时,天才黄昏,小镇上却已经人影稀疏,只有袅袅升起的炊烟,才能让人稍稍感到一些生机。

    沈默与苏雪下了船,好容易找人问明路,在一众卫士的护卫下,往镇上唯一一家客栈加酒楼走去……

    ‘沈家酒楼’的幌子无力的低垂着,胖掌柜无精打采的趴在柜台上,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抬头望去便看见了沈默,虽然已经大半年没见了,可这小地方多少年也没那样的贵人光临,所以掌柜的一眼便认出了他。

    沈默朝他笑,他却臭着脸道:“住店还是吃饭?”

    沈默微微奇怪,笑道:“先吃饭,后住店。”便与苏雪进去,对坐在雅间了,道:“贵店有什么特色菜?”

    “穷乡僻壤有什么好吃的。”掌柜的没好气道:“只有粗茶淡饭,爱吃不吃。”

    “我可听说周庄的‘万三猪蹄’很有名气,才慕名而来的。”沈默问道:“你这个叫沈家酒楼,肯定有吧?”

    “没有。”掌柜的一边擦桌子,一边在旁人无法察觉的角度,给他个眼色道:“得杀了猪才有。”

    沈默恍然,无奈道:“好吧,你随便上点菜吧。”

    果然是一桌很潦草的饭,吃的沈默意兴阑珊,草草几口,便要掌柜的开房睡觉。

    掌柜的将他们一行人,安排在一个跨院里,苏雪与沈默睡正屋,护卫们在周围的房间歇着。

    上半夜无话,到了下半夜,便有投石问路的声音,和衣而卧的卫士们立刻起身,警惕的注视着院子里,过了一会儿,果然见有一队黑衣人,虾米似的贴着墙根,悄无声息的向主屋摸去!

    那些身材矮小的黑衣人到了主屋下,刚想打开窗户,却被从里面伸出的根根钢枪,扎了个正着!不少人登时被洞穿,凄惨的叫声终于划破了安静的夜!

    卫士们立刻踹开门冲出去,与守卫在主屋的卫士,合围这些身法诡异的黑衣人……他们身手敏捷、动作极快、出招狠辣,直击要害!好在沈默的卫队也已经今非昔比了,他们不仅各个身手高强,而且长短兵器配合娴熟,虽然很不适应对手古怪的进攻,却仍然高接低挡,方寸不乱,寸步不让!

    双方激战正酣,尖利的唿哨声响起,便有越来越多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一下子有吞没这个小小院落的势头!

    看到形势不妙,铁柱暴喝一声道:“变阵!”随着他一声令下,身着精良铠甲的六十六个亲兵,便放弃了一字长蛇阵,乱糟糟的分散开来。

    那些围攻的黑衣人见状大喜,自以为对方已经乱了阵脚,便要一鼓作气,结束这场战斗!

    但如果他们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些看似慌乱分散的明军,却都有着相同的人数——十一个!分明是一种新的阵型!

    这便是沈默只身诱敌的倚仗所在,出自他师叔唐顺之那本《武》的‘秘战法’!

    它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战斗队列,有着无可挑剔的站位组合与武器装备——最前排是队长和两个刀牌手;第二排两个狼筅兵,手持一丈三的长柄铁扫帚似的狼筅,护住刀牌;第三和第四排各两名长枪手各护住一牌一筅,刀牌手则又反过来可以防止长枪劲老,最后又有两名亲兵携带‘镋钯’……那是一种长七八尺、山字形的铁制武器,顶端的凹下处放置火箭,即系有助推火药的箭,点燃后可以直冲敌阵。发射完了,镋钯又可以当成九齿钉耙,游走在两翼掠阵。

    可以说,这是一个毫无弱点的阵型,十一个人互相配合,互相掩护,构成一个完美的杀阵,竟然让四处涌来的黑衣人,无从下手。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凭着这古往今来最牛的杀阵,沈默的亲兵们顽强敌住了十倍的敌人,还有余地分出一支小分队,环卫在他的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对方这么多人,却如老虎啃刺猬一般,久久不能得手,指挥之人不由焦躁起来,催动着手下拼命攻上去,却只是徒增伤亡,不能寸进。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在外围望风的喽啰慌张张跑过来道:“少爷,大事不好了,我们被包围了!”

    “慌什么?”那人沉声道:“多少人?”

    “成千上万,把这个镇子围得水泄不通!”喽啰惊慌失措道。

    那人终于明白了,啐一声道:“被那女人骗了!”一着急,把本声露出来了,正是那假陆绩、真陆绣!

    如同往常任何一次,都是陆绩在幕后策划,陆绣台前执行。陆绩在事先信誓旦旦告诉她,五百日本忍者,在一盏茶功夫,便可以消灭掉沈默的卫队,就算外面有接应的部队,也来不及搭救,所以才有了今晚的行动。

    但那古怪阵型的出现,让她根本不得寸进,听着四处而起的喊杀声,她明白,今天是彻底栽了……

    也好,终于解脱了……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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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逸的第七卷结束了,敬请期待第八卷,【书生何须百万兵】,精彩激烈的剧情马上到来,不要走开。

    争取两点前送到……

    .周庄的刺杀事件,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定**为倭寇作乱,便草草结案了。在这个年代,‘倭寇作乱’这四个字,实在是大事化小.掩盖真相的不儿良药

    但幕后的一切台前看不到,沈默之所以可以接受这个结果,是因为陆炳在结到朱十三的详细报告后大为光火,亲自写信向他道歉,并将陆绩开革出家门,言明任由沈默处置!还勒令继任者,若是再与他为难,陆绩就是榜样。

    唯一的遗憾是,陆绩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不过朱十三还是找到了下蛊的那些草鬼婆,给苏雪姐弟三人解了毒。

    这种诚恳的低姿态,让沈默无法发作,毕竟他还没那本事得罪陆炳。干脆顺水推舟,把那陆绣小姐交给朱十三,让他把她送到**去,让她叔好生管教。

    眼前最后的**霾搬掉了,沈默的心情终于舒畅了,市舶司的运转也进入了正轨,到了年底一算,足足赢利二百五十万两,超额完成了朝廷的任务。

    多少人都盯着这个钱呢,他自然不会玩猫腻,八百里加急报到**。请问陛下如何处置。

    这笔钱就好比久旱的甘霖一般城的外城至今没有修好,京官们也已经揭不开锅,嘉靖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好眼不见为净。整天闭关修炼。

    沈默的捷报一到,嘉靖直接兴奋了。立马破关而出,召集诸位阁老和户部尚书,商量怎么花这笔钱。

    谁知他高兴的有点早,因为每人各管一摊,都有开支的理由河工要修吧?欠薪要补吧?兵器要备吧?北方的灾民要赈济吧?列出来之后,两百五十万两根本不够花!

    嘉靖帝拉下脸道:“你们就是打劫的!”

    大臣们苦笑道:“我们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要是款项再没着落,都不敢回家过年了。”

    “那就都在宫里陪朕吧。”嘉靖绷不住,笑骂一声,说着从蒲团上起身,一挥袖子走御阶道:“张罗这么个多灾多难的家,朕知道你们难,朕也难,咱们只能勉为其难啊。”

    众人赶紧起身道:“臣等失职,让君父心忧,请陛下责罚。”

    “责罚你们,朕还不如责罚自己。”嘉靖缓缓摇头,示意他们都坐下,轻声道:“其实我们都知道,大明朝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能简单的怨天尤人,其实还是我们自己的原因。”

    众大臣不禁肃然,屏息听陛下罕见的罪己。

    “宗室.大户.官僚.中官.边军。”嘉靖伸出五根手指,向西阿姨翻道:“就像五座大山,牙得祖宗江山老百姓直不起腰,这些问题几乎是人人皆知,却人人不敢言。”

    众大人赶紧起身,再次谢罪。

    家境叹口气道:“朕不怪你们,因为朕也不愿你们想移走这五座大山,除非玉帝显圣,派**巾力士下凡,否则就非得有愚公移山的那股劲儿,还得有彭祖那样的寿命才行。”说着坐回蒲团道:“朕早就有心效仿那愚公,无奈自幼体弱多病,总是担心天不假年,半途而废。所以才日夜精修,希望习得长生之术,再回过头来细细打理大明。”

    众人起先听着很神圣,后面却感觉很神道。但知道陛下已经走火入魔了,所以只好一起恭维道:“陛下诚心,定能感天动地,神功告成指日可待!”

    “哎,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嘉靖叹息道:“陶天师说,朕还得十年的精修,才能小有所成。这十年里,朕是没精力管那些俗事的,还得靠众卿勉力维持啊。”

    严嵩颤巍巍起身道:“老臣风烛残年,原本准备告老还乡,现在陛下发话,我就拼着命再活十年,等您神功大成了再断气。”

    众人听了,心说,还要再干十年?可真要把茅坑占到底,让别人只能拉一裤子啊。就连城府最深的徐阁老也一阵阵犯昏,就在前两天,两人在内阁聊天的时候,严阁老还说自己实在坚持不住,明年无论如何都致仕了,怎么没过两天,又准备再坚持十年了?还有完没完?说话还算不算数?

    不管别人的怨念,反正嘉靖很开心。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有惟中给朕当家,虽然不能说是出色。却也让人放心。”

    严嵩呵呵笑道:“只要有钱。老臣一定可以当好这个家。”

    “朕修的是长生,不是点金术,变不出钱来。”嘉靖把身子往大枕上一靠,笑道:“不过有人会这招。严阁老好好照顾他点,银钱上就能宽裕许多。”

    “陛下说的可是沈州言?”严嵩苍声问道。

    “不错。”嘉靖点点头道:“沈默在苏州干的很不错,朕都没想到他能克服那么多困难,把个市舶司无中生有,还超额完成今年的指标,这样干实事的能吏。才是我大明最需要。”说着一眯狭长的双目,淡淡道:“你好好护着他点,别老让那些人找他麻烦这个宝贝朕还想留给自己儿子用呢。”

    众人不禁凛然,正所谓金口玉言,当皇帝的从来不会信口开河,尤其是嘉靖这种极品,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得仔细推敲,不然非得抓瞎不可。

    不过这次算是说的很直白了。矛头直指阻扰开埠的九大家。显然陛下已经对他们不满了听说早些时候,皇上曾单独召见陆都督,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回去后竟命人打了自己八十棍子。很显然是被自己家里牵连了。

    所谓九大家,除了陆家。还有‘吴严王郑.周谢冯赵’。全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姓氏,说他们不知道家里人的所作所为,谁也不会相信。却全都视而不见,不过是被亲情厚利蒙住了眼而已。

    现在陛下发话了,又有陆都督的前车之鉴众人可没他那副好身板能扛得住,万一惹祸上身,就彻底完蛋了。便都盘算着,跟家里说说,既然开埠了,就不要再走私了,做点正经生意吧

    严嵩不在乎家里人干了什么,他只在乎皇帝的感觉如何,便恭声道:“臣尊旨,一定会照拂沈大人。只是不知这次他立下大功,应当如何赏赐?”

    “不赏了。”嘉靖摇头道:“二十岁刚出头的知府,已经够离谱了,不、难道还要让他这个年纪便当巡抚吗?那不是奖励他,而是害他了。”说着淡淡道:“还是压他几年。磨砺磨砺再说吧。”只是有些人,天生就是压 不住的,若是能提前知道嘉靖三十七年发生的事情,他肯定不会把话说的这么满。

    当然那是后话

    与痛并快乐着的**城截然不同,苏州城内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市舶司带来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条便是大大增加了老百姓的就业机会,只要肯下力气,就不愁找不到活干;第二条则是让丝绸的价格翻番了,如此苏州城整个产业链都受益,甚至娱乐服务业也跟着沾光;第三条。全国各地的商货云集苏州城,什么山西的汾酒,杨柳青的年画,山东的大葱。浏阳的鞭炮,往常只是听说过的东西,现在家门口便能毛到,让老百姓可以置办的年货极大丰富,这年代,全国只有**城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月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二;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沈默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的童谣,不禁轻叹一声道:“还有两天就过年了。”

    身边的三尺笑道:“是啊大人。咱们明天能放假了吧?”

    “想什么呢!”铁柱一巴掌拍在他脑后道:“市舶司那么忙,河工也没停,咱们大人会休息吗?”因为没有经验,拍卖行拍出了太多的定单,结果验货发货的人员根本忙不过来,年也顾不上过了;至于吴淞江的河工,为了按期完工,更是争分夺秒抢时间,更是歇不了。

    “也不能这么说。”沈默笑道:“我过年就是各家转转,用不着那么多人,你们轮流放假便是。”

    “好勒。”三尺眉开眼笑道。

    这时候马车停了,“大人,长洲县衙到了。”铁柱张望窗外道。

    沈默下了车,跺跺脚,张望一下长长的车队道:“把最后一车推进去。”

    三尺又凑过来道:“真是稀奇啊,大人;别人都是年底孝敬长官,您倒好,不但不许人上供,还给下官送年货。”今天从早晨起来,沈**就开始领着车队送年货,王用汲.归有光家里已经送了一圈,现在却到了海瑞家。

    “什么思想。”沈默瞥他一眼。笑骂道:“人家给咱忙碌了一年。能不表示表示?”

    长洲县的后衙里,已经没了那些难民窟,随着难民们纷纷就业,能够自食其力。他们都把家搬了出去。不愿意再给海老爷抹黑。

    院子里敞亮多了,只有几个大小女孩在玩,一见到有生人进来,大女孩们赶紧往回走去,最小的女娃却站在那,好奇的望着沈默,她也就是四五岁,穿一身朴素的小布袄,梳着羊角辫,长得很可爱,就是有点瘦。

    沈默现在特喜欢孩子。走过去弯下腰道:“你叫什么名字?”进了才发现,这孩子真是太瘦了。

    “阿囡。”小女娃背着小手道:“你呢?”

    沈默不由哈哈大笑,她的小脑袋,道:“我叫沈默,你得叫我沈叔叔。”

    “沈叔叔”阿囡便叫道。

    “真乖。”沈默开怀笑道:“叔叔给你糖吃。”便伸手问三尺要,三尺赶紧从大车上的袋子里抓一把,捧给沈默。

    沈默便捧着送到阿囡面前,看着那把花花绿绿的糖,小女孩的眼都直了,却不敢去拿,怯生生道:“阿爸不让随便拿别人东西。”

    “叔叔不是别人,是你阿爸的头头,你听他的,他听我的,所以你也得听我的。”这话有点绕,小女孩费了老大劲儿才听明白,便小声道:“那我只拿六块。”

    “为什么是六块啊?”沈默奇怪道。

    “因为阿麽.阿姆.阿爸.大姐.二姐和阿囡。”阿囡便掐着指头算道:“一共六个人。”

    沈默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小娃娃了,开心笑道:“真是个乖孩子。”便捧着糖,让小女孩数出六块。

    “一.二.三.四.五”小女孩正在很认真的数,她姐姐站在远处道:“阿囡,跟你说过多少次力量,不许拿别人东西,小心阿麽打。”

    阿囡吓得一缩手,便把糖递给沈默道:“我不要了”沈默看一眼姐姐,心说真是个败兴闺女,祝你将来找个厉害婆家。

    这时候海老夫人迎出来,也看到这一幕,便笑道:“阿囡,大人给你的可以拿。”

    阿囡开心的看她姐姐一眼,便数出六块,甜甜笑道:“谢谢叔叔。”小跑着回去,分给海老夫人,还有那个吓唬他的姐姐了。

    海夫人把沈默请进内院,沈默一看,毕竟是住着一屋子女人的地方,虽然不见奢华,却干干净净.花花绿绿.喜气洋洋的,一看就让人舒服。

    进了内屋,还是竹子地面,只不过加了两个棉垫子,海老夫人请沈默上座。沈默笑道:“过年了,刚峰兄也没法回来制备年货,我便采买了些,给老夫人送过来。”

    “又让大人破费了。”海老夫人逊谢道:“下次可使不得了,我们自己也有置办的。”这时海夫人低头进来上茶时,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大人,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沈默愧疚笑笑道:“三十下午应该可以吧。嫂夫人不要怪海大人,将近二百万两.几十万人的大工程,他的担子实在太重了。”

    海夫人脸上露出失望神情。低下头不说话。

    海老夫人不悦道:“刚峰他责任重大舍小家顾大家也是没办法的。你这个当妻子的,应该理解支持。怎能这样自私?”说着挥挥手道:“下去吧。”

    海夫人给婆婆和大人福一福,便要退出去,却被沈默叫住道:“嫂夫人,扶着老夫人去院里看看年货。还缺什么的话,我下午让人送过来。”若菡有一次说他是‘妇女之友’,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海夫人感激的点点头,走到婆婆身边道:“阿姆,您请。”

    “恩。”海老夫人面色稍稍缓和。

    出到院子里时,侍卫们正在卸货。其实没什么稀罕东西,都是些米面菜蛋.鸡鸭鱼肉.工布鞭炮什么的,贵在实用丰富沈默知道这家的男主人有着近乎自虐的精神,所以专门让人置备了一份最全的年货虽然花钱最少,却最有心意。

    手里拿着沈叔叔给的风车,阿囡在院子里快乐的跑来跑去,她两个姐姐躲在门帘后,也兴奋的看着那些扎红头绳,今年终于可以夙愿得偿了,不由觉得沈大人是世上最好的大人了。

    不光她们这样想,现在全苏州城的百姓,都这样认为,如果在苏州做个民意调查,会发现沈默的民心指数,已经远远超过海瑞了。其实他还是老样子,既不亲民,也不勤政。甚至还有些个**韵事,但人们就是发自内心的爱戴他,因为在老百姓心里,清官还不是最好的官,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大老爷,才是最棒的。

    从海瑞家出来,沈默又送了几家。看看车后面,还有两份年货,便道:“去浣纱巷。”还自言自语道:“哎,苏教习也是市舶司的官员。差点忘了她。”边上的三尺和铁柱吃吃直笑,心说大人真是欲盖弥彰啊。

    苏雪已经从潇湘楼搬出来,在浣纱巷租了个清净的院子,带着弟弟妹妹安静的住在那里。

    自从周庄回来后,两人接触不少。却止于公务,甚少私下接触,似乎真成了单纯的朋友加同事。

    但圣人云,男人和女人间的友情,注定不能永远纯洁下去,日子一久,总会发酵出,一种叫**的东西。[(m)無彈窗閱讀]

    .日头偏西,人影拉的老长。

    戚夫人立在阴影里。戚继光站在阳光下,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仿佛孤单的侠客,标枪一样挺立着,手中紧紧握着一柄刀;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苍白与漆黑,显示出他此刻的心境,他在往前走。他走得很慢,因为他的内心很乱,看看夫人的娇颜,他想起了两个人曾经的点点滴滴……他记得夫人刚嫁到戚家时,当时老爹刚刚去世,家里也很穷,穷到连进京承袭官位的路费都凑不出来。有一天,舅舅给了他一条鱼,他兴高采烈的交给戚夫人,说要改善一下,可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他却傻眼了……

    因为王氏把饭菜端上来时,他看到的鱼,只有鱼头和鱼尾巴,鱼肚子已经没有了。戚继光一看就明白了,说明老婆鱼身子给吃了,只给他留下了能够‘善始’和‘善终’的两头。

    换成一般人,肯定要发作的,但戚继光不敢计较,所以很有肚量地.善始善终地把两头给吃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当王氏把完完整整的鱼肚子又端到了他面前,戚继光这才恍然大悟,感动得半天说不出话。这只是其中一件小事,却足以说明王氏虽然不善于表达,但对他却是爱护备至的。

    戚继光又想到,自己来浙江当官之前,一直无权无职,仅有微薄的薪俸,又长期在外,王氏操持全家,抚养他年幼的弟弟和妹妹,所谓长嫂为母,王氏为戚家绝对是操碎了心。甚至为了给他的弟弟戚继美张罗婚事,卖光了自己陪嫁的所有首饰。

    对此,戚继光是一清二楚的,所以虽然拙于表达,但心中却对王氏始终怀着由衷的感激和敬意。

    他也终于想起自己的誓言,我戚继光今生今世,都只爱你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他那股子无明业火,已经不知不觉成了微弱的小火苗。

    “还磨蹭什么?”戚夫人王氏恶狠狠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动手吧?”

    “什么动手?”戚继光一脸茫然道。

    “决斗!”戚夫人摆开架势道:“你不是恨不得诛我而后快吗?”

    “夫人想到哪里去了。”戚继光陪笑道:“我是回来认错的。”

    “有拿着刀认错的吗?”戚夫人冷笑道。

    “刀?”戚继光中的砍刀,咽一下口水道:“为什么拿着刀呢?”眼神在院子里飘忽,便看到在墙角处吃虫的几只小鸡崽,便一拍脑们道:“哦,是这样的。因为我的错误,让夫人年都没过好,身子也亏着了……我想杀只鸡给你补补身子。”说着便大步过去,眼疾手快的抓起一只小鸡道:“就是这个意思。”

    王氏盯着他看了半晌,看的戚继光头顶发毛,才淡淡道:“以后杀鸡动静小点儿!”便转身进了屋。

    虽然给夫人炖了汤,戚夫人却不让他进屋,戚继光在外面软语相求了半晌,也没叫开门。眼看着第二天还有训练,没法子,只好继续回大营去住单身宿舍……

    看着自己的大将没精打彩,沈默也是急在心里,心说,这多影响战斗力啊,边让若菡去劝劝戚夫人。若菡倒是去了,结果一点用也没有,还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戚夫人想要跟戚继光离婚。

    碰上如此烈**的女子,沈默也没辙了,只好跟戚继光说,先安心训练吧,别回去见她了,万一她真要跟你离婚,这事儿可就闹大了。等孩子生下来,我再帮你想想办法吧。

    阮鄂这才稍稍松口气,心中的怒火却蹭蹭窜起来……你胡宗宪也欺人太甚了吧?我承认斗不过你,所以才从繁华的杭州城,来到穷山恶水多刁民的福建,你却巴巴的就把倭寇撵过来,连条活路都不给我留?

    这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阮鄂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出了这口恶气,不然早晚都得被胡宗宪欺负**!于是他组织福建的官员,一起杀了兔子写血书,泣血上奏,控拆胡宗宪‘纵敌逃窜,以邻为壑,所作所为根本不是为了抗倭,而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不知居心何在!’他本是饱学之士,现在含恨出击,写出来的文章,自然诛心,震撼朝野。

    一时间,北京城充斥着严查此事的声音,御史言官们弹劾胡宗宪的奏本,堆满了司礼监的值房。

    但胡宗宪毕竟是献了祥瑞的新贵,嘉靖帝不可能动他,仅仅下旨让浙江巡按尚维持,察明此事回报,连个饮差都没派,也没申饬胡宗宪什么。

    拿着**当令箭的尚维持,却搞不清形势,一本接一本的参奏胡宗宪,说他与倭寇暗通款曲,畏敌怯战,不惜行贿徐海,以换取其推出浙江,还说他**挪用军姿,生活腐化堕落,有十八房娇媚妻妾,吃穿用度堪比王侯,等等等等等……

    虽然参奏如泥牛入海,都没有得到嘉靖帝的回应,却把当事人吓得睡不着觉,因为看过尚维持的弹劾文书,胡宗宪骇然发现,此人可不是无凭无据的中伤,上面提到的很多事情,都是确有其事的!

    但胡宗宪自问这些事情做得都十分隐秘,甚至只有高层将领知道,怎么就会泄了呢?莫不是有人当了了吗?

    于是他开始用几个关健词去按图索骥——福建人,跟尚维持有交情,高层将领,能接触机密的,位老兄不幸全部中招——俞大猷,苏松总兵,浙直水军统领,福建晋江人。

    当胡宗宪对幕僚说出自己的猜测,那些早就受了嘱托,以给俞大猷上点眼药的**头军师们,便甩开恶毒的长舌,从俞大猷三岁偷看他姐洗澡,五风掀阿姨裙子开始,一直控诉到他五十岁了,还纳了第四房小妾,将个耿直不阿的俞将军,活生生骂成了人神共憎的严世蕃。

    俞将军的为人其实无可挑剔,个人生活也检点的很,只是因为搞水军,触动了一帮官僚的利益,便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被人落井下石,砸了个满脸开花!

    胡宗宪雷厉风行,立即上书,把责任推到了俞大猷的身上。

    嘉靖帝早等着有人能替胡宗宪顶缸呢,自然毫不客气,当即下令,削去俞大猷的官职,命人将他抓到北京受审。

    沈默默默旁观了这一切,这才是他一直心情不好的真正原因,他记得十分清楚,当初胡宗宪是多么器重俞大猷,对他言听计从,将他倚为干城,说俞大猷是大明的周亚夫,李光弼……当时之言还音犹在耳,他就把这个曾无比信任的人,亲手送进了监狱。

    从二品大员到阶下囚,看似千万里的距离,原来只需要短短几天时间,某些人的几句话……

    他拒绝了朱十三的请求,句道:“诱捕是对俞将军的侮辱,你只要把北镇抚司的命令给他看,他便会二话不说跟你走的。”

    朱十三是相信沈默的,便真的只事带了两个人去,三天后,便带回了一身布衣的俞大猷,准备从苏州坐船去北京。

    沈默自然要去送,在锦衣卫的官船上,见到了他的俞老哥,俞大猷的精神依然旺键,情绪也没受到多大影响,说话声音还是那么洪亮,笑起来也还是那么爽朗。

    他不仅不把被捕当回事儿,还劝沈默放轻松,没什么大不了的。

    本来心情阴霾的沈默,也被他感染得开朗起来,笑道:“老哥的心真大呀,我当年被逮去北京的时候,整日茶饭不思,还没走到一半,人就饿得脱了形。”

    “呵呵,愚兄我这辈子功业没立多少,”俞大猷笑道:“可被人整的次数多了,浮浮沉沉,坎坎坷坷的多了,人也就麻木了。”

    “老哥哥,你放心。”

    沈默紧紧攥着他的手道:“我会尽全力,把你营救出来的!”如今的沈默,已经有资格说这种话了。

    俞大猷心中感动,都说患难见真情,这话一点不假,平时他对沈默其实并不太热乎,因为他觉着这人太油滑了,好像跟谁的关系都很好。他觉着这样的人,太难把握真**情了,跟自己不是一条道上的,所以人除了公务,私正时有些疏远。

    但现在自己遭了难,被锦衣卫抓起来,要送到北京城去受审,这时候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呢,沈默却跑到船上来送自己,还明确表示要蹚这趟浑水,这让看惯了人情冷暧,世态炎凉的俞大猷,怎能不感动?

    他深吸口气,觉着有些话得提醒沈默道:“愚兄不是自夸,大明朝的将领里,数我跟徐的次数最多,虽然胜少败多,他却一直最怵我,所以一般不愿跟我碰面。”

    沈默微微皱眉道:“老哥的意思是?”

    “我担心我这一去,会把徐海给招来了。”俞大猷道:“苏州这几年没遭兵灾,现在又开了埠,愈发宣得流油,恐怕造成了人家眼里的肥肉,逮到机会就一定会来啃一口的。”

    “这也正是我忧虑的地方,”沈默轻声道:“如果老哥在,自然不怕,可现在你这一去,一年半载是不会回来了,苏州怎么办?谁能代替你?”

    “八成浙江副总兵刘显,他会来接替我。”俞大猷道:“这个人还是很厉害的,只是用兵有些保守,难免会被狡猾如狼的徐海钻了空子。”说着有些可惜道:“戚继光其实比我还要厉害,可惜太年轻又不是总督大人的嫡指尖,要不有他接替,我就放心了。”

    见沈默面色凝重起来,俞大猷笑道:“也别太过担心,许是我杞人忧天了,说不定什么事儿都没有呢。”

    “是啊。”沈默勉强笑笑道:“但愿平安无事吧。”

    俞大猷跟着朱十三走了,沈默督促戚继光,要好生练兵,要钱给钱,武器盔甲也采购最好的,要人给人,能扩军到五千最好。

    戚继光却很坚决道:“我只用精兵,宁肯少而精,不能多而滥!”沈默只好随他去了,

    就在这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中,又过了半个多月,谁知倭寇没来,功州府去自己出大事了!

    “报,吴江县的团练**,打下了县城,烧毁了官府,城中官员生**未卜!”

    听到这一声报,沈默手中的毛笔‘啪’地掉在地上,倏然起身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真是,树yu静而风不停,事yu来谁也挡不住……[(m)無彈窗閱讀]

    要说这事儿,还是引起来的

    话说当日他得了沈默的许可,便到吴江县,问唐县令借了一处宅院,便学那曹孟德张榜挂牌,招贤纳士起来。

    令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仅仅几天时间,就有五百多人报名,后来又有好几个‘雄杰’之人,一下就带了上百人过来,让吕窦印乐的合不拢嘴,直以为自己真如曹孟德一般,个人魅力无敌呢。

    殊不知,那些人的团伙其实早就存在,都是写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与一些流氓.地痞相互勾结。依仗权势。横行不法,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群聚剽劫,图财害命,皆是些实打实的社会败类。

    也沈默在苏州府推广‘考核法’。现在各县都在考核之列,其中很重要一项考核指令,便是明令各县严打黑恶势力,清除其滋生的土壤。由于知府大人很够意思,让各县在市舶司都入了干股,一年什么都不干,各县也能收入十多万两银子,所以从县令到衙役,都愿意为他效劳;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将考核与红利挂了钩,所以上上下下,无人不效死力!

    官府一认真,‘恶少雄杰’们就难过了,眼看着不时有同伴被抓进去,日字越来越难混,几个头面人物是一筹莫展直到可爱的吕巡按出现,说要开展团练,习武抗倭。

    恶少们顿时眼前一亮,他们虽然对‘习武抗倭’毫无兴趣,却被‘开展团练’所吸引了,哥几个一合计,都觉着这是洗白的好机会――若能给他们的非法社团,披上合法的外衣,岂不是以后都不用怕官府?

    于是乎,相邻几个县,包括苏州城的各大犯罪团伙闻风而动,全都集中到了吴江县城,报名参加苏州团练。吕窦印光顾着完成指标了,哪还管报名的是不是好人反正俺还有俩月就走人了,只要这段时间不出问题就成。

    这下吴江人不干了,人家好好的县城,现在给弄的乌烟瘴气,犯罪率直线上升,老百姓都不敢大白天上街,你说恐怖不恐怖?

    唐县令更不能干了,心说:‘好么,我抓了这么长时间的治安,让你这一搅和,直接把吴江变成恶人谷了。’这哪能行?便去找吕窦印,要他解散团练,或者换个地方去练,反正别在吴江呆着了。

    吕窦印眼看着革命就要成功,哪能轻言放弃,便打起了官腔,使出了水磨工夫,想要把他敷衍过去,让唐县令好话说尽,也没有一点用处。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唐县令?他一着急,便放出了‘要请知府大人派兵过来,强行遣散团练’的狠话,回去后还命令官差抓人,将那些在街上闹事的.欺负老百姓的,统统投到监狱里去!

    他这一雷厉风行的让那些‘恶少雄杰’以为,官府这次要来真的了。哥几个又一合计,既然咱们已经有一两千人了,那还怕他个球,不如就此反了,杀将出去,学那徐海.叶麻之流,大秤分金.大块吃肉,岂不痛快?

    于是当即饮血为盟,用白巾抹额,当夜便各持长刀.巨斧,夜攻县衙,劈门而入,打开牢门,放出囚犯,又去寻那可恶的唐县令好在县衙很大。唐县令反应也快,已经携其妻子越墙逃出,这才没遭了毒手。

    这时候‘恶少’已经从黑社会,正式进化为**者了,他们被亢奋的情绪支配着,纵火焚烧了县衙。望着熊熊燃烧的烈火,一众叛贼气势益盛,在县里继续横行。杀人放火,抓人入伙

    到了黎明时,他们在一处茅厕里,找到了仅穿着睡衣的吕窦印――可怜的吕巡按,吓得瑟缩成一团,连声哀叫道:“好汉饶命”

    匪首之一的周二,朝抓着吕窦印的两个手下瞪眼道:“你们怎敢如此对待吕爷?还不快快赔罪?”

    两个手下赶紧放开吕窦印磕头作揖扇自己耳光,向他赔礼道歉。那周二又拿锦衣来,给吕窦印披上,还把他扶到最高的一把交椅上坐下。

    吕窦印本以为自己要殉国了,谁知竟被奉为座上嘉宾,不由如坠梦里但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那些恶人,竟然.竟然要让他当大王!!

    “什么?”吕窦印表情僵硬的笑道:“让我当大王?诸位好汉真会开玩笑。”

    “严肃点!”一众恶汉恐吓他道:“我们像是开玩笑吗?”

    “不像”吕窦印吓得连连摇头道:“在下的意思是,我何德何能,竟然得诸位好汉爷青睐。实在是受惊,哦,受宠若惊了。”

    “吕爷不必惊慌。”周二道:“咱们兄弟是要干一番大事的,只是来自不同的地方,大大小小十几个帮派,那是谁也不服谁后来我们便合计着,请一位德高望重之人,给我们当总首领。”说着一拍吕窦印,差点没把他的小身板拍散了架,道:“这个人选,非吕爷莫属,对不对.兄弟们?”

    “对!”一众匪手叫嚣道。

    “来,我们给吕爷磕头!”周二便带着几十个大小头目,朝着吕窦印磕了好几个响头,算是拜了老大。

    昨天还是朝廷命官呢,怎么过就成了反贼头目了?这种变化,实在让谁都接受不了,吕窦印自然是一个劲儿的拒绝。

    但恶棍加反贼的脾气,向来是很暴躁的,便有人撸着袖子.拎着尖刀道:“怎么,瞧不起我们吗?”

    “不是,不是”吕窦印吓得赶紧改口道:“我很荣幸”

    此言一出,让气氛马上缓和下来,周二开心笑道:“好了,这不就结了吗?”便对众人道:“诸位,天要亮了,咱们不能再在城里待下去了,不然要被官军捉了王八的。”

    众人一听,便纷纷道:“走是当然要走,可是咱们去哪呀?”有人提议道:“出海找徐海入伙?”

    “笨蛋,从吴江往海边,要经过几个县?还有松江府,凭咱们这点人,到海边能剩下几个?”周二道:“所以海边不能去,至少现在不行。”

    “那咱们去哪?”

    “太湖有千里之阔,湖上岛屿众多,正适合学那水泊梁山,占山为王。且就在吴江边上,滑步就到。”周二道:“咱们先去那里建一番基业,等咱们根基稳了,风头也过了,再联络徐海也不迟到时候里应外合,咱们取下苏州城,也当一回张士诚。”他显然是一直为前途在思考的,像这样的反贼可不多见,一般都会成为反贼中的老大――大反贼。

    众人被说的颇为意动,纷纷点头道:“就照你说的办!”

    周二又笑眯眯的问吕窦印道:“大王意下如何?”

    “哦”吕窦印可不是傻子出这周二是个人物了,哪里还敢多言?自我安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便点点头道:“很有道理”

    “大王下令,出发!”周二高声发号施令道。

    天亮的时候,心满意足的反贼,拎着抢来的大包小包,簇拥着他们的‘大王’,从西门出了吴江成,乘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船只。逃入了太湖。

    当沈默和戚继光的部队赶到吴江时,城里的多处大火,已经被老百姓自发的扑灭了天可怜见的是,因为暴||luan的时间太短,这次的暴luan主要集中在对官府的报复上,对百姓的损害还不算太大。

    但沈默的心情根本无法轻松――吴江县衙被烧成了残垣断壁,县里的银库与粮库被洗劫一空,自县令以下近二十名官吏或死或亡仅仅这些,便足够他这个苏州知府喝一壶的。

    万幸的是,到**昏时分,唐县令自己出现了,他穿着老百姓的衣服,脸上也抹着厚厚的锅底灰。一看到沈默,便嚎啕大哭道:“大人啊,你可算来了,可要救救卑职啊”大明朝的官员,不论文武,都有守土之责,他现在丢城失地,可是牵连全家的死罪啊!

    沈默**着脸道:“别哭了,有我在,你死不了。”这才让唐县令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将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沈默听。

    “你听了什么感觉?”沈默问身边的戚继光道。

    “蹊跷。”戚继光沉声道:“既是乌合之众,又怎会如此自律呢?”

    “是啊,那些人既没有放开劫掠,也没有久占县城,只是把仓库里的粮食和银两洗劫一空,便撤离了吴江。”

    沈默点头道:“观其所作所为,确实有点**的意思至少其中的骨干,是有很强纪律**的。”

    “大人的意思是。”那位唐县令唐棣,这才听明白道:“他们是有预谋的?”

    “当然。”沈默颌首道:“杀官造|反可不是过家家,若真是只是临时起意,万不会如此干脆利索的。”

    “那是什么人所为?”唐棣追问道,他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因为关系到能不能推脱责任。

    “不知道”沈**摇头道:“只要提早策划,什么人都有可能。”说着沉声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唐县令!”

    “下官在。”唐棣赶紧躬身道。

    “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沈默看看四下惊慌的面孔道:“用最快的时间,让吴江恢复原样,让老百姓摆脱恐慌。”

    “是。”唐棣应声道:“这是属下分内的事情。”

    “如果你做的好。”沈默轻声道:“我会在报告里写,大批倭寇混进吴江城,企图攻占县衙,唐县令率众殊死抵抗,坚守到天亮,倭寇逃离县城,窜入太湖。”

    “谢大人”唐棣感激涕零道。这样他的失城之罪,便被轻描淡写的掩过去了。虽然知道沈默也是为了他自己少点麻烦,可唐棣还是很感动。

    “戚将军!”沈默又道。

    “末将在。”戚继光沉深入能够道。

    “你随我速速追击反贼。”沈默沉声凹:“尽力把吕巡按救回来。”

    “遵命!”

    不危险却十分麻烦的太湖剿匪开始了,果然如那周二所言,千里震泽,岛屿星罗,给了叛贼最好的掩护和最大的空间,让戚继光和沈默的工作进展甚微。正在他俩绞尽脑汁,想找出解决困境的法子时,一场更大的危机却逼近了苏州城回溯到半个月。当俞大猷被解职.押送进京的消息,传到盘踞在东海海岛上的徐海耳朵里。果然不出俞大猷所料,徐海得到消息十分兴奋,对身边人大笑道:“终于可以吃到苏州这只肥羊了!”

    便立刻召集最高层会议,筹划劫掠苏州的买卖,与会者有他的合伙人叶麻.辛五郎。他的亲弟弟徐洪.妹夫梁山。加上他一共五个。

    大伙对此提议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很快便决定干这一票但问题是俞大猷虽然不在了,可他苦心经营的俞家军,还全须全尾的在那儿,如果是劫掠沿海,可以干了就走,那敌人再多也不怕,可苏州偏偏在内陆,且有松江府作为屏障。

    先不说松江知府王崇古也是个厉害角色,单说要上岸,穿国号几个县,才能抵达苏州城下,这一点就让徐海十分饶头他对那场险些丢掉**命的‘王江泾之战’记忆犹新,那次便是因为麻痹轻敌,贸然进军内陆,结果让明军在有利地形包了饺子,导致全军覆没。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禀承着‘来去如风’的原则,只在江浙沿海劫掠,以保持随时都可以逃命的状态,如粗立于不败之地。让明军更加没法对付。一时间,徐海‘平海大将军’的名声大噪。俨然有海上霸王的架势。

    一场场的胜利让徐海的胃口越来越大。他已经不满足于在沿海小打小闹,这回要玩个大的!集合全部的力量打下苏州城!当然出于一贯的谨慎考虑,他决定寻找同盟,一起进攻。

    自然不会找王直,他知道那老东西迷了一样的开海禁,现在自己要去劫掠他的劳动成果,哪里还能跟他打招呼?

    他找的是自己的盟友,日本大隅.萨摩二岛的上万真倭,加上他的嫡系部队,以及叶麻.辛五郎的全部兵力,共计三万余人这已经是他能调集力量的极限了,虽然比起王直还不够看,但已确实不是明军可以正面抵挡的了。

    押上了所有的本钱,徐海不得不慎之又慎,他用几天的时间,制定了一个周密的作战计划,在战役的开始阶段,他将调遣**猛攻防备森严的浙东一带,在尽可能多的地方,同时发动进攻,以扰乱明军的判断,当明军确信他这次的目标是浙江时,他再率领主力部队,杀个回马枪,直扑苏州城,定然可以一击成功!

    按照惯例,真倭向来是用来打硬战.啃骨头的;至于轻松惬意的抢劫工作,才是徐海的假倭们的任务,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为了忽悠那一万真倭,能奋不顾身的为他抵挡住胡宗宪,徐海巧舌如簧,大开空头支票他说日本人厉害,是主力,所以应该面对是最为强悍的明军,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武士道精神的无畏!

    那些跟着他来抢劫的大名,听惯了明军如何如何不堪的传言,对徐海交代的任务并无异议,他们关心的是:“徐桑。我们能分到多少钱?”

    “当然是我们一半.你们一半了!”徐海十分大度道。心里却冷笑道。到底抢了多少,还不是我说了算?

    那些真倭都很信任他,便高高兴兴的接下了这个背黑锅.挡子弹的差事,还叫嚣着,要让明军看看他们日本武士的厉害。

    于是在二月中旬的某一天,徐海带领着他史无前例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向大陆开拔。望着遮天蔽日的船队,徐海豪气大增,对身边人道:“此役过后,我便取挖潜能够直而代之,成为海上的霸主!”

    众人纷纷附和,拼命吹捧起来只是与大明的官员相比,他们的词汇还是太匮乏了,翻来覆去都是‘你太厉害了!’‘真厉害啊!’之类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人,觉着听起来挺享受了。

    问:访问:

    .戚夫人当然不指望,一夜之间便把这些废柴练成精兵了,如果真能那样,那她丈夫也不必玩命的操练部下了。

    但她现在是守城一方,占着莫大的地利,又有完备的守城武器,只要把这些家伙练得乖乖听话,就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就算不会开枪.射箭。往城下推滚木擂石总是没问题的。

    而且退一万步说,单单城墙上塞满穿着盔甲的人,就一定能把对方愁得够戗,只要稍稍遇到点挫折。就会想到退缩因为他们会潜意识以为,城内兵力充足,难以攻破的。

    第二天一早,同样忙碌了一夜的倭寇,扛着连夜打造的云梯,准备大举进攻.拿下繁华的苏州城时,才惊奇的发现,城头上竟然旌旗如林.杀声震天。满是身着整齐盔甲的兵士,再看他们手中,大都是火枪.劲弩,还有那种佛朗机的小炮。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到这般架势,倭寇们都停住脚。望向身后的首领,一个穿着倭国武士服装,五短身材大头鬼似的家伙。他们虽然捍不畏死,鸡蛋碰石头这种事,还是不会去干的。

    那个大头鬼,则愤怒的对身边一个坐着轮椅。浑身笼罩在黑袍里的男子道:“陆桑,你不是说,城里的兵都被调到太湖去了吗?”

    那个轮椅黑衣男,正是沈默苦寻不获的陆绩,他虽然在周庄一役侥幸漏网,却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无处可去的丧家之犬,不去反思为何落到这般田地,却把满腔的怨恨加在沈默身上,认为自己的一切不幸,都是因为这个人而起。

    他也知道自己在大明,已经没了任何希望,便动了投奔倭寇的心思其实他与倭寇的头目早有合作,而且级别还不低徐海的合伙人,真倭辛五郎。

    黄锦当年那批丝绸,便是被他俩合起伙来打劫走了,可见双方的合作已经不止一年了。

    当然,以他高傲的性子,就算是要投敌,也不能灰溜溜的去,非得备一份天大的投名状,让他们不敢小觑自己才行,几乎不用考虑,他便把目光盯在富甲天下的苏州,排除个人的感情因素,这座人间天堂,多倭寇的吸引也是足够大的。

    要不是先有曹邦辅.后有俞大猷,像门神一样给苏州站岗,徐海他们早不知抢了苏州多少回了!现在也是该当苏州遭此一劫,俞大猷平白无故获罪,被解职押往北京受审。他那‘防守有余.进取不足’的水军,一下子便群龙无首,士气低落,使倭寇看到了打下苏州城的机会。

    所以当陆绩的邀约传到辛五郎那里。双方一拍即合,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攻势。陆绩为了显出自己的本事,不惜调动所有老本,把自己培养的死忠推上台面,其中为首的一个,便叫做周二。他让这些人假装去吴江参加团练,然后借机煽风点火,忽悠那帮‘恶少雄杰’杀官造反。然后把苏州城的守军调动出来。

    他还为辛五郎提供了安全隐蔽的行军路线在戚家军暂时瘫痪.沿海防线不再严密的情况下,作为熟悉地形.人脉深厚的狗汉奸。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结果便让辛五郎,带着他嫡系的两千多倭寇,日夜飞奔到了苏州城下,本想捡个落地桃子,谁知却看到一只全副武装的刺猬!

    “不可能”望着满城尽是兵着甲,陆绩嘶声道:“苏州成一共就三千兵马,现在全都在太湖里转悠,苏州应该是座空城!”

    “那城上是什么?”辛五郎指着成头道:“草人吗?也太逼真了吧。”说着便鬼笑起来,显然根本不那么认为。

    “八成是老百姓,穿上当兵的衣服,其实跟稻草人没什么两样。”陆绩嘶声道:“不信你攻打一下试试。”要不怎么说汉奸最可恶呢,他们总能猜到同胞的想法。

    辛五郎将信将疑,可也不能一直杵在这啊,便叫过一个手下武士,命他组织一拨攻势,试探一下。

    那穿得花蝴蝶似的武士,便拔出武士刀,领着五六百倭寇.扛着云梯往城下冲去。

    刚到一半,城头上弓弦一响,一支利箭便破空而至。那武士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射穿了喉咙,倒栽葱摔死在地上。

    那陆绩虽然能猜到同胞在想什么,却猜不到守城的女同胞,强悍超过花木兰,恐怕只有神仙授业的穆桂英可比。一箭射死领头的,戚夫人毫不停歇,一箭箭的射出去。每一箭必定可以射倒一个倭寇,引起城头一片欢呼。

    领头的死了,拿武士刀的小头目也接连倒下,其余的倭寇登时犹豫起来,不知是该进还是退。这时城头射来稀稀拉拉的弓箭,还有火铳.小炮响作一团,虽然命中率可怜。却胜在密集,一连掀翻了二三十个倭寇。剩下的倭寇冲到城底下,正想支起云梯,却被城上倒下的滚油.推下的擂木。砸了个落花流水,又丢下三四十具尸体。狼狈不堪的逃回去了。

    城上爆发出阵阵欢呼,倭寇这边辛五郎的来年却绿得跟黄瓜似的,他现在确信无疑,城上那些都是正规的明军了虽然一看都疏于战阵.技术拙劣之辈,但明军大多数是这副德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陆,你的情报失误了。”辛五郎瞪着陆成绩道:“我这儿只有这么两千多人,打不下这座防备森严的城。”

    “那也得在这等着。”陆成绩不紧不慢道:“这会儿明军报信的,应该已经到了太湖,沈默和那些官兵的家属全在城内,肯定急匆匆的往回赶,咱们的伏击一旦奏效,把沈默的人头提到城下,城里失了指望,自然会不战而败的。”辛五郎听了,觉着也有些道理,便同意道:“那好吧,围而不攻。”

    便命令手下虚张声势,做出要攻城的样子,其实压根不靠近城上的射击范围以内。当天夜里,陆成绩在城中的内应,也曾尝试过从里面攻打城门,只是他们都是些比较能打的普通人,与那些临时充军的家丁.奴仆没什么区别。

    而且那些家丁一直被戚夫人欺负,已经累积了满腔怒火,心态已经接近失控的边缘。当那些内应冲击城门时,他们突然意识到,发泄怒火的机会来临了!

    结果十分悲惨,二百多陆成绩的内应,被十倍于他们的家丁团团围住。十几只脚丫子踹一个,哪还有踹不烂的时候?结果不仅被全歼,还被从城头扔下去。第二天早晨,倭寇们起来一看,呵,怎么多了这么多死人?知道偷门计划失败了,便愈加安心的等待着消灭了沈默的友军前来会合,再想办法攻城

    话分两头,且说戚继光说服了沈默,不急着回去增援,而是广派斥候.步步为营,以免被倭寇伏击。

    他派出斥候的侦察距离是二十里。且为了保持部队的战斗力,每行进十五到二十里,便会命令部队停下来休息,其小心翼翼的程度,足以让任何上官抓狂。

    但沈默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默默的看着,还劝慰焦急的官兵,苏州城其实已有安排,不必担心家人的安危。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戚继光十分感动,他私下问沈默:“大人为何如此相信我?”沈默看看他,笑道:“因为你是戚继光。”这是实话,若是换了别人在指挥,可能沈默也早就抓狂了,只是对方既然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名将,那么信任他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在戚继光看来,沈默这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由暗暗感动,深深折服,对沈默来说,这倒是意外的收获。

    事实证明,名将之所以被称为名将,就因为他们总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第二天中午时分,斥候禀报道:“有老百姓报信,说前方三十里的鸡笼山上,从昨天起便有倭寇出没!”

    “有多少人?”戚继光问道。

    “倭寇都进了林子,咱们也没法探查。”斥候回禀道:“但是两边山道都有埋伏的痕迹。”

    “地图!”戚继光低喝一声。便有亲兵展开最详尽最准确的苏州地图。一下找到那座山,便端详着附近的地势,沉吟起来。

    过一会儿,抬头对沈默道:“大人,我们可能碰上敌军主力了。”说着一点那鸡笼山道:“既然敌人果真设伏,那就一定深知我们的底细。会派出足够的兵力的苏州的山都太矮太平,对伏击的一方来说,优势并不像山区那么明显,所以得用出动更多的兵力按照双方之前的实力对比,他们至少派出四五千人。来完成这场歼灭战。”顿一顿又道:“当然,也可能更多。”冻死笑贫友情手打

    “元敬兄准备怎么干?”沈默轻声问道。

    “将计就计。”戚继光指一下鸡笼山附近的凤凰山,沉声道:“在这里设伏,把他们引过来,打他们个反击。”

    “你不是说,地利作用不大吗?”沈默微笑问道。

    “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是有一些心理作用的。”戚继光看着手下,轻声道:“我对他们还没信心。这可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厮杀,能争取就争取些有利条件吧。”

    客场作战的弊端,就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当地老百姓给卖了埋伏在鸡笼山上的倭寇,在徐海之弟徐洪的带领下,已经潜伏了一天多,自认隐藏的很好,不可能被明军发现。

    他这次带了三千久经战阵的徐家嫡系,还有三千杂牌军。作战的时候,杂牌军先冲上去,把对方冲散力量,然后嫡系再捡薄弱环节攻击,最后当对方溃散,杂牌军再跟着捡漏子,打落水狗,如此‘完美’的作战方式,让他根本不屑于打明军的伏击,之所以藏在那里,不过是为免暴露,把其他明军招来就不好了。

    所以当他看到,一支明军急匆匆的通过山道,望苏州城方向奔去,根本没有犹豫,便带着手下杀了出去。

    到漫山遍野的倭寇杀出。明军的反应倒快,已经通过了的玩命往前跑,还没通过的,掉头往后跑,完全是‘大难来时各自飞’的架势。

    徐洪心里更瞧不起明军了,便催动部下追杀过去,好尽快结束战斗,回头去苏州城逍遥。冻死笑贫友情手打

    想到那无尽繁华的苏州城,徐洪便感觉浑身发热,激动的大喊一声道:“鸭子给给”听到二爷富有**的指挥,手下们奔的更欢了,追着那些掉头跑的逃兵,很快出了鸡笼山,跑到近邻的凤凰山下。

    戚继光的部队正藏在凤凰山上峰岭后,他自然不会像徐洪那么托大。而是命手下每人持松枝一束,远远望去,俨如丛林一般,根本看不出端倪,避免了过早的暴露。

    眼之间,倭寇过岭将半,戚继光当先引弓搭箭,射出一支响箭,放倒一个红衣黄盖的武士!这一声尖利的响箭,也引得上峰岭上火铳突发,当即打死了一片倭寇。

    但这伙倭寇不愧是久经战阵。经过最初的慌乱后,便急速往外退去——却不是逃跑,而是整队迎敌!

    火铳齐射发出的白色烟雾尚未散去,上峰岭上便传出杀声阵阵,那是戚继光挥动令旗,催动部下冲往山下击敌。

    到明军冲下来,倭寇并不惊慌,只见他们摆成齐整的一列列,以三十人为一队,其中有一手持折扇的队长,以挥舞折扇为号,指挥着手持长短刀.日本弓的倭寇皮严阵以待。

    在明军中早就流传一种说法,判断碰到的倭寇是精锐还是杂牌。只要看有没有舞扇子便可。若无,便额手相庆,士气大振,冲上去捏软柿子;若有,便噤若寒蝉,士气萎靡,若不是人数占绝对优势,定然一逃而光,根本不敢与之敌对。冻死笑贫友情手打

    因为那手持折扇之人,是一种阵型的指挥者——明军将这种阵型。称为蝴蝶阵!每每双方交手。倭寇便结成这种阵势,由队长挥舞折扇指挥,整齐划一的动作当对方稍一迟钝时,他们就骤然倒转刀锋迎头砍下。霎时一片刀光,上下四方尽白,不见其人,而对方已死伤累累。而且随着扇子左右摇摆,倭寇还会跟着左右跳跃——其实就是走‘之’字型路线向对方逼近。如此变换却让明军摸不着头脑,只看着一堵刀墙翻过来砍,便死伤一片,还没回过神来。又从另一个方向,砍来一堵刀墙。

    每每如此,一筹莫展,根本没法抗衡,倒也不能全怪明军草鸡。

    战时随扇挥舞,队伍如蝶而飞行,所谓‘蝴蝶阵’者。

    作为海寇中的精英,这些倭寇不仅会结阵,而且每个蝴蝶阵之间。相距不过半里,有一总队长吹海螺为号,指挥阵势间相互协同作战,明朝整队而进的官兵,根本无法对付这样精锐的奇袭部队,所以成就了徐海‘无敌’的名声。

    然而再强大的阵势,也有其破绽所在,经过一位天才的潜心研究,发现了蝴蝶阵的弱点所在,并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可以克制蝴蝶阵的阵势,他称其为‘秘战法’

    那位天才姓唐,名顺之,号荆川。他将其写进了自己的《武》书中,并把书传给了他的师侄。他的师侄姓沈名默字拙言,又将书转给了自己的部将,戚继光。

    而戚继光看到书之后,认真钻研数月,批判的继承下来,改造出一种切合实际,攻守兼备的阵型,名曰‘鸳鸯阵’。但究竟效果如何?还得真刀真枪的比过!

    胜。则从此不再恐惧倭寇,改写五倍兵力都不是对手.几千人被几百人撵得到处跑的尴尬记录;败,则继续尴尬.失败下去[(m)無彈窗閱讀]

    .列好蝴蝶阵的倭寇们,好整以睱的望着从山上稀稀拉拉冲下来的明军。

    在他们看来,这些人连队形都保持不好根本不值一哂;不过他们身后手持日本弓和弗朗机火枪的射手,却感到十分的不爽,因为如此松散的移动队形,让他们的射击变得极为困难。射手一边费劲的瞄准。一边怀念起明军往常那种密集呆板的冲锋阵型,就算没有射准,也总能击中边上的人,哪像现在这般浪费弹药?

    徐洪能被派来执行如此重任。自然不光因为他是徐海的弟弟,更因为他指挥作战的能力,丝毫不亚于乃兄。他不像手下人那般轻敌,通过一段距离的观察,敏锐的察觉到。那些看似散乱的明军,都有着相同的人数——十一个,而且各个‘十一人阵’之间,似乎也有着联系,就像已方的‘蝴蝶阵’一般。

    这绝不是巧合,而是一种阵型!徐洪嘴角挂起一丝冷笑道:“看来是想东施效颦!”说着哼了一声:“画虎不成反类犬!”便命令射手停止射击,蝴蝶阵准备接敌,狠狠教训一下这些痴心妄想的模仿者。

    双方接近到十丈以内,倭寇已经完全停止了射击,只等短兵相接了。谁知明军队中,突然飞出一杆杆短而有力的标枪。还没反应过来。便有不少倭寇被钉在地上,甚至还有不少被前后穿透,成了串糖葫芦的……没办法,谁让倭寇都喜欢光着膀子打仗,也不穿盔甲呢。

    但是没关系,强大的自信和彪悍的作风,是他们无敌的法宝……如果被标枪干掉的,只是一般的持刀倭寇,三十人的阵型缩成二十几人,完全没有影响,如果是手持折扇的队长被干掉,其余人便会自觉与邻近队伍融合,接受别队扇子的指挥。也没有什么影响。

    而且他们也有自己的标枪……只听阵后响起呜咽瘆人的海螺声,一队队杂牌军越过蝴蝶阵,准备发起第一波冲击,试探明军的虚实

    虽然是些杂牌军,但也是徐海的部队,被熏陶出的骄横凶猛,也超过一般的倭寇,只见他们手持刀枪棍棒等各色兵刃,嗷嗷叫着、拼了命的往前冲。

    ‘咚咚、咚咚、咚咚……’伴着这低促的鼓声,戚家军的将士站住脚。他们仍然呈分散队形,但每一组的兵力构成,都是一样的——正前方为队长,其左右两侧是手持标枪的藤牌手,牌手之后为狼筅手二人并列,其后为长枪手四人分列左右两边。末尾两人为短兵手,每人配备火铳。以及用弓弩发射的火箭六枚……这种武器一来成本较高,二来不适合水上作战,所以虽然**来,太湖剿匪时却没舍得用。

    在十一人的鸳鸯阵后,还有一个为伙兵,为大家背着标枪,火箭,随时帮战斗人员补充弹药,当然要是战事吃紧,说不得也得抄家伙久上。

    队长是每个鸳鸯阵的核心,他不只是指挥队伍移动攻击的大脑,还是防止队伍败退的人质——如果他被敌人杀害,那么整个阵中十一人便都要被处斩,所以众人无不时刻护在队长身边,保护他的同时,也就保持了阵型的完整。

    眼见就要接敌,手持长盾的藤牌手马上上前,将队长和队友护在身后,其余的兵种紧跟牌进,这时倭寇已经冲到面前数丈的地方,人还未至,便已经弓箭飞刀的招呼过来。

    藤牌手举牌阻挡,同时掷出手中的标枪反击,一支支尖利的标枪,带着低沉的呼啸,射倒一片冲在前面的倭寇,但更多的倭寇越过同伙倒地的尸体,挥舞着武器继续往前飞奔,当进得可以看到对方面上的痤疮时,白刃战开始了!

    投掷完毕的盾牌手,用双手握着大盾,给身后的狼筅兵提供遮蔽。狼筅兵把近两丈长的狼筅,扫地似地朝着倭寇一通扎扫。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何况这种长柄铁扫帚似地狼筅呢?

    冲在前面的倭寇,被那扎满铁钩和倒刺的狼筅一扫,倒刺钩住,左右拉扯几次,登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惨叫着满地打滚,还把身后的同伙撞倒。

    其实狼筅兵的职责并不是杀敌,而是阻挡倭寇逼近己方真正的杀左右四个长枪手!

    见敌人被狼筅扫得人仰马翻、慌乱不堪,长枪手们抖擞精神,四杆长枪齐出——戚继光用鞭子军棍千锤百炼出来的枪法,此刻终于见到成效。每一枪都是又稳又准又狠又快。在倭刀够不着的距离就把倭寇扎个透心凉,然后一拧抢,收回来再刺!

    如是往复,但见血花飞溅,一片片的倭寇倒在阵前,只有极少数的穿过盾牌、长枪、狼筅组成的短、中、长立体防御,与长枪手形成面对面!

    以往这个时候,便意味着战斗结束了,因为明军的主要武器是造价低廉的长枪与腰刀,而倭寇的武器则是锋利的倭刀……这种刀比明军的腰刀长,单比明军的长枪短。在战斗中,明军的腰刀对倭刀‘短器难接’,你腰刀还没够着对方,脑袋就已搬家,无用。若用长枪,倒可以在倭刀劈来之前刺中对方,无奈长枪‘长器不捷’,一旦被倭寇闪过。逼近身前,就只有等**。

    所以当倭寇欺身靠近长枪兵时。便都松了口气,准备展开杀戮!

    但鸳鸯阵不怕这个,因为长枪手身后还有安排两名朴刀手,这哥俩游走在阵后,负责查遗补缺——前面打得再热闹他们也不参与,眼睛就盯着长枪手身前左右,见有威胁自己哥们儿安全的倭寇,扑上去就是一刀。让长枪手可以专心对敌。

    如此一套阵型,长短互补,攻守兼备,是专为抗击倭寇设计,由戚继光训练几年的兵士组成。一旦成阵,十一人便整日配合操练,连吃饭睡觉都不分开,非得练得心意相通、无比默契才行,却不是一年半载可以成功的。

    要太湖剿匪这种低烈度的实战。让这个阵型得以在杀敌中完成磨合。对战斗力的提升,比多长时间的训练都管用。

    徐洪站在阵后,起初看双方人仰马翻,打得挺热闹,可没过多久便发现战局完边倒,自己一方的人,还没有突破那个‘刺猬阵’,就被标枪、狼筅和长矛杀**大半,虽然还不知道这套阵法的结构和奥妙,但至少一点他是清楚仅凭这些废柴,连消耗敌人的可能都没有。

    ‘呜呜’地海螺声吹响,那些被杀得魂飞胆丧的倭寇如蒙大赦,丢下五六百具尸体,从蝴蝶阵的两翼撤下去。

    戚家军的将士擦擦额头的汗水,大口喘息几声,赶紧喝点水,准备迎接真正的挑战……感谢戚将军一直以来魔鬼般的训练,感谢沈知府一直以来不计成本的补给,让他们有了一身好体魄,经过方才的战斗,并没有感到疲惫。

    这其实是他们第一次与倭寇正面作战,能赢下第一阵,把对方砍瓜切菜的打下去,对将士们士气的提升,起了莫大的作用,他们精神抖擞、握紧手中的武器,准备迎接下一波挑战。

    那些杂牌的倭寇一退下,徐洪便驱赶主力到了明军面前,双方的指挥官同时举起了手,将士们屏息聚力,等待着号令发出的那一瞬!

    折扇飞舞!长刀所向!鸳鸯阵对蝴蝶阵!

    折扇飞舞,所有的倭寇回到而起,向空挥舞,那刀的品质真好,那些倭寇的劈砍真快,明军只见白花花一片,根本没有看清动作,他们便齐刷刷的劈砍下来,同时另一手的短刀,也从隐蔽的方向上撩,让人防不胜防……若是往常便要被砍倒一片了。

    此时此刻,狼筅兵的用处凸现出来,也不管对方什么动作,我只把手中的狼筅来回横扫,便像为身边的队友立起一道樊篱,任凭倭寇如何挥刀都突破不了,给了明军将士莫大的信心,稳住了稍显慌乱的阵型。

    倭寇们发现如老虎吃天,五从下口。急的娃娃乱叫,挥刀去砍狼筅的头,但那些狼筅本身就是些大毛竹,就算被砍掉头也一样可以挥舞阻挡,不会马上丧失作用。

    而且长枪兵哪会容许他们撒野。一杆杆铁枪毅然决定的刺出,当即把悍不畏**的倭寇,捅翻令人一片。

    倭寇们哪见过这种阵仗?都望向手持折扇的队长,那些队长不知道该怎么办呀,只好把这把扇子左右摇摆,指挥着他们做左右规避。

    倭寇们便左右左右的蹦跶起来,他们都穿着色彩鲜艳的宽大袍子,一跑起来还真让人眼花缭乱,不知道往哪处下枪。

    戚继光看了,微一皱眉,便道‘咚咚咚咚’的连续击鼓。

    听到将军的命令,鸳鸯阵便纷纷收缩靠拢,四个一组背靠背,每一组都将背后和侧翼,交给临阵的队友把守,自己则专心对付正面之敌即可。

    他们也绝不是消极抵抗,依托着稳固的阵型,用标枪,火铳、弓箭等长程武器向倭寇进攻。

    作战双方尚且还不觉怎么地,,旁观的沈默却已经目眩神迷,如此让人眼花缭乱的阵型,攻防转换在一瞬间完成,破绽与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看得他血脉喷张,连大气都不敢喘!

    做为深知双方的官员,他有资格评价双方的高下——这只倭寇不对作战凶猛,组织严密,战斗力排在他所见过的前三:而戚家军纪律、配合与单兵武义,全然超越了散漫的明军,恐怕连俞大猷的亲兵也不是对手。

    他本以为是一场势均力敌的龙争虎斗,书知道竟然出现这种场面——倭寇拿攻击有度的明军毫无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同伴倒下,却动不搭配阵型中的任何一个人。

    如果他没看错,似乎从开战开始到现在,明军没有任何损失……只有几个轻伤的,还在坚持着不下火线。这也都得杀敌一千,自伤两千,若是战败,损失几乎更大了……他不禁有些犯难,如此‘零伤亡、高杀伤’的战果,报上去的话,肯定会被兵部和御史诘难,说自己虚报战果的。

    当中的知府大人开始为这种事情烦恼,就意味着看起来战局定了、

    。

    徐洪看到自己的手下接连倒下。却始终没办法突破对方的鬼阵型时。简直要心疼的晕过去吗,这三千人可是支撑他在团伙中话语权的老本,哪能这样无意义的损伤。

    脑际急转间,他决定用压箱底的‘败战计’,便‘呜呜’吹响了海螺。

    围着鸳鸯阵转圈圈的倭寇,听到缓缓地海螺声,便慢慢的往下退却——这次却不是真退,而是在引诱对方追击,徐洪的眼光十分毒辣,他看出明军的武器轻重不一,阵型稍显笨重,追击距离一长,队形必定散乱。完美的防御不复存在。那时候,不用他吩咐,那些经验丰富的队长。便会挥舞扇子,指挥手下反身一击,必能破阵!

    他的如意算盘打的不错,现在就看戚继光如何以对。

    见对方开始撤退,队长们都凝神听着鼓点,想知道到底是追还是不追。

    没让他们等多久,‘咚……咚……咚……。咚……咚……咚……!#39;三长两短的鼓声便想起来。

    “分!三才!”“分!三才!”“分!三才!”几乎同时声音队长,将鼓声转化为命令!

    在命令下达的瞬间,狼筅兵速上前,超越所有队友,站在队伍的最前端,两名长枪紧握在他身后盾牌手合短刀谁在长枪手侧方,保护他们的侧翼。这是鸳鸯阵的变化之一,名曰’三才’,要于冲锋进攻,或是敌军退败时的追击。好处是减少了组阵的人数。毕竟五个人保持队形,比是个人保持队形要容易得多!而且同样攻守有度。在对付退败周边各的敌军时,反而优势更大。

    只见在狼筅兵的带领下,戚家军发动了猛烈的追击!倭寇们跑一阵子,挥舞着长刀回过身来,本想杀一下明君的锐气,谁知面对攻防俱佳的三才阵,还是既不能攻,也不能守,只有被狼筅挂住,顷刻之间就会被长矛刺穿,虽然他们悍不畏**,挥刀猛冲,但除了被扎得浑身窟窿。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我们说过,倭寇是悍不畏**。但是要在有希望的前提下,如果让他们感到绝望,崩溃的速度不亚于明军。

    百般尝试之后,都挡不住明军士气如虹的攻击,倭寇开始出现溃退。徐洪一看大势已去,若不想溃败,必须马上撤退了。只好紧闭着眼睛吹响了撤退的海螺。

    倭寇终于不再磨蹭,迈开小短腿,踏着吧嗒吧嗒的木屐,漫山遍野的跟着海螺撤退了。“追击!追击!”戚继光当机立断,命令部队全线追击。

    明军便以三才阵形为依托,杀声震天的跟着倭寇冲了出去。

    看着战局以定,戚继光终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他摘下头盔,竟有白气蒸腾而起,课件方才紧张成什么样子了。

    “喝点水吧,”沈默递过水壶去,笑眯眯道。

    戚继光点点头,接过钢水壶。咕嘟嘟的一饮而尽,擦擦嘴巴,长舒口气道:“可算没有出丑。”

    沈默攥住他的胳膊,正色道:“大明朝必须要感谢你啊,元敬兄。”在这一战之前,沈默已经对正面打败倭寇彻底绝望了,他认为除非出现什么大的变故……比如徐海王直接突然互相掐起来,或者日本热跟假倭反目了之类的……不然明军是无法打败倭寇的,至少在可遇见的一段时间内,是这样的。

    但这一仗之后,沈默重拾信心。他开始相信,倭寇可以被打败,而且不用将来,就在现在!

    这对大明朝的意义,无异于一个穷得要上吊的人,突然发现屋里埋着一坛坛的金银一般……[(m)無彈窗閱讀]

    第四六五章设计

    舌。

    沈默知道何心隐所说的“好机会,是什么,可这种事情有天大的干系,没有嘉靖皇帝和胡宗宪的首肯。他是没法去做的。想到这,便道:“只好先委屈何大哥几日。待过得几天,我再放你回去,就说是证据不足释放了,你也好有个交代。”

    “好吧。

    何心隐也知道他要请示,便痛快的答应下来,说着走到桌前,提笔在纸上写下数行字道:“徐海、叶麻、辛五郎三伙人分别在三个地方遥相呼应,这是他们之间的联络信号,只有最高层的几个人才知道,凭这个。至少可以把偻寇调动一次,但具体怎么用,还得看的计划了。”

    “太好了!”沈默当日一步闲棋,现在竟然带来丰硕的回报,这让他怎能不喜出望外。

    “但你得尽快,他们警觉的很。只要碰头一次,便会把暗语微调。让原先的失效。”何心隐泼冷水道。

    “我知道了。”沈默兴奋的搓搓手道:“这真得好生策利一下!”便开始详细询问偻寇的实力构成,兵力分布,甚至连头领的性格能力也没有遗漏。

    说话间,天色转暗,到了吃饭的点儿,沈默命人摆一桌上好的酒席。却被何心隐拒绝道:“被捕的人中。有我的跟班,若是我吃得酒足饭饱回去,难免让他们怀疑,还是回去和他们一起吃牢饭吧。”常年的卧底生涯,让他在变态的同时。也变得心细如发。

    “这样啊”那就委屈何大哥了。”沈默重重点头道:“等到功成之日,我会上书朝廷表大哥的首功,怎么也得为莲心嫂子挣副诰命!”

    “我不稀罕。”何心隐起身淡淡道:“要是为了高官厚禄,我们不会付出那么多的。”

    沈默肃然道:“倒是小弟俗了。”

    见他如此,何心隐难得的笑笑道:“你要是觉着愧疚。就对老百姓好点。跟你说一句我的切身感受要不是实在没活路,谁去当偻寇?要是老百姓有了活路,天下也没了偻寇、没了盗匪、没了一切作奸犯科。”那一刻。他脸上竟然流露出圣洁的神色。

    沈默点点头道:“我会尽力的。”

    “很好、很好。”何心隐自己拿起桌上的镣铐带上,对身后木立的三尺道:“走吧。”

    “是。”三尺低眉顺目道。

    “精神点。我是囚犯,你是官差。”何心隐呵呵一笑道。

    待何心隐走后,沈默便立刻给北京和杭州写信,请示下一步的行动。同时也派出人去,联络刘显、王崇古和戚继光,商讨下一步的作战计刑。

    等到下午时分,归有光回来了。他浑身擦伤,样子十分狼狈。同时带回来一个坏消息海瑞被偻寇抓去了!他告诉沈默,当时他们正在大堤上巡视,便听到有人大喊“偻寇来了,偻寇来了”人们乱成一片,海瑞让他带着老百姓先逃,自己则迎着偻寇过去了。

    “这个海冈峰,发什么失心疯?”沈默一下子站起来道:“他以为自己是孙悟空,还是手里有宝莲灯?”说完便感觉两眼一黑,心如刀割。颓然坐在椅子上。

    “大人,您错怪海大人了”归有光泣声道:“他并不是要逞英雄。而是担心偻寇毁坏吴泓江的工程,所以才上前劝说的”他说几个万人干了大半年,一百几个万两民脂民膏投进去了,决不能毁于一旦。”

    “劝说?”沈默挤按着自己的猜明**,叹县道:“跟偻寇讲道理?

    他脑子秀逗了。”

    “可结果是,他劝得那些偻寇回心转意,放弃了毁坏大堤的计利,只是带着他一起走了。”归有光道:“下官躲在远处的草丛中,亲眼看着他们离开的。”

    “他是怎么做到的?”游默难以置信道。

    “这只有将来问他了”归有光轻声道:“如果还有机会的话。”说着垂下头道:“其实吴泓江工程是我首倡、促成的,那个该去的人应该是我,可是属下懦弱,实在张不开这个口,才让刚峰兄抢了先,”

    “不要自责”沈默摆摆手道:“每个人对生命的理解不同,选择当英雄的固然可敬,但不想当英雄的。也无可指摘。”

    “谢大人宽慰”话虽这样说。归有光面上的愧疚之色,却没有丝毫减少,一时说要给海母养老送终。一时又说要效仿海瑞,显然情绪有些不稳定。

    沈默让人扶他下去,安心将养几日再说。

    邀请发出的第三天上午。刘显便风尘仆仆真到了,当天下午。王崇古也到了。这足以说明当前形势的紧急,和他们处境的危难称“铜浇铁铸,的松江防线,被人轻易突破。现在苏松一带,已经是遍地的偻寇了,各个府县的城池,仿佛海上孤岛,一样炭发可危。

    门慨的说,现在泣一女武两位边防官员。脑袋只经不属干只不过朝廷的谕令还没下来,所以暂存在他们颈上罢了。若是没有立竿见影的起色,身首异处、家破人亡,那都不是吓唬人的。

    所以两位大员甘冒着被偻寇抓获的风险,从各自的老巢前来,实在不是因为他们勇敢,而是为了寻找一线生机。

    戚继光正带着部队,与叶麻部周旋,无法抽身前来,不过他是沈默与刘显双重领导下的武将,来不来都不影响最后决议的效力。

    等两位大人到齐,沈默在花厅摆席宴请,亲自给愁眉不展的二位斟上酒,他笑道:“这可走进献给皇帝的贡酒,还是当年在北京时,酒醋面局的太监送我的呢。一直没舍得喝呢。”

    两人听了,却丝毫提不起兴趣。王崇古苦笑道:“多谢老弟的盛情。可愚兄我现在是心忧千结、食不甘味,喝什么都像是苦胆里挤出来的水,就别糟蹋这美酒了”比起去岁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讲起郁闷来,刘显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月前,他还是淅江副总兵,虽然是副职,却也掌握着几万军队在宁绍台一线独当一面,结果被胡部堂描绘的美好前景所忽悠,丢下在淅江的基业,颠颠跑到崇明岛上。去接手俞大狱的水师。

    公里公道的说,他是个好将领。作战勇猛、吃苦耐劳,低调朴实”当然了,战争进行到第七今年头。东南的将领已经在残酷的战争中优胜劣汰,能挺到现在的,都是真正的人才。随便哪一个。也比开战前的任何将领都厉害。

    按理说,这样一个有口皆碑的将领,应该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对部队的接手。但问题是,他是个陆军将领,哪里懂什么水军?不明白海战比的是谁的船大、炮多、射程远。与个人勇武无关,是官军唯一胜过偻寇的地方。所以他不理解俞大敝为什么那么倚重海战。甫一上任,便命令削减水师开支,把省下来的钱,用来加强陆军实力”甚至让水手转业,成为步兵。

    这种对建军思路的扭转,最伤部队的元气。所以他的部队几近瘫痪。战备巡航也不复存在,个苏州的防御体系门户大开,让偻寇钻了空子,摆脱了水战的劣势,得以上岸踏踏实实的陆战。

    说起来,王崇古还是因为城门失火,被殃及的那只池鱼呢。所以追究起来,还是他这个苏松总兵的责任最大,甚至会牵连到亲朋好友”,这让他怎能不愁肠百结?

    刘显是个有啥说啥的直脾气。羡慕的看沈默一眼道:“拙言老弟可轻松了,你这个苏州知府没有边防之责,怎么追究也追不到你头上。”两人在杭州时便熟识,所以这样说也没啥不妥。

    沈默正色道:“老哥哥此言差矣,身为同僚,我自然与你们共进退”有责任一起担,每个人的担子也能轻点不是。”

    沈默的仗义,已经小有名气,原本在两人心里,他也是个很够意思的家伙,但还是万万想不到,他会主动趟这淌浑水。扪心自问,两人是做不到的,于是都摇头道:“何必要拉着手一起去鬼门关呢?还指望老弟你帮着照顾老小呢。”

    “你们的老小,你们自己照顾。”沈默哈哈大笑道:“二位兄长放心吧,只要我们打好下面一仗,相信部堂大人便会为二位大人开脱的。”

    “谈何容易。”刘显摇头叹息道:“那些偻寇小部队狡猾如狐,我们抓不着;大部队实力强大,我们打不过,这个胜仗可不是那么易得的。”

    “是啊”王崇古也点头道:“而且他们两万人马、三路大军,互为犄角,遥相互应,我们攻其一点,数万兵马便呼啸而至。而我们呢。军门有一万多步兵,我有五千,老弟有三千,加起来不到两万人,在人数上还处于劣势”更别提偻寇的战斗力,还比我们强的多”如果以城池为依托,尚可防御,可要走出城作战的话,岂不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这样赔本的买卖可不能干。”

    “二位说的都不错”沈默笑道:“但是我有一妙计,不妨侧耳过来听听。”两人将信将疑的凑过来。便听沈默如是这般的耳语起来。

    听了沈默的话,刘、王二人面上的忧虑之色,竟渐渐变成了惊喜。待他说完,两人对视片刻,一齐道:“就这么干!全听批言老弟的。”

    沈默正色道:“如此,咱们得统一一下参战部队的指挥权“老弟,还是我们各管一摊。你统筹大局吧。”刘显道:“放心,咱们都听你的,我可以立下军令状。”

    “我也可以。”王崇古道。

    “那倒不必了”沈默笑道:“;两位哥哥一诺千金,比白纸黑字管用。”

    “你放心就好。”两人也哈哈大笑起来,端起酒杯与沈默碰一下,双诀而尽,不由赞道!“好酒啊!”此时心怀大开,也终只出味来了,便将坛全部喝光。

    喝完酒,又连夜把细节推敲一遍。刘显和王崇古两个便各自回去准了。

    沈默命铁柱亲自。将作战计划传达给戚继光,并向他询问是否可行。戚继光看了之后,给沈默回了八个大家道:“完全可行,坚决执统。

    于是他便再次“提审。何心隐。与他推敲出三封短信,又比照着何心隐随身带的徐海、叶麻等人的亲笔书信,小心翼翼的誊模出来。

    看着沈默用三种笔迹,写出了徐海、徐海、叶麻的;种字迹,且完全以假乱真。何心隐不由赞叹道:“我说沈大人,你怎么还有这本事?”

    沈默一边轻吹着墨迹,一边道:“家传的手艺,要是不当官,就靠这个混饭吃“这也太厉害了吧。”

    “一般吧,其实仔细端详,还是能看出一点差别的。”沈默说着,便将四封信依次收入信封中,接着道:“不过也不用多虑,不是写了十丹、二十年字的,根本看不出差别。”

    待把四封信封好了,沈默交给何心隐道:“只是这样一来,你的处境就危险了,所以回去后,带着莲心嫂子逃吧,就说你被屈打成招,没脸见他们了,便结束这种折磨人的卧底,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吧。”

    何心隐显然十分意动,但只是沉默片刻。便坚定摇头道:“不,我要善始善终,如果我俩现在走掉了。原先的努力便白费了”王翠翘也好,徐海也罢,可都是聪明人!”

    “可要是他们怀疑,是你泄露的联络信号怎么办?”沈默不无忧虑道。

    “大人放心,我能应付过去。”何心隐自信满满道:“不然,我是不会回去的。”

    他都这样说了,沈默还能说什么呢?使劲点点头道:“千万保重。”

    “晓得了。”何心隐也点头道。

    第二天,知府衙门便以“牢房满员。为由,将一批查无实据的“通偻奸细。释放了,何心隐依然在此之列。

    至此,沈默做完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剩下的,便是等待胜利的消息了”或者换一种说法,在无奈的等待中煎熬着。

    孔子说,光阴似水,一天、两天、三天,便如泉水般流淌过去了。

    转眼便到了第四天的上午,这个季节江南多雾,接连两天都没见太阳。今天的雾尤其浓重,让人看不清一丈以外的情形。

    站在门外屋檐下的沈默,不一会儿就感觉身上湿漉漉的难受,便收回目光,眉头紧锁,倒背双手回到签押房,在大厅中来回踱步,时而看看墙上的地图,时而停步透过窗户抬头望天,甚至时而还喃喃自语,一惯沉稳有余的他。竟也罕见的显出一丝不安。

    “这天气可是天赐良机叭”只听他自言自语道:“徐和尚应该按照我的计刑出发了吧?”不错,他亲为徐海筹划了一条,明修栈道。调虎离让。的计策既然有了偻寇的高层联络暗语。沈默当然要将其利用到极限了。首先。让何心隐回去禀告徐海,此时苏州城兵力空虚,只是个空壳子而已。极力撺掇他悄悄进兵苏州,不要惊动任何人,让他们拖住其它的明军。他则集中力量攻击苏州,必然能一举碍手。

    同时用徐海的口吻,写信给叶麻和辛五郎,要他们佯攻上海城;让徐洪带着手下。到嘉兴与他会合,以接应从杭州败退而来的那一万真偻。

    当然所有的要求都是骗人的,唯一的目的,便是将徐洪、叶麻、辛五郎三帮人,从徐海身边远远的支开。好集中全力,收拾这个偻寇头子。有道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就是这个意思。

    不知焦灼的等待了多长时间。终于有斥候冲进来道:“报!偻寇四面向上海城耸近!”

    过了没多长时间。又有一个斥候进来禀报道:“报!偻寇徐洪部,开始向南移动,目标似乎是嘉定城。

    等到中午时分,又有斥候疾驰而入,上气不接下气道:“报!围攻昆山的偻寇徐海部,在大雾遮蔽下往苏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沈默不惊反喜。强抑住无比的兴奋道:“好!好戏开始了!”

    第一章,嗯,明天会爆发,后天也会爆发,等着瞧吧。(未完待续)

    .沈默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分散敌军,集中力量歼其一部……是的,

    以苏松几方面军队的实力,只能对付徐海、徐洪道叶麻、辛五郎四部分

    中的一部,且不仅要集中全力,还得精心设计,方有可能成功。

    至于对付哪一方面的倭寇,同样是大有学问,在沈默看来,不宜

    对徐海道叶麻、辛五郎三方动手,因为前,太凶,难免偷鸡不成蚀把

    米,而后两者的实力本来就不如徐海,如果再遭打击,恐怕有被徐海吞

    并的危险,这并不符合沈默的计划。

    沈默要得是三人鼎足而立,谁也奈何不了谁,至少后两者联合起

    来,可以跟徐海掰一掰手腕,这样他才有施展计策的空间。所以在下

    的选择上,便只剩下了唯徐海的弟弟徐洪,干掉他就相当于折

    断徐海一只臂膀,让叶麻和辛五郎不再怕徐海。

    而且徐洪刚在凤凰山新败,正是闻“戚”丧胆、士气低落之时,所

    以这个倒霉蛋凡他当定了。

    确定下手对象和计划后,沈默命王用汲将上海城的几万居民,迅速

    搬迁到崇明岛……有那里是俞家军的水师基地,倭寇不敢侵扰。将一座

    空的上海城让给叶麻和辛五郎,给他们个梦寐以求的“坚固”据点,相

    信两人会乖乖的住下,并做梦重温当年的好时光。

    然后请刘显帅水师、王崇古帅松江兵、命戚继光帅戚家军,尽数提

    前赶往吴江,在那里堵截徐洪南去的部队——他将歼敌地点放在吴江,

    因为他清楚记得,吴江县是一处足以阻挡倭寇的屏障,当年王江泾

    大捷,唐顺之和谭纶便在那里,利用地理条件,轻松地完成了阻击任

    务。

    现在吴江唐县令要做的,便是依葫芦画瓢,重现一次当日的场景

    ,他已经组织了两万民夫拦河蓄水。只待倭寇抵达吴江时,便再次掘

    开堤堰,放水阻挡倭寇前进。

    到那时,刘显和王崇古的水师,乘快舟趁水出击,必能痛击深陷

    泥泞寸步难行的倭寇;至于侥幸没淌泥水的倭寇,便交给他们的老朋

    友,戚继光和他的戚家军招待了,保准他们宾至如归,永远不归。

    “这就是我的作战计划……”沈默对已经修养恢复的归有光道,

    着还嘿嘿一笑道:“怎么样凡有些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

    外的儒将风范吧?”

    归有光点头道:“大人的计策确实高明,”说着话锋一转道:

    “只是属下有一事,还请大人赐教……您把所有兵力都派到吴江去,

    咱们苏州城怎么办?就凭那五百兵卒,怎么抵御徐海的主力?”那是

    戚继光留给沈默的五百人,皆是雄伟惯战者,且熟知倭情,但人数太少

    ,守不了多长的城墙。

    “呵呵……”沈默自信的笑笑,背靠在椅子上道:“我就不信了,

    座人口百万的大城,能被区区万把倭寇给攻陷了。”这时外面传来

    三尺的禀报声:“大人,戚夫人来了。”

    “说了多少次,要叫王将军。”沈默纠正道:“快快有请。”

    三尺便领着略带疲惫的戚夫人王将军进来,双方见礼,沈默问

    道:“那三千新兵操练如何?”

    “还差得很远。”王氏道:“不过守城还是勉强可以胜任的。”

    所谓三千新兵,便是当日若菡从各大家族要来的健仆、家丁,完成上次

    的守城任务,沈默没有解散这支临时民兵,而是交由王氏加紧操练,如

    今半个月过去了,也算是小有所成,至少比原先要强得多。

    以那五百戚家军为骨干,三千新兵为主力,这就是王氏可以指挥的全部力量,所以沈默必须厚待,才能让兵士甘愿出死力战。好在沈默

    从来不是吝毒之人,便听他沉声道:“命给五百戚家军,每日各四钱

    银;三千民兵,一日两钱,每十日神给;再命府中大户,轮流酒肉犒

    赏!”

    王氏听了,十分欣慰道:“如此,士卒无不以性命相报。”

    “但人数还不够。”沈默沉声道:“我已经命人招募协助守城的

    勇士;负责搬运的民夫,同样给予金银。”说着问归有光道:“现在

    应征的有多少了?”

    “保家卫国,责无旁贷,仅报名的机工,便有四五万人,皆是精壮

    男子。”归有光道:.“但估计大人用不到那么多。”

    “我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沈默笑道:“你把他们分成三

    班,轮流上城协助。”

    “是。”归有光应道。

    “王将军,”沈默又对王氏道:“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有。”越王氏朗声道:“我看城墙上有凸四可登的地方,请大人使

    石工凿平之。”沈默点头称“善”,王氏又道:“城外的民宅,当拆卸

    者,也应拆之吧。”

    沈默知道她的意思,那些民居.成为倭寇依托的据点.便也应允下来.又听她道:

    “这些天,大人征民夫疏浚护城河,已经初见成效,但挖出来的泥土不

    该随意丢弃,不然让倭寇见了,会重新垫出条道来的。”

    “那依将军的意思?“沈默谦虚问道。

    “把那些土全部运到护城河的内侧,紧贴着河岸筑起一座附城之

    墙,如此对倭寇而言,便相当护城壕又深了丈许。”王氏娓娓道来

    道:“严而且还可在那墙,羹遍插猫竹签、铁菱角等物,使倭寇想接近城

    墙,都变得无比困难。“

    “大善!统统准了!”沈默柑掌笑道:“也只有将军这种将门世

    家,才有这么多好办法。“

    边上的归有光半开玩笑、半埋怨道:“既然有好点子,就该早拿出

    来,哪用现在临时抱佛脚?”

    “早拿出来的话,”戚夫人看他一眼道:“徐海还会来么?”

    归有光神寻,同确实啊,苏州城四周肯定满是徐海的探子,如果

    来便把城池武装成刺猬,恐怕会把徐海直接吓缩回去。

    下午时分,沈默命衙役沿街敲锣,把苏州城百姓集中到城门前,向

    他们如实告知道:“徐海马上就要攻来了少……军民登时骇惧无比,

    要知道徐海在江南,可是止小儿夜啼的狠角色,人们传说他身高一丈、

    目似铜铃、口若血盆,是个生吃人心的怪物,一听这个名字便先软了三

    分。

    沈默又道:“此次倭寇倾巢而来,虽然多处骚扰,但最终目标只有

    个,就是我们富甲天下的苏州城!”说着目光炯炯的望着众人,一字

    神句道:“可想而知,城破之日,便是我们家破之时……父母被杀

    戮,妻女受玷污,财产被掠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同这美丽的

    苏州城,将顷刻化为人间地狱!”

    人群中安静下来,这代表他们的恐惧到了极点。

    “现在我说,”沈默用最大的声音道:“只要你们听我的,我们

    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就能避免这场浩劫,保护我们的家园,你们愿意

    么?”“愿意……”短暂的沉默后,怒涛巨浪般的声音爆发出来,人们仿

    佛要用这咆哮,驱散心中的恐惧。

    待他们发泄的差不多了,沈默把手一抬,人群便鸦雀无声下来,只

    听他继续朗声道:“尔等再不必惊慌,守卫苏州城.是我这个知府的责

    任,现在我们约定,吾为尔守同第遵吾约,毋梗毋惰!能不能做

    到?”

    “能!”全城的呐喊震动天地,让沈默看到文秀的苏州人,同样有

    果敢的另一面。

    个苏州城开始热火朝天忙碌起来,沈默召集十万百姓同一夜

    之间便将环城的土墙筑成,同时城内百姓也准备好了猫竹签、铁菱角

    之类,翌日一个上午的功夫,便安装完成,果然是人多力量大啊!

    至于守城器械,也全部搬运到位,守城军民,更是严阵以待……沈

    默利用当年跟汤克宽学到的,将城墙划分区域,施行责任制守御,每垛

    军三民,每十垛督神戚家精兵为哨长,每五十垛监神甲长,并有上百

    人的预备队,随时准备补充损失。

    至于每座城门更是有一军官、一县僚属守之,四面城墙皆然越如此

    将防守的任务分工明晰,某门有警坐某官偶某垛有警坐某甲长、某哨

    长、某军民,令其抖擞精神道无人敢不拼命。

    为防止有人逃避,沈默又命造守城兵民册籍,诸衙门各一册,每日

    由差官点卯。与军民约定,凡是册上之人,阵亡者养其老小,伤残者

    抚恤终生,但有逃亡者越,家连坐!既解除了军民的后顾之忧,又让怯

    懦者不敢侥幸。

    把一切安顿停当,沈默便带着归有光活王子让、彭玺等官绅越端

    坐城头。以为兵民之胆,静候倭寇到来。

    当天中午,斥候禀报倭寇已至十里外,纵使准备充分,众人也不由

    心头一沉,暗暗惴惴起来。

    王氏看了,冷笑一声,出列抱拳道:“大人,末将愿率亲兵出城,

    消倭寇的气焰!”

    沈默颇为意动,他确实需要一场胜利,打消百姓的疑虑,提升守军

    的士气,却又担心她的安全,一时颇为踌躇。

    王氏却笑道:“大人放心,末将只会智取,不会力拼的吧”

    “那太好了。”知道不是矫情的时候,沈默便答应道:“本官静候

    将军的佳音。”

    城门缓缓放下,戚夫人率领二百多戚家军,背着油桶,领着几头健

    壮的小牛,出城去了。

    城上的百姓见了,不由议论纷纷:“这戚夫人打仗,怎么还带着牛

    呢?’‘不会是当作口粮吧?’‘我看像是丢下咱们逃跑了。’一时

    间,说什么的都有。

    但过不一会儿.他们都闭了嘴,因为东南方向出现了一支大部队,城上的

    军民先看到漫天的烟尘,待到近了,便听到沉闷如暴雨般的脚步声……

    伴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城头百姓的心,也越来越紧,看着那遮天

    蔽日的旗帜,百姓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甚。

    就在军民们要被恐惧压趴下的时候,城头突然响起了“咚咚、咚

    咚……”的战鼓声,起先是一只鼓在响,紧接着变成两三只,五六

    只道**只、越来越多的鼓声加入。不妙会儿,城头上的上百面战鼓

    便一起敲响,那振聋发聩的鼓声催人亢奋,将倭寇带来的压抑感一扫而

    空!

    这是粥默特意安排的,他知道承平已久的苏州人,血勇之气稍

    亏,非得用些手段提振起来才行。

    当徐海率领部下,浩浩荡荡来到城下时,便看到了城头旌旗飘扬羹人头攒动,城下如刺猬般的附墙,还有深深的护城河,这一切都与他连

    襟所报告的出入很大,便面无表情的寿着妹夫‘梁山’,道:“我需要一

    个解释。”

    那梁山,也就是何心隐,也是一脸的纳闷道:“怪了,我那时明明

    亲眼所见,没有这道附墙,城中也只有五百军队啊。”

    徐海还是很信任这个妹夫的,冷哼一声道:“不是你让他们骗

    了,就是他们准备骗我。”

    何心隐羞愧道:“都是我眼拙,请大插军责罚。”徐海自封差天平

    海大将军,所以才有这个称呼。

    “当然要罚你,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就暂且记下,等战后一起算

    账!”徐海对何心隐还是很器重的,况且两人又是连襟,看着翠翘的面

    子,也得网开一面不是。

    “多谢大将军给属下机会戴罪立功。”何心隐感激道。

    “带人去打造攻城器械吧。”徐海看看四周,道:“么怎

    么到处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

    “那只有去远处的山上了。”何心隐道:“离着四五里地呢应我

    这就出发。”

    “好的。”徐海便命令大部队原地休息,派了一千人,押着掳来

    的百姓,去山上伐木造云梯。

    何心隐率队州刚上山,便听到山上传来许多女子清脆的喊声:“杀

    倭贼啊!”“杀倭贼啊!”直震得山谷回响,接着便响起‘咚咚、咚

    咚’的战鼓声。

    众人定睛一看,果然见山顶上的松林中,有些花花绿绿的人影绰

    绰,那些护送他的倭寇登时笑开了花凡道:“原来山上藏着花姑娘

    呦。”便立即“嘟嘟’地吹起螺号,不管何心隐的约束,呼啦一

    声,撒丫子跑上山去。

    何心隐急得蹦脚直骂娘,众人都以为他是恨那些人不听命令,却不

    知其实他在担心山上那些‘傻姑娘’,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岂不成了倭

    寇的盘中餐?但他一个人拦不住那上千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上了

    山。

    却说那些倭寇也不是傻的,他们也知道可能其中有诈,但江南的止自

    充其量只能叫做‘山包’,根本没有险峻的地势,可以把他们都陷进

    去。这样就算真的中了埋伏,也一样可以战而胜之,然后抢到花姑娘吧

    他们便循着那鼓声,到了一片松林中,进去一看,不由气炸了肺。

    这哪里是什么姑娘,连个人影都没有?不过是几头拴在树上的小牛……

    只见每头小牛的双角上都挂着一面战鼓,牛头牛背上扎着花花绿绿的

    衣裳,远远望去越真像一群‘花姑娘’!

    那些小牛不住地挣扎,挂在牛角上的铜鼓,便“咚咚咚”地擂响

    起来——原来是这玩意儿把我们引来的啊,倭寇们不由气炸了肺偶挥舞

    兵刃妙阵猛砍,小牛疼得发了狂同乱蹦乱跳,战鼓擂得更响了。

    响声掩盖了另一些声音,直到有人被弓箭射中,才惊醒了愤怒的倭

    寇,他们惊慌的抬头四望,便见上百支火箭从天而降应旋即引发一片火

    海。

    “中埋伏了,快撤出……”小头目话音未落,便感到脚下一颤,

    耀眼的白光让他什么都看不见,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他被撕成了碎

    片。

    山下何心隐,远处的徐海,城上的军民,都看到这一惊人的爆炸,

    将无数泥土、树木、残肢断体抛到天上去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伏在树林边挖好的坑里,也险些被纷纷落下

    的泥土活埋了。[(m)無彈窗閱讀]

    沈默对戚继光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持续不断的咬着徐海不放。他说:“我已经跟王崇古和刘显打过招呼了,让他们也同样有区别的对待倭寇。”

    “大人的意思是,”戚继光道:“要给徐海造成一种,官军怎么只打我一个,是不是与叶麻他们有什么协议之类的印象?”

    “知我者,元敬兄也。”沈默与他轻轻一碰杯,颔首笑道:“自始至终,我们都要强化这种感觉,让徐海猜疑那两位合伙人……相信我,那两人也定然乐得看他倒霉。”

    “是啊,谁让徐海平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呢,”戚继光笑道:“积怨太多,都想取而代之,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说着真心实意赞道:“大人算无遗策,徐海等人定然入彀。”又想起起初也说过类似的气话,不由不好意思的笑道:“这次我是说真的。”

    “呵呵……”沈默摇摇头道:“哪有什么算无遗策?不过是摸着石头过河罢了,这件事变数太多,最后的结果谁也不敢说,我也不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原先觉着当兵难、为将难,轻松快活都让文官占了,苦活累活背黑锅。全是武将的事儿。”戚继光不无感触道:“现在才知道,大人其实更难。”

    “是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过我这本特别难念。”沈默叹息道:“身处风口浪尖,安能闲庭信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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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元敬兄凯旋归来,就不说这些恼人的公事了。”见气氛有些凝重,沈默摇摇头笑道:“听说元敬兄终于有后,还一下两个,真是可喜可贺啊。”

    戚继光登时笑逐颜开道:“是啊,想不到这次真争气,两个都是儿子。”

    “元敬兄回去看过了么?”沈默问道。

    戚继光的笑容凝滞,低头道:“还没有。”

    “那还等什么?”沈默拍拍他的肩膀道:“快回去看看吧,空闲的时间多宝贵,别再磨蹭了。”

    戚继光却摇头道:“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什么?”

    “怎么跟夫人交代。”戚继光心说:‘反正丢人丢到姥姥家了,索性实话实说吧。’便道:“大人知道,王氏与我夫妻结发,虽然她这人脾气爆了点,但对我情深意重——当年家贫,双亲又故去的早,偌大一个家,全是她操持起来,几个弟弟妹妹也全是她拉扯起来……”说到这,戚继光竟有些哽咽了,深吸口气,才颤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戚继光自然感念她的恩情,若不是为了能将香火传下去。我是万万不会听从他们的教唆,做那种家外有家的勾当。”

    沈默点头道:“原来元敬兄是担心嫂夫人无法接受?”

    “是啊,她之前便已经向我要休书了,是大人让我用缓兵之计,先拖到孩子出世,您帮我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戚继光可怜巴巴的望向沈默道:“现在孩子都生出来,大人的办法想出来了么?”

    沈默不禁莞尔道:“好你个戚元敬,竟跟我用起兵法来了。”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穿,戚继光讪讪笑道:“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大人您就帮帮忙吧?”说着还给沈默倒酒。

    沈默饮下戚将军端的酒,笑骂一声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戚将军在夫人和外人面前,根本就是判若两人。”在外人面前戚继光是指挥若定、坚毅果敢的将军,可事情一牵扯到王氏,他的智商、魄力、胆量等重要指标便直线下降,这就是传说中的——惧内如虎。

    戚继光不好意思笑道:“她大我三岁,嫁过来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屁孩,淘气不懂事,便被她打惯了……就像老虎小时候要是被人用鞭子训出来。等到成年后,也还是会怕那鞭子一样的道理。”为了求到沈默的锦囊妙计,他完全是豁出去了,连童年阴影都说了。

    沈默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扯,无非就是在思考,这主意到底该怎么出。想来想去,他终于有了点灵感,对戚继光道:“嫂夫人的性格太硬,咱们不来点绝的,恐怕难以翻盘。”

    “什么绝的?”戚继光紧张问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沈默沉声道:“你附耳过来。”戚继光依言乖乖凑过来,听沈大人授以锦囊妙计。

    听了沈默的主意,戚继光的脸都绿了,结舌道:“这这,太危险了吧?万一她要是当了真,我找谁哭去?”

    沈默笑道:“不要紧,我有一样宝贝可以借给你。”说着便解开自己的衣领,戚继光面色一喜,竟情不自禁的身手摸过去……

    好吧,他的取向正常,摸得不过是沈默穿得那件刀枪不入的护身软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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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衙对面不远处,便是戚将军府上……但现在老百姓都称其为‘二将军府’,这个‘二’不是说里面住了个排行老2的将军,也不是说这个将军有点二,而是说,府上住了两位将军的意思。

    一位是在外杀敌的戚将军,一位是保护全城黎民的王将军,是的,现在大家都不叫王氏戚夫人,而统统喊她王将军。王氏……哦不。我们应该称呼她为王铁兰,她凭着自己的勇武和智慧,在危难之刻大显身手,终于赢得了百姓的尊重和爱戴,不再是单单只因为丈夫而尊贵的女人了。

    王铁兰十分享受这种感觉,尤其是在经历丈夫的背叛之后,她的精气神全靠这种感觉支撑着。她已经决定了,只要沈默一天不说你别看了,自己就一直干下去。从辛五郎那伙倭寇攻城那天起,她就没休息一天,一直不停的训练、作战,不过今天她给部下,也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因为戚家军凯旋了。

    但不是为了戚继光那个杀千刀的,而是为了她看着长大的小叔子,这是他第一次参军,也不知道能不能习惯,是否吃得了那份苦。不过打了胜仗,总得犒劳一下不是?她上午便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好饭,戚继美果然回来吃午饭,且没有戚继光那个杀千刀的,让她十分的高兴。

    戚继美不想让嫂嫂生气。便知趣的没提老哥,专拣这次打仗的趣事,说到自己装傻充愣,故意放走徐洪时,把徐洪当时的小心思描述的惟妙惟肖,自己都笑弯了腰,却听不见嫂子笑。

    他正奇怪呢,却见王铁兰的目光定格在门口,回头一看,便见自己大哥回来了。

    戚继美赶紧起身见礼,戚继光朝他笑笑道:“继美。你先出去转转,我有话要跟你嫂子说。”

    “哦,好。”戚继美明显感到屋里的空气越来越凝固。

    “继美,吃完了再说。”王铁兰却下达相反的命令,便再不看戚继光,端起碗来低头吃饭。

    戚继美是如坐针毡啊,看看嫂子,看看大哥,不知该听说谁的好,还是戚继光道:“你先吃吧,我等会儿。”算是给他解了围。

    戚继美点点头,心说:‘此地不宜久留,我还是赶紧回避吧。’便飞快的扒完碗里的饭,胡乱一擦嘴,对嫂子呲牙笑道:“饱了。”也不待王氏说话,就倏地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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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只剩下戚继光和王铁兰,气氛马上诡异起来。

    戚继光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妻子,轻声道:“我们谈谈吧……”

    “我吃饱了再说。”王铁兰却不看他,只是低着头,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饭,一筷子一筷子的夹着菜,完全不顾吃相,甚至说‘吃’都不确切,而应该说‘填’,或者‘塞’。突然,好象是塞的太多,她停了下来,闭了一下双眼,两颗斗大的泪瞬间滑落到碗里……

    看着妻子这个样子,戚继光的心都碎了,他一咬牙,心说‘就按沈默说的办了!’竟然一撩衣袍,直挺挺的跪在老婆面前道:“兰姐,求你别作践自己了……”

    王铁兰噎了一下,但只是那么片刻,她就恢复状态,好象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还是继续努力的吃饭。

    戚继光只好拿出撒手锏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因为你以为我忘了当年的诺言……”

    王氏虽然还在夹菜吃饭,但动作明显缓慢许多,便听戚继光接着道:“其实我没有忘,那次你因为操劳过度造成流产,还丧失了……做母亲的能力,我闻讯后心如刀割,请假回到家乡,与你抱头痛哭了一夜,并在那夜向你发誓,我戚继光今生只爱你一个、只娶你一个!昔日誓言,历历在目,没有片刻忘记。”

    王铁兰终于食不下咽,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淌下,她伸手掩面,把头偏向一边,不想让这个男人,看到自己的软弱。

    “现在我违背了对你的诺言,这次回来便是向你赎罪的。”戚继光从怀中抽出一柄利刃,反握着剑柄,剑尖朝向自己的肋部道:“戚继光三刀六洞,向夫人请罪了!”说着高高举起刀柄,便猛地往自己肋部戳去。

    王铁兰这下震撼极了,顾不上多想,便快若闪电的出手,正扣在戚继光的手腕上,一把拉住他道:“你疯了么?”说着左手一扬,夺过了那柄利刃。

    这下她两只手都占住了,戚继光趁势一把抱住她的纤腰,王铁兰刚要抗拒,却听他放声大哭起来。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男儿泪更让人心碎,王铁兰的强硬一下子不知去了哪里……

    只听戚继光一边流泪,一边痛说**家史,他先从自己的先祖戚祥说起,从他从龙首义,一直说到血洒云南,用一生的奋斗和自己生命,换来了戚家世代的荣耀;又说到父亲对自己的期望,再说到戚家传宗接代的重任,仿佛他要是没有儿子,就罪该万死,死了也没脸见九泉下的祖宗一般。

    他来自光荣的世袭武将世家!他背负着列祖列宗的光荣传统。戚祥、戚斌、戚景通在这一刻灵魂附体!戚继光一个人代表了戚家悠久的历史和传统的荣光,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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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种背负着沉重枷锁的痛苦,通过言语表情,清晰的传递给自己的妻子,他呜咽哭泣道:“我痛恨自己的行为,可我又不得不这么做,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希望你知道,我心里永永远远只有你一个,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只爱你的,兰姐……”

    一声‘兰姐’触到了王氏心灵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她仿佛看到小时候,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屁孩;看到青年时候,自己盖着红盖头,嫁给了小屁孩,对他道:‘还不快给揭开?’看到等小屁孩长大后,英武帅气的样子,哪怕只是给她一个微笑,也让她心甘情愿的付出一切……

    一首小时候唱的歌,在王氏耳边轻轻回响:

    ‘君为女萝草,妾作兔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

    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谁言会面易,各在青山崖。

    女萝发馨花,兔丝断人肠。枝枝相纠结,叶叶竟飘扬……’

    王氏不由痴了,她把刀铛地一声往地上一扔,抱着戚继光也痛哭起来。其实她心里的苦,比戚继光百倍更要深沉百倍千倍。当初举刀欲手刃亲夫,其实只是一种痛苦到极点的发泄……哪怕是此刻与戚继光相拥而泣,也不是彻底原谅了他,而不过是对命运无奈的承受……

    这是怎样的一对夫妻?看上去王氏飞扬跋扈,把戚继光欺负的灰头土脸,实际上戚继光的惧内中,难道不含着对妻子的尊敬、爱护与宽容吗?看上去戚继光用苦肉计赢得了妻子的原谅,可实际上,王氏的无奈承受中,难道不含着爱、包容与牺牲吗?

    事情的结局看上去皆大欢喜……戚继光命仆妇将两个儿子安国、兴国抱来给夫人过目。

    王氏是极喜欢小孩的,一看到两个孩子,便忘了那些不快,抱抱这个、亲亲那个,两个都爱不释手。

    见夫人喜欢,戚继光大喜道:“不如两个都留下吧。”王氏是正妻,正妻无出,惯来都是从滕妾所生的儿子中,挑一个喜欢的养着,当作自己的孩子。比如说徐渭,便是由嫡母养大,向来也觉着嫡母才是母亲,感情甚至超过了生母。

    王氏颇为意动,转念却又摇头道:“把老大留下吧,把兴国送回去……”那一刻,她想到了那两个可怜的女子,同样都是可怜人儿,又何必苦苦相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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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度过这场危机,戚继光着实松了口气,命人煮了红鸡蛋,抬脚便去了府衙中,给府尊大人送喜蛋。

    看到他乐得嘴巴都合不上,沈默笑道:“看来我那宝甲是没用上。”原来他将陆炳给的软甲让戚继光穿上了……沈默既然给戚继光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馊主意,自然要保证他的安全,不能让他真的被‘置之死地’了……戚继光的老婆如此凶悍,要是一时火起,真的把他给剁了,那自己可就亏大了,上哪再找个名将代替去?

    戚继光把喜蛋递给沈默,自己伸手进衣服了,去脱那软甲道:“有备无患嘛,没有大人这件甲,我还真不敢面对家里那婆娘呢?”

    沈默接过那甲,淡淡笑道:“跟嫂夫人见面,不能光靠这种刀枪不入的保甲,还是真诚一点,善良一点,别再利用男人的特权伤害她了。”说着弹一弹那甲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可不会再借给你了。”

    “不会了。”戚继光的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再也不会。”

    “对了,还有个事儿要向你请教,”沈默压低声音道:“你家那三位,现在是如何安排的?”

    “老婆正房,俩小妾东厢西厢。”戚继光理所当然道。

    “真幸福啊……”沈默一脸羡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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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写完的,希望这次的定时发送能成功,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