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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带着 经略大人的殷切希望,胡勇孤身上路了。(.)对赖匪隐藏的大体方位,官军并非一无所知,大概就在下历一带、方圆百十里的 山区内,只是因为赖匪分散在各个山头,击其一佘者皆惊走;若大军压境,又会闻风而动、远遁深山,让你无法围剿。而且山上尽是易守难攻的险隘,强行攻打损失必定极大,所以在与众位将领商议之后,一直没有进制此处,以免打草 惊蛇。

    胡勇独自背着褡裢、挑着担子,来到了下历境内。与这片尽是崎岖小径的土匪窝子相比,龙南那边简直是康庄大道。好歹那边还有些平原盆地,这边却尽是山高林密、乱石穿空,抬头最多只得一片巴掌天,侧两耳满是呼啸声。仿佛有怪兽潜伏身边,时刻要择人而噬一般。

    胡勇饶是胆大包天,一个人走在这样的道路上,也是心中打鼓不止,偶尔有只鹧鸪冲到天上,都能把他吓一大跳。到了 夜里,又冻得他直打哆嗦,索性就偷喝送给李珍的好涌御 寒。一 {!才现,人间竟有如此佳酿,于是忍不住就着那红枣桂圆,一口接一口‘尝,下去一一若不是听到有 说话声从远及近,他能把整整一坛都喝下去。

    把仅剩下的两粒红枣桂圆 用纸一包,胡乱塞进褡裢中。胡勇从大树后探出头来,只见是六个腰里别刀的男子,一边说笑着,一边在当先一盏灯笼的指引下,从他身边擦过,往远处去 了。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还持刃行走的必不是好人,胡勇想一想,便将手中的酒坛子往地上一扔,就听啪地一声,差点没把那六个人吓死

    待他们定下神,那灯笼一照,就见一个铁塔般的某子,嘿嘿笑丢站在那里。“兀那鸟汉子,大半夜的想吓死人吗?”那打灯笼的小头目喝骂道。“抱歉哈。”胡勇打个酒嗝,一脸无所谓道:“跟你们打听个人,知道李珍住哪吗?”

    几人相互看看,心说这家伙脑子没病吧,大半夜的孤身一人跑来找人? 那小头目给手下递个眼色,狞笑一声道:“管你谁谁了,还是先拿下吧 !”说着几人便一窝蜂的扑上来。

    胡勇早料到他们这一手,看好了山道狭隘,对方人再多也铺展不开,便不闪也不避,反倒奔上前去,飞起一脚踢翻一个,再一拳打倒一个。这时对面两人的朴刀也劈到了他面前。

    胡勇已是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却不慌也不忙,仰面一个铁板桥,硬生生的贴在地上,双腿猛地蓄力,一个兔子蹬鹰,正中那两人心窝。把他俩打横踢了出去,又撞倒了身后两人。

    胡勇刚刚爬起来,便听得岔后生风,他想也不想,身子一踅便避开了身后的一刀……原来是起先被他打倒的那个,想趁机偷袭他一下。说时迟、那时快,胡勇的右脚早踢起,直飞在那人的额角上,踢着正中,那人往后便头。胡勇却不依不饶,追八一步,像踢沙袋似的住踹几脚,一边打还一边骂道:“这么多人打一个,还要偷袭,俺真瞧不起你们!”

    六条大汉转眼间便被他打得屁滚尿流,这下是彻底服了,磕头大喊好汉饶命。胡勇这才住了脚,坐在道边的石头上,让他们排一溜跪在面前道:“俺就打听个人,你们不说就算-了,f嘛还打人呢?”挠挠腮帮子道:“莫非那李珍欠你们钸?”几人赶紧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生 恐他又要暴起打人。“那你们认识李珍吗?”胡勇吹胡子瞪眼的问道。“认 识)认 识 一 一 一 一 一 一”几 人 又使 劲 点 头 道=“他是 咱 们 寨 子 的 二 头领。“他家住哪?”胡勇在这山林子里转悠了两天,还是第一次碰见人,实在不想再瞎找下去了。“北边十里地的牛尾山。”几个土匪一,杜送瘟神,倒也没瞒他。“早说不就完了吗?”胡勇咧嘴一笑,拍拍屁股起身,对那小头目道:“来,把他们都绑上。”

    看看胡勇手中的钢刀,小头目只好乖乖听命,将五个手下反剪绑了,然后都捆在一棵大树上。

    胡勇检查一番,又亲手紧了紧,再望向那小头目,小头目为难道:“咱不会自缉……”“谁让你自缉了?”胡勇笑骂一声,把身上的包袱,还有那坛子酒递给他,自己只提着与阿刀道:“带路。”

    在那小头 目的带领下,走了十几里山路,终于在天亮的时候,来到了传说中的牛尾山。

    胡勇深吸口气,便大喇喇的撵着那小头日拜山。果然在吼了两嗓子后,招来了一片虾兵蟹将。

    见这么多刀枪指着自己,那小头目唯恐误伤,大叫道:“我是巡山队的,这位大爷想要见二当家,我就把他领未了……”

    却说李珍自从那次宴会不欢而散,整日就在自己的牛尾山上饮酒耍乐,高低不再去总寨露面了。见他和大龙头的裂痕越来越深,栾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时常过来找他喝酒,想渐渐把他的心结打开。

    李珍终究是涉世未深、头脑简单,让姐夫整天说啊说的,终于不那么生 气了。这天栾斌正在这儿做最后的工作,想让他回去给大龙头道个歉,谁知李珍死要面子,高低就是不答应,两人正在这儿磨叽呢,外面来报说:‘大少爷,有人来看您来了。”“哦,什么人?”李珍正不想听姐夫絮叨,闻言立刻道:“把他带上来吧。”

    胡勇被几个穿着黑色衣甲的男子,押送着进到大厅之中,他明显感到这几人的身手气势,都不是那些小罗喽可比,看来就是传说中的黑甲军 了,心说怪不得李珍一个二世祖,能在赖匪中坐第二把交椅,原来是有本钱的。

    “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派你来的?”一声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胡勇定定神道:“不知道这里说话方便吗?”“都是我的生死兄弟。”李珍一脚踏在虎皮交椅上,一手叉腰,霸气外露道:“但说无妨。”“小人胡勇,我家经略让小的问大王好。”好■勇 便深深一躬道。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李珍唬得双脚都蹦到了 交椅上道:“什么? 弥再说一遍?”

    “我家经略问大王媚。”胡勇这次仅微微欠身道。

    “你当真是沈就派来的?”李珍双日游移不定道:“怎么证明?

    “这里有我家经略的亲笔信。”胡翦取出贴身的油布包,从中取出一封信,展平了交给身边的黑甲人。那人便将那封信呈送给李珍。

    李珍却不接,翻白眼道:“我他妈识字吗?”说着对身边的栾斌道:“姐夫,你给瞧瞧。”

    栾斌便接过来,展开一看,只是一封很普通的信件,信中的措辞使如朋友间诉说思念,问寒问暖一般,再就是说让人给他带了些礼物,并没什么稀奇的。反复看了几遍,都没察觉出不妥,栾斌摇摇头道:“真是咄咄怪事,他一个三品高官,吃饱了撑的给你个土匪送什么礼?”

    “嘿嘿,这正说明我不凡啊。”栾斌却大感面上有光道:“连东南最大的官都这么奉承我,那些瞧不起我的是不是瞎了 眼?”说完便大喇喇硌问胡勇道:“都给我带了什么礼物啊?”

    “本有两车腊味,还有两个美姬。”胡勇信口开河道:“结果半道遇到土匪给劫了,就逃出我一个,就只剩下一坛酒,还有这个包袱。”这些话可不是沈明臣叫他说的,他只是习 惯性的往大里说,不然觉着太寒酸了。说完他把背上的褡裢取下来,连同那坛子酒-,交给了身边人。

    李珍让人把东西搁在桌上,栾斌去解那褡裢,他却拿起酒坛子,拍开泥封道,一股馥郁的酒香便飘出来。李珍耸着鼻子嗅了嗅,不由大喜道:“是这味儿,可想死我了 !”说着抱起坛子咕嘟咕嘟引一通,然后递给栗斌道:“尝尝真正的酒吧,咱们喝得那都是些猫尿。”

    栾斌却不理他,两眼盯着打开的褡裢出神一一 只见一堆珠玉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显然皆非凡品。他把这些耳环、戒指、项链之类的分门别类数一数,结果正好是八套完整的饰。“为什么是八套呢?”栾斌不由奇怪道。“我有一个姐姐、七个婆娘,当然要这么多 了。”李珍满不在乎的喝着酒,道:“看不出来,这么大官儿,心还挺细的。”

    那褡裢里除了饰之外,还有两万两银票,这么处心积虑的大手笔,也就是他这种粗人,还能满不在乎吧。

    栾斌阴着脸,看着最后一个小纸包,他直觉这才是这出戏的真章所在。结果打开一看,只见是一颗红枣,还有一粒桂圆。

    “呵,还有下酒肴啊?”李珍捏起那颗大枣,便要往嘴里送,被栾斌一巴掌打掉,有些恼怒道:“就知道吃,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哪能有什么意思?”李珍讪讪道:“给我补补身子呗……”他倒认得,都是补气血的东西。

    “大枣、当归。”栾斌无奈道:“暗含着‘当早归,之意。

    “当早归 ?”李珍愣住道:“他要 归哪-儿?”

    “归降。

    栾斌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道:“就知道黄狼子 给鸡拜年,不会安好心的。挖墙脚挖到咱们头上来了 !”

    “我不是都说过了,绝对不会投靠官军的吗?”李珍使劲挠头,朝胡勇大声道:“送多少礼都没用 !”说着一挥手道:“滚吧,别再来了,不然下次休想回去 !”胡勇没想到任务完成的这么轻松,耸耸肩膀道:“既然您收到了,那俺就告退了。”说完转身便想离去。”慢!”这时栗斌却出声道:“不能让他走!”便有人见胡勇拦住。

    “哎,姐夫……”李珍劝道:“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再说人家也是一番美意,咱们不接受也就算了,再扣人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你个糊涂蛋!”栾 斌见他还木知厥也,气愤道:“这话只有大龙头能说,你算哪根葱?有 !$ 格代表咱们跟官府会面吗?”说着指捐那胡勇道:“要是把他放回去,这个跟官府私下交通的罪名,你可就坐实 了,这不给大龙头寻趁你的机会吗?!”让他这一说,李珍也有些害怕了,结巴道:“那,那怎么办?把他杀了?”“那还不是黄泥巴趺到裤裆里,你怎么说得清楚?”栗斌道:“听我的,赶紧把这人,还有这信,这些东西,都给大龙头送去。“这样……”李珍有些不快道:“岂不显得我狙卡他?

    栾斌恨不得抽他个大嘴巴,拍桌子跺脚道:“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咱们七十二寨的存亡重要?”说着怒气冲冲道:“这两天我跟你磨破嘴皮子,难道一点用都没有?”

    李珍还真怕他姐夫火,只好投降道:“都听你的,都听还不成……”终究还是让栾斌,将胡勇绑缚总寨,和那些礼品信件,一并呈给大龙头。

    胡勇这个郁闷啊,一路上都使劲瞪邝栾斌,暗道都怪你多事,要不老子就侥幸过关 了。不过他也知道,此行本就是九死一生,没有栾斌,也有别人出来捣乱,只能横下一条心,也好博个青史留名了。

    栾斌跟 了赖清规将近二十年,太了解这位大龙头了,深知此人看似豪爽大度,实则疑心病很重,如果被他先入为主,问题就不好交代了,所以马不停蹄的将胡勇送了过来。

    但他的动作还是慢了,因为他忽略了一点一一 是总寨的人把胡勇带来的,自然会在第一时间,柽这个消息回报给大龙头。

    所以在他到之前,总寨里面已经炸开锅了,一群人围着赖清规义愤填膺,都说李珍肯定被官府拉过去了,这都回来了还勾 勾搭搭,说不定下一步,就是把咱们献出去,作为他投靠官府的晋身之 j$ 呢!

    这就看 出平时为人的重要性,李珍那么年轻,就爬到众人头顶上,成了山寨的二头领,本就招人嫉妒,他又飞扬跋扈,早就杞人都得罪娄了,所以关键时刻,满堂没一个替他说话的。

    赖清规面色阴沉的听着,始终不一言,但看他的表情,大家都知道,这回是勾动大龙头的真火了。正要趁热打铁,撺掇他抄了李珍的老染,便听禀报道:“三当家回来了。”说话间,只见栗斌押着个高大的汉子走进聚义堂中。

    众人竞相编排李 珍,可没人愿意得罪栾斌,这下便都不吱声 了。赖清规面无表情的望向栾斌道:“老三,你身边绑着的是什么人?”虽然已经精到,他却依旧要装糊涂。

    “是官府的使者。”栾斌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与赖清规,还着重强调了李珍坚决的态度,道:“二当家当时就想杀了此人,但被我给劝住了,如何处置,还是要听大龙头的。”

    赖清规面色稍缓道:“多大点事儿,你们自己处理就行了。”迳当然是屁话,也不知方才是谁的脸,都快拉到地上了。

    “二当家说,既然事情涉及到他,就必须大龙头定夺了。”栾斌根本不信他这套,让人把胡勇带来的东 西态数呈土……但不包括那喝剩下半坛的酒,那枣核与桂圆也不在其中。

    赖清规嘴上说不看,一双眼却死死盯着那些珠宝银票,心中一阵阵的冷笑,人家堂堂三品大员,东南六省经略,凭什么巴巴的给李珍送礼? 肯定是这小子被俘的时候,跟官府许下什么 了……沈就怕他变卦,所以派人来笼络住他。

    心里彻底起了疑惑,但他并不急于盘问,因为他知道,有栾斌在场,肯定会帮李珍说话的,所以得改天再说。于是他装作很随意道:“押下去吧,这种人不值得浪费时间。”栾斌心里却不踏实,道:“大龙头,这种人应该当场处斩,以警告那些三心二意之人。”

    “我的兄弟都跟官府不共戴天,那是绝对不会的。”谁知赖清规却未了这么一句,似笑非笑望着杂斌道:“莫非三弟的兄弟中,有-这种三心二意之人?”“大龙头说笑了……”栾斌艰难的笑笑,知道不能再提了。

    明天争取八点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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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沈就闻得噩耗,竟悲伤过度,直接晕厥过去,醒来后,为李珍兄弟两人举行盛大的出殡礼。不是称李珍为兄弟,而是为李珍和栾斌两兄弟,并在龙头山上亲自铵-坛祭奠,且作祭文沉痛哀悼。

    这篇祭文很快被藏在暗处的奸细录下,传到了赖清规那里。虽然奸细的文化不高,但祭文的大体意思还是能听懂,先沉痛哀悼李珍和栾斌两兄弟,并深深惋惜不能和他们共举大事,又表示将起大军为他们报仇,希望两人在天之灵,能庇佑他成功。这过没完,紧接在祭文之后,沈就又表 一篇檄文,这个贴满了赣南各县城的大街小巷,赖清规可以不费力的获得原文,如下:

    盖闻逆贼起而社稷乱,社稷乱则百姓永无宁日。逆贼赖清规称乱以来,於今十年矣,其尝自称忠烈之后,为百姓谋,然细数其实,大谬而非:其父平,本蓝之姓,世代以打铁锅驴为业,为谋富贵而忘其宗,以恶霸赖万年为父,因假其位,犬仗人势,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作孽多端”

    万年者,其祖以九出十三归迹,假天灾掠良田万亩,肥一家而毁千家,及至万年,不思行善,以补阴损,仍变本加厉,饕餮放横,伤化虐民,为乡民所不齿也。”

    有父若此,安识孝道?彼祖如是,怎知仁义?然其样貌岸然、性也虚伪,广聚食客、以为好义;市恩惑众,掩其野心。故得虚名甚嚣于赣南,少年无知以为爪牙。”

    而狼 爪蛇齿终难掩盖,甲寅年后,举国上下、齐心抗倭,赖某觑得空当,日益跋扈,肆行凶忒,见有司无乜l应对,野心日盛,终至大逆不道,公然反叛国家”

    其自叛逆以来,蹂躏州县过数千里,荼毒百姓近百万人;所过之境,人民无论贫富,一概抢掠罄尽,寸草不留。却仍大言不惭,谎称为山民谋,引那无知之民,蠢蠢而动。然其误入贼中者,先剥取衣服,搜括银钱,银满五两而不献贼者即行斩。

    而后驱之临阵向前、筑城溶濠、巡山守夜,运米挑煤。但有不从者,则立斩活剥以示众;晷有阴谋逃归者,则倒抬其尸以示众。赖某亲信自处於安富尊荣,而视我赣南被胁之 人犬豕牛马之不如。此其残酷无耻之尤,凡有血气者未有不痛恨者也。”

    然犹有可恨百倍之恶行一一赖某为挥霍,遍寻各族先祖大户之墓、亲临掘,所过隳突,无骸不露。掠取金宝、不计其数,乃至破棺挟尸、敲诈勒索……其桀虏之态、毒施人鬼,污国虐民,人神共弃余历观载籍,无出其右 ”

    然朝廷方御外奸,未及征讨,加绪含容,冀可弥缝!然其豺狼野心,以致病狂、残暴荒淫、肆无忌惮,虽其股肱左右,亦难幸免。李珍居次席,可谓位高权重,然赖某一则觊觎黑甲军久已,巧取豪夺,誓得此劲旅;二则,李珍之妻周氏,貌美不凡,赖某好色,垂涎久矣。竟纳周氏之妹为妾,趁其入宅探望,将之反复奸污。其暴行比禽兽尚远不若,珍安不恨之入骨?”

    此等残暴不仁、元君无父、祸害百姓、状若禽兽之徒,不可留之旦夕。今倭寇已平,天下思安,本部堂奉天子命,统师十万,折冲宇宙,南北并进,雷霆虎步。誓将卧薪尝肛,殄此凶逆,救我被胁之民人,解百姓于倒悬。不特纾君父宵旰之勤劳,且慰天地人伦之隐痛。不特为数万生灵报枉杀之仇,且为诸家祖宗雪被辱之耻。”

    天子忧勤惕厉,敬天恤民,田不加赋,户不抽丁,以列圣深厚之仁,讨暴虐无赖之贼,无论迟,终归灭亡,不待智者而明矣。现大军抵龙南而角其前,据岑冈而掎其后。若举灸火以燃飞蓬,有何不灭哉? 又赖某之麾下,多为平凡百姓,受其迫胁,权时苟从而已。经半年之围困,已饥寒交迫、咸怨旷思归、流涕北顾。若尔披胁之人,甘心从逆,抗拒天诛,大兵一压,玉石俱焚,亦不能更为分别也?”

    此番王师天降,登高冈而击鼓吹,扬素挥以启降路,必土崩瓦解,不依血刃 !此乃忠臣肝脑涂地之秋,壮士立功之会,可不勖哉 !是用传檄远近,咸使闻知。有助我征剿者,本部堂引为臂助,厚以银粮;有抱道君子者,本部堂礼之幕府,待以宾师;有取赖匪级来归本部堂为其请万户侯、将军绶,封妻荫子,荣耀百世;有久陷贼中、幡然醒悟,杀其头目来降者,本部堂收之帐下,奏交官爵;倘有被胁经年,临阵弃械,徒手归诚者,无论前科、一概免死,j$ 遣回藉。”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赣南百万民众芸芸,幽有列代祖宗之魂,实鉴吾心,咸听吾言! 如律令”一篇檄文,把个赖清规骂得体无完肤,但绝不是造谣诽谤,而是建立在精准详尽的情报基础上,将其祖宗三代不可告人之事,全都添油加醋,展示给天下人……他的祖辈打铁煽驴,父亲改姓;以及赖家放高利贷起家,这些经年隐秘知道的人极少极少,就连他老婆都没听说过;还有那令人不齿,合该三刀六洞的强*奸李珍妻一事,更是做得隐秘,且当事人绝不会声张……而且更窝囊的是,此事生在李珍被俘之后,显然不能成为他背叛自己的理由,但沈默默是欺他有 口莫辩-,故意混淆了时间,把这个‘欺其妻,以致兄弟反目,的屎盆子,狠狠扣在他头上。

    读了这篇檄文,赖清规都觉着自己臭不可闻,就像被扒光了扔到人群之中,那种羞愤欲绝的感觉,真让他想找根绳吊死算了。当然他不舍得,于是便要将怒火到别人身上,开始在盛各中寻思,是谁将他的秘密泄露 ?

    想来想去,只有一人可能知道全部的秘密,那就是跟他二十多年,曾经无话不谈,知根知底的小舅子 一一 栾斌。

    想到沈就误以为栾斌也死了,沉痛哀悼的祭文,他更加深信,这个畜生背叛了自己,并把自己的所有丑事,一股脑的告诉了官府 !

    越想越觉着,只有这一种可能,赖清规如负伤的野兽般,双日血红、喘着粗气来到了地牢中,打开了最深处的牢门,见到正在吃饭的栾斌。一看他这样子,栗斌便了然了,搁下饭碗,把口中的饭慢慢咽下去。

    借着油灯的光,赖清规看到栾斌面前的小几上,有鸡鸭鱼肉、四菜一汤,还有一壶小酒,他登时一阵邬火,狠狠一脚把小几踢翻,哗啦啦杯盘洒落一地。

    有些惋惜的看看落在地上的酒菜,栾斌摇摇头,便把身体坐端正,平静的望着赖清规道:“你终于连我也要杀了吗?”

    赖清规的嘴角一阵抽*动,恨恨道:“是不是你把我的秘密,泄露出去的?”

    虽然不太清楚对方所指,但栾斌不想多想,也不想多说,只是淡淡道:“是有如何?”这话在赖清规听来,自然是肯定的回答,顿时火气上涌,飞起一脚直踹他的心窝,备斌闷哼一声,像麻袋一样被击飞出去,撞在栅栏上,然后缓缓滑落到地下。碗口粗的木栅栏,都咯吱作响,可见大龙头舍恨一击,有多么大力。

    但赖清规并不解恨,追上前去,单手把他提起来,抵在栅栏上,咬牙切齿道:“我 待你不好吗?”“好”栗斌点点头,声音微弱道:“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我曾对不起你吗?”赖清规目光愈阴椒,虎口不由自主的收紧。栾斌口 中溢出 鲜血。 但仍勉 力摇摇头道:“没有……”“那为什么背叛我?”赖清规怒火填膺道。

    “我 一 一 一 一 一 一”栾 斌 眼 中 的 光芒 转 瞬 即 逝)闭 上 眼 缓 缓道=“对 手 太 强了,你没有嬴的希望……”

    “放屁!”赖清规怒道:“多少年来,我们打败了多少所谓的名将? 这十万大山就是我们的无敌屏障,百万畲族是我们的力量源泉在这里我们是战无不胜的 !”

    “你还沉迷在想象中,不肯接受现实……”栗斌摇摇头,断断续续道:“想想这些年,咱们干的事儿吧,洗劫、绑票、强*奸、杀人,敲诈、勒索,强拉壮丁……这可大都是对自己族人做下的,咳咳……”喘息几下,接着道:“要不那沈就再有本事,也不会用半年时间,便让咱们众叛亲离,成了丧家之犬。

    “你还想继续替他打击我 !”赖清规手上猛然加力,栗斌直翻白眼,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听他如野兽般,一声声嘶吼道:“自古畲汉不两立!我们的族人为何要支持汉人?”

    “难道五十年前的惨剧都忘了吗?是谁屠杀了我们的父辈?血海深仇都不想报了吗?”

    “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解救被奴4!i的同胞,我有什么错?”赖清规的表情狰狞无比,声音仿佛从九幽黄泉传上来:“哪怕是一时让你们吃一点苦,也是为了让子孙后代不再遭难,为什么就不肯做点牺牲呢?为什么要出卖我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赖清规声嘶力竭的质问着栾斌,又像在问所有人,他的声音在幽暗的地牢中嗡嗡回荡,却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回答我!”赖清规终于松开手,栾斌的身子软软跌落,只见他双目翻白,已经被大龙头掐死了……

    “死了……”赖清 规却没感到快意,反而升起丝丝悲戚,他呆呆看着自己的双手,竟是这双手,亲手扼死了曾经最好的兄弟,摧殁了自己的股肱栋梁……

    就在这一刻,他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悲观、失败、绝望情绪,终于爆出来了。‘天神呐,你是要灭我吗?”赖清规心中万般悲苦道:“为何要对我如此残酷!

    没想不到栾斌的死,竟对他影响如此之大。在牢中待了很久,赖清规走出来,声音灰冷道:“把那官府使者拉出去,剁碎了喂狗。”狱卒们却畏畏缩榕,面露惊恐之色。“怎么,连你们也不听我的了吗?”赖 清规的头痛欲裂,双目红得能滴出血来。“小的不敢……”狱卒们赶紧跪在地上,胆战心惊的禀报道:“那胡勇已经不在了……”“不在是什么意思?”赖清规气息粗重道。

    “就是……他已经庾死了。”狱卒战战兢兢道:“前 天 晚上吃 了饭,突然喊肚子疼,然后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就死了。”咽口吐沫接着道:“我们请周大夫给看过,说是得了时疫,得赶紧埋掉。我们就连夜把他推到后山乱坟堆埋 了。”“为何不禀报?”赖清规纵使头脑烧,也知道事情蹊跷。“报上去了”小喽哕们小声道:“难道大王没收到?”

    赖清规的 脑袋又是嗡得一声,竟然还有人瞒着自己?他那已接近崩溃的心神,终于不堪重负,断掉了弦……“大龙头,大龙头……”看着他颓然倒地,左右赶紧扶住。

    此时的龙南城外,却是一片战云烧天。站在龙头山上,遥望县城的东、南、西三面,一座营盘挨着一座营盘,绵延几十里,那里是完成训练的各路大军,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只待天明出 !

    此表人不眠。沈就率领应邀前来的地方士绅、各族长老……这次的声势却比前次浩大的多,他身边环绕着近二百余地方显贵、豪绅宗老。这些人站在山头上,远眺着渐渐清晰起来的军营,但见桴鼓相闻、画角阵阵中旌旗云列、灯火弥漫,如同望之不断的长城。随着地势高低,山脉起伏,蜿蜒伸展,气势十分雄壮,看得众人心旌战栗,无不凛然。

    但更让他们恐惧的,还是那个略显消瘦的背影,他们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在沈就身后,只见他身后的黑裘大氅,在北风中猎猎舞动,仿佛是魔鬼在舞动。但当他若有所觉,回过头来时,那张温和英俊的脸上,那真诚亲切的笑容,又让人很难不生出亲近之心。

    菩萨与魔鬼的结合体,这正是众人对他的印象。这人实在太可怕了,那么多无法解决的难题,他却仿佛没用什么力气,就全部迎刃而解了一十他整肃了军纪,强化了训练,解 决了畲人过冬的粮食,为他们找到了摆脱贫穷的道路;能把这些做到,已经是既不容易的了,可他又在百忙之中,抽空离间了叛军的内部,瓦解了他们的斗智,彻底弄清了他们的动向,这时才派出训练良好、士气高涨的部队,给予最终一击……大明的将军们如果还打不赢,干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众人心中只 有一卒念头,千万不要和这个人作对。沈就无暇猜想他们的看沽,他心中还在想着一个时辰前的事情……

    那时他穿戴整齐,正要出门与来宾会合,却听侍卫禀报:“胡勇回来了。”沈就欣喜之余,也颇为意外,他给胡勇的碑文都写好了,真没想到这家伙还能回来。

    “真是命大之人啊!”沈就把马鞭往桌上一丢,大步往外走道:“先去见他!”

    来到书房中,沈就看到了衣衫褴褛、面色枯黄,但精神抖擞的胡勇,两人见面前很激动,沈就使劲拍着他的肩膀,连连点头说不出话来。胡勇的眼里淌出泪水,这是幸格的眼泪,像他的功劳一样灿烂。

    好一会儿,沈就才平复下来,拉着他坐下道:“快,说说是怎么逃出来的?”

    胡勇闻言神情一暗,低声道:“我也没想过能活着回来,但有人救了我一条命,这个人,大人绝对猜不到。”

    沈就点头道:“是谁?”

    “栾斌。”胡勇低声道:“他也被赖清规关了起来,就跟我住隔壁,他问了我很多问题,我怕他套我话,就爱答不理,就这么过了几日。”他陷入了回忆之中道:“但有一天,晚饭送来之后,他突然对我说,想不想出去 ? 我当然想了。他又对我说,但有个条件,就是让我帮他保全家人。”说到这,他偷眼瞧瞧沈就,轻声道:“蝼蚁尚且贪生,我就信口答应了,心说以后的奎情以后再说。”

    “然后他便跟我换了晚饭,吃了之后,我就肚子疼,然 后就不省人事。”胡 勇见大人始终神色不变,这才放心道:“……后来我又醒过来了,现自己被人带到了后山,又被道出去几十里地,自 己也就认道了。

    搞这篇檄文太费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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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有封信要我带给大人。我那兄长鬼迷心窍,焉能不入彀中?然我做此,设计虽巧,并非无缝,若非在下心灰意懒,逆来顺受,万不能教大人如此轻易得售。”

    j$ 现已于事无补,但为免大人小觑我赣南之士,故稍作破解:赖清规遣心腹假扮李珍使者刺探,大人以假应假,使其深信不疑。此计可瞒天下人,却瞒不得在下一一无他,当事者而已。若在下向大龙头竭力分辩,并请派员与本人部下再赴龙南,必可证明所谓‘李珍使者 '子虚乌有,则大人之计破灭矣。”

    在下知而不言,皆因对大龙头失望之极,纵此关得过,亦是螳臂当车,覆灭已成定局。在下知而不言,非为求一己之私利,我知自己罪孽深重,百死莫恕罪过之万一,且已生无可恋,不愿再苟活世上。故将朋友送来之‘鸡叫还魂丹',转赠胡将军,大人读此信,其当以安然而返,幸甚,幸甚。”

    呜呼,自陈胜吴广起义,历汉、唐、宋、元之李,每至末世,良民揭竿而起、百姓变为盗寇,何也?皆由主昏致乱,捐税太苛,贪官污吏,刮民骨髓!须知下民虽易虐,众怒却难犯;一欺小民无可忍,能把皇帝拉下马;纵络强若擎天柱,敢学共工触不周 ”

    成王败寇,黄土一坏,多说无益,止蜡笑耳。唯愿大人善待黎庶,并嘱继任萧规曹随,则赣南永定,山民幸甚 !若大人只为权宜,不顾百姓,事定之后,故态复萌,则必有李文彪、赖清规等人复生,彼时再战草莽,看尔如何取信百姓?明必亡 ”

    看完之后,沈就!$ 其递给沈明臣,沈明臣快浏览一遍,又递给余寅,哂笑道:“这才叫煮熟的鸭子嘴硬啊,办法是没错,可早没想出来,又有什么用。”余 寅 却 低 声 道=“这倒 是 个 人 才)可 惜啊 可 惜一 一 一 一 一 一”“没什么好可惜的。”沈就呵呵笑着指指胡勇道:“我更看重的,还是咱们自己的人才。说着朝他重重点头道:“做得很好,你 是这次赣南平叛的功之臣 !”胡 勇生性混不吝,但此刻却不好意思起来道:“俺可当不起。”“你当得起!”沈明臣竖大拇指道:“由于你一人的贡献,我军会少死成千上万人,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功德啊 !”

    “真 的:}”胡 勇 挠挠 后 脑 勺 道=“俺 还真 没觉 着 自 己 干 了 啥一 一 一 一 一r”回想起自己那几天的经历,仿佛在做梦一般,喃喃道:“还是大人和沈先生厉害啊,把那赖清规琢磨的透透的……”说着一脸佩服道:“你们的计策太厉害了。”

    “呵呵,谈不上多厉害。”沈就轻轻摇头道:“咱们的计策算不上多新奇,赖清规也算一个雄茵,本不该入彀如此之深。”顿一顿,他低声道:“这般反间计他竟全然没有分晓,其实是被自己的私欲蒙蔽了眼睛……”“啊……”胡勇瞪着懵懂的眼睛,等待答疑解惑。

    “他原本以为,李珍被我们俘虏了,必然再无生还之理,他填可以顺理成章的得到那黑甲军。”沈明臣为他解释道:“所以他才冷对营救李珍一事,就是不想再看到这小子,谁知黑甲军忠心救主,我们也配合,竞让李珍回去了,这下赖大龙头的心情,肯定是黄连拌柿子,又苦又涩呀,对坏他好 事的李珍,自然是恨之入骨了。”

    “再好的计策,也要建立在对手本身的缺点上。”余寅缓缓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如果他们彼此信任,任何计策都离间不了他们。

    “相反,如果他们相互之间,本来就充满了撸忌和提防”沈明臣接过话头道:“就很容易中计了……”顿一顿道:“甚至不排除,他一开始是将计就计,想找借口除掉李珍,谁知黑甲军的反应太过激烈,才让他鸡飞蛋打罢了……”

    “好了,不要再讨论过去的事情。”沈就站起身来,沉声道:“把注意力放倒咱们的战场上吧!”嘉靖四十三年九月,赣南剿匪战役正式拉开帷幕……

    官军由刘显、戚继光、俞大猷三人率领,日夜兼程,直扑下历。在慎重分析形势,三人认为,虽然官军可以动五万人以上的攻势,但赣南山区山高险峻、地形复杂,用大兵团作战,等于拳头打跳蚤,难以奏效。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补给变得十分困难,尤其官军还携带了大量的火器,如何完成补给,就成了让人绝望的命题。所以想投入

    大部队作战,不摄于做白日梦。结果近七成的兵力用在控制交通要道、负责保护辎重转运上,而真正的拳头部队,不到两万人。但与上次张臬主持的进制相比,这次的军事行动,显然准备更足,先期 工作也做得最充分。先,所有参战部队都接受了 严格的山地训练,戚继光、刘显等人集思广益,摸索出一整套山地攻坚妁作战策略。并备齐了所需装备……其中火器的配备最为引人注目,长短火铳、便携式的佛朗机,大量经过轻量化的装备,被下到每支独立的作战部队中,并得到了充足的新式弹药,经过大量测试,检验效果极好。

    当然这些辎重物资哪怕是从广东运过来,也是一笔巨额的军费支出,沈就奏请将江西省查抄严嵩父子的财产枝留一半,然后由徽商捐资百万,才堪堪应付过去。

    其次,经过一连串切实有效的行动,官军在赣南地区的形象得到扭转,沈就的剿匪大计也得到了广泛认可。在大势所趋、利益诱惑之下,畲族各部虽然碍于往日的情面,不愿明着帮助官军剿匪,但至少能保持中立,甚至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至少官军在他们的帮助下,绘制了精确的赣南地形图,对这里的山水道路、险隘谷道,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这无疑 对整体战略的制定,有- 极重要的参考价值。

    正是有了明确的目标,在进入下历后,三人才敢于分兵,各率本部从西、南、北三个方向包抄,采取各个击破的作战方略,先行攻击辂清规的外围山寨。

    这一一 反常规的作战方式,乃是针对赖匪目前士气低落、人心涣散的状况。先行打击与赖清规关系疏远的旁系,这些人大都是被杂斌拉入伙的,现在栗斌一死,自然与赖清规离心离德,不可能为他拼死拼活。

    结果戚继光和俞大猷两队进展的十分顺利,往往是明军刚到山下,对方已经派人来问,如果带队投降,能封多大官职,给多少赏赐了;而且往往不是一座山寨单独谈判,而是好几个一起谈,且不断还有山寨加入。这种情况,自然有经略府派出的文官来处理,军队保持威慑就好。

    但刘显那边却遇到了死硬的抵抗,他也不想通过谈判解决问题……那样的话,到哪里立去?于是天雷勾动地火,双方便招呼上了。叛军以往常的经验,满以为在寨口据险而守,便可万夫莫开,群殴阿婆,敲木鱼般的胖揍官 军便可。但这次他们失算了,因为在冲锋之间,官军先打了炮。

    在这今年代,打*炮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远了不说,单说年初张臬攻山时,就打过不少炮弹,那些‘铁馒头'固然威力巨大,可毕竟数量有限,只要不太倒霉,或者躲藏好了,就不会被砸到。

    所以看到官军又推出小炮来了,叛军一点都没有慌张,反而从掩体中露出身子,大胆的向下面投掷滚石擂木。

    不过对故地重游的官军来说,这种老套路已经不起作用了,他们早就选好了位置,无需再造什么 掩体,只需靠山石的遮蔽,便能远离木石的威胁,还可好整以暇的出炮弹。

    一阵白烟四起,黑黢黢的炮弹伴着隆隆的炮声、划着优美的弧线向叛军的飞去……现在的大炮上,已经加襞望山等瞄准具,在西洋技师的培训下,官军炮手的准头大为提高,至少一大半的炮弹落在了叛军的头上,当场就砸死了几十个。

    但叛军噩梦刚刚开始,那些炮弹并不像原先那样,落在地上弹起来,然后不知往哪飞了。而是在触地的一瞬间炸开来,尖锐的铁片、石屑立刻飞溅周围。凡在炸开范围内的叛军,下一刻全都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还有更可怕的炮弹,在炸开后便熊熊燃燠在乙来,炮弹接连落下,火势连成一片……这也是为什么要在深秋开战的原因,这个季节雨水极少,天干物燥,是使用火器的最佳时机;而且草木干枯,极易燃晓,无疑会助长火油弹的威力。

    结果上百枚火油弹,便把叛军的阵地烧成了一片火海。火光彤彤中,只见重重人影在疯狂挣扎,哀号声直透天际,让已经溢视生死的刘显,脊感到头皮麻。

    炮弹毫不留情的倾泻着,叛军哪经历过这种人间炼狱的考验?全都丢弃了阵地,往山上逃去。“冲 !”刘显沉声下令。

    咚……咚”咚”鼓声越来越急促激昂,官军从刹那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抓住良机冲锋上去。一直攻到山顶,叛匪也没有再站住脚,形成有效的抵抗,被明军攻占了山寨。

    土匪们很淡定,占就占吧,反正俺们打得就是流窜战,也来不及打点细软,便从后山冲下去,只要再进一座山中,便又是海阔天空任鸟飞了。

    不过这次他们失望了,在当地乡民的帮助下,刘显早派了部队从捷径小路抄到号-后山,在其必经之路设伏。前有阻击,后有追兵,叛匪们这才想起官 军的政策, 纷纷跪地投降。

    但刘显已经拔剑出鞘,尚未饮血,焉能甘心?便狠狠下令道:“全都杀了 !”竟要把降卒杀掉。

    “且慢。”奉命监军的余寅站出来,阻止他道:“战役刚刚开始,万万不能杀俘!”这也是沈就安排佘寅跟着他的原因,俞大猷、戚继光沈就不担心,就担心这个刘显会杀红 7 眼。

    刘显不悦道:“他们只是迫于形势才投降,人数又这么多,再反了怎么办?”

    “总戎大人无须担心。”佘寅道:“他们已然被轰天神雷吓破了胆,怎敢再面对我们? 再说他们不逃去别的山寨倒好,若是逃去的话,只能帮我们传播威名,使更多的敌人陷入恐惧。”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刘显看看那一张张惊惧万分的面孔,心里却已经信了一半,但仍不甘心道:“没有斩获,孩儿们的战功何出?”这才女■他的真正想法。

    “战告捷,已是漂亮的头功。”余寅沉声道:“如果总戎再能顾全大局,大人肯定会很高兴的,到时候我再帮着美言几句,想必功勋只会多不会少。”

    他这话说得十分中听,果 然使刘显的抵触情绪大减。余寅见状趁热打铁道:“大人已经承诺不屠杀了,你把这些人都杀了,让他怎么跟畲族人交代?”

    “两军交战,刀枪无眼。”刘显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们也是大明的子民 !”余寅毫不相让道:“他们的 父母兄弟,只会将这笔血债 算到大人头上,不能进行这种无意义的杀戮啊!

    刘显有些惊讶,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平时木讷寡言,甚至有些窝囊,这时候倒挺硬气的。但他看到部下纷纷投来目光,感到有些下不来台道:“先给个说服我的理由 !”余寅便低声 道:“杀俘不祥。”

    刘显听了,先是有些愠怒的盯他看了半天,旋即放声大笑道:“好吧,就冲你这句话,我也不能杀了。”

    刘显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喜枫山初战告捷,那些神秘的炮弹,更是一战扬名,被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有人说,那是天兵天将的武器被经略大人借下来平叛了……无论如何,此战打破了叛军山寨无法攻陷的神话,对其自信心的打击异常沉重。

    试问一支没有团结心,没有后勤、没有日标的部队,如果连保命的法宝都被打破了,还有什么理由在坚持下去?

    于是如沸汤泼雪一般,刘显的部队马不停蹄,接连攻陷了十余个山寨,仿佛一把尖刀,直抵赖清规的总寨。

    不过,这时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一来已经孤军突入太深,没有两侧掩护,非常容易被断了后路。二来,部队一路突进半个月,已是疲惫不堪,战斗力大打折扣;三来,弹药早已告罄,补给还没上来,攻击难度最高的叛军总寨,实属不智。

    但他也没有等 大久,因为借助他的接连胜利,负责谈判的沈明臣趁机施压,使其他两路的谈判进程快了许多。这时候再把何心隐派出场,终于使很多叛军将领,在此山穷水尽之际,回想起了昔日的师徒情面,下山投降了。

    等后续部队一上来,早就您得不弁的戚家军和俞家军,便朝着总寨进。因为这个方向上的叛匪,已经投降了七七八八了,所以未受什么阻滞,两军便与刘显部汇合了。

    这时刘显的部队也已经完成了休整,对叛军总寨的攻击终于开始了,结果扑了个空一一原来,在灭顶之灾面前,赖清规终于恢复了枭雄本色,他冷静的分析,目前的形势下,已经不能据守山寨了,还是要走回原先的老路,带领主力在绵绵大山中转悠,袭击官军的小股部队,打击官军的补给线,耗到他们耗不起,便能过关了。

    而且他之所以选择此处为总寨,除了这里风水好、地势险外,更因为山上有条十分隐蔽的小径,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于是他一面派人在山上各处点起火把,仿佛严阵以待,一面趁着夜色转移了三天。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法现,但在一连串轻松的胜利面前,刘显难免有些轻敌,竟真的没有察觉。结果让人家顺利转移,还把自己配的dl 炸药埋在了聚义厅下。虽然没有炸到明军的脑,但也对其造成了此役开战一来,最大的一次重创。

    只是遥望着火光冲天的总寨,赖清规再也没有从头再来的豪情了 一 一r一 一 一-- ---jlllj j jllj j j jllj j jl分 割- ---- --j j jlllj j- - ---- -终于把前些日子回老家攒下的事情忙完了,咱们得提提了……[(m)無彈窗閱讀]

    .大会如期举行,沈默不顾天气的恶劣如约而至,给了畲族宗老们极大的信心,这比什么承诺都管用。顺利的见证了徽商与一百零八村寨的签约之后,盘石公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庆祝这个百万畲族的新--%138看书网%--。

    在一片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之中,一个满身披雪的军士突然匆匆走进来,将一个贴身藏的小竹筒,双手交给沈默。

    大厅中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那个小竹筒……能让信使追到这里来的,肯定是干系重大的紧急情报。

    沈默知道这是什么,按时间推算,定南那边的战果已经出来了,但他还是心跳过速,手指头都有些颤抖,拧了几次都没有打开封口。看的周围人是真着急啊……

    歉意的笑笑,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满手的汗,终于打开封口,取出里面薄薄的信纸。沈默深吸口气,伞起来看了一眼,便交给了身边的盘石公,自己则若无其事的端起茶杯,想要做一淡定状,手却不听使唤的发颤,洒了前襟一片。

    好在这时众人的目光,都被盘石公吸引去,只见老人家拿着那纸片,嘴唇微微畲动、面色十分复杂。

    “石公,到底是啥消息啊?”既然经略大人给盘石公看,自然有公开的意思,大家便纷纷好奇问道。

    盘石公定定心神,面上挤出一团笑容道:“官军已于昨日清晨,全歼赖清规所部两万余人,赖清规死于乱军之中,赖清川以下一百余名头领束手就擒。”说着感情复杂的长叹一声道:“盘踞咱们赣南多年的大龙头,彻底覆灭了……”

    和老人家的反应如出一辙,在座畲老们闻言,并未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但也没有如丧考她,就那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沈默并不觉着有何不妥,毕竟赖清规一伙,是他们的同族,甚至是许多人的同宗,在感情上有先天的亲近,这是用多少手段,付出多少本钱也换不来的。但赖清规又着实困扰了他们的生活,他的反叛行为,为这里带来了长久的战乱,使山民们原本就很艰难的生活,更加无法为旭……谁家没有饿死的亲人?谁家没有在兵灾中致残的男丁?所以对赖清规的死,畲族人的感觉十分复杂,如果硬要用一词形容,说是,如释重负,更为贴切。

    这时沈默端着酒杯站起来,朗声道:“诸位,赖匪既诛,安定不远,咱们终于可以摆脱十多年的噩梦,一起向前看了!”说着高高举杯道:“幸福的生活在等着我们呢!”

    对,向前看,让这噩梦终结,让幸福的生活快来吧。在盘石公的带领下,畲老们纷纷举杯,一起喝下这杯满含着酸甜苦辣的庆功酒,不向官军祝贺,也要向未来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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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虑几天后,盘石公答应了沈默的请求,与何心隐踏上了前往高砂的道路;沈默也向取得大胜的前线部队发出了贺信,同时要求他们,宜将剩勇追穷寇”一鼓作气的拿下高砂,彻底铲除三巢。

    事实证明,沈默和他的智囊团判断无误,占据三巢七成兵力、六成地盘的赖清规匪帮的覆灭,对谢允樟、江月耀之流的信心,造成了毁灭性打击。

    最现实的困境便是,失去了吸引大部分敌人的赖清规,面对着从四面八方压境而来的官军,他们甚至连拼死抵抗的勇气都丧失了。所以盘石公与何心隐的到来,便成了压垮骖耻的最后一根稻草,使他们在反复犹豫之后,终于决定和官军谈判。

    但形势已经逆转,官军的态度异常强硬,不接受任何谈判,必须无各件放下武器,解散队伍,才能授予承诺的官爵,并保证他们的财产和安全。

    盘石公本有些忧虑,这样会激怒谢允樟他们,但这道经略府是经略府发出的,所以不可能更改。因为沈默冷眼观察,在赖清规遭受攻击的两个月里,谢允樟、江月耀竟没有任何援助,甚至连在高砂挑起战火,为其分担压力的**都没有,这便很能说明二人已经丧失了锐意和斗志,适当而不过分的刺激,并不会激起他们的反抗,反而会对其造成巨大的压力。

    结果他的判断没有错,在刘显几次凌厉的进攻之后,谢、江二人彻底崩溃,终于在嘉靖四十三年腊月初八这天,宣布无条件投降了。二人赤足自缚,在冰天雪地中向刘显跪拜乞降的景象,将长久的印在赣南人民的脑海中,使那些不安分者收起野心,乖乖做大明的治下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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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138看书网%官,并上万斤酒肉来到大军营中槁赏。

    三位总兵大人衣甲鲜明,喜气洋洋的迎了出来,一见到沈默,便齐刷刷的行大礼道!”终不负督帅所托!”

    “哈哈哈……”沈默朗声笑道:“诸位将军快快请起,这一仗打得漂亮哇!”

    “全赖大人指挥有方!“三人齐声道:“我等不敢居功。”

    “就不要谦虚了。”沈默亲自将他们扶起,一手挽着刘显,一手挽着俞大猷,亲热的走进大帐中去。

    进到帐内,沈默在主位上坐定,四个锦衣侍卫手捧着圣旨、印绶、旗牌、宝剑分列左右,象征着东南经略代天守牧的威严,刘显率领一百多员大小将领,齐聚大帐之中,再次大礼参拜经略大人。

    沈默望着众将,心情大悦,齐声长笑道:“今日本官来营中,只有两件事,一是代皇上封赏众位!二是与尔等共饮庆功酒!”

    众将闻言喜不自禁,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听沈默宣读赏赐,这次平叛的速度之快,完全超乎朝廷想象…………原本预想三年平叛,但只用了一年,便三巢尽剿,基本平定赣南,所以皇帝十分高兴,内阁拟出的封赏也格外丰厚……

    第一个受赏的,是立下首功的胡勇,直接从旗总升为千户,连晋了五级;第二个是擒获李珍的戚继美,由卫镇抚升为指挥佥事,与他那升为都指挥使的哥哥,并称‘一门两指挥’,也算一桩美谈了。

    其余诸将也按照官阶各升一到两级,高级军官还得到了额外荫一子弟的权力,自然是皆大欢喜,人人满意。

    封赏完毕,沈默又命各位依次而坐,宣布宴席乐声竞奏,珍暖美酒流水般上来,众武将轮次把盏,献酬交错,沈默也不扫兴,接连喝了几圈,便已有些微醺。这时有那江西布政使马毗起身,对一种文官墨客道:“公等皆饱学之士,值此庆功欢宴,何不向大人进献佳章,以纪一时之胜事?”

    沈默颔首微笑道:“善哉。”

    众官也皆道:“善哉!”便有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一班文官,并余寅、沈明臣等一众文士,竞相进献诗章:诸如‘万山松拍绕旌旗,部堂南征暂驻师。接得羽书知贼破,龙头山下正围棋。’这是赞经略大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偏稗结束佩刀弓,道上逢迎抹首红。夜雪不劳元帅入,光禽贼将出洒中。’这是赞将士们英勇无敌的。

    还有那‘群凶万队一时平,沧海无波岭彝清。

    元帅何患无虎将,帐下侍立三总兵。’这是夸赞三位总兵大人的;当然还是捧沈默臭脚的居多,诸如,巾谈笑静风尘,只用先锋一两人。万里封侯金印大,千场博戏采球新。,说沈默居功甚伟,足以封侯拜相了。

    听着这些虚虚实实的谀辞,沈默只是点头微笑。待差不多所有人发挥完了,他才端着酒杯起身,众人以为他要一展诗兴,谁知沈默在席间走一圈,朗声笑道:“诸公佳作,过誉甚矣。吾本愚陋,侥幸得胜,全仗皇上福德隆厚,首辅运筹有方,众将奋勇杀敌,诸公蝎力襄助,我一人有何功劳?”众人都说大人谦虚了,沈默却摇摇头,一脸诚恳道:“这不是自谦,默乃一介书生,并非文武双全,理一方政务尚可,于军事上,实在是有心无力。”他苦笑一声,扶着马毗的肩膀道:“自来赣南后,始终战战兢兢、忧惧难耐,竟无一日可安枕,吾已是心力交瘁,难以为继了,万幸苍天保估,未出砒漏,竟终至圆满,这全赖诸公啊!”

    大帐里鸦雀无声,众人静静听经略大人的肺尉之言,好多人十分诧异,心说大人这是怎么了,这么大喜的日子,净说些丧气话?只有余寅、沈明臣等寥寥数人,若有所悟,不由暗暗点头,心说此人走到今天,果然没有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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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为什么会在庆功宴上说那些话?当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知道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权势,与胡宗宪已经不相上下,相应的,所面临的困境也如他一般口皇帝和首辅会担心胡宗宪,就没道理不担心他沈默。

    就算自己平时孙子装的好,皇帝和首辅不担心,也一定会有人挑拨,让他们猜疑自己的。这不是沈默杞人忧天,因为最近一年他遭受的非难尤其之多,恐怕不只因为树大招风所致,八成是有人看他不顺眼了。这个人是谁,沈默也猜到了七八分,但不打算动他,非不髅,实不愿尔。

    政治家和军事家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明确的敌我是非,也不会计较胜败得失,一切以自己的政治目的为重,沈默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愈发向一个成熟的政治家靠拢。比如这次,他深知以自己的年纪,已经无可封赏,如果还处处以功臣自居,难免会引起很多人的忧虑和敌视。

    这不是危言耸听,沈默谨记着老师沈炼的教诲,像他这样少年得志的,不怕受挫折,被打囧压,而是怕被捧得太高。这不难理解,因为这世上的权力结构,永远是上窄下宽的三角形,越往上的位置越少,越往下则越多。所以你站得越高,就越挡了别人的路,这就是为什么越往上层,权力斗争就越残酷的原因。

    而如果你又年轻,自然意味着挡别人路的时间就越长,当然容易遭人嫉恨,如果自己还不知收敛,授人以柄的话,相信那些视你为未来对手的家伙,一旦有机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当年胡宗宪便犯了不知进退、居功自傲的错误,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沈默不能重蹈他的覆辙,这种示弱绝不是自废武功,而是一种聪明的自我保护。因为平定赣南的功劳永远属于他沈默,即使如何谦逊,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这种时候,要做的不是自我吹嘘,而是为自己降温,得让所有人相信,他沈默没有掌握兵权的野心,也不愿再出任封疆大吏,更不想挡着谁的道。实在没必要为一点虚名而引来众人的嫉恨。

    相反的,他现在的谦逊之举,无疑会博得许多人的好感,尤其是那些涉世未深,头脑稍显简单的御史言官们……经过上次的麻烦,沈默已经意识到这些人的力量,而且预感这种力量将会越来越强,所以与其跟这些人对着干,还不如设法获得他们的支持。

    所以沈默不仅在宴会上表态,结束后还正式的写信给朝廷,尽言自己此刻心力疲惫,请求朝廷另派大员,接替自己的差事,态度十分的坚决。

    但这些给别人看的官样文章,并不会影响沈默自己的节奏,从初九这天开始,他便连轴转的接见当地的士伸、官员、将领,为他们布置来年的任务,以及未来的规划。

    文官这边,他已经奏请朝廷,晋升,助剿有功,的郝杰为赣州知府,这本是件天大的喜事,可龙南、定南、高砂这几个敏感地区,全在其辖区范围之内。所以郝杰喜滋滋的,苦着脸,道:“大人,您可真瞧得起我,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不会的”,沈默摇头笑道:“要把流寇肃清,还得一两年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你只要做好后勤保障,任务便完成了一半。”

    “那还有另一半呢?”郝杰问道。

    “不是一半,而是一大半。”沈默沉声道:“让你当这个赣州知弈,不是因为老同学照顾你,而是在赣南种植马蓝这件事,一直是你在跟进,现在把所有的种植区都交给你,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

    “为他们保驾护航。”郝杰有些无奈道:“争取早日将其转化成财富。”

    “不错。”沈默颔首道:“赣南平叛简单,要想长治久安可就困难了,但只要你这里不出差错,能顺利的把马蓝变成真金白银,老百姓致富有门,全都奔那门里去了,就算赖清规复生,谁还跟着他造反?”

    郝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沈默见他情绪不高,知道这是科场出身的通病,都只愿做些务虚的事情,这种小吏干的差事,是不受欢迎的。便为他打气道:“我们这班同年中,你算是最能干的几个之一,我能预见到,未来的朝廷中,还是能员干吏吃香,好好耐下性子磨练几年,将来会有大用的。”

    弦外之音不言而喻,郝杰这下开心了,向他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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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又找了俞大猷,老将军一进他的书房,有些意外的发现,竟有一座酒菜在等自己,而除他之外,桌边只有沈默一人。

    沈默请一脸不解的老将军坐下,亲自为他斟酒,道:“别紧张,我只想跟老将军唠唠磕,就图个清静嘛。”

    俞大猷狐疑的点点头,坐下道:“大人,您是不是要离开赣南了?”

    沈默嘴角挂起一丝苦笑,心说这家伙还真是有啥说啥,但还是点头道:“是啊,这几天就走了。”紧接着又道:“不光是我,刘显和戚继光也要走。”

    “哦……”这个俞大猷可看不出来,轻声问道:“为什么?”

    “四川白莲教起事,教主蔡伯贯竟公然称帝,是可忍孰不可忍?”沈默道:“所以朝廷征调刘显为四川总兵官、提督剿匪军务。”

    “那元敬呢?”俞大猷又问道。

    “元敬啊。

    ”沈默笑道:“他练兵出了名,兵部征调他去蓟辽当总兵官,把北方那些老爷兵操练出来。”

    “哦……”俞大猷点点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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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卷终,沈默将回到京城的权力漩涡,面对着云诡波谲的局势,他该何去何从呢?敬请请期待下一卷,《沉舟侧畔千帆过》。[(m)無彈窗閱讀]

    .虽然心里不太是滋味,但身为具有崇高操守的模范将领,俞大猷还是接受了留在赣南,继续剿匪的任务。而沈默的归期也到了。他毕竟是东南经略,而不只是赣南总督,三巢既然平定,未来的发展也有了方向,就不能再跟进了。

    在将政务安排妥当之后,他便悄然启程离去了,他悄悄的走,正如他悄悄的来,不带走一片云彩,却留下了弥足珍贵的财富……虽然在赣南的时间不久,但他以近乎完美的方式,迅速平定了长期的叛乱,使畲汉两族找到了和睦相处之道。

    从那以后近百年间,赣南地区成为印染业的主要原料产地,得意分享棉纺业的腾飞,赣南百姓也彻底摆脱了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困苦状态。当过上富裕的生活之后,翕民们也没有忘记是谁为他们带来了这一切,仅龙南县一地,就有百姓为他所建的十几座生祠,香火不绝、日夜供来……

    而对沈默来说,通过这次赣南之行,对如何处理复杂民族关系,有了深刻的体会,也掌握了解决民族问题的方法和原则,这对他将来的政治生涯,具有及其重要的意义。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刻的沈默,正与他的护卫们,走在返回杭州的漫漫风雪路上……今年着实奇怪,邸报上说,北方从入冬起,就一直持续干早,雨雪露霜全都欠奉。倒是南方,很罕见的雨雪交加、天寒地冻。只见山峦起伏之间,风搅着雪,雪裹着风,掀起阵阵狂飙。山川,河流,道路,村庄,都变成了皑皑一片的雪原,置身于这银白色的世界,哪像是南国的天地……

    这大明朝好似南北颠倒了一般。,松了松紧贴着面颊的狗皮帽乎,沈明臣感叹道:“不是好兆头啊……”

    沈默点点头,虽然他不迷信,但南方的冻灾、北方的早情,已经预兆着嘉靖四十四年,会是个十分困难的年份。更可怕的是,对于这种情况,人们都有些麻木了,因为细数起来,自从大地震那年之后,已经接连七八年天灾频繁了,就算有市舶司不断输血,大明的财政还是捉襟见肘,令人绝望。

    沈默一行几十人,就在雪天中不断行进,忽一日天光放亮,虽然难得一见的日头,变得惨淡苍白,带不来一丝温暖,但终究是停了雪,视线好了很多。

    沈默的心情也为之舒畅,策马跑到道旁的山坡上举目而眺,银装素裹的大好河山便尽收眼底,真得十分壮美。欣赏片刻之后,他指着西面一个城镇道:“这是什么地方?”

    便有一个粗浑的声弃响起道:“大人,咱们到了袁州府境内,这八成该是分宜县!”答话的是胡勇,他已经接替三尺,成为新任的侍卫队长。

    不止是他,沈默的卫队中,基本全换了新面孔,而三尺和那帮老侍卫,都被沈默送到了刘显和戚继光的军中,吩咐不必另眼相待,只需让他们从中下级军官干起,希望他们将来都能有出息,也不枉主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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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宜……”听到这个地名,沈默轻声道:“好熟悉的名字啊。“

    “是啊,这个地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属于一个人。“沈明臣也感慨道:“哪怕是现在,也没能摆脱他的烙印。”大家都不提这人的名字,但谁都知道他是谁。

    “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沈默有些失神道,这个名字是这今年代的官员,共同的一段履历,谁也不想提,却又谁也绕不开。

    “谁知道呢?”沈明臣摇摇头道:“也许已经死了,也许还在那含铂弄孙呢……“

    “他有孙可弄吗?“余寅轻叹一声。严嵩独乎二孙,两死一流放,身边已经没有儿孙了。

    “也不一起……”沈明臣悠悠道:“严分宜虽然对天下人不好,但对老家人还是有恩惠的,乡里乡亲的,不至于让个老人晚景凄凉。”

    “未可知……”余寅摇摇头,不太鼻同。

    “与其在这儿瞎猜。”沈默突然笑道:“为何不过去看看?”

    “去看看……”余寅脸色一变道:“以大人的身份,有些不妥吧。”

    “有何不妥。“沈默呵呵一笑道:“不管怎样,他都曾是我大明的元辅,路过了去拜访一下,谁能说我的不是?”

    听话听音,余寅和沈明臣暗道:,这个谁,八成是说的现任首辅吧?,他们知道沈默心里憋了火,只是以这种方式报复徐阶,未免有些太孩子气了吧?

    沈默看出他俩的不以为然,不禁莞尔道:“难道在尔等心中,我就那么幼稚吗?”说着正经道:“我去看他,不过是礼节性的拜访,但要不去,不仅显得失教……”又压低声音道:“还让人以为我到现在,仍是某人的跟屁虫呢。”

    这

    下轮到余寅和沈明臣莞尔了,心说看来平赏赣南,果真给大人平添了不少底气啊。

    说去就去,一行人偏离官道,到了七八里外的分宜县城中。县城很大,城墙很高,城门楼也很气派,进去城中又见到宽阔的街道,两边整齐的临街店铺,乃是此行所仅见,好像跟府城相比也不逊色。

    只是此刻虽然停了雪,但天还是贼脊,老百姓都猫在屋里不愿出来,大街上店铺关张、行人寥寥,只有几个抱着扫帚的老头,在无精打采的扫雪,却愈发让这个空荡荡的县城,显得有些寂寥。

    胡勇上前问明道路,便率队来到了县衙左侧的驿馆中,只见这驿馆才叫个气派,十分考究的装修,独具匠心的布置,直追杭州驿馆的档次。

    胡勇递上一份,淅江参议,的关防,那驿承验过之后,从柜台里拿了串钥匙,便带他们往后院去了。只见后院也是十分的轩敞,从那一石一木的设计,一檐一角的构思,皆能看出乃是高手名匠的作品。只是那粉白的墙皮有些录落,便显得有些破败了。

    沈默一行被安排进一个跨院内,他们在雪中奔波数日,终于能好生休整一下了,于是众人烧热水、点炭盆,忙得不亦乐乎。

    沈默脱下满是灰尘的行装,洗了个澡、修了修面,穿上身得体的便装,便坐在炭盆边,静等头发干透。

    这时天已近中午,驿承带人送来饭菜,有鱼有肉有白米饭,还有一碗热乎乎的汤,就这样那驿承有些惴惴……因为省参议的接待标唯是八菜一汤,这个显然不够格。要是这位参议大人感到被怠慢,他难免会屁股开花。

    但今天主太好伺候了,这位参政大人笑容和煦道:“已经很好了,这几天光吃干粮了,早就盼着这顿热饭呢。”

    驿承如释重负,咧嘴笑道:“等会儿小得去集上看看,晚上给大人做顿好的。”

    “不必费心了。”沈默摇头笑道:“我对饮食没什么要求”,便问道:“请问从这里怎么去相府?”

    “相府?”驿承面色有些复杂,迟疑道:“什么相府?”

    “难道除了严阁老府上,还有别的相府?”沈默奇怪的问道。

    “那倒没有……”驿承摇摇头,小声道:“不过现在分宜城已经没有相府,也没有严府了。”

    “啊……难道严阁老已经过世?“沈默有些吃惊道。

    “不,还健在,但……”,驿永有些愤懑,但没忘了沈默的身份,唯恐祸从口生,便苍声一叹道:“但官府查封了他的住处,他只好去乡下居住了。”

    “哪里?”沈默轻声问道。

    “介桥村。”驿承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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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介桥村位于城南二里的地方,出南城门后,沿着一条宽阔的细石子路蜿蜒下行,走了不久,便看到一座长达二三十丈的五拱青石桥,扶栏上雕凿着形态各异的石狮,下面的石护板上,又刻着龙、虎、狮、象等珍禽异兽。从石料选取、到雕塑工艺,无不美轮美奂,沈默本以为只有吴中才会有这样审美意趣与实用价值并驾的桥,却不意在这里见到了。

    在桥中间的一块汉白玉护板上,沈默看到三个雍容端庄的大字曰,万年桥”他当然认识这是严阁老的手笔,但后面的题款被用油涛遮住,边上的石碑也不翼而飞,让沈默心头升起一丝不太好的预兆。

    过了桥便到了,请平村”看那崭新的石碑,应该是刚立上没几年,沈默命胡勇拿自己的拜帖先行进村打听,自己则慢慢的向村要的巷中誓去。

    这是个典型的江西村落,巷岔盘旋,形同迷宫。走在被雪的青石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抬头仰望,高低错落的马头墙,一齐辣身拥向天空,四角飞檐,划出一块狭窄的蓝天。

    从这些建筑的样式和年代看,这个村中住宅,大都才经过的重起……最多不会超过十年。但巷乎里很静,沈默走过几家墙门,都是紧紧地关着,仿佛没有什么人住,再往内探,却分明看到,有人在往外窥视。

    对方眼神中的惊恐、慌乱,让沈默打消了上前攀谈的念头力继续往前走,就越是触目惊心,只见一座座恢弘的宅邸上,都贴着刺眼的封条,虽然看不到里面,但那落在地上的匾额、被打碎的门前石狮,都在无声的诉说着主人昔日的富贵和今日的蒙难。

    一直到了严氏祠堂前驻足,沈默发现,竟有五座宅院被查封,还有相当数量的宅子被废弃,昔日的灿烂与辉煌陡然褪去华光,已成黄梁一梦,只剩一地碎砖瓦砾,也怨不得这个村子气氛如此紧张诡异。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沈默抬头一看是胡勇,见他面色不太好看,轻声道:“吃闭门羹了?“

    “嗯。”胡勇点点头道:“到处都敲不开门,明明家里有人。”

    “算了

    ,人家必有不见客的理由。”沈默摇摇头,轻声道:“心意到了就行。”

    “不过,”胡勇有些迟疑道:“我在村尾看到有个看坟的老头,再去找他问问吧。”

    沈默有些意动,总不能白来一趟吧,便点头道:“我亲自去吧。”

    于是在胡勇的陪同下,走过了村庄,眼前豁然开朗,便见迈处一丛高大的樟树下,是整齐的一片坟茔,坟茔旁有个木棚子,晏然就是那老头的住处了。

    这时日已偏西,阳光惨淡的洒在地上,带不来一丝温暖。离开了村舍高墙的庇护,西北风也陡然大起来,吹起草叶、卷起雪沫,打得人脸生痛,胡勇连忙为大人递上黑裘皮帽,沈默朝他笑笑,没有拒绝。

    他们沿着坟地边的一条小径,走到那木棚边上,透过虚掩的门往里开,不出所料的简陋脏乱,被褥碗筷混成一团,甚至找不到插脚的地方,还有个冒着黑烟的炭盆,让人十分担心,随时会引燃了这个窝棚。

    沈默的目光却被床边上的一口书箱吸引住了,这口做工考究的紫檀木书箱,着实不该出现在这里。见他的目光落在那里,胡勇便进去把整个书箱都搬出来,打开给大人看。

    沈默随手翻看,除了一些珍贵的宋版书籍外,便是一整套《铃山堂集》,抽出一本一看,竟然不是印刷版,而是手写的原本。在这本书的扉页上,他看到了两行熟悉的字迹,平生报国惟忠赤,身败从人说是非,。沈默的心不由一沉,喉咙千涩无比道:“人呢?“

    “刚才还在这儿呢。”胡勇便吩咐手下道:“找找去。“

    “不用了。”一直冷眼旁观的余寅,突然出声道:“在那边。“顺着他指的方向,沈默看到一个须发灰白的老者、穿着又脏又破的棉袄,佝偻着身子,在那片林立的坟头间寻找着什么。

    虽然已经有了唯备,但沈默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背影,实在太像那个人了。

    这时胡勇出声叫道:“老头……“那老者可能有些耳背,他叫了好几声才转过身来,一看是那么多彪形大汉,他便躲在坟头后面瑟萎发起抖来。

    “你过来。”胡勇道。

    那老者摇头不敢,更显头发散乱无比。

    “***,非要老子趟这遭晦气。”胡勇低骂一声,便皱着眉头往坟地里走。

    “不要动粗。“沈默赶紧吩咐道,但他的声音仿佛被哽塞一般,也不知胡勇听到了没有。

    看胡勇过来了,那老者转身想逃,但他腿脚跟不上想法,一下便摔倒在地上,好在厚厚的积雪起了缓冲,要不这下就能要了他的老命。

    胡勇拎鸡一样把他提起来,老者还手脚扑腾的挣扎着,溅起阵阵雪沫。侍卫们不由吃吃偷笑,但看到大人的脸色,都要阴沉的滴出水来,赶紧敛住了笑容。

    老者挣扎了一阵,便没了力气,任由胡勇把他带出了坟地。胡勇见老头左手紧紧攥着,担心有什么锐器,便让他松开手。老头不听,他便伸出两指一捏其手腕,痛得老头哎呦一声,手中的东西掉到地上,原来是一块被攥变形的点心。

    “好啊,你这老头监守自盗,竟敢偷人家上坟的贡品吃。”胡勇认出那东西,便一松手,把他丢到地上。

    谁知那老者落地后第一件事,便是扑向那掉在地上的点心,也不管上面沾了多少灰尘,一下塞到了嘴里。

    看到他如此凄惨的晚景,沈默的喉头酸涩,深深施礼,颤声道:“相呢……”此言一出,把所有人都震惊了,别说胡勇,就连余寅沈明臣都瞪大眼睛,他们死死盯着这个看坟的老头,看他那双黑俊俊的手,指甲盖中都满是污泥,怎么也没法跟本朝第一书法的国手联系起来。更不要提这佝偻着身子,在雪里泥里打滚的卑微生灵,如何去与一位柄国时间最长的宰相挂钩?

    但沈默不会开这种玩笑,他就是严嵩,纵使身份判若云泥,灵魂不复存在,但他永远都是他。

    老严嵩迷茫的抬起头来,打量了沈默半天,也认不出他是谁来了。

    沈默也看着他,那双迷离的老眼中,真得什么都看不出了……不知他是真糊涂了,还是不愿相认,沈默都不再强求,他把自己的大氅取下,披在老严嵩身上。

    胡勇赶紧道:“大人当心别冻着,给他穿我的吧。”

    沈默摇摇头,示意他背起老严嵩、提着那口书箱,沿着原路返回村里。

    走到一段后,沈默回头看那荒野坟地上,孤零零的破木棚子,心头涌起一阵厌恶,低声道:“烧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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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卷开始了,更加扣人心弦的故事到来了……[(m)無彈窗閱讀]

    .其实这次‘有缘千里来相会、,本就无法消除刻意的成分。否则哪有这么巧,除乒之夜都不在家 过年,全跟着邵芳来建德喝花酒?

    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在分宜表露身份之后,沈就的行踪便已不是秘密,只要有心,想造成一次偶遇,并非难事。

    至于这些宾客的身份,邵大侠还想着遮掩,但那五位并未刻意回避自家的姓氏,分别是吴、周、谢、冯、赵……而在江南九大家中,除了逐渐淡出的陆家、兴亡勃乎的严家、鄢家,就只有王家没出现在运儿了。

    沈就很清楚他们为什么会来,也知道他们为何这样 着急,但今天是大年夜,谁要是还跟他谈公事,纯属自找不痛快。沈就不想谈,那五位也不着急,能接着今天这机会,把大人伺候开心了,也就达到日的了。

    所凹卜邵大侠这话虽然不忠骨,但也把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让本来装痴扮傻,和乐相处的双方,一下子尴尬起来。

    沈就面上倒还是微笑如窜,但其他人等 j$ 能安逸?这下邵芳也后悔了,心说我怎么老是冲昏了头?原本他是想抖个机灵,把此行的日的和酒令结合在一起,这下看来是弄巧成拙了……

    这时余寅出声道:“我也有了,众位请听……有水念作湘,无水也念相。去了相边水,添雨即为霜。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霭

    不仅把这段揭过去,还暗示对方不要多事,可谓高明。

    众人一阵称赞,便继续喝酒作乐,但让郅芳这一打岔,气氛始终不对头,稍待了半个时辰,沈就说有些醉了,大家知道大人意兴阑珊了,便知趣的起身告辞。

    不过临走时,那几人也不用邵芳了,直接向沈就表示谢意,说承蒙款待,希望有机会能回请。

    沈就微微一笑道:“明天还要赶路,就不叨扰了。过了元宵节,我会到衢州一趟,希望到时可见到诸位。”五人闻言心喜不已,暗道此行不虚,再次告辞之后,便开心的离去 了。

    沈就今晚喝得确实有些多,也就不谈正事了,迷迷糊糊的回到旅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听着里间有动静,胡勇赶忙进来,一看他醒了,便笑嘻嘻的磕头道:“小得给大人拜年了,祝大人大吉大利、大宫大贵、大红大紫 !”

    “哦……”看一眼屋外的天光,沈就才意识到,已经是新的一年了,不由开心的点头道:“承你吉言了。”说完见他挤眉弄眼的还不起来,沈就心中好笑,故作不知的问道:“还跪着 干什么?”“没,没什么……”胡勇怏怏爬起来,将搭在暖笼上的衣裳递给沈就,问道:“大人感觉怎样?”

    揉着隐隐作痛的脑壳,沈就咂咂嘴道:“许久没喝这么多了,微微头痛。”

    胡勇递上茶,让沈就漱口,道:“我叫厨房做酸辣汤,待会儿给大人端上来。”嗯。”沈就笑着点点头,这才从枕下摸出一个红包,递到胡勇手中,芙道:“新春快乐,早结良缘哈……”

    胡勇拿着那利市,表情十分精彩,不由咧嘴笑道:“俺就知道,大人是个讲究人,哪能忘了这事儿啊……”“就你鬼心思多。”沈就穿上鞋,披衣下地,笑道:“把弟兄们集中起来,咱们也来个团拜。”“哎。”胡勇痛快的答应,拔腿下去,不一会儿敲门道:“大人,集合完毕。”

    “倒是快。”沈就笑骂一声,推门出去,便见三十个护卫整齐的在院子里列队,一看他出来,便齐刷刷的行礼道:“祝大人新春新禧,大吉大利 !”

    沈就笑开了花,先走向众侍卫拜年,然后对不能让他们回家过年表示歉意,最后把红包一个个递到他们手里,还送给每人一句不同的祝福语。比如一个叫牛二宝的,家里只有老爹,便祝他父亲身体健康;一个叫侯子政的老蕃怀孕了,便祝他喜得贵子……诸如此类,都是极朴綦的话语,却表明他把每个人都放在心上,并非只把他们当成工具而已。自然也会换得手下的诚心拥戴。

    最后他走到笑吟吟站在一边的余寅和沈明臣,同样递给他俩红包,笑道:“二位先生过年好啊。”两人也抱拳向他拜年,余寅道:“利市就不必了吧。”

    “哎,不拿大人才不高兴呢。”沈明臣把两个都接过来,笑道:“你不要,我可都收着了。”

    “去你的。”余寅一把夺过来道:“这是大人给我的。”新春佳节的早晨,总是这样充满号-欢乐气氛,院中的笑声始终不绝。“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下也要讨个利市……”院门口传来邵大侠那独特的声音,众人有些铝愕的望过去,便见这家伙笑嘻嘻地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个挑担子的壮汉,担子前头是个大酒罐,后头是个大食盒……

    见邵大侠未经通报,便施施然来到大人眼前,胡勇脸红得发烫……自己一个招呼,把所有人都叫到这儿来,却忘了还得安排岗哨,这要是来个刺客,自己可就百死莫赎了,不由脱口而出道:“你怎么闯进来了 ?”“闯进来 ?”邵大侠摇头道:“我一路打听过来,也没人拦我,就这么走进来了。”让胡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倒是沈就笑着安慰他道:“这不是没经验吗,下次注意就好了,去吧。”胡勇更觉羞愧了,低着头告退下去。沈就看看那邵芳,淡淡笑道:“就知道你会来。”“是是,太人能掐会算。”邵芳起先只是随口答话,但见沈就果真掏出个红包,上面还写着自己的名字,他才彻底服气。

    其实也没啥神奇的,昨晚他故弄玄虚、设计了 一场会面,今天要是不专程来解释说明,那就太棒槌了。盛名之下无虚士,丹阳大侠要是那么菜,也就混不出来了。

    邵大侠绝对是自来熟,让仆人放下担子道:“上好的花雕五十个还有今早我亲自下江,刚打上来的松江鲈,给大人做个汤醒酒。”说着不待沈就答应,便径直卸去长衣,卷袖入厨,亲自用酸笋活江鱼,做了一碗醒酒的鱼汤端给沈就。

    沈就一堂,酸香可口,提神清脑,不由赞道:“确实有名厨水准。”听得大人夸奖,邵芳喜不自胜,又给他斟上花雕道:“宿醉后喝点花雕,冒里会舒服很多。”

    沈就点点头,喝了几杯后,感到精神好多了,头也不疼了,便端起茶盏漱口道:“鱼汤也喝了,酒也吃了,你这葫芦里的药,也该倒出来了吧。”说着笑笑道:“别杵着,坐吧。”“哎”邵大侠这才坐下,但也只有三分之一的屁股在椅子上,小心翼翼道:“其实昨天那事儿,小人是被通无奈的。”“什么事?”沈就啜一口茶,装糊涂道。“就是带那五 个人去栖梧楼”邵芳小声道:“不是偶然跟大人磁上的,而是早就等着您来了。”“这么说”沈就微微垂子眼皮道:“你们是算计我了?”

    “不敢。 不敢……”邵芳连忙摆手道:“就是吃 了 熊心豹 子胆。 也不敢算 计大人啊,只是他们想见大人不得其门,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别说他们”沈就哂笑道:“这馊主意是你出的吧?”

    “这么 说也没错”邵芳挠挠头道:“不过是他们逼我做的。说着呲牙笑道:“再说,昨夜我几次暗示他们的目地,说明我这心,还走向着大人的。”“哈哈……”沈就朗声笑道:“他这张嘀,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方的说成圆的。”这话却是对陪坐的沈明臣说的。

    沈明臣笑道:“这人说话云山雾罩,没法信。”邵芳登时叫起了撞天屈。沈就摆摆手,声音稍稍低沉道:“这么说,你是来做说客的吧?

    见大人这样,邵芳也正经起来,想一想道:“我可没本事当说客,充其量是个 牵线搭桥的掮客。”说着低声道:“其实还是老问题,九大家想知道,您怎么才能放过他们。”

    沈就与沈明臣相视而笑,心中暗道:‘想不到他们也有今天。沈明臣没有沈就那么能恐,不由笑道:“其实昨天那个酒令,我当时也有所得,只 是没说而已。”“哦?”沈就饶有兴趣道:“诛来听听。”

    “说是……有水念作溪,无水也念奚。去了奚边水,添鸟则为鹩。得势狸猫赛猛虎,落地凤凰不如鸡。”沈明臣嘿嘿笑道:“就怕把两边都骂了,所以才没敢说。”“哦,哈哈哈……”沈就和邵芳先一错愕,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所谓‘得势狸猫赛猛虎,落地凤凰不如鸡。”正是沈就与九大家现时的写照……如果十年前,有人说九大家能对个官员屈服,他肯定不是大幼稚,就是脑壳坏掉了。就连朱纨、张经那样的国之f城,都会因为得罪九大家而身败名裂,更不要说沈就这种资历、人脉、威望,都要低一个档次的大臣了。

    但现时今日,世易时移,九大家已是明日黄花,好景不再了。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九大家对江南的控制、乃至对朝政的影响,是通过其出仕的亲信子弟来体现,但造化弄人,陆炳和严嵩父子,以及赵文华、昝懋卿等朝廷重臣,相继退出了历史舞台,代表着九大家的政治力量,陷入前所未有的空虚。而江北帮崛起后,不仅迅速抢占了江南人的显要 位置,还以彻查严党的名义,展开 了历时长久的大清洗。在这几年中,数不清的官员栽在这两个大坑中……不幸的是,因为地缘关系,严党中大都是江南官员,所以倒霉的大都是九大家的 子弟。

    更悲惨的是,从前年冬开始,另一场对通倭汉奸的清算展开了,这次的矛头,更是直指江南官员的母体一一以九大家为代表的闽浙豪族!在那个没开海禁的年代,这些家族都或多或少参与进走私之中,当然少不了和倭寇合作,甚至直接加入,为自己的货船护航,甚至有做的更绝的。

    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哪怕过去这些年了,官府依然能找到他们通倭的证据,何况这年代也没那么讲究,三木之下,什么证据都有了。于是一个个世家子弟被抓进牢里,哪家也不能幸免,真要是按律判刑,全抄他们九族也不冤。

    与前两个相比,第三方面的打击并不显眼,但却是最致命的……苏松纺织业的大发展,已经远远把江浙这边落下了,现在江北纺出来的丝绸和布匹,要比江南纺出来的光滑坚韧、色彩鲜艳的多,而且产量更是多车哥多。

    结果在伞场竞争中,江南所产的丝绸和棉布,完全被质优价廉的江北货击败,滞销十分严重。这种情况下,江南的纺织业几近萎缩,大有沦为江北原料产地的趋势。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江南大族将永无翻身之日,彻底成为江北那些暴发户的附庸,可真要呜呼哀哉了……

    迳不是危言耸听,因为归根结底,人们的一切劳动,都是为了财富的增加,哪怕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39的年代,读书之所以受追捧,是因为它可以通向,一条迅速致富的捷径罢了。

    没人否认做官可以 占据社会的顶端,但谁也不敢保证一辈子不拌跟头,更不能保证自己的子孙也能登上朝堂。所以不论做到多大的官,那头连着的,永远是自己的家族。如果把一个个书香门第、世家大族比喻成土壤,那从这些家里走出来的官员,就是土里长出来的庄稼。

    如果土壤变得贫瘠,长出来的庄稼,怎么和人家肥上中的出产相比? 无论数量和质量,恐怕都是比不了的。不信拿一份朝廷官员的名单,按照户籍分类之后,你会发现,无论从官员 的总体数量,还是高官的数量,都是经济发达地区,占据绝对优势。

    眼见着 已经被江北超越,自己的实力却遭到持续不断地、多方面的沉重打击,江南大族若还不设法自救,就真的没救了。

    但思来想去,他们能采取的办法不多,因为朝中的子弟兵几乎被一扫而光,甚务连中坚力量都快被清理干净了,固然还有一大批年轻才俊,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帮不上什么忙。

    无奈之下,他们的目光转向了昔日的对头一一沈就身上。这今年轻人的厉害,他们早已领教,而且他是皇帝宠臣,储君之师,且本身已经是礼部右侍郎兼东南经略,更可怕的是,他还不到三十岁。这样一个极可能长期主宰大明朝堂的大人物,还是地地道道的浙江人。

    刨去往日的恩怨不谈,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靠山了;至于往日的恩怨,不过是因为他恰逢其会,坐在了苏州知府的位子上,而他们想要拿下苏州,所以双方才刀兵相见,结下了梁子。

    但现在,当时得罪他的陆绩已死,沈就也不再只是苏州的父母官,双方为什么不能破镜重圆呢?

    听邵芳将九大家的心曲款款道来,沈就并不觉着快意,更不想耻笑他们。因为踏上政坛那天起,他就知道政治这东西,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刨去那些道貌岸然的伪装,唯有永远的利益而已。谁能给你带来最大的利益,谁就该是你最亲密的盟友,没必要为此矫情。“我也还是那句话”沈就缓缓道:“关键要看态度,拿出诚意来,让我看看还有没有帮他们的价值,然后再说别的。”

    “。& 0”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就像投名状一样,邵芳沉声道:“昨天听您说,过了十五要去衢州,想必是为了银矿的事情。”

    沈就点点头,淡淡道:“本官分身乏术,已经拖了一年,封了了结的时候了。”“大人抵达之日,便是混乱平息之时,一切恢复到原样。”邵芳定定望着沈就道:“您看如何?”沈就沉就片 刻。缓缓摇头道=“不。 还不够……”

    还是七点发吧,养成好习惯……[(m)無彈窗閱讀]

    .“那以大人的意思是?”邵芳问道。“必须彻底解决。”沈就淡淡道:“我不希望没过几年又乱了套。

    “这个么……”邵芳有些发愁道:“我说了就不算了”说着微微摇头道:“可大人呐,恕小的直言,这里面的水太深,各路鬼神盘根错节,想理顺了,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在人为,不做怎么知道?”沈就起身道:“我这有封信,你转交给那些说了算的,他们要觉着有点意思,就到衢州等着我。”

    “是。”见大人要结束谈话,邵芳赶紧起身接过、贴身收好,迳才笑眯眯道:“食盒里剩的两条鱼,都是咱们的一片心意,大人可别随便打赏了下人。”沈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等他一是,沈明臣便将食盒打开,见鱼底下还有一层,伸手摸了摸,原来是个油纸袋。抽出里面的东西一看,原来是整整一摞银票。一数,整整六十万两,不由倒吸冷气道:“好大的手笔啊……”

    “不义之财。”沈就微笑道:“不过依旧是好东西”说着日光投向南方道:“我答应帮赣南修一条路,过两天凑个一百万两,想法转给盘石公他们吧。”“修桥铺路好啊”沈明臣笑逞:“行善积德。“是呀。”沈就点点头,目光有些痛楚道:“得积德呀……

    在建德县盘桓到初二,沈就重新上路。新年都过了,他也不着急了,一路上且走且住,遇到什么好吃好玩的,便停下来品尝欣赏,享受了一段难得的放松时光。

    就这样优哉游哉,回到绍兴时,已经是初十了。船一到码头,他给大家放了七天假,自己也回家看看。

    家里还是那个老样子,沈贺的身体比前些年大有起色,老毛病也没再犯,似乎还更年轻了呢。看来有老婆照顾和没老蕃就是不一样,这也是沈就接受那个‘后娘,的原因所在。

    但这个家,已经让他无法找到家的感觉了……沈贺功力深厚,去年又生了一双龙凤胎,这当然是沈家的大喜事,但对沈就来说,很难习惯比自己儿子还要年幼的弟弟妹妹,更不习惯一个比自己媳妇还小的后妈',他虽然面上掩饰得很好,但心里十分别扭。回去后只在家里住了一晚,他便借口出去拜年,到沈老爷、老丈人,甚至徐渭家里待着,天黑才回来睡觉……

    在沈老爷家中,沈就意外的碰到了沈京,父子俩在僵持多年后,老爷子终于允许这家伙带媳妇回家过年了,结果沈京不光带回了他的日本二老婆,还带回了西洋三老婆、波斯四老蒌,其中二老蕃、三老蒌都带着孩子,四老婆肚子也玫起来了……可这么庞大的真容中,就是没有他的正房老婆孙氏,把沈老爷气得歪在床上,年前都没有祭祖,年后更是不见任何人。

    沈就也很震惊,问沈京道:“你咋口味这么重呢?”他记得前年见面,沈京还只有菜菜子一个偏房,咋一年多不见,又整出两个番邦女子来?“难道你觉着她们不美吗?”沈京鼻孔大张道。“美。”沈就点头笑道:“金发碧眼、眉目深邃,确有大明女子不及之美。”

    “那不就得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沈京翻翻白眼道:“喜欢我就全娶回来喽。”说着嘿嘿一笑道:“这不也是为了,更好的‘团结外商,为上海的繁荣稳定做表率'嘛。”

    “屁哩……”见他如此歪解自己的工作指示,沈就不由笑骂道:“我让你团结到炕头了吗?”

    “我这也是情不自禁……”沈京讪讪道:“你知道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重情重义,册人逢场作戏,我却不忍抛弃,于是就成了今天这般,桃李满园……”“别瞎闹成语……”沈就笑得肠子转筋,道:“好歹你没领个黑妞回来,不然那才叫壮观呢。”“其实我还有个南洋的老五……”谁知沈京慢吞吞道:“怕我爹一时接受不了,准备下次再带回来。”沈就惊得合不拢嘴,半晌才擦接口水、无言以对。

    奉沈京的命,沈就去安慰沈老爷。沈老爷一见他就红了眼,有些波动道:“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养出这个么个胡作非为的小畜生,怎么面对祖宗啊?”“远路祖宗有何关系?”沈就奇怪道。

    “他娶今日本娘们也就罢了,至少生出的娃娃还算正常。”沈老爷一脸沉痛道:“可这小畜生又娶了些西洋娘们,生得那孩子哟……黄毛绿眼白煞煞的皮,这哪是华夏的子孙?”说着竟抹起泪道:“茬了种喽。

    沈就想笑又得强忍着,表情便十分纠结,让沈老爷看了,却以为他也无法接受,这下更难过了,呜呜咽咽道:“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要不是无颜见祖宗,我早就找根绳子吊死咯……”

    还这么严重?沈就赶紧安慰道:“大伯这样说,小侄就不敢苟同了。其实沈京娶胡人老蕃不是个例,上海乃至苏州那边,已经有好多这样的了……这实乃时代的进步,大明繁荣富强的例证啊!”

    “瞎扯。”虽然很尊敬沈就,但听了他的话,沈老爷还是忍不住道:“就算这样的不少,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跟繁荣富强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沈就瞪大眼睛道:“请问大伯,我华夏历史上

    是哪个朝代最强盛?”“首推唐朝了吧。”沈老爷道。

    “那就走了”沈就拊掌道:“其实在古代,那种高鼻深目,肤白丰腴的白人称为胡人;特别是白种女人,五官分明,身材高挑,丰满热情,与传统的华夏女子迥然不同,这种异域风情令无数中国男人魂牵梦绕,称之谓胡姬。”说着一脸神往的吟道:“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沈老爷自然读过这首诗,不过从没对‘胡姬酒肆,这四个字进行深究,但现在跟自家切身相关,他马上提问道:“唐朝确实胡风大盛,但有没有和胡姬结合,剩下这种……小杂毛的呢?”

    “那当然是不少了”沈就莞尔道:,恍如这首诗的作者,诗仙李白,就是个混血儿,他的母亲就是一位胡姬;还有唐朝皇帝李世民,也有胡人血统;至于高仙芝,李光鸡、李正己、元稹等数不清的文武才子,都有异族血统,难道历代以此为耻了吗?还不是将唐朝奉为极盛,顶礼膜拜吗?”

    不愧是经略大人,讲起大道理一套一套,说得沈老爷面色好看了许多……沈就又对他说,唐朝胡风之成,得益于国家的强大和开放唐太宗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并说外国的风俗人情与中国不同,‘不必猜忌”如与他们搞好关系,则‘四夷可使如一家'。正是怀着这种自信开放的心态,唐朝与世界上三百余国往来。大诗人王维的‘九天阊阗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便是这一宏阔气象的生-动写照!

    沈老爷听得目眩神迷,瞪大眼睛问道:“那么说,咱们这儿胡人多了,还是好事儿呢?”“当然了。”沈就很肯定道:“这是咱们强大自信的表现嘛……”

    沈老爷这下高兴了,其实放在以前,他最多持保留态度,但现在是恨不得有个人能说服自己,当然特别愿意听、容易信。但当沈就走了,他才回过味来,这家伙是在给那臭小子当说客呢,否则这么意义重大的事情,沈大人为何不以身作则,自己也娶个胡姬呢?

    不过这一反复,沈老爷也想开了,已然时代不同了,孩子也翅膀硬了,再拿老一套来说事儿,只能自找不痛快……再说那中西合璧的小孙子,长得确实粉嫩漂亮,就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娃娃,沈老爷也打心眼里稀罕,算了不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沈就又到了岳丈家,这几年殷老爷的身体好多了,只是仍然孤单一个人,难免有些寂寞。沈就便多陪了他两天,爷俩晚上喝酒,白天到花园里打‘捶丸'。

    所谓捶丸,又叫‘推丸'、‘步打”是一项历史悠久的户外运动,在唐宋元三朝曾盛极一时,到了明朝似乎稍有消沉,不过北方的王公大臣还是很热衷此道,尤其皇室为甚,比如当年的宣德、正德二帝,都是此中高手。

    沈就也应邀打过儿场,在他看来,这项运动简直是中式高尔夫,或者说西方后来的高尔夫球,是变化了的‘捶丸,。甚至沈就觉着,很可能是当初成吉思汗东征,将这项运动传到了欧洲,因为这两者实在太像了。

    首先从本质上讲,它们都是用球杆将球击入球洞的游戏。是的,两者都有球洞:捶丸曰窝,高尔夫球曰穴,而且赛场球洞差异并不大,一般捶丸有十个洞,高尔夫球则设九或十八个洞;然后他们两者都用球杖击球,所用的球杖基本相同,形状惊人的相似,且都有数根不同的球杆,以应对不同的情况;第三,场地选择也极为相似。捶丸场地要求以地形有凸、有凹、有峻、有仰、有阻、有妨、有迎、有里、有外、有平的园林草坪为球场、而高尔夫球场也要求有平坦的地形,还要有凹凸粗糙不平地段,再加上沙洼地、水沟等障碍物。更重要的是,这两者都是绅士运动,高尔夫球自不消说,捶丸的参与者,更加讲究互相尊重对方,甚至还从对方的立场考虑如何击球,是一项真正高贵的运动,所以沈就有理由认为,后世兴盛于西方的高尔夫球,与在中国已盛行了千余年的捶丸有着渊源相继的关系。

    这几年殷老爷迷上了打球,除了吃饭睡觉,便整日泡在球场上推杆,若是遇上风雨天气无法打球,他就钻研《丸经》、《步打》等推丸宝典,以便在下次比赛中制胜。

    若是年轻人如此沉迷,当然有些玩物丧志,但到了殷老爷这今年纪,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几年下来,他的身体明显硬朗许多,也因为今一班球友做伴,心情好了很多,所以沈就夫妻俩,十分的支持他继续下去。

    这次回家,他给老岳丈带的礼物,便是一套顶级的球杆……当然,行话叫棒,沈就这一套,是全副的十根:包括‘撺棒,五根、‘杓棒'一根、‘朴棒,两根、另有‘单手、‘鹰嘀,各一根。球杆的制作也十分讲究,《丸经?取材章》中,对每种球杆的选材和工艺都有要求,一般都是秋冬之季取木制棒,因这时‘木桩津气在内”坚固耐用;制棒则应在春夏之际,因此时‘天气温暖,筋胶相和,最宜造作,丝毫马虎不得。

    正如《丸经》中谓:‘如击得球好,亦须得好棒。”所以对热衷此道者而言,没有什么比得到一套上好的球杆,更值得高兴的了。沈就的这一套,乃是下面人特制送给他的,每一根都是美轮美奂的工艺品。把殷老爷喜欢的,一狠狠的把玩,眼都放出了光。

    正月里球友都忙着过年,殷老爷早就手痒难耐,当即拉上女婿道:“走,玩两局去。”沈就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没带装备。”

    “到了家还愁没装备?”殷老爷表情自负的,带着他到了卧室边上的一间房,打开门一看,好家伙,足有上千根球杆,分门别类,整善齐齐的挂在墙上。老岳丈豪气勃发道:“随便挑!”

    爷俩换好了打球的服装,窄袖小袄扎脚裤,软底的小牛皮靴子,极为利索,便让仆人背上球杆,来到了后花园中。

    来到后花园一看,老爷子已经将整个花园都改成了球场,在裁剪的平复妥帖的草地上,有树林、有水池、有沙坑,又小丘……各种人为的障碍间,有十片方圆一丈的平地,上面插有十面不同颜色的彩旗,每一面小旗下,都有一个球洞,必须按照顺序一一击球入洞,方能得分。

    看着这片球场,握着这球杆,虽然不是第一砍-打球,但沈就还是会有错觉,以为自己又穿越回去,在和某位老板一起挥杆。“开始吧。”老丈人已经在发球台上站定,两手握杆、平息凝神,已经做好了发球的准备。“哦……”沈就这才回过神来,拿起树瘤磨制的木球,轻轻搁在球道上,也摆好架势道:“岳丈大人先请。” “还是你先吧。”老丈人很有大将风兵。

    “那就一起吧。”沈就笑着挥杆出去,持球击出一条弧线,远远的落在了……沙窝中,笑得殷老爷竟罕见的一杆挥空,差点没闪到腰。

    于是两人便你一下我一下的打起球来,沈就的技术不行,只知道基本的路数,殷老爷力量不行,但技术尤佳,什么腾起、斜起、轮转,侧旋,全都运用的得心应手,看得沈就连连拍手叫好。

    不得不承认,这项运动是有魔力的,沈就起先只想陪着老人玩玩,后来却g己也着了迷,开始向老丈人求教,该如何选杆,如何计算,如何挥杆,这一套技术相当复杂,好在沈就学得快,到了第二天就已经像模像样了。

    一次击球之后,两人便慢慢走在草坪上,殷老爷拄着球杆,仿佛随意的问道:“我那闺女让你挠头了吧?”“没有。”沈就笑着,手下意识的挠挠头。

    “那最好。”殷老爷点点头,轻声道:“我没有儿子,闺女当成小子养,后来身体又不争气,早早让她唣■了家业,结果就养成了她那么个心高气傲,争强好胜的拗脾气。”

    “一般可看不出来。”沈就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不过日子长了,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这脾气,要是个男儿也无妨。”殷老爷叹口气道:“可在个妇道人家,就不好了……现在想来,真不应该让她接掌家业啊。”“也没什么不好的。”沈就微笑道:“再说这几年,她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也没那么强的事业心了。”

    晕啊,才发现定时发送失败了,而且还没有那个书评悬赏……看来高科技真不顶用啊,以后还是得用手发……[(m)無彈窗閱讀]

    .当东南倭寇被基本消灭,南京、赣南、衔州的内乱也接连平定后,因为种种弊政,在大明南方积蓄的破坏力量,终于释放完毕,虽然各地还有零星盗匪,但在久乱之后,民心思定,终究起不了什么大波澜了。

    但在这一年里,大明朝并不太平,四川的白莲教蔡伯贯起事,已经连破合州、大足、铜梁、荣昌、安居、定远、璧山等七州县,号称十万、据险而守,连战连捷,最后在大足建元大宝,国号大唐。这可犯了天下之大不韪,一时间海内震动,天子暴怒,立刻下令将其剿灭。

    可四川的官兵已经被打掉了士气,巡抚刘自强自家人知自家事,赶紧向朝廷求援,务必另派大员,前来指挥剿匪。内阁准了他的请求,并令兵部举荐人选,结果兵部认为,东南经略沈默,就是最好的选择。一些身居要职的京官,也纷纷附和这个说法,一时间舆论都认为东南经略经略西南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但沈默是绝对不会接受这个任命的,他阳明公的著作,知道先生平生最难过的事情,便是沦为了朝廷剿灭叛乱的刽子手……不要天真的以为,官场上能有公平存在,你越是能干,就越容易被利用,如果在平叛中表现太突出,那么恭喜你了,只要国家十有叛乱,当权者便会立马想到你,这辈子就奔波在大明的穷山恶水之间,指挥一场又一场血腥屠杀吧。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只要你一直做的优秀,你的品级肯定会直线蹿升,不用多少年就会官居一品,甚至被封为伯爵、侯爵什么的。但这些崇高的品级,除了能让你多拿一些俸禄外,没有任何作用。当你满身伤病,英年早衰的时候,才会悲哀的现,昔日那些窝在京里,不显山、不漏水,甚至一直让你瞧不起的同年、后辈,已经悄然爬到了六部尚书,甚至入阁为相,站到了权力的顶峰,成为你遥不可及的上级,一言就可以决定你的升迁去留……

    这种悲剧不止存在于军事将领,对一切外官亦是如此,哪怕你在地方有千般好,却远离大明的权力中心,只这一桩,便让你终生无望入阁拜相。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当然极不合理,却真实存在着,沈默不能视而不见,他必须尽快回到北京去,否则在这场权力的角逐中,他将沦为边缘人物,再想过别人就困难了。

    好在他早有准备,从去岁赣南平叛后,便痛快的答应兵部的请求,放头号大将刘显率军入川,并慷慨的拨付了一年的军费……按理说,这个钱应该是四川出的,所以刘自强十分感激他,兵部和内阁也专门嘉奖了浙江。

    同时他趁热打铁,连上了三道奏疏,称自己已是不堪重负、心神俱疲、杂病缠身’了,请求结束外放,回北京休养;但当时东南还禾平定,朝廷不可能中途换人,于是徐阁老好一番闻言安慰,并向他许诺,只要把衢州的问题解决了,就把他召回京来。

    沈默这招可谓一石三鸟,先是以退为进,让北京放松警惕,相信他一心回京,当然不会再担心他权柄过大,尾大不掉之类,这样他便可以做许多以前不敢干的事儿,而不担心被猜忌;其次,徐阶为了安抚他,只能给他更大权力,让他可以去做,以前做不到的事情。

    第三当然是预备好回京的后路,一旦在江南的布局完成,便立刻请

    徐阁老兑现承诺,把自己召回京城,绝不拖泥带水。

    衢州的事情还未收尾,沈默便称病退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抬上船回杭州休养,接连敏月不理政事。按说他这番作态,朝中大员就是再络任他,也不能强求他去四川了。但这次北京出人意料的执着,竞派了钦差歇御医前来为他诊病……当然在外人看来,这是皇上对重臣的隆恩,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但沈默知道,他们是来看自己,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逼人太甚了!”在松篁交翠的狮峰山下,龙井村中,陪同大人疗养的沈明臣,正奋着脾气:“他们这是要出大人的丑!

    时维六月,沈默穿着宽松的道袍,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道:“用我们老家的话说……坑爹呢这是。

    “坑爹?”余寅拿个铜壶蹲在根碧绿的竹管边,接着从龙井泉中引

    来的清水,瞪大眼睛问什么道:“什么意思?”

    “就是算计着想把我坑了。”沈默挠挠头道:“大概就这么个意

    思吧。

    “大人知道有人在算计您?“什么大人物非要和您过不去?是个能量

    这下余寅和沈明臣全都瞪起眼道:联想起去年沈默吃得暗亏,对方一定

    比沈默还大的人。

    “这个真不好说,”沈默心里其实有猜测,但没有证据的话,他不会说出来,只是摇头道:“北京太远,西苑生的事情,我还真不知道。

    “应该不难猜吧?”沈明臣道:“接连想要暗算大人的,必然是视大人为威胁的,有资格这样想的人应该不多,同时有能力的,就更少了吧?”他对京城的大小势力不甚了解,只能凭着感觉说。

    “是不多,”沈默点点头,轻声道:“但也总有那么几个,”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用扇柄支着下巴道:“一时也猜不出是谁蔫坏,索性先不想,过了这一关再说。

    “过这一关不难,”余寅将铜壶接满,搁在小炭炉道:“问题是大

    人以后何去何从?”

    “哦,”沈默的身子前探,微笑问道:“君房兄有何妙招?”

    “他们不是探病吗?大人就真生一场病给他们看呗。”余寅最近

    脸上的笑容明显增多,看来人不是不会笑,只是有时笑不出来而已。

    “不是我说你,老余,出的什么臭主意啊!”沈明臣闻言大摇其头道:“就算能瞒天过海,可大人的‘病’也就坐实了……大人真要成了病号,四川是不用去了,但只能回家养病,短时间内别指望能回北京。

    “句章兄说得有道理。”沈默点点头道:“这招确实毒哇,不论结果如何,都够我喝一壶的。”本来‘称病婉拒’就是官场常用的手段,谁也不会去较真,看你到底真病了没。但对方不讲规矩、将这一军,的确让人十分难受。

    “呵呵……”余寅笑道:“我给大人设计的这病,却既能让您过关,又可以马上回京休养。

    “哦?”沈默欣喜道:“什么病这么好,快快道来。”他知道余寅从打诳语,这样说就是有把握了。

    “白虎历节,怎么样?”余寅嘴角微微上翘道。

    七月里,朝廷派来的钦差到了,当然人还没来拜见,他的资料便已先拐在沈默桌前。

    这人叫王篆,字绍芳,湖广夷陵人,生于正德十四年,今年已经四十七岁。其父王良策,号柱山先生,乃是海内知名的大儒,向来教子甚严。

    这个人的经历颇有传奇色骆,嘉靖三十四年乡试考中举人,竟然没有马上参加会试,而是直接出仕任江西吉水县知事。七年之后,也就是嘉靖四十一年,王篆参加会试,考中进士,现任都察院监察御史,这次来杭州宣旨探视之后,便直接接任浙江巡按,看来是朝廷重点培养的官员。

    当沈默见到他本人时,顿觉朝中大员的眼光不错,此人个子不高,但仪表不凡,气度沉稳,更难得的是举止有轰,不卑不亢,完全不像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子,不是张狂无度,就是唯唯诺诺,看来良好的家教和从政的经历,确实使他受益匪。

    他打量王篆,人家也在打量着他,只见这位闻名天下的东南经略,靠坐在一张软椅上,看上去脸色有些不好,但精神不错,面上带着温和

    只是大热的天,他竟穿着厚厚的棉布长袍,一条左腿j1还盖着薄被,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的微笑。只是

    见王篆看自己的打扮,沈默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唉,让王大人见笑了,这几日没下雨,我还算好些了呢……”说着叹口气道:“真是有什么别有病啊。

    “部堂风华正茂,正如旭日东升,只是一时病痛,很快就会好的。”王篆恭声道:“下官奉命前来宣旨,来之前元搭特意嘱咐我既然大人身体不便,就不必跪接了。

    “那怎么行?礼不可废!”沈默摇头道:“我还没到动弹不了的时候。”说着便撑着起身,动作却缓慢如古稀老翁,王篆赶紧上前搀扶,他却要摇摇头,坚决要自己来。

    就这么个起身下跪的动作,沈默做起来竞十分吃力,只见他将大部分力量都压在上身,两条腿每蜷一寸,他的表情就痛苦一分,等完全做完时,已经是额头见汗了。

    见沈默如此年轻,又如此病态,王篆不由暗暗叹息,便在摆好的香案前,宣了大明嘉靖皇帝的圣旨……内容以褒奖抚慰为主,并官进一级,为从二品中奉大夫、政治卿,食双禄,赐穿斗牛补服,至于一应赏赐自不消提。

    这赏赐着实不低,虽然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但你的官场地位,可不就靠这些虚的东西来展现吗?

    传旨完毕,王篆赶紧上前一步,搀起沈默道:“部堂快快请坐。”待把沈默扶到座位上坐好,他便退后两步,向沈默叩行礼。待起身赐坐后,恭声道:“部堂劳苦功高,贵体微恙,皇上和元辅十分挂念

    ,改派了太医与下官同来,为部堂诊治。

    沈默一脸歉意道:“区区小可,竟劳圣上和元辅挂念,实在是罪过。”说着主动道:“太医在哪里,快请进来吧。

    侍卫便下去传唤,不一会儿,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人出现在堂前,向沈默行礼道:“在下太医院医官金学逑,拜见大人。

    “无需多礼。”沈默微笑着赐坐道:“有劳金太医千里迢迢而来,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这是在下的本分。”金学逑道:“何况能为经略大人效劳,在下甘之若饴。

    沈默心中微微一动,暗道:‘这太医真会说话。’便笑着点头道:“承蒙错爱,本人就不客气了。”说着笑笑道:“您就给我看看吧o

    金太医点点头,王篆赶紧让开位子,并帮他拿着药箱。金太医也不客气,坐在沈默边上,从箱子里拿出手枕,请沈默伸出手来,便微闭双目,切起脉来。

    屋里针落可闻,待把脉结束,金太医又仔细检查了沈默的双腿,又问他道:“大人曾经长期暴露风寒中吗?”

    “别的医生也这样问……”沈默点点头,面色忧愁道:“现在想起来,我这病是十多年前,担任浙江巡察使时落下的,那时候正值冬季,江南又冷又潮,我却要东奔西走,露宿野地是家常便饭。”说着微微皱眉道:“这么多年双腿关节一直麻木肿胀,倒还能忍受,但自从在赣南待了一年,就厉害多了,常半夜作,双腿疼得像被虫子啃噬一样,整宿睡不着觉,尤其到了天亮前最厉害,不过白天轻很多,所以我索性都是晚上办公,白天睡觉了。

    听了沈默的话,金太医微微点头,坐直了身子。边上的王篆问道:“大人得的什么病?”

    “大人因为风寒湿毒入体,又没有及时治疗,以至风邪遍历关节,结果经脉结滞,血气不行,商于骨节之间,与血气搏而有靳疾也。”金太医缓缓道:“但毕竟年轻气盛,一直没有明显症状,但去年在赣南山中,又受了风寒风寒,终于导致病症作。

    “这种病瘃害吗?”王篆又问道。

    “其疾昼静而夜,即彻髓酸疼,乍歇。其病如虎之啮,又在寅时最重,故名曰白虎之病也。”金太医看他一眼道:“看大人的症状,已经十分严重了,必须要马上诊治,否则……

    他打住没往下说,但王篆已经明白了,一脸焦急道:“部堂大人可是我大明朝的栋梁,你要尽全力治疗。只要能治好他的病,甭管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就算是龙肝凤胆也只管开出来就是。”他面上的关切之色不似作伪,如果沈默看走眼,那只能说明这个人的心计……太深了。

    “没那么多名堂,白虎疡又叫历年,其实得这种病的人很多。金太医道:“也没有什么包治的灵药,无非就是内服外治之法,内用·八珍丸’、阴火痛风方’、外用针灸拔罐……这些方子想必以前的大夫都已经开过了,但到了大人这种程度,想去根是不可能了。”顿一顿,又道:“我有个偏方,病时用醋加葱煎款卜,外敷痛处,应该能为大人延缓疼痛。

    听了他的话,沈默面色灰暗道:“难道我要痛不欲生一辈子吗?”

    “是啊,”王篆也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办法也不是没有。”金太医慢吞吞道:“但不是医生可以办到的。

    “什么办法?”王篆奇怪道:“医生都办不到,还能指望别人吗?”

    “这病是由风寒湿邪引起,只要搬到北方干燥之地,平时出入坐轿,不受风寒,自然也就不痛了。”金太甚设:“不过大人当官不自由,所以医生也没办法。

    “那……”沈默低声问道:“入川行吗?”

    “那里虽然风小,但湿热多阴雨,还一年到头下雾,你说呢?”金太医有些生气道:“恕小人无礼,大人的身体状况,已经没资格想三想四了,按我方才说的去做,还能继续做官,生活也没什么影响;否则,十年之内,必定不能自理。

    王篆终于没有疑问,回去后按所见写了报告,加急往京城,十天后,终于有了下文,允许沈默在妥当安排防务后,可回京休养。

    一个没人注意的细节是,那金太医乃是崔延的弟子……[(m)無彈窗閱讀]

    .不得不承认,经过十年的苦心积累,沈默已经织舟了一张硕大的网络。其实力超出所有人的想兵”,虽然都知道他很强了,但他暴露在外的只是冰山一角,你根本体会不到他真正的力量,所以总是被他无害的外表迷惑。

    难道他一次次过关,都靠的是运气吗?显然不是。

    就拿这次应付钦差来说,那边王篆还没出京城,沈默便已经得到了他和金太医的全部资料,周密分析之后,找到了金学逑和崔延这条航

    通过询问崔延,沈默知道此人的祖宅,被汝阳王朱睦牲占据,一直在打官司想要回来,虽然汝阳王也不算什么大鸟,但也不是一个小小医官能撼动的,金太医为此事一直心情郁闷。

    于是崔延给金学逑写信,告诉他祖宅的事情,沈经略会帮他搞定,当然他前提是沈默得有机会回北京,说话才能管用。金学逑收到信,自然明舟了题中之义,何况师生关系摆在那,便配合沈默一起,把王篆给糊弄过去了。

    其实金学逑的医术很好,一番仔细的望闻问切,便知道沈默的病是装的,要是沈默不把他买通了,肯定难以过关;若是做得着了痕迹,也没法瞒过精明的王篆。虽然看上去,沈默总是不费什么力气便能过关,其实他的功夫下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就是这个意思。

    归期一定,沈默反而不急了,他大约能感觉到,这次离开江南,恐怕数年之内不会再回来了,必须抓紧最后的时间,完成他那庞夫的布置。

    首先是布局官场。其实这些年下来,他的同年和学生,早就遍布东南六省,只是大都官位偏低,大多数同年刚熬到同知一级,或者在省里担任职务,只有极少数已经担任知府之类的要职。但这就让沈默无需大动干戈,就可从容让自己的人,占据东南的半壁江山。

    他虽然没有任命六品以上官员的权力,但他对东南六省的官员,有着绝对的调配权,只需将一些露脸的任务交给自己人,甚至只要沾点边,就能搭上剿匪胜利的顺风船,顺理成章的加官进爵,且现任吏部尚书郭朴,是高拱的同乡死党,两人正在谋求入阁,想团结一切力量跟徐阶抗衡,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卖好给沈默的机会……”,郭朴虽然不认识沈默,但高拱深知他的厉害,认为用些许官位换得让他两不相帮,就算是赚到了。

    所以沈默的安排几乎无一落空,当然他的吃相斯文,只把重心放在沿海一带,以及一些重要的沿江城市上,这夹杂在徐党大规模的官员清洗中并不显眼,而且他的人仍然无一担任巡抚、甚至连布政使都没有,所以并不显山露水。

    沈默没有被冲昏头脑,他知道自己的人普遍资历尚浅,虽然去岁到今年是官员晋井的黄金时机,但拔得太快,无异于拔苗助长,没有任何好处。所以还是按部就班的来,别小看只为他们缩短三年五年的工夫,将来就是无与伦比的优势。

    在政治之外,工商业的布局更是紧锣密鼓,虽然大明的工商业在蓬勃发展,但问题亦很严重。要说明的是,中国工商业发展的上个高峰删一宋朝时期,官营经济占据主导地位,民营只能是补充而已。但到了本朝,情况发生了变化,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私营工业占据了生产的决大部分比例,官营工业基本上无法与之相比。

    本朝整个社会呈现的景象是,民间的工业不断壮大,而官营工业不断萎缩。比如丝织业,官营的三大织造局,每年有十万匹的造解任务,以供上用赏赐。其实负担并不是很大,因为仅苏洲一地,每年就能生产过百万匹的丝绸。但即使这样,织造局也很难完成造解任务,有时甚至完成不到一半。与旺盛的民营织造能力,形成了悬殊的对比。

    而且与人们日常认知相反的,官营的织造质量,也远远不如民营,以至于每每御用之物,尽数委托民间,不敢自己动手。

    再比如官营织染局,在成、弘以后,就逐渐衰落了,其规模不要说与芜湖相比,就是比起江淅一带的私营染织场,也是远远不如;还有制瓷业,民窑发展的非常快,容量也比官窑大的多,以青窑为例子,官窑每座烧盘碟器皿二百多件,而民间青窑每座可烧器皿千余件。景德镇的民窑的窑身和每窑产量要比官窑大三四倍。

    沈默做过统计,嘉靖四十三年,景德镇的三千座窑中,官窑仅有百余座。崔、周、陈、吴四家民窑的产品畅销中外,质量更是远远超过官窑。

    甚至连历朝历代严格控制的采矿业,也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总的看来,明代的矿禁政策,并不是很严厉,除金银外,很早就开放民营;官矿、官mnj起伏,但宣德以后,点是下降的趋势,正德以后更是逊蟋泳雌,以至大面积停闭。大约只有云南等少数省份的官矿,仍然坚持运营,但也没什么大出息了。

    而与此相反,民营铁业得到迅速发展,芜湖已逐渐成为民间冶炼中心,专业炼铁钢坊不断扩大。

    如著名的濮万业钢坊之类的私营大钢场,仅芜湖一地就有十几家,每一家都生意兴隆,负担着全国半数的钢铁供应。

    就是禁止民间开采金银矿,也造成了一纸空文,因为矿区大都在深山之中,想禁止盗挖几乎不可能。事实上”盗矿,之事,遍及各省。他们有的是在深山偷挖,有的则凭借势力占领官家的矿场,有的更建立武装公然和官府对抗,比如衢州矿乱,就是典型的例子。而且这种例子并不罕见,在广东、四川、云贵等地,比淅江还要厉害得多。

    最后,连几千年来,都被当成重要财政来源的食盐业,也愈发失去原本的作用。因为作为朝廷的征税对象,官盐的价格太高,销量日益萎缩,导致征税面日益狭窄,当然税收也相应减乒了。这是因为私盐的冲击,盐商靠私盐买卖谋取暴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全国食盐需求量大约有十八亿斤,而官盐固定行销量只有五亿斤左右,食盐市场的七成为私盐独占,严重影响盐税收入。

    嘉靖以来,朝廷一直努力采取增加引目、提高引斤等措施增加官盐销量,以期提高盐税收入。可是人不能拿盐当饭吃,食盐市场终究有限,价廉舟优的私盐在市场竞争中胜过价吊质次的官盐,朝廷的种种努力无不以失败告终。

    上述一切变化的产生,都跟沈默没什么关系,如果硬要说扯上,顶多也就是加速了其发展而已。可以说大明到了嘉靖末年,作为皇室和朝廷用度来源的官营经济已经濒临崩溃,完全被民营占据了绝大部分市场。

    可悲的是,蓬勃发展的私营经济,并不能为大明带来多少财政收入,因为与宋朝,每五抽一,的税率相比,明朝的,十五税一,甚至,三十税一,的商税实在太低;更无奈的是,即便如此之低的税收,偷税漏税行为也是到了明目张胆,猖檄已极的地步,可以说朝廷能从中获得的利益少之又少,大量的巨额财富流到那些豪门大族、缙伸富商家中。

    历代皇帝和首辅都想改变这种状况,但这些利益集团的代言人已经遍布朝堂,每每提出还未执异,朝堂之上便反对声一片“与民争利”借机盘录,的大帽子扣上来,提议者无不被骂成是王安石、桑弘羊那样的祸胎,甚至被人围堵唾弃群欧,…以至于谁也不敢帮皇帝办这件事。

    结果出现了工商日益兴盛,国家愈发贫穷的怪现象,还被一些老学究当作工商误国的证据。但以沈默的地位和立场,也无法彻底扭转这一局面,因为归根结底,他就是工商业最大的代言人,如果背叛了工商业,绝对会被那些大家族、大商人抛弃,甚至成为他们要消灭的对象。

    但他不希望大明一直这样,如果无法从工商业的发展中获得能量,国家积贫积弱的现状不会改变栅一虽然一直致力于发展东南,沈默并未忘记大明朝灭亡的原因,流民和女真,正是因为崇祯朝廷积贫,无力赈灾,才有李自成、张献忠之流的勃起;亦是因为朝廷积弱,才无法应付两场战争,最后被满人断了国柞。

    所以工商业要发展,国力也要随之提升,这是沈默的大政,也是他的指导思想。关于具体的方针,沈默从不敢拍脑袋就定下来,他经过长期对各行业的调研,摸清其现状后,才敢小心的推出,而且先经过试点之后,才在各省各行业椎行。

    首先是在生产领域,民进官退”既然官营产业已经名存实亡,就不必尸位素餐,占据社会资源了。早在九年前,他便将江南织造局的织造任务,由,官局自织,转化为,官局领织”也就是官局将自身的任务分包给私营工场,并将本钱银先行拨给,见有利可图,大户自然乐于承揽。而官局也能在大幅缩减成本的前提下,保质保量的完成任务,而且朝廷的用度也得到满足,可谓多方受益。

    这种使官府脱离生产,只负责分包监督的作法,实际上是将官府排除在生产之外,看似其高高在上,但实际上将官局和私营放在了平等地仙…一开始时,织造局的太监挟朝廷之威权,不免减削银两,中饱私囊,大户见无利,便动以料价不敷为词,要求加钱,否则便不开工。这时候朝廷的威权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内监们只能乖乖给钱了……经过这些年的观察,这个法子确实可以使各方都满意,沈默便下令各司府织染衙门”将各自官营织场盘出,一应所需改为领织,合理议价,不得压榨织户。,他大约算过,仅此一呗,口果在东南推行开来一便可苏宫中每年减少六十万两的凰个,虽然放在东南不多,可对史上最寒碜的大明皇室来说,已经是一笔巨大的节省了。

    当然从中获利最大的,还是民营纺织业,不仅接手了原本属于官营的大量订单,还没了官府为保护官营而故意捣乱,生意自然愈发蓬勃。不过沈默也不是完全放任私营,他命令所有的织机必须在织造局登记才能生产,以便官府掌握民间的织造数量,为课税提供可靠的依据。

    三十税一的商业税必须交,谁也没脸说不。当然他没有强力推行此事,而是准备先看看情况,等到时机成熟再说。所以此事并没有引起多大波澜,相反大家棒他的场,许多都如数交齐了。

    其余行业也将基本效仿这种官方买办、委托生产的方式,但具体各有不同,不再一一赘述。就连比较特殊的矿山,官府也同样不再直接生产,而是采取特许经营,保护获得特许者排他经营的权利,作为回报,经营者替官府完成朝廷的生产任务,并如数交纳税银。这在福建试点后,已经被认为是可行的,并在衢州得到实施,将在不久的将来,雅广到整个东南。

    他并不担心这会引来非议,因为嘉靖初年曾下诏:,各处山场、园林、湖池、坑冶及花果树木等件,原系民业,曾经官府采取,见有人看守及禁约者,自今听民采取,不许禁约,其看守冉外官员人等,各回原职役,。这种笼统的诏令,从未彻底贯彻,但足以堵住为反对而反对者的嘴了。

    如果说,沈默对待官私产业还是小心翼翼的话,那么他在对东南各行业布局上,就是大刀阔斧了,因为朝中大员还意识不到,这项改革将深刻的改变这个国家的面貌。

    简单说来,他将东南的数十个主要产业,结合各地区的优势重新布局,口号是减少盲目投资,避免恶性竞争、促进合作共赢,。当然,原本大明就有苏松南京为中心的丝织业,以芜湖为中心的印染、钢铁业;以湖州为中心的生丝产业区,以及景德镇制瓷业、福建造船业、佛山冶铁业、等大大小小十几个专业性的工业城镇。能有人出来重新整合,将其优化组合,是商人们求之不得的,但更深层次的鼻响,只有日后才能看出来。

    最后在对外贸易方面,沈默奏请朝廷,又开了宁波、泉州、广州三处市舶司,并允许私人出海贸易,只要向市舶司登记纳税,便可富家以财,贫人以躯,输中华之产。驰异域之邦,易其方物,往来获利了。

    越来越多的人,视波涛为阡陌,绮帆墙为秣招,尤其是徽州、闽粤一带的贫困子弟,纷纷投身于这种危险的营生中,以求过上富裕的生活。大明的海商队伍,已经完全占据了马六甲以东的航线,这当然刺激了造船业的蓬勃发展,沿海港口附近,都有大型造船场日夜开工,一艘艘技术日益精湛的海船还没下水,便被海商们抢购一空。

    但碧波万里的大海上,并不只是创造财富的商船,还有多如牛毛的海盗,偻寇的势力在南海仍然不小,佛朗机人和荷兰人的海盗船,更是时常在南洋游戈,企图掠夺大明商船上的财富。

    所以没有强大的舰队护航,是万万不行的,目前负责南洋航线的主要是徐海舰队,大明沿海则由王直负责,但这只是权益,他们两人早都厌烦了,沈默更不放心他们。

    他把希望寄托在了大明自己的水师上,这件事交由郑若曾在幕后操作,以俞大敬建立的水师为班底,又征募兵士两万,先期计划建造两百艘火力强大、防护完善的战舰。加上原有的百余艘老式战舰,便足以打造一支马六甲以东最强的舰队了,但朝廷不可能负担这笔军费。沈默的设计是,沿海各省出一部分,让水师通过护航挣一部分,剁下的干脆自己出,当然是以东南富豪集体捐赠的名义了。

    他之所以如此着急的打造舰队,不只是为了护航,还因为据徐海来报,西班牙人登陆吕宋诸岛北部,并在那里建立殖民点。

    对于这些臭名昭著的殖民者,沈默十分了解,知道他们下一步就该打整个吕宋岛的主意了。

    此时的吕宋岛上,已经有两万多华侨定居了,沈默提心徐海,和这些华侨搞好关系,他一直期待的黄金机会用不了几年就会到来了。当然现在吕宋是大明的藩属,国王苏莱曼更是曾去北京朝贡,所以必须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同时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m)無彈窗閱讀]

    .蒙古人没有占到便宜,又知道明军已经从四面八方增援过来,哪敢在通州城下逗留,便纵骑远遁,在广阔的京畿农村扫荡。他们劫掠时分成数队,同时打劫数个村镇;但一旦明军引兵来救,他们便倏然聚拢起来,集重兵打击疲于奔命的明军;这种将其高机动性发挥的淋漓尽致的战术,使明军的追击变得十分困难。

    作为清剿总指挥的刘煮,已是焦头烂额。明军缺乏机动性是事实,在来去如风的挂子面前,没有了长城的屏护,其兵力和装备上的优势,根本无从发挥。在这种极端被动的情况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一点点将鞋子逼离京师人口稠密地区,将损失降到最低点。

    无论如何,北京城是见不到战火了,而且蒙古人‘只求财、不求土’,不会在内地停留太久,必然且战且退,回到长城外去。所以在皇帝一日三次的诘问下,徐阁老将刘煮‘报虏东退’的奏报递了上来,希望以此平息皇帝陛下的怒气。

    嘉靖看了,果然火气消了不少,甚至能看到那种,又撑过一次的轻松。但徐阶还没松口气,事态又急转之下了......

    按惯例,京城被蒙古人惊扰,皇帝是要向列祖列宗请罪的,但因为嘉靖身子不便,加之又不是什么光彩事,皇帝便让礼部尚书高拱,代替他去太庙磕头赔不是。

    高拱于是换上深蓝色的祭服,跣足走了二里地,来到紫禁城南的太庙前,看看紧闭着宫门破落大内,再看看供奉着大明列祖列宗的太庙正门,想着这个昔日横扫蒙元、征服天下的浃殃皇朝,竟然被曾经的手下败将,欺凌到这般田地。

    思绪一旦放开,便一发不可收拾,高拱想到当今皇帝登基以来,四十余年的荒唐暴虐,以至于大明现在国势积弱、边防告急、民生憔悴、天灾人祸交接、人心动荡不堪,颇有如绸如蟾、如汤如沸之势。

    想到这里,高拱不禁悲痛难抑,跪在太庙门前放声大哭,另陪同请罪的九卿摸不着头脑。但因为高拱此刻代表皇帝,稍稍迟疑之后,众人便一齐跟着大哭,一时间太庙门前哭声震天,不知道还以为皇帝崩了呢。

    高拱便三步一叩首,大哭着到了大殿中,向大明皇朝列祖列宗磕头谢罪,然后念了代皇帝拟的请罪奏疏,在炭盆中烧掉,再次反复磕头谢罪,要不是边上的太监扶住,能把地砖都磕破了......待他手脚无力的被搀起来时,众大臣才发现,高部堂的头皮都磕破了,额头紫黑一片。

    众人心说:“高肃卿真是卖命,怪不得这两年官运亨通呢。”当然,这是那些只知道钻营的官迷;稍有些脑子的,便能从这篇诏书中,品出别样的滋味和...比如说‘儿臣所用非人、耳目蒙蔽,致使祖宗受今日之耻’之类,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似乎直指当政啊!

    如果这些语句,是出自皇上授意,那徐阁老可就危险了,但高拱杜撰的可能性太小了,那可是欺君之罪啊!所以大家都相信,是皇帝生首辅的气了,借这个机会敲打徐阶呢。

    但那真不是皇帝的原话,当嘉靖看到祭文的副本后,气急败坏的把高拱叫来,严厉质问他,为每如此大胆,竟敢捏造圣意?

    高拱一点都不害怕,不慌不忙道:“臣给陛下看稿时,您说臣避重就轻了,问臣是不是怕得罪谁?”说着正色道:“臣谨遵陛下的教诲,把实话讲出来,不怕得罪谁!”

    嘉靖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儿,当时高拱的说法太过温和,谁的不是也没说,那叫什么请罪诏啊?于是说了他几句,意思是让他加几句无伤大雅的批评,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对于高拱这种翰林出身的官员来说,完全能够意会。加之时间紧迫,嘉靖没有再御览,让他改过后便去太庙宣读,结果成了这样子。

    嘉靖知道他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觉着这次借机痛骂那群废物,恐怕也是为公愤而不是私怨,不至于有什么政治目的......当然皇帝这二年的想法变了,有些事情不愿再较真,所以没有再为难裕王的这根主心骨。于是皇帝轻叹一声道:“爱卿不要太愤怒,当家难,当国更难!徐阁老也很难,就别再责难他了。”

    高拱听了,知道皇帝已经离不开徐阶了,心中暗叹一声,正色道:“臣不是为了别的生气,而是因为他们蒙蔽圣听,让皇上当糊涂皇帝!”

    “哦?”嘉靖一下瞪起眼来道:“说详细点!

    “臣听说,徐阁老前日禀报皇上说,鞑虏已经被刘煮追杀出境,果有此事乎?”高拱沉声问道。

    嘉靖点头道:“是的,首辅是这样说的,难道有问题吗?”

    “臣怎么听闻鞋虏目前在平谷?刘煮等人却从蓟镇赶往通州.”高拱挪愉道道:“似乎应该谓之追送,而不是追杀吧。”

    嘉靖闯言,面色一阵阴晴变幻,恍然大悟的点头道:“正是送去,刘煮却敢言追杀,到底是骗谁呢?”

    高拱义愤填膺道:“皇上明鉴,今外兵四集,禁军又出,如此劳师动众,却只是游戏一场,不过庚戌之辙,止增笑耳。遑论以伸华夏之威?”

    “还伸华夏之威?”嘉靖被高拱勾动了真火,忍不住冷哼道:“联的脸都被他们丢光了!”

    高拱见达到目的,便不再多言,其实他并不想这样背后阴人,但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原本以为当年朝纲混乱,是因为奸党窃权、结党营私,使正人君子难立于朝,以至朝中无人,国事凋敝。实指望着徐阁老上台后,能拨乱反正、澄清玉宇,给大明带来重新振作的希望。

    可徐阶太令他失望了,原先严嵩在时,他隐忍恭谨,可以理解为收敛锋芒、希求自保;但当严嵩倒台后,皇帝又重病缠身,对政事日益倦怠,本是徐阶大展宏图的好机会,但他却愈发谨慎,只沉迷于对严党的清算,对国事只停留在修修补补,绝不敢越雷池半步......当然,因为严党那伙人,闹得朝堂上乌烟葬气、太不像话,所以作风尚算正派、主张‘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的徐阁老,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赏,甚至肉麻的称之为‘良相’......

    但在高拱看来,徐阶与严嵩别无二致。其实冷眼旁观,可以说严阁老的大多数污名,都拜那宝贝儿子所得,本身并未有太大恶行,这是否能说,严嵩就是无辜的呢?

    高拱的看法恰恰相反,他认为严阁老是罪有应得,甚至罪大恶极,皆因身为一国宰辅,尸位素餐便是其最大的罪恶,甚至比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更加误国误民。因为其身为宰辅,本应披肝沥胆、敢于任事,革除天下之大患,恢复大明之元气,却不仅自已于事无补,还阻碍别人救时的努力;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便眼看着国家一点点滑向深渊,这种‘占着秦坑不拉屎’的行为,是高拱最懵恨的。

    当然高拱也承认,徐阶其实也是希望这个国家好的,但审观其在公在私的言论,也只限于除秽去弊而已;其最大的追求,不过是追纵前圣,恢复祖宗成法,从不敢言‘改制’、言‘变草’,更是绝不敢突破原有政治体制的框架,绝不敢触碰社会经济的结构,更不敢纠正和限制严重滥用的皇权,是故被唏嘘称为是‘一味甘草’。

    这样的人物,放在承平治世,自然是完美的相国,但现在的大明,各种矛盾已接近爆破溃解的边缘,朱明皇朝的统治,已面临存亡断续的告急线上!在高拱看来,徐阶虽然不算太差,但其素舟和气魄、识见和学养,根本无法负荷扶危振顾、扭转乾坤的重任。

    甘草治不了大病,还得靠猛药哇!

    高拱之所以对徐阶百般看不上,根本原因就在这里,他认为只有将这种‘青词宰相’赶出朝廷,让真正有能力的人上去,大刀阔斧的改革,才有可能力挽天倾!

    当然,这“这真有能力的人”非他高肃卿莫属。

    有道是‘屋漏偏遭连阴雨,船破偏遇打头风’,刘煮实在是流年不利,那边高拱刚刚狠狠告了他一状,这边他又郁闷的吃了败心...教虏大掠顺义、三河等处,又分兵围下店,胡镇、赵春、孙膑等宣府将领不听刘素调遣,擅自引兵救之。不料虏骑大集,围胡镇等数重。

    结果三位将领悉数战死,此役折损近千人,乃大败。

    而战役中的具体细节,也因为当事者战死,已经无从分辩了,刘蒸的威名丧尽不说,在嘉靖心中的形象也彻底逆转。十月中旬,皇帝发中旨,命内阁停止了刘素的指挥权力,将京畿防御的重任,交付给了从宣府赶回来的宣大总督江东。两天后,命锦衣卫逮捕刘蒸以下十余名蓟辽军官进京,俱送镇抚司加刑严究。

    三天后,大同总兵姜应熊等御虏于密云,败之,斩首三十余级,夺马四十余匹。之后鞋虏自三河渐引而北。十月底,江东奏:虏遁离长城以南......京师解严。

    鞋虏自墙子岭溃墙至撤退,留内地十日,辗转千余里,劫掠十几县,近百村镇,数万栋房屋被焚毁,十几万百姓遭难,死伤者数千,至于被蒙古人掠去的财产女子,更是不计其数,实乃十年来最惨重的损知...

    当沈默终于下船,行在回京的官道上,弄着左右村镇中残桓断壁,新坟处处,纸钱漫天,哭声连绵,一片愁云惨淡,心情十分的沉重,直到终于见到阔别已久的北京城,他才努力调整好心情......和家人阔别两年,不能带着这种情绪和她们相见。

    解严后的北京城,又恢复了昔日的热闹繁华,棋盘天街上仍然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看着车窗外熟悉的店铺,听着满耳的京腔京韵,沈默竟感觉恍若隔世,心中乱糟糟的......自己一去就是两年,真不知该如何面对目己的妻儿了。

    但当进了棋盘胡同,外界的喧嚣一下子隔断,天地间仿佛只剥下他和他的家,沈默一下子什么都不想,只想马上见到自己的至亲挚爱们。

    家里的护院听到响动出来查看,因为沈默的护卫全都换了新人,所以双方并不认得,护院的卫士警惕问道:“尊驾有何贵干?”

    “贵你个头啊,侯三。”车厢里响起熟悉的声音,便见沈默掀开帘子道:“连老爷我都不认识了吗?”

    侯三是府上老护卫了,定睛一看,可不正是老爷吗?哎呦一声,便单膝跪在地上,来不及行礼,就回头大叫道:“快禀告后院的夫人们,老爷回来了......”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府中响起,原先安静的沈府之中,一下子喧闹起来。

    沈默跳下马车,深深吸了口自家的空气,在离开这里二十个月零九天,他终于又见到了那扇熟悉的潦黑大门。来不及等着家人出来迎接,他便大步往院中走去。

    还没走过前院,便见两道瘦小的身影疾驰而来,沈默刚来得及张开双臂,两个小猴子便已经纵体入怀,撞得沈默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家伙,”沈默使劲抱着两只小猴子,笑得眯了眼道:“都这么高了。”可不正是他那俩宝贝儿子吗?两个小子比两年前高了一大截,却依然跟瘦猴似的,一左一右挂在他身上不下来,仿佛怕他跑了似的。

    沈默只好任由他们挂着,朝着迎出来的妻子微笑起来。

    若菡穿一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那白嫩如玉、的面庞清瘦了不少,成了瓜子型的脸蛋,却更显得美丽不可方物,若不是抱着女儿,很难让人相信,她已是三个孩子的妈了。

    见到自己的冤家,她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但旋即又消失不见,只是脸上仿佛淡抹上胭脂,白玉变成了红玉。

    柔娘走过去,帮着沈默把阿吉和平常分开,低声道:“老爷回来了。”

    沈默点头笑笑道:“嗯。”又看看怯生生站在一边的平常,伸手摸摸他的脑袋道:“臭小子,让爹抱抱。”说着把平常一把,亲了亲道:“还是小儿子轻快,想没想爹啊?”

    平常点点头,认真道:“每天都想。”

    “呵呵,真乖。”沈默又亲了亲他,目光便被若菡怀里的小小女娃吸引住了。

    那小女娃生得很是娇弱,且十分怕生,躲在母亲的怀里,用那忽闪的大眼睛,好奇的偷瞧着沈默。

    “宝儿乖,让爸爸抱抱,.....”柔娘抱过平常,哄劝那小女娃道:“这就是你整天要找的爸爸呀。”

    沈默伸出双手,若菡便将女儿递给他,小心的抱着宝贝女儿,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这是三个臭小子从来没给过他的感觉。沈默就感觉自己心中的块垒、阴暗、淤积、愤懑......以及一切一切的负面情绪,都让这个小天使,一下子驱散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心的柔情和温暖。

    ‘简直是太神奇了......’他正在享受着,便听怀里宝儿哇哇的哭声。

    满周岁的小丫头已经开始认人,她可从来没被长着胡子的陌生人抱过,起先还没怎地,但一等她反应过来,便挣扎着哭起来。

    沈默赶紧使出十八般解数哄她,无奈宝儿的哭声非但未止,反倒变本加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白净净的小脸憋得通红,胖嘟嘟的小胳膊小腿更是胡蹬乱踹,心疼的沈默不得了。

    “脾气还挺大呢!”沈默讪讪地把女儿交给若菡。

    “女儿都不认识你了。”若菡白他一眼,接过了女儿,真是妙不可言,宝儿一到她臂弯里,顿时就安静下来,小脸紧紧靠在若菡的肩膀,一边吮着自己白胖的手指,一边好奇地望着沈默,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

    “宝儿快叫爸爸,这是你的坏爸爸。”若菡面上的幽怨很快被柔情取代,拿着女儿胖嘟嘟的小手道:“叫坏爸如...”

    “怕怕......”宝儿含着手指头,含糊的吐出两个音节道。

    沈默先是郁闷,心说我有那么可怕吗?转头才想明白,原来是叫自己爸爸呀,而且还把那个不好的字眼省略了,可见闺女还是向着我的......却也不想是他家闺女嘴拙,说不了那么复杂的词。当爹的顿时傻乐起来,一脸讨好道:“再叫几声......”

    “怕怕......怕怕......怕怕......”院子里便响起了小女娃那含糊不清的声音,还有沈默‘呵呵、呵呵、呵啊..’地傻笑声。

    回来了,恢复正常更新。另外书店里已经可以买到实体书了,印刷确实不错.....[(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