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七四章新官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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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沈明臣连天的劝说,围在沈家门口的人群,终是渐渐散去,户都应该是他们的下一站。
礼部那边早就派人驻在沈家了,这头官轿一出门,那边就赶紧去通报,让衙门里的人准备接印仪式。
那在沈府蹲点的,正是沈默的老相识王启明,只见他拿着一面小镜子,走到沈典轿前,陪着笑道:“部堂大人,属下早就请人问过,后天是个上任的好日子……”
沈默淡淡道:“本官不信这个,择日不如撞日。”
“要说今儿也不错,黄历上还是好星宿居多,不过底下还有个坏星宿,怕冲撞了不好。“王启明便把那小镜子奉到他面前,献宝似的道:“算命先生说,把这个桂在轿楣上,就诸邪回避了。”
沈默一看,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钥镜,上面还画了一个八卦,心说,你就算是好心为我化解,也找个不显眼的呀!今儿这么好的日头,我轿子上挂面镜子,一路上闪闪发光,知道的说我这是辟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脑疯了呢。不由笑骂道:“你挂自己脖子上吧。“说完便放下了轿帘。
“起轿““胡勇一声今下,轿夫们便抬起轿子,往胡同外走去阵,他们却毫无招架之力……”原本官兵只想给个下马威的,谁知竟一下把他们打得屎尿横流。
“住手!“在短暂的,失神,之后,沈默大声喝止道:“不许打人!快快停手!你们谁是领头的。”
巡内城御史周有道一手扶着官帽,跑到沈跌边上,施礼道:“下官救驾来迟,部堂大人受惊了。”
沈默一脸,焦急,道:“多谢周大人来援,但请你速速收队吧。”
“啊““周有道吃惊到膛目结舌。
沈默又重复一遍道:“请周大人收队。”
“不抓人吗?“周有道小声问道。
“这么多人,抓谁?”沈默压低声音道。
“这可是礼部衙门……”“周有道难以理解道:“万一……”
“这些都是大明贵胃,最是高贵,最有涵养,怎会干那种土匪般的行径?“沈默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捉高声调道:“本官既然管着宗人府,便有义务保护大明宗室。周大人放心,这衙门拆不了,真拆了,也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跟他人无关。”
既然人家尚书大人都这样说了,周海哪还能多管闲事,便抱下拳道:“成,听您的。“说着一挥手道:“牧队!“便带着意扰未尽的兵马司士卒离去了,只留下一地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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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此陡然一击,宗室们这下没了精神,一个个神情木然,有好些人还流了泪。这时沈默越过侍卫,走到他们中间,一面让人抬头破血流者包扎,一面温声劝慰起来:“兵马司确实有些严厉,但你们的行为,是不是也有些莽撞呢?六都衙门乃是仅次于皇宫的要地,人家打就打了,告到皇上那也没用。”
宗室们本来还想让沈默做主,但听他这样一说,再联系起前年那次,也是有那么多宗室下了诏狱。血淋淋的现实告诉他们,时过境迁,朱家的子孙又怎样,还不是一群人家想打就打、想杀就杀的可怜虫!许多人心生悲凉,呜呜哭起来。
“大家不要悲伤。”沈默的安慰适时响起:“优待皇室宗亲,勋旧贵戚,是我大明二百年的祖制,朝廷是不会不认的。“经过方才那段插曲,宗室勋贵们再没脸狠沈默闹了,反倒觉着他跟亲人一般,是真心向着他们的。所以当他开始说话,场上便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静静的听着:“你们心里着急,我也感同身受,但光着急没用,咱们还是得合计出个对策来。但大街上哪是谈正事儿的地方?何况本官连印都没接,现在说什么,也做不了数啊。”说着朝众人团团拱手道:“诸位要是相信我沈拙言的,就请先回去,该治伤的治伤,该吃饭的吃饭,等明天一早,请六位代表来部衙相商,本官保证,一定会为你们说话的。”
“沈部堂够意思,咱们也得够味儿才行。”众宗室互相看看,他们也知道今儿折了锐气,已是没脸再耗下去了,一今年老望众者出来说话道:“今儿是他老人家上任的好日子,咱们不能搅合了,就按照他说的办吧““这才把一众宗室说散了。
那些人一走,殷士瞻赶紧带着礼部众官员过来迎驾,沈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微笑着和他们打着招呼。这时礼赞告吉时已到,鼓乐手们开始吹吹打打,他便在众人簇拥下进了衙门,拜了圣旨、大印,便是部堂升座,属官堂参,差吏叫贺了。
因为今儿是尚书大人上任,所以阖部上下来得齐刷刷,一个不落。殷士瞻便为沈默介绍起属下来,虽然当过本部侍郎,对这些都了解,但沈默还是保持耐心,听得很认真。
礼部作为六部之一,其长官自然是他这个尚书;又有左、右侍郎为佐贰,但现在只有殷士瞻任左侍郎,右侍郎空缺中。其隶下有司务厅负责日常起草、文移等。又有四大清吏司,其中仪制清吏司,掌嘉礼、军礼以及管理全国的学务、科举考试事:祠祭清吏司掌吉礼、凶礼事务,也就是祭祀天地神只,以及国家的吊唁开丧“国之大事,不过戎与祀,这也是礼部最原始、最本源的职能。
又有主容清吏司,掌宾礼以及接待外宾事务,下设四夷棺、同文棺等数个针对性很强的部门,负责和藩属、外国打交道;还有精膳清吏司,掌筵飨廪饩牲牢事务“筵飨是国宴;廪饩是各级掌校中,发给生员的粮金补贴;牲牢是祭祀的牺牲,一看就是个油水部门。事实上,虽然礼都给人的印家向来清苦,但这四司也有尊卑穷富之分,不消说,精膳司自然是那个富司;而仪制司因为管着书人进身的途径“科举,当然地位尊崇,被称为尊司;祠祭司虽然有个好大的名头,但跟鬼神打交道,能有油水才叫见了鬼,所以当之无傀是穷司。至于主容司就更惨了,大明唯我抽尊,一切外但暨是下民,结果连累这大明外交部,也成了卑司。
无论如何,各司有郎中一人,员外郎一到两人,主事若干人,这些正式编制外,又有书吏若干,负责日常事务的处理。
每司之下,又有若干馆局负责具体的差事,如会同棺、铸印局之类,由各司主事所领,其大使、副大使之流,若不是今天这日子特殊,还没资格面见部堂大人。
另外,虽然礼都尚书本身兼任翰林学士,但并不等于翰林院隶属于礼部,所以翰林院的一干人等,没有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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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介绍之后,殷士瞻便请都堂大人讲话。沈默站起来,面对满满一屋子的下属,他先是满含感情的回忆自己在部里时的日子,还点了几个书吏的名宇,问这个还打老婆吗?那个的儿子考上秀才了吗?总之是以关心下属的生活为主,问寒问暖之外,也指明了跟着他干的前景……”人家都说礼部穷,但只要我当这个尚书一天,你们的薪俸就不会施欠,福利一定落实,升职转正的机会,肯定比别得部多!搞得属下官吏热血沸腾,就差喊出,部堂万岁,了!
感性完了,沈跌便让属下各归其位,只把殷士瞻和四位郎中,并事务厅的主事留下,转到尚书值房中继续开会。但与在前厅的热情慷慨不同,这时的沈默,面上已经没有一丝笑了,这让本来还挺轻松的几位礼部首脑,一下又紧张起来。
没有寒喧,沈默直截了当的指出,礼部散漫的风气必须改变,最重要的便是,务实,二宇。这二宇又有三层含义,一是,省议论”他说:“几年来我看见,朝廷之间议论太多,或一事而甲可乙否,或一人自为矛盾,这就是所谓的,政多纷更“而且又以废话空谈居多。而是,讲务实“一切口头汇报与书面极告,必须简单扼要、条理清晰;是非可否,你给我明明白白说清楚“浪费别人的时间就是犯罪,如果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什么都不要说,也比信口开河强。”
这番话虽然谁都没指责,但让众人羞得满脸通红,他们大都是翰林出身,最擅长的就是夸夸清谈,还有花团锦簇的官样文章,显然正是沈默抨击的对象。
沈默不理会他们的尴尬,接着道:“还有一层,就是,不施延,。几年来我看到,上面凡有文件下来,官员都会签一个,照办“然后就往下传,下面再签个,照办,接着传达,到没法再往下传了,就丢在一边,成了空文。什么,照办,?哪个还来理会!一年里文件不知道有几麻袋,办没办,天知道!各级官吏例是安逸了,可国家的政事也彻底耽误了。”说着目光坚定的下今道:“凡我属下,大小事务,接到上峰命令后,都必须尽快回复。部里将设立登记簿,每一件事情,都要办的时候登记,办完后注销。超过期限的,要按违反制度论罪。这将作为评价官员优劣的重要像据。”
一番夹枪带棒的训示,让几位要员心惊胆颤,暗道以前的印象不对啊“以他们过去和沈默接触,以及所见所闻,都认为这沈部堂是个好说话的官油子。他起先在前厅的讲话,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谁知那竟都是假象,真到了他当家做主,竟关起门来唱黑脸了。
几人不禁暗暗叫苦不迭,愈发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这正是沈默要的效果。对待下屑,过宽了则会不逊,过严了又会怨恨,关键要掌握好度,做到宽严相济。对于间接下级,或者官位较低的属下来说,相差悬殊的地位,本身就让他们不敢造次。加之平时接触的少,容易确立的是权威,不容易确立的是感情,所以他尽量展示自己的仁厚。
而在座的都是他的直役下属,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常工作和和人腰触都很多,容易确立的是感情,不容易确立的是权威;所以必须给他们个下马威,日后再慢慢展示自己的仁厚不迟。
看到几人的坐姿明显发生改变,沈默嘴角闪过一丝微笑,他知道目的基本达到,便换个缓和的声音道:“说一下近期的主要事务吧。”
“哦……”是。”殷士瞻回过神来,从袖中掏出个条陈道:“这是本部到昨天为止,一切未交割的事体,请大人审阅。”
“殷大人有心了。”沈默给他一个微笑,竟让殷士瞻感到浑身一松,才不那么紧张了。心说这沈大人真是官威十足,了不得啊了不得“。王启明见讨了个没趣,只好把那铜镜收在怀里,小声嘟囔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轿子穿过繁华的棋盘天街,往东江米巷行去。王启明热情依旧,不厌其烦的催促道:“快点,快点,卯时三刻必须进门,可不能耽误了时辰。“轿夫们虽然也烦他,但谁也担不起误时的责任,便比平时加快了脚步,谁知刚到了江米巷街口,就看到有人把礼部衙门给围了。
王启明这些天在沈府蹲守,一看那些人就直犯滴咕道:“到底是时辰不好,撞着这么些丧门星了。”原来这些人,正是把沈默堵在家里的那一群。他们也确实被忽悠去了户部,可大明六部衙门离着都不远,礼部这边一准备,户部就知道了……”正愁着没法打发这些爷呢,便起了坏点子,对他们说今天是礼部尚书上任的日子,你们赶紧过去,那边大喜的日子,肯定好说话。
这些人果然闻言放腿就跑,到了东江米巷时,礼部的人还正准备乐队和仪仗呢,猝不及防,就被他们围了个正着。
偏着礼部侍郎殷士瞻又是个没主意的,有心叫差役把他们撵走,又怕把事情闹大了,给部堂大人惹麻烦,可任在这人堵在这儿,眼看着一场仪式要被搅黄了,直在那里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当看到沈默的轿子到了,他竟感到一阵放松,心说终于来了当家的……”
沈默也看到那些宗室,不免暗叹一声,看来人家又把球踢回来了。既然赶上了,躲是躲不过了,这也算对自己这个礼都尚书的初考了,万不能怯场。
想到此,沈默定定神,沉声道:“落轿。”
那边也发现了这顶绿呢官轿,宗室们都是识货的,一看就知道是尚书大人的坐轿。于是呼啦一声从衙门口围了过来。
护卫们赶紧上前一步、排成一线,挡在大人身前。
“我们要见尚书大人““请沈部堂出来说话。”宗室们嚷嚎起来。
轿窜缓缓掀开,沈默弯腰下了轿,目光扫过众人,淡淡道:“我就是沈默,诸位有何事体?”
“沈大人,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祖上的规矩不能坏…”“,朝廷要逼死我们吗?”众宗室七嘴八舌,十分嘈杂,又没法听清。
沈默抬起手,示意众人少安毋躁,捉高嗓门道:“众位请先心平气和,再派个代表出来,跟本官把话说清楚。”顿一顿道:“这样吵吵嚷嚷,根本没法对话。”
宗室们又吵吵嚷嚷一阵,好半天才推举出六个深负众望之人,走出人群和官府交涉。
沈默的目光却转向街口,便见大队的官兵涌过来,原来这会儿功夫,巡城御史带了兵马司的金吾卫,前来救驾了。
“部衙门前乃朝廷禁地!“一匹骏马小跑而来,上面坐着个大嗓门的传今兵:“尔等速速散去,否则体怪王法无情!”
看到大队的官差,手持根棒铁链包抄而来,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重又骚动起来,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惯怒。虽是天潢贵胄,不像小老百姓那样惧怕官府,但终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真要给抓进狱神庙,不死也得脱层皮啊!于是群情激奋,当即就有人鬼哭狼嚎起来。
官兵们知道这种时候,要想镇住场面,关键是下马威得狠,于是二话不说,一阵乱棍下去,当即把那些出头鸟打得羽毛乱飞。别看宗室们平素耀武扬威,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似的,但真到了这种考验悍勇的时候,还真不如干力气活的穷苦百姓,至少人家还能抵挡[(m)無彈窗閱讀]
.第七七四章新官上任(下)
天刚亮些,下面通禀,说是昨日大人邀请的那几个宗室来了。”
几个宗室赶紧起身相迎,为首的一个连忙道:“大人百忙之中,拨冗相见,我等已是感激不尽了。”
“哪里哪里……”沈默请他们坐下,自己也在正位上坐了,关切问道:“昨天回去后,都还好吧?”
“还好,还好,幸亏有大人拦着,才没伤多少人……”那老宗室叹息一声,边上个年轻的面露恨色道:“虽然咱们宗室今不如昔,可也不能这么让人欺负了,这事儿一定要让皇上知道老朱家的龙子龙孙,都让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沈默看他一眼,心说这人还真是拎不清。昨日周御史是在为自己解围,于情于理,自己都有义务为他挡下这一场。这宗室却还在自己面前嚷嚷着报仇,真是和尚面前骂秃子,自找不痛快。
那老宗室也知道官官相护,何况那巡城御史还是为了帮沈部堂呢,便接过话头道:“部堂昨日说,要我们六个来衙门,相商不敢当,咱们就听听部堂的,到底怎么个真章,总不能让全天下的龙子龙孙,活活饿死去吧?”
“几位亲王,还有国公,都说好了,会上疏帮咱们说句话的。”边上有人帮腔道:“那要命的《条例》是先帝定的,可是违反祖制的,今上仁厚,必会给咱们条活路的。”
沈默还没说话,他们先七七八八的唠叨一通,宗室就是这样一群人,你千万不能敬着,一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便也不笑,也不吭声,就任他们说个痛快。
见沈部堂面色不太好看,那老宗室神情一黯,止住众人的话头道:“诸位,咱们还是听大人说吧。”
“诸位说得都好,本官身为大宗伯,当然愿意看到,天下宗室都能满意了。”沈默神态如常道:“但显然是不可能的——宗室的禄给标准,是国朝初年定下的。太祖皇帝时,全国的朱姓宗室,不过五十八人。但到了今天,已经激增到多少人,诸位可曾想过?”
众人摇头,他们哪知道这个?但沈默知道:“我命人查阅了黄册玉牒,并把结果抄录给大家。”他点点头,一名官员便捧着一摞纸张上来,分发给六人。
几个宗室接过一看,着实吓了一跳,只见上面写道:‘截至嘉靖四十五年止,在籍皇室宗亲,共计一万八千二百零三人。其中亲王三十位,郡王二百零三位,世子二百位,长子四十一位,镇国将军四百三十八位,辅国将军一千零七十位,奉国将军两千一百三十七位,镇国中尉三千九百二十七位,辅国中尉两千一百零八位,奉国中尉一千二百八十位,未封名爵者四千三百位,庶人二百七十五位。另有公主、郡主、县主、县君等两千一百六十七人。按照宗室禄给标准,亲王禄米一万石,郡王、公主两千石,镇国将军、郡主一千石,辅国将军、县主六百石,镇国中尉、县君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二百石,则岁给禄米超过一千二百万石。”
“洪武年间,全国税粮总数,为一千七百万石,宗室禄米支出,不过四十万石,可谓九牛一毛。但到了嘉靖年间,全国税粮总数,为两千四百万石左右,仅宗室禄米支出,已经达到了全国税收的一半。除此之外,还要赐钞、锦缎、芝丝、绢、纱罗、冬布、夏布……其余各种开支更不胜繁举。”沈默语气沉重道:“不是国家不想像原来那样养宗室,而是实在养不起啊”
在翔实权威的数字面前,众宗室哑口无言。沈默继续语重心长道:“况且国家待你们向来不薄,凡是玉牒在册的宗亲,每个人名下皆有赐给田地,多的有一千多顷,最少的也有八十多亩……八十亩,算是个中型地主,谈不上锦衣玉食,但生活足够宽裕了。这些土地,全部加起来有四百多万田亩,大都是无需交税的。”说着抬起头看,目光炯炯的望着几人道:“除了你们宗亲,还有外戚、勋贵、功臣、内侍、寺观,都有大量无需交税的土地,数字之庞大,一时还难以统计出来,但绝对超过全国可耕之地的一半。小民以不到一半的土地,缴纳全国的赋税,早就不堪重负,纷纷弃地逃亡。”
“朝廷所收税银,原本就只能勉强应付开支,但因为宗室数量膨胀的太快,从原先的微不足道,一下占据了过半的税收,结果就是国家根本无法应付,每年所缺税粮,已经超过一千多万石,全国都要维持不下去了……你们都是京城的宗室,亲眼见到京官们生活的窘迫了吧?”沈默说着眼眶通红道:“多少人要在外面偷偷干些小营生,多少人不敢带妻儿上任?又有多少人的老母,常年没有肉吃?为了朝廷能挤出钱来抵御蒙古人,大家都在吃苦,而咱们衣食无忧的宗室们呢?不仅一文钱的税也不交,还为朝廷削减了一点养鸟买狗、逛窑子的钱,就整天在有司门上闹事,还口口声声说没活路了?”他的语调愈发严厉起来道:“真的没活路了吗?那让你们和辛苦讨生活的百姓换换,谁愿意,不妨请举起手来”
一番话说得那些,方才还气鼓鼓的宗室,全都低下了头,在直观的数字和浅显的道理面前,他们的那些抱怨和委屈,全都显得苍白和矫情,只能小声重复道:“太祖皇帝定下来的,是千年不易的祖制……”
“如果太祖皇帝活着,看到他的江山成了这样。”沈默毫不留情道:“第一个开刀的,就是他的龙子龙孙”一句话便把他们堵得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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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深谙谈判之道,知道一味逞强成不了买卖,刚柔相济才是王道。于是轻叹一声,缓和语气道:“别怨我说得重,实在是事实太残酷。我管着宗人府,也算是诸位的娘家人,不能不把实话告诉你们……”目光扫过众人道:“今年试行的两个条例,真正受损的,是远支宗室和低阶勋贵。那些亲王郡王,国公侯爷,都没牵扯在内。他们的利益不受损害,就不可能亲自冲锋陷阵,顶多不痛不痒的上几本、说两句,能有多大作用?我不乐观。”顿一下,他的话锋一转道:“单凭俸禄吃饭的朝廷大臣,非但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反而会因此获益,是以都积极支持这一变革。那天巡城御史为什么敢下令打人,还不是看准了朝野早就对咱们不忿,所以才敢顺势为之吗?”
宗室们被沈默说得悲哀至极,心里的明灯一盏盏熄灭,只剩下最后一点亮光道:“当今皇上仁慈,难道也无动于衷吗?”
“这些日子,各种传言不绝于耳。皇上听多了,有时候也难免动恻隐之心。”沈默先扬后抑道:“但眼下的情况是,京衙缺禄米,卫所缺月粮,各边缺军饷,名省缺俸廪要是再这样下去,国家危矣皇上仁慈,可他终究是大明的皇帝,得先顾着国家啊……”
众人的心拔凉拔凉,合着他们就是最该被牺牲的?
“你们也不必太过难受,”沈默适时安慰道:“朝廷不过是适当削减一点,另外清理一下奸冒的田产,对于该发的禄米,还是会一文不少的,对于你们的田产,还是会保护的。我呢,也会帮你们尽力争取,保证你们可以衣食无忧,依旧是大明最逍遥的贵族。”
几个宗室本是来谈判的,来了才知道,自己和这位尚书大人差的太远,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只有点头的份儿。
眼看中午了,沈默命人从冠云楼叫来一桌席面,让王启明和另一个郎中,陪着他们喝酒吃饭,又叮嘱王启明,吃完饭再备点值钱的礼品,把他们送回去。他自己则说声失陪,离开了衙门,准备在外面简单吃点饭,然后下午去翰林院看看。
谁知他的轿子才刚出衙门,就被人给拦住了。竟然是新任司礼监掌印马森,二话不说,非要请他吃饭。
沈默虽不愿跟中官走得太近,可更不能得罪了大太监头子,只得随着他的轿子,绕着紫禁城转了个圈子,一直到了什刹海边上,才在个宅子前停下了。
沈默下轿一看,对边上笑脸相迎的马森道:“吃个饭用跑这么远吗?”
“这才显得心诚嘛。”马森笑眯眯道:“部堂里面请。”
沈默皱皱眉道:“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那妖道熊显的宅子,什么时候改酒肆了?”
“您好记性。”马森眨眨眼道:“进去不就知道了。”
这时门打开了,沈默看那开门的眼熟,突然就明白了,便不再吭声,也不让胡勇等人跟着,就独自一人,跟着马森进了门。
一进院门,就看见烫金的沉香木招牌,上书‘神仙居’三个大字,再看那花格窗上悬着的遮挡阳光的潇湘帘,门里的八仙桌儿、官帽椅儿,甚至屋外安放盆花的弧腿架子,用得都是一色的黄梨木,透着人间少有的富贵气象。
沈默这下更明白了,但也不点破,跟着马森进了厅堂,就见里面装修的富丽堂皇。不说别的,单看酒柜上摆得那些玳瑁、犀角、象牙、螺钿、缅玉酒杯,还有那些古董字画,就算是再排场的酒店,也消受不起。
且这酒家虽然摆着好几张桌子,但只有当间的一张上,坐了锦袍男子,正在那里大快朵颐,看见沈默进来,便笑起来道:“江南,想不到吧。”
沈默装出吃惊的样子,张大嘴巴道:“陛、陛下……”赶紧大礼参拜。
“不要行礼,朕不在宫里,不穿龙袍,也没把自己当皇帝。”隆庆笑吟吟道:“这里是他们修给朕,没事儿出来散心的。你就把我当成朋友,快来陪我吃饭。”说着用快快指指边上,做小二打扮的太监们道:“这些奴婢上不得台面,让他们坐都不敢。”
正在上菜的孟冲陪笑道:“爷,您这话说得,哪儿见过小二作陪的?”说着把一盘热腾腾的驴肠端上来,拿腔拿调道:“红烧驴肠一份,客官您慢用……”显然为了让皇帝体验下馆子的快感,他们在玩角色扮演呢。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来一起尝尝朕的大爱”隆庆拍着桌子,让沈默坐下陪吃。
沈默只好聪明,搁半边屁股坐在下首,隆庆略让了让他,便雨点般的下筷子,专朝那盘驴肠开火。不一会儿,吃了个痛快,舒服的拍着肚子道:“人说天上的龙肉,低下了的驴肉,朕又说,驴身上,肠子最好吃。”那份儿惬意劲儿,是太监们许久未曾见过的。
孟冲便巴结道:“万岁爷富有四海,想吃驴肠还不简单?往后奴婢们时常给您上就是了。”
“呵呵……”隆庆颇为意动,但想一想,又摇头道:“算了吧,宫里又不吃驴肉,单为一道菜杀头驴,实在太浪费了。”
“皇上节俭,乃万民之福。”孟冲赔笑道:“可一头驴也不值几个钱。”说着竟抹起泪道:“人都说皇帝富有四海,可主子您却连吃盘驴肠都要掂量掂量,这让百年后的人知道了,肯定说奴婢们没伺候好,让您受委屈了。”
见皇帝搁了筷子,沈默也早就垂手坐在那儿了,起先还没听出怎么回事儿来,待到孟冲说出‘委屈’二字,还哭了起来,他一下就明白了,合着是给皇帝鸣不平呢。他仍不作声,就听那孟冲絮叨下去:“要说万岁爷这皇上,当得真心酸,内库里空空如也,想赏娘娘们点首饰,都得问户部要钱。沈部堂,不是咱家多嘴,皇上这么节俭的主子,打着灯笼没处找,你们外官还想怎么样啊?还让主子做人吗?”
“孟冲,别说了。”隆庆也是一脸黯然道:“朝廷有难处,朕是知道的,江南别往心里去。”
沈默心说,你叫我来干嘛的?不就是诉苦吗?我能不往心里去吗?于是也是一脸感伤道:“陛下确实受委屈了,这点银子真不算多……”
“着,那就烦沈大人去跟他们说说,”孟冲马上接话道:“赶紧来给主子认个错,把钱拨过来吧。”
“我去说不合适,那就成别人都是恶人,就我一个好人了。”沈默摇头笑道:“其实皇上错怪徐阁老了,过了这阵子,他一定把款拨过来。”皇帝让言官们骂成那样,徐阶那边早就后悔了,肯定要安慰一下的,当然要过了风头再说。
“那、那……”见他说得如此笃定,孟冲有些结舌道:“那下次呢?只要户部一直紧缩银根,难道要皇上次次吃闭门羹?”
何止是麻烦?简直是折磨。隆庆点头道:“真的不想了,江南有什么好办法吗?”
“孟公公的意思是……”沈默把皮球踢回去,显然皇帝和太监已经事先预谋,就等他来坐蜡了。
“咱家以为,还是自己兜里的钱花得舒服。”孟冲穿着小二的衣衫,一张肥胖的脸上,满是贪婪的光道:“只有让内帑富起来,皇上才能花钱随意些。”
“如何去做呢?”沈默淡淡道。
“这就要请教沈大人了。”孟冲终于说出把他找来的目地:“听说您在东南点石成金,弄什么什么发大财,素有‘财神爷’的美称,不如也帮咱们想想办法,让宫里也发点财……哦不,为皇上挣点钱,好让皇上过得舒坦点?”
沈默看看隆庆,见他也是一脸期盼的望着自己。不由苦着脸道:“要是传出去,不知多少人要弹劾我。”
“在这儿伺候的,都是朕信得过的。”隆庆拍胸脯道:“谁也不敢说出去。”
“好吧好吧。”沈默苦笑道:“这事儿得从长计议,让微臣想想,想好了再回皇上话。”
“抓紧时间啊。”皇帝隐隐叮嘱道:“另外,徐阁老那里,还是要催一下的,不然谁知什么时候才能拨钱?”
“臣遵旨。”沈默无奈的应下。
这时隆庆皇帝吃饱犯困,便要到后面睡觉,沈默本想告退,却被皇帝留下道:“还有太子册封的事儿,你和他们合计一下吧,省得再跑第二趟了。”
沈默当时就郁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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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思维敏捷,虽然在他不友了解的领域,但依然没有乱了思路,冷笑一声道:“原样进原样出,汇联号是做慈善堂的吗……”
“怎么可能呢?哪有不逐利的商家……”沈默笑起来道:“还是说说,我为何会让汇联号推行银票汇兑业务吧。就这个问题,我也询问过不少商户,他们普遍反映,能有一种方便结算的方法就好了,哪怕是交点钱呢。我便以东南总督的名义,照会汇联号的老板,希望他能做这个保管和支付的生意,当然作为报酬,每次提取现银时,汇联号都会收取一定的手续费……”
“我听说,日异隆为了挽留客户,已经把这个费用取消……”张居正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马上指出道:“甚至对一些大储户,还付给利息。我想,汇联号的手续费,也收不长了吧……”
沈默的笑容有些仔硬,张居正这话,戳到了他的痛处。日升隆的不讲规矩,把一个银行业的秘密,暴露于天下”轻叹一声”他点头道:“其实在几百年前,经营银号和当铺的商人便意识到,当客户积累到很大数目”但同样每天都会有人来提现,同样每天也都会有人来存钱,一段时间后,他们发现”库中总是有大量的金银闲置。后来,他们得出结论,只需要保留其中一部分作为支付准备”其余部分可以用来放款,以取得利息……”顿一顿道:“显然,日异隆准备走这条老路……”
“汇联号会不会跟进呢……”张居正紧紧的盯着沈默。
“商业竞争,如逆水行舟,肯定要跟的……”沈默淡淡道:“而且说实话,有偿存款是必然”是趋势,也是历史的转折点。即使日异隆不搞,早晚汇联号也要推行的……”
听他拔得这么高,张居正难以置信道:“好像这是第一次,听你如此热烈的赞扬一样事……”
“不错……”沈默点头道:“推行银票通兑的目的,是为了便于商业,促进生产。生产发展、商业繁鼻了,投资致富的机会才会多,就算是没有那个胆量能力,去直接投资,还可以把钱存在银号,让银号去投资,自己安稳的吃利息,稳赚不赔,也比光靠天吃饭强。”,“照你这么说,还可以抑制土地兼并呢……”张居正不由笑了。
“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什么这个杜会的上层,会那么热衷于囤积土地?不是他们深深的热爱这片土地,而是除此之外,根本不知道干什么好……”沈默微笑道:“传说西北富家热衷以土窖藏银,历久不用,东南则无矣。非东南不如西北富足。盖其或可办工场、投实业”或以之取息于兴办工场、投资实业者。给富户们多一个选择,至少会分流一部分,涌向土地的资金吧……”
“照你这样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了……”张居正玩味的望着沈默道。
“只要保持一个比较高的准备金程度,就不会发生风险……”沈默双手交叉,回望着张居正道:“对国家对百姓,都没有什么坏处。”,“对国家也没什么好处吧……”张居正冷冷道:“商人们玩得再热闹,国库还是饿死老鼠……”
“首先,国家和朝廷是两个概念。”沈默淡淡道:“另外,我是赞同征收商税的……”
“真的……”张居正的身子陡然坐直。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沈默缓缓点头道:“一味的损不足,而补有余,是违反天道,必受其咎的……”张居正一直认为,沈默这个出身江淅的大商人之婿,是个十足的商业代言人,但现在,听到这斩钉截铁的回答,他有些含糊了……
秋后的阳光透过纱窗,洒在沈默的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羌,却又让他的面目陷入阴影,即使面对面,张居正也没法看清他的样子了。
“好吧……”张居正咳嗽一声道:“现在可以来点水己……”
“求之不得”,”沈默莞尔道。说着拉了拉桌角的垂线,过不一会儿,王启明便进来添水,退下时,还细心的留下了暖水瓶。
连喝了三杯,解了。干舌燥,张居正才搁下茶盏,幽幽道:“江南别忘了,日异隆那边还上杆子求着和户部合作呢!我完全可以撇开汇联号,授予日异隆独家行钞之权,并立即禁止一切私出之票。”说着挑衅般的望向沈默道:“你说,如果我许他们一分利,他们还会不会听你讲道理?如果我再给百姓一分利,还会不会有人反对行钞……”
“此乃罔民之举……”沈默冷笑连连道:“禁票而行钞,则钱庄昔日收存储户之银,皆不复还银而只还钞……,储户千万之银,一朝悉化为纸,虽古来暴政,也难及其*分吧?”!
“你怎敢说宝钞就一定不如银……”张居正瞪眼道:“若我再退一步,使民以银易钞,便加以一分之利,以钞完纳粮税,又加以一分之利,使百姓获二分之利也,谁不以银易钞……”
“按照你说的,完银百两而获二分之利,不过少完银二十两耳,还是要赔八十两呢!如果再把这二十两换成宝钞,则二分之利,亦化为纸……”沈默云淡风轻的笑起来,指点江山的样子,就差来副羽扇纶巾了:“巨万之银,悉化为纸,谁肯以银易钞……”
“你………”张居正拍案道:“难道只有你汇联号发的是钱,我户部发的就全是纸吗……”
“第一,汇联号不是我的;第二,汇联号的银票,是以真金白银和十年积累的信用,做双重保障的……”沈默看一眼张居正道:“户部还有信用可言?太仓又有寸银为质吗……”
“我说过,让日异隆来担保……”张居正的面庞发红道:“你的银票可兑付,我的宝钞就不能兑付了吗?”,“那你去找日异隆吧。”,沌默笑起来道:“看看他们答不答应。
张居正也笑起来,道:“,好像不能答应………”除非晋商的脑袋全都让门夹了,否则他们凭什么为政府滥发的白条买单?
两人对着笑一阵,张居正仍然不服”另起话头道:“银票非纸钞,却又无异于宝钞,进可攻、退可守,江南使得好手段,不就是想把朝廷排除在外,让票号来行钞天下吗?”,“如果你非这么认……”沈默淡淡道:“大可如方才所说,下令取锋银票的流通,你是专管发钞的户部侍郎,有这个权力……”
“、那我也太不自量力了……”张居正嘴角浮现苦笑道:“比起靠山如王屋、太行的大票号,我这个侍郎可什么都不算……”他敢打赌,只要自己敢把这个打算大白于天下,攻击自己的奏章,便会雪片般飞到内阁,结果肯定是,银票照行不误,自己却只能黯然下课。
毕竟汇联号和日舞隆已经成立了十年,其发行的银票也早就深入人心了,就算皇帝也不能拿他们怎样了……如果连这点都看不明白,那他张居正还是趁早辞官回乡,还能保全身家性命。
“太岳兄说笑了……”沈默摇头道:“票号也好”银票也罢”都只是新生的事物,远没有那么强大”,”说着诚恳的望着张居正道:“但真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需要你我的保护。”,“我承认,你说的都对,但你也说了,纵使有再多保证”银票和宝钞一样,本身都是不值钱的纸吧……”张居正声音低低道:“如果具间多用银票,一旦票号钱庄倒闭,便全归无用,而国家来行钞,即可绝此风险………”他还是不死心。
“呵呵……”,沈默喝口茶,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战役了,便语重心长道:“票号不过取富户千百万两之银,哪怕最终其悉化为纸,恐怕其危害,也无法与国家取百姓千万亿之银,一开始就化为纸相比吧?票号倒闭,犹有朝廷可为百姓做主;可一旦朝廷的钞票破产,又有谁能为平民百姓做主呢……”
张居正无话可说,便又起一头道:“前代大贤云:“操钱之权在上,而下无由得之,是以甘守其分耳。,万物之利权,收之于上,布之于下,此乃国家之体说……”,“观大明宝钞今日的窘境,又有何体统可言……”沈默轻叹一声道:“钱庄票号,终究只是经营生意,时刻需以信用为本,受官府、行业、储户之多重监督,尚能以保值为要,不敢滥发。但朝廷发钞,粉饰再多,本质上也只有一个,就是弥补财政不足毗——以无阶值之纸张,换取百姓之钱财,说到底,就是一种掠夺!官府强权,下民易虐,你如何去遏制官府的滥发冲动?””他心中不由自嘲”想不到自己竟成了货币拜物主义者,但又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历史阶段,这种思想是最合适的。
其实张居正已经被沈默说服了,但他这辈子,还没让人全面压制成这样,所以嘴上还在继续放刁道:“这个不难,我只需事先预估天下之用,约定造钞之数,一旦印制够数,则立即停止,俟二三十年之后,再行添造,仍如旧式,不改法也……”
说完,他也意识到这办法苍白无力。果然,沈默也被他的强瓣搞得火大,毫不留情的反驳道:“宋、金、元之行钞”未尝不想足用而止也!但最后全都滥发无度,为什么?是因为足天下之用,和足国家之用是两码事……”道理很简单,足天下用的意思,是说钱数足够社会流通了,和国库是否缺钱,没有任何关系。就像后世,中*央银行虽然是发钞机构,但你不能说,这些钱都属于它。
“如果国家遇到财政危机……就像现在”正常赋税不能满足国家,朝廷必然要诛求于民,诛求之法,又以增钞最为隐蔽、快捷、不会很快引爆矛盾。恐怕就是太岳你面对这种情况”也没有别的选择。然而增钞滥发虽掠民财解一时之急”却使钞票贬值,仍然不足国用。还会伤害民心,得不偿失,不啻饮鸩止渴……”
张居正无语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道:“好吧,你赢了,我可以搁置这个改革……”
“明智之举……”沈默赞道。
“但我有个条件……”张居正道。
“请讲……”沈默眉头道。
“银票既然有行钞的功能,就不能脱离朝廷的监管。”,张居正目光坚定道:“我要求向发行银票的票号,派驻户部人员监管。户部保证不干扰票号的正常经营,但必须掌握发行银行券及储备银的数量”并可以就此发表意见和建议……”显然,他早预想好了各种可能”并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倒让沈默有些蹦蹋,汇联号的储备金率,以及具体的银行券数量,都是大秘密,岂能轻易为朝廷所知?于是道:“这个,我不能替他们答应你,汇联号不是我的下级,日异隆我更不熟……”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张居正沉声道:“日异隆不用你管”汇联号一定会听你的……”
沈默知道,这一步是非让不行了,既然自己说银号置于官府的监督之下,那人家派人监督,也在情理之中,容不得他说个,不,字……事实上,他早有心理准备官府和票号之间,必须要做出一定程度上的妥协,才能在银票的通行上达成谅解。
“只要日异隆答应,我会说服汇联号的……”他也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便给了张居正肯定的答复。
“好……”张居正重重点头道:“我相信你……”
“唉………”虽然达成了协议,但张居正依然闷闷不乐。
沈默知道他为何不乐,轻声安慰道:“,我知道你对币制改革给予了厚望,无奈国库空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是啊………”张居正长叹一声,有些疲惫道:“藩王不纳税,官伸不纳税,商人也不纳税。朝廷的赋税全压在平民百姓身上,百姓不堪重负,就只能将田土卖给藩王或者官伸,自己或为佃户种地,或去工场做工……如此下去,国库永远一空如洗,百姓也一贫如洗,大明亡国之日不远了……”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他现在的灰心”没有人能体会。只见他直直的望着沈默道:“难道真拿他们没办法了吗?”,“有办法,可眼下还做不到……”沈默淡淡道。
“是改制吗……”张居正的眼中光芒一闪道。
“太岳慎言……”沈默不置可否,这是张居正的答案,但不一定是自己的。
“我知道,有些话不是眼下当说的”,张居正的声音又充满了希望,紧紧攥拳道:“拙言,我自诩救时之才,平日目无余子,但今天,我真得服了你。我愿与君相许,齐心戮力,一起匡扶社稷,力挽狂澜……”方才还唇枪舌剑的辩论加谈判”现在又情真意切的志同道合,这种转变,非常人能够,换言之,太岳非常人啊!
好在沈默也非常人,他动情的握住张居正的手,道:“还是那句话,我以我血荐轩辕!叔大,你我从此便是同志了!”,说完心道,怎么这话怪怪的。
“拙家………”张叔大热泪盈眶。
“叔知……”,”沈拙言盈眶热泪。
这番表白,怎么说呢?要说全假有些冤枉他俩,可要是谁全当了真,就等着被对方当枪使吧。
两人心中同时一阵恶寒,但都若无其事的坐回位子上。张居正继续道:“,就算币制暂时不改,但其它方面的改革,也是刻不容缓,吏治要刷新,税法要改革,还有工商、军制……各方各面,全都迫在眉睫……”
沈默点点头,尔意他说下去。
“但朝廷却长久陷于内耗,人与人斗,其乐无穷,把政事也当成了斗争的工具……”张居正痛心疾首道:“结果拉帮结派、党同伐异、推诿扯皮、人浮于事,让有志者消磨心智,使无用者餐位素呢……拙言这两年,应该深有体会吧?”,沈默无奈的点点头,自从南方回来,自己毫无建树,哪怕当上了一部尚书,还是做不了什么事,把大好的光阴都浪费了,一想就觉着心疼。
“如果再不改变,你我的志向也早晚被消磨掉!倘若一事无成,眼睁睁看着亡国之日!该是我辈中人多大的耻辱啊……”张居正声音压得很低,却仍如惊雷滚滚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必须结束这些无意义的内耗,让这个国家”走上它该走的道路……”
沈默一阵心惊肉跳。
身在青岛,竟然没喝过嵘山白花蛇草水,实在是遗憾,明日去买一瓶,尝尝此圣水是何等**,竟然千百人闻之变色……[(m)無彈窗閱讀]
.谢绝了留饭,张居正回去了,虽然他的方案被否了,但若能将票号置于朝廷的监管之下”了可以控制银票的发行之外,对下一步无论开征商税也好、推行一条鞭法也罢,绝对妙用无穷。
沈默看似被摆了一道,但一点也不沮丧,他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用不了多久,张居正就会明白,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算数,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才算数便倒是被张居正提醒,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他意识到现在各分号掌柜的权柄过大,虽然都是若菡看中的人选,但指望一个人永远英明,永不变质,本身就是极不靠谱的。集体决策、监督有力,才是长久兴旺的保证,在汇联号成立董事会没监事会,必须要提上日程了……其实沈默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但都被若菡阳奉阴违,拖延下去了。
沈默知道,她不愿意分权,更不愿被掣肘,认为那样不利于自己发挥,但如果不在早期就把体制完善好,将来一定会吃大亏的。不能因为一帆风顺,就麻痹大意,必须回去好好沟通。
看着张居正的轿子离开,沈默转回内院,便看见王启明过来,恭声道:“大人,有个西夷,自称您的朋友,已经在前面等了半天了。”说着掏出个名刺,笑道:“会说咱们的话,还懂这个。”
沈默接过来家见封面上画着个十字架,便明白了,打开一看,果然是“西学后进沙勿略井上,家他不由笑起来道:“快请……,还是我亲自去吧。”说着便拍一下王启明:“愣着干什么,头前带路啊。”
“哦,…………”见大人如此重视那夷人,王启明不禁心里打鼓,原来前面的知客,对那夷人态度可不怎么好家还差点把人家撵出去。
沈默来到会客厅中,一进门便看见个红发碧眼红胡子的外国人,穿着青布儒袍,外套黑色缎面薄夹袄,头带同色**帽”正在那里像模像样的喝茶。
“哈哈哈,沙每略神父,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伴着爽朗的笑声,沈默迈步进入厅中。
“沈大人……,……”沙勿略赶紧起身,朝沈默深深一躬道:“能见到您才是太好了。”
“都好都好”沈默虚扶他一把,双方重新序座后,他面带热情的笑容道:“东南一别,转眼便是一年多,神父别来无恙啊。”
沙勿略的脚上穿着方头寿字鞋,叉发和胡须,都按照大明的规矩,梳理的整整齐齐”举手投足间,中国味比原先醇厚了许多”他闻言笑道:“是啊,从大人的家乡出发,在下一路向北家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来到北京,在大人的兄弟…………南明先生的照应下,我已经在京城愉快生活一年多了。”南明是诸大绶的号”与沙勿略分开前,沈默,了官方的介绍信家还把他引见给了在北京的诸大绶,请他代为照顾。
沈默心说,你倒是住得安稳多总不会打算移民吧?便笑道:“真是抱歉啊,我回京也已经一年多了,但是种种缘由,始终没机会再和你相见。”
“大人的事情,我都听南明先生说了。
”沙勿略道:“您要操劳国事,完全不必为我分心。”
“时间还是有……”沈默摆摆手道:“跟我说说,进京最的情形吧,对了…………你开始传教了吗?”
“呵呵……
”沙勿略耸耸鼻子,苦笑道:“比想象中还要困难,我在澳门、在福建、在上海,那都是开放的城市,人们对外国人并不陌生,交流起来比较容易。”顿一顿道:“但在北京”了一些南方来做官的官员,大部分平民,都没见过我这样的……我来到哪里,都有人尾随,我一说话,他们却笑着一哄而散,像看怪物一样看我。”
“哈哈…………”沈默笑起来道:“少见多怪,这也是没办法的。”
“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先把传教的事情搁在一边。”沙勿略笑道:“主要精力都用在学习大明的理解习俗,研读传统的经典书籍,让自己从里到外,都没大明人没有区别……这样,才能京城的人交朋友。”其实他积极学习中国文化,还有个目的,是为了将天主教头,融合进中国的古代经籍之中……他费了很大功夫,从《中庸》、《诗经》、《周易》、《尚书》等书中摘取有关“天,没“帝,的条目,用来比作西方天主教义中的天主多为天主教义更容易被明国人接受做准备。当然,没必要跟沈默说那么细。
“你有心了。”沈默点头道:“这个国家的人,有根深蒂固的传统,不尊重这些传统,就没法在这个社会中生活,更别提传教了。”他看见王启明在门口比划哼个夹菜的手势,便笑道:“到饭点了,咱们边吃边谈。”说着对王启明“就在这吃吧。”
王启明便带人上来,把餐桌摆上,又端铜盆上来,请两人净了手。才把四荤四素八样菜肴,从食盒中取出摆好……,的虽然不丰盛,但都很精致,王启明深谙部堂大人的口味。
“上班时间,就不陪你喝酒了。”沈默对沙勿略道:“不过你可以喝点的的”
“客随主便。”沙勿略摇头笑道:“大人不喝,我也不喝了。”
“那我就以茶代酒。”沈默端起茶杯,朝沙勿略一举道:“为咱们的重逢干杯。”
“敬大人。
”沙勿略赶紧双手端起茶杯,轻轻跟沈默碰一下,啜饮一。”搁下茶杯道:“您的热情令我如回家一般温暖。”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沈默谦和的笑起来,两人安静的用一会儿餐,他又问道:“那么,了学习之外,你还做了些什么呢?”
“还遵照大人的指示将一些泰西的科学技末,还有新奇的西洋方物介绍给人们,吸引大明人的关注。”沙勿略赶紧搁下筷子,轻声道:“还用西医为民众治病随着治好的病人越来越多,我也有些了名气——”
“这都是为传教做准备吧?”沈默言动声色道:“你们耶稣会那边催你了吧?”
“都瞒不过大人。”沙勿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上级,耶稣会的会长罗耀拉,命令我尽快展开工作,为耶稣会求得在大明合法传教的权利。”顿一顿道:“所以我特意来衙门拜访大人”因为这是一次正式的请求。”
沈默坐正身体,道:“请讲。”
“耶稣会准备了一船礼物已经送到京城,请大人代为进献给皇帝陛下。”沙勿略目光希夷的望着沈默道:“并代为引荐。”在他看来,参见皇帝,是打开传教之门的钥匙。
“我很乐意效劳”,沈默笑起来端着茶盏轻啜一口,又一脸抱歉道:“但以我看来,你很可能没法达到目的。”
“为什么?”沙勿略有些焦急道:“据我所知,贵国宗教是自由的啊……”
“你说的都没错”,沈默淡淡道:“可形势比人强,谁也没办法。”说着拿起桌上的湿巾,擦擦手道:“你应该知道我国刚刚失去了一位皇帝——”
“是的,国丧期间,我还为先帝祈福过呢。”沙勿略恢复了镇定,传教士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不然也干不了这行。
“那就应该知道,先帝在位时因为沉迷一种宗教,不仅大兴土木、蓄养教徒、甚至还荒废了政事,整日和教徒们一起修炼。就连最后去世的原因,也被怀疑是吃了教徒进献的丹药。”沈默低声道:“现在刑部正在审讯此事,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听说过。”沙勿略点点头道:“据说先帝的《遗诏》,还有新陛下的《登极诏》上,都强调要严惩那些教徒呢。”
“说的就是”沈默一脸沉痛道:“皇帝陛下没大臣们普遍认为,先帝因为宗教误国甚至损害了龙体,对宗教的信任已经降到冰点,甚至开始反感宗教人士。”
这话从大明礼部尚书的口中说出,对沙勿略的打击可想而知,虽然见惯了风雨,但仍难掩失措道:“大人,我那该怎么办?”
“你放心,大明是文明之邦多断不会发生欧洲那样的宗教极端事件”,沈默适可而止道:“我只是认为,现在觐见皇帝,可能结果不会太好。”
“那就先不见。”沙勿略急了,抱拳道:“请大人千万别对本教另眼相看。”一着急,他都罕见的用错成语了。
“别着急,别着急。”沈默笑着安抚他道:“我的一贯态度不会变,就像在上海,南京、苏州一样,全力的支持你,我的朋友。”
“这是我的荣幸。”沙勿略朝沈默感激的笑道:“我能认识大人,真是圣母的赐福,您和您的朋友,对我的关照和帮助,是我一生都无法报答的,主一定会赐福你们的。”
“认识你也是我的荣幸”神父。”
沈默的笑容,如阳光般和煦,让沙勿略恢复了镇定:“请大人指点迷津。”
“其实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沈默便热情的出谋刮策道:“在没有被接受之前,不能急着行动,要先树立自己美好的形象。现在你的个人形象,算是树立起来了,大家都知道,沙勿略是个好人,智者,伸士,但对你们教派的了解,还远远不够。你便贸贸然要求传教,就算我们的皇帝仁慈,恐怕大臣们也不会答应的。”
“您的意思是”让我先私下一下宣传本教?”沙勿略问道。
“不能提的教字啊……,…”沈默一脸诈唬道:“现在国人敏感着呢,你又是个异族,恐怕一听见你宣传,就要立刻扭送见官了。”
“那该怎么办?”沙勿略有些糊涂了。
“圣人云,大音若希、大成若缺”,沈默高深莫测道:“最高明的宣传,不是高喊自己教派有多么厉害,是站人们自动认识到。你们教派的优点。”,“我明白了。”沙勿略惊喜道:“您是让我以后做什么事儿,都打着本教的旗号?”
“是的”沈默淡淡道:“虽然我没法批准你传教,但身为大明主管宗教方面的官员批准你以天主教徒的身份,在京城活动,还是没问题的。”又道:“你还可以佛朗机使团的名义,招呼不超过五十人同伴在京城暂居的的”五十人,是大明规定使团进京的人数限制,而使团进京后,一赖好几年的情况实在太多了。这不是滥用职权,而是在职权范围内灵活处事,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太好了……”听到沈默的优惠大派送,沙勿略一阵阵狂喜:“大人您真是天使下凡。”若不是东方世界的礼节不允许,他真想上前使劲拥抱一下。
“为朋友两肋插刀嘛。”沈默慷慨的笑道:“不过千万记住不要私自传教!神父你当然不会,但你那些后来的伙伴,可能一时心急,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脸情,那可就不好办了。”
“大人放心,我以圣母玛利亚的名义发誓,我会精选进京狗同伴一定会约束好他们。”沙勿略重重点头道:“不给您添任何麻烦。”
“很好。”沈默点头笑道:“我相信你。
”说着站起身来,朗声道:“好了,神父,你的担心没有了,我们的饭也吃完了,不如咱们去花园里散散步聊一聊你对大明的看法?”
“求之不得。”沙勿略早就憋了一肚子看法没疑问,他知道现在就是释疑的绝佳机呢……,这的能聆听这位英明的大明高官的见解,必然会自己日后大有好处。
两人便离开会客厅”来到后院的小花园中……礼部人少”衙门可不小多各司官吏都在前院办公,整今后院都留给尚书没侍郎大人”比起拥挤不堪的户部、吏部显得十分奢侈。
来在落满黄叶完石径上,沈默轻声问道:“你来大明也有几年了不妨说说对这个国家的看法便”说着看看他道:“我现在不是朝廷官员,只是你的朋友”所以的的”
“我当然会说真心话,说谎者是上不了天堂的。”沙勿略正色道。
“看来我注定要下地狱了。里沈默不禁悲哀的想道:“请讲吧。”
“这是一个幅员广阔、物产丰富的伟大帝国,毫无疑问它是世界上最大最富强的国家,欧罗巴的所有国家加在一起,也不能没大明相提并论。”沙勿略的说法虽有些溢美,但是属实。
“我要听的,不光是好话。”沈默却不买账道:“这些年来,你就光说好去了,现在我要听听不好的地方的…”
“呃……”沙勿略毕竟是西方人,性情率直,不善掩饰,便真得打开话匣道:“我发现大明的百姓和官员,大都对海外世界全无了解,以致很多人认为,大明就是整个世界,其余的番邦小国,只在世界的边角。你们很少在著述中人到外国,即使偶尔有人到的地方,也会理所当然的一律统称为的荒蛮之地里。当然,大人不一样的的”
说完他看看沈默,见他神色如常,示意自己继续,便接着道:“结果便导致他们,对我这样的外来人士,相当的排斥没抵触。”难得有个倾诉的机会,沙勿略也就索性一吐为快了:“大明人把所有外国人,都看作是没有知识的野蛮人多并且就用这样的词句来称呼我们!”
看来这位神父的自尊心”逊是被天朝上国的轻视,给伤得不轻。
沈默轻声安慰道:“大明闭关锁百五十年,几代人都没见过外国人了,难免有些大惊小怪,但请相信我,大明百姓是富有教养的,大多数人,还是会以礼相待的。”
“这我完全同意。”沙勿略点头道:“在度过最初的陌生后,我们都成了好朋友,都争着请我吃饭,问这问那,十分的友善而好奇。”顿一顿道:“我发现,大明人有一种天真的脾气,一旦意识到外国货的质量更好,就喜好外来的东西超过自己的东西;一旦认为外来的观念是正确的,就彻底否定自己的传统。我感觉”他们的自大没排斥,走出于他们不知道世界上有更好的东西,有更多的科学没真理。”说着抚挠头道:“不过这也难怪,大明的四周全是野蛮国家,人们很难没有这种骄傲,可一目真相大白”他们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用大明的话说,就是的的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吧。”
抱歉,有点晚。不过终于,终于把一团乱麻给理清了,剩下的就是开足马力,呵呵……[(m)無彈窗閱讀]
.第七七七章西风劲
“谈判开边,这都是礼部的事情。”听了张居正的话,徐阶看向沈默道:“你这个礼部尚书,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老师方才也说了过去的经历,所以恕学生直言,无武备不足以言文事,战场上打不过,谈判桌上就赢不了。”沈默却一扫平时皮里阳秋的做派,明确表达出自己的观点道:“如今鞑虏来犯,破我城池,屠我百姓,辱我国体。妄图以武力胁迫我开边互市,如果这时我们态度软弱,一味求和,只会令其自以为得计,就算今番退去,往后若稍不如意,必又挥师重来,一而再、再而三,绝不会跟我们客气。这世上没有喂得饱的豺狼,只有上了膛的猎枪,不打一仗就谈判,这个礼部尚书我宁肯不干”
“说得好”张居正在一边叫起好道:“我也是这样看,必须要打一仗,就算打不赢,也要让鞑子知道,我汉家男儿、有辱必报的决心”
见两个学生一起热血起来,徐阶唯有苦笑连连,道:“你俩说得倒轻巧,万一输了,我这个首辅顶多面上无光,可你们这些首倡者,非得把仕途赔上不可……”
“师相,有时候不能太惜身啊”张居正一句话堵上去,让人依稀看到,十余年前那个满腔热血的小张大人:“不管后果如何,我愿意上书请战”
“我也是。”沈默站起来,走到张居正身边,但他的态度更为缓和道:“老师,不大不小的一战而已,胜则一本万利,即使败了,也无伤大雅,不会那么严重的。”
徐阶陷入了沉吟,在他的印象中,沈默每次这样坚决,都是有必胜把握的……如果这次也不例外,那当然是好。毕竟徐阶也想用一次胜利,将自己和严嵩区别开来,摘掉‘甘草国老’的帽子。
当然他必须考虑到失败了怎么办,还是那句话,官当到这个份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要想下这个决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最后徐阶也没有点头,但也没把话说死,只是说要‘考虑考虑”便让二人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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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紫禁城出来,走在长安街上,张居正问沈默道:“你说老师有可能答应吗?”
“都‘考虑考虑’了。”沈默摇头道:“还有什么希望?”
“不见得。”张居正道:“以我对老师的了解,他这次是真的心动了。”顿一下道:“不过,以老师的性格,多半是犹豫之后,一切照旧的。”
这不等于没说吗?沈默翻翻白眼,没搭腔。
“我的意思是,这时候,就需要咱们帮老师下定决心了。”张居正笑起来道。
“你有好主意?”沈默看他一眼道。
“附耳过来。”张居正神秘兮兮的笑道。沈默只好把头凑过去,便听他如此这般的说一番,脸色也变了变道:“你这……不太地道吧?”
“放心吧,老师要是怪罪,这个责任我全担了。”张居正拍着胸脯道,说完话锋一转:“不过你得跟我交个底,有多大把握打赢这一仗?”说着双眼放光的笑起来道:“你沈江南没个七成把握,是万万不会说出那番话来的。”
“呵呵……”沈默这下再打哈哈,就有些**份了,便摇摇头,道:“打仗这种事,谁说的清楚。”
“那就是五五开喽?”张居正拊掌笑道:“你沈江南眼里的五五开,可比别人的牢靠多了。”也不问他具体准备怎么办,便拱拱手道:“就这么定了,明天别忘了上书,措辞要激昂,不让人心潮澎湃可不行。”说完先行上了轿子,扬长而去。
看着他的轿子走远,沈默心说比起魄力来,这张太岳真比我强多了。想到这,不禁苦笑着摇摇头,一甩袖子,也上了轿,打道回府。
回到家中,沈默换了便服,便往前院行去,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垂花门口,不时的往里张望。
“引城,有事吗?”沈默走过去,微笑问道。
原来是他儿子的老师李成梁,闻言躬身施礼道:“部堂,在下恭候多时了。”
“有什么事吗?”沈默站定道。
“在下听闻,有鞑虏兵临城下……”李成梁道:“今天便去兵部打听了一下,说是军队缺少军官,不管通没通过考试的,只要现在愿意应招入伍的,就马上准许承袭军职。”
“嗯。”沈默点点头道:“不过这可是拿命换,要上战场的。”
“是啊,刀剑无眼,说不定连俸禄都没领一次,就要把职位传给儿子了呢。”沈明臣从前面凑过来,他是来看看,沈默回来了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就忍不住插嘴。
“句章先生这话差矣,”李成梁却一脸坦然道:“当兵的天职,不就是保家卫国?怕打仗还当什么兵?”
倒把沈明臣弄得好没面子,讪讪道:“算我多嘴,算我多嘴。”说着看向沈默道:“大人,他们让我来看看,您回来了没有。”
“我这就过去。”沈默点点头,转脸对李成梁道:“既然引城有意报国,那就一起来吧。”
“是”李成梁虎躯一震,霸气外露,原先那股酸秀才气,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三人来到书房,王寅和余寅已经等在那里。一进去,李成梁便被墙上挂的几幅地图吸引,见他看得出神,沈明臣打趣道:“看得懂吗?”
“当然。”李成梁一幅幅的指着道:“这是京畿地图,这是山西的、这是直隶的、这是全图。”
“有两下子啊……”沈明臣笑嘻嘻道。
“别耍贫了。”王寅淡淡道:“引城有飞将之才,只是你平时有眼无珠罢了。”
“多谢十岳公夸奖,在下惶恐。”听王寅把自己比作李广,李成梁顿感大受抬举,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没想象过,自己的功业能及得上那位大名鼎鼎的飞将军。
沈默在主位上坐定,端着余寅刚奉上的热茶,笑道:“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我看你李成梁,要比他们幸运多了。”
李成梁闻言心尖一颤,朝沈默重重点头道:“我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好,好。”沈默含笑点点头道:“你先在这边坐,听十岳公他们讲话。”
李成梁便在下首背对门的地方,像个学生一样正襟危坐。
“开始吧。”沈默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对几位幕友道:“先告诉我结论。”昨天晚上,他跟三人说,自己想接这个烫手的山芋。让他们好好研究研究,看看有没有把握。现在他们把自己找来,显然是有了结论。
余寅便站起身来,先恭敬的朝沈默行礼,然后沉声道:“尊大人的命,我们三个推演了整个局势,一致认为,可以一战。”
“哦?”沈默不由坐直了身子,表情专注的做倾听状。
余寅便侃侃而谈道:“兵法说,要从五个方面分析研究,比较敌我双方的各种条件,就能预测出战争的胜负。一是道,二是天,三是地,四是将,五是法。所谓‘道”便是战争的道义,站在道义的一方,才可能使军队出生入死而不及安危。此次鞑子入侵,我们保家卫国,所以道义在我们这边;而所谓‘天”是天时,必须因时制宜,以顺天时。近期秋雨连旬,战马容易生病,弓弦也会失去弹性,道路更会泥泞不堪,蒙古人赖以为傲的骑射,必然大打折扣,所以天时也在我们这……”
“所谓‘地”是指路程的远近,地形是否利于攻守进退。鞑子劳师远征,深入我国境数百里,已然犯了兵法的大忌,而我军主场作战,对地形了若指掌,则可从容展布,选择有利地形,与敌决战。”余寅走到地图边上,指着那些用红笔打的叉叉道:“这都是我们认为,有利于我方的决战地点,共有十八处之多,相信只要前线指挥官临机善变,一定可以在合适地点打响战斗。”
“以上三条,合起来就是天时地利人和,”沈明臣接话道:“我方抗击侵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如果这都胜不了,那还有什么仗能打赢?”
沈默点点头,心说,明天的奏章有了。余光看见李成梁脸上有些不以为然,便不动声色道:“引城,你有什么看法?”
“君房先生和句章先生说的都很好。”李成梁有一股东北汉子的爽直,直言不讳道:“但打仗这码子事儿,归根结底还是看兵和将。恕我直言,大明的将军吃空饷、跑门子、欺负老百姓,一个个都是好手,但真要他们打仗,就全都抓瞎了。”说着面现古怪的笑意,道:“有个流传很久的笑话,不知部堂听过没有。
沈默轻轻咳了一声,示意他讲下去。李成梁便道:“说是黄河决口,万岁爷命首辅徐阶率六部尚书前去堵漏。徐阁老先命令工部尚书跳下去堵口,工部尚书二话不说,纵身跳进决口里,结果被冲得无影无踪,其余五位尚书也接连下去,都是这样;皇帝便下令让徐阶下去,徐阁老只好把自己用绳子拴好系牢,试探着慢慢跳下去,察看水情后,随即又慢慢爬上来,说以老臣的观察,惟有派几名将军下去方可;皇帝便找了几个总兵,命他们跳下去,谁知还真的把决口须臾就堵上了……”
“为什么呢?”沈明臣最好凑这种趣儿。
“皇上也问徐阁老。”李成梁道:“就听徐阁老慢悠悠道,因为老臣听说,大明的将军一个个都是大草包”
“哈哈哈……”沈明臣率先笑得前仰后合,其余人也笑起来,就连沈默也忍俊不禁,连连摇头道:“是谁这么促狭,竟把大明的文武都编排进来了。”
“虽然是个笑话。”李成梁却笑不出来道:“却也说明了大明领兵军官的现状,一个个可能拉开硬弓,知道孙武白起是何等人物?不是草包又是什么?人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如今我大明军中,尽是此等将领,就算把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拉出去也还是人家的菜,断无取胜的道理。”
“哎……”沈明臣摇头道:“引城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大明的将军也不都是你说的那样。”
“是的,这正是我要说的第四点,‘将’。”余寅接过话头道:“所谓“将”,是指将帅的智谋才能,赏罚有信,爱抚士卒,勇敢果断,军纪严明。这样的将帅带出来的兵,才是可靠的部队,这样的将帅指挥的战斗,才有获胜的希望。”说着望一眼李成梁道:“这样的将军并非不存在,反而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多。”
“喔?”李成梁不太相信:“愿闻其详。”
“在眼前就至少有三个。”余寅道:“听我为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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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寅的一番讲解后,李成梁面色好看了许多,但还是不无担忧道:“第一个人我没有疑问,但对第二第三个,他们虽然威名赫赫,但在南方打得都是小股的乌合之众,来北方面对鞑虏的数万铁骑,会不会南橘北枳?”
“哼……”此言一出,沈明臣三个都有些不悦,李成梁才意识到,在座的可都是南方人,全都参与过那场抗倭战争,连忙补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他们会水土不服……”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沈默淡淡道:“其中一位就在京营,改**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是。”李成梁咽口吐沫,不敢再多说了。
“第五个是‘法’。”余寅接着说道:“所谓‘法”是指军队的组织编制、将吏的统辖管理和职责区分、军用物资的供应和管理等是否得力。”说着看看沈默道:“这一条么,我们对大人有十足信心。”
沈默不禁摇头笑道:“好么,这也算理由?非得扣你们工钱不成。”
“不要啊大人,”沈明臣大呼小叫道:“您可是成功经略东南六省的统帅啊,现在请您来坐镇中军,还不是小菜一碟?”引得众人又一阵笑。
待笑完了,一直没说话的王寅,作总结陈词道:“当然我们也有劣势,如可用兵将太少,内部也有掣肘,等等,但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全歼敌军固然不可能,可以精兵对决,谋取战场胜利还是有条件的,所以我们一致支持大人的主张。”说着突然把拳头露出来,在空中一挥,咬牙切齿道:“好好教训一下那些鞑子吧,省得他们以为我中华无人”
“是啊,大人放手干吧”余寅也重重点头道。
“**娘的”沈明臣一拍桌子道:“对不对,引城。”
“哦,对对。”李成梁才回过神来,也大声道:“**娘的”
沈默被他们搞的哭笑不得,只得点头道:“我尽力吧。”谋士们还没来得欢呼,却又听他忧虑道:“可这样的话,就是跟杨博对着干了……”
“大人啊,做大事的哪能前怕狼,后怕虎”沈明臣呲牙裂嘴道:“他是尚书您也是尚书,对着干又怎样,他有三头六臂还是怎么着?”
“句章话糙理不糙。”王寅点头道:“大人,眼下国难当头,谅他们也不敢釜底抽薪,只要咱们把这一仗赢下来,真得就不用怕他杨博了,大家旗鼓相当,有甚好怕的?”
“就算是赢不了……”余寅小声道:“也不要紧,咱尽量保证不输就是了。”这话说的,着实伤士气,却也摆明了一个道理……沈默要是强出头,可以,但赢得起,输不起,不担风险是不行的。
包袱重新回到沈默身上,说得再热闹,也得他愿意才行。
沈默真的已经不太习惯,冒险这两个字了,他的身后是东南、是汇联号、是数不清的同年门生,有太多的人和事,需要他的权力来庇护了,一旦倒台,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便有轰然倒塌的危险。
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沈默现在别说千金,就是千万金也值了,更是要远离风险。
“在民族大义上,没什么好说得”但这次,他却出奇坚决道:“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何况近在咫尺?”
见大人终于下定决心,谋士们不禁一阵欢呼,然后以百倍的热情,开始为他出谋划策,接下来每一步应当如何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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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这章有点不和谐,但书中的俺答也好,土蛮也罢,和现在的蒙古族兄弟是不一样的,现在咱们都是华夏民族了,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剧透一下,书上到最后,也会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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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通政司便传出消息,沈默和张居正同时上书,坚决要求主动出击,驱除轻虏,以报石州被屠之仇。稍晚些时候,两人又各上一疏,张居正力陈此战非打不可九大原因,沈默则备述此战必胜的七大理由,一唱一和,配合无间,立刻在京城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一方面他们的级别摆在这儿,一个礼部尚书、一个户部侍郎”两位部堂高官同时说话,份量自然不轻;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份,都乃徐阁老的得意门生!在这节骨眼上,两人同时上书,不得不让人联想到,是不是有徐阁老在背后示意。
于是许多人怀着不同的目的,连夜撰写奏章,翌日早朝之前,一股脑的全交到了通政司。
“旧恨未雪,又添新仇,此番不报,誓不为人”这是满腔热血型的。
“给我三千虎贲,直捣鞑虏老巢,必不贻陛下北顾之忧”这是自不量力型的。
“陛下以神武不世之资,有元辅深思熟虑,有天下各镇勤王,足以应合天人。所谓仁者无敌,驱除鞑虏,事在不疑……”这是逢迎拍马型的。
“鞑虏入境月余,连番征战,已是精疲力竭。正如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我军保家卫国,同仇敌忾”养精蓄锐,战必能胜……”这是理智分析性的。
这一篇篇奏疏,一道道撤文,化作令人激昂的号角,一声声在朝堂上奏响,一时间,舆论所向,人心大快,群情振奋,大臣们恨不得投笔从戎,立刻催马出城,与鞑虏决一死战!
虽然最终做决定的,是最高层的几个人。但舆论的压力,士林的风向,必然会影响到他们的决策。
高拱本来就是主战派,国难当头,哪管是谁的提议,自然是大加支持。但在另两位大佬那里,就不想他这样痛快了……
散朝后,文渊阁,首辅值房。徐阶和杨博相对而坐。
早朝发生的一切,让杨博心情十分灰恶,到现在还铁青着脸。
徐阶苦笑道:“我说不是我的主意,你信吗?”,“我信不信没关系……”杨博闷哼一声道:“百官已经信了,是不是你说的,还有什么区别……”
徐阶的脸上,展现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现在的年轻人呐,真是胆大妄为,老夫稀里糊涂,就被他们给代表了……”
“怕是华亭公,心里也默许吧……”杨博这种老江湖,你以为他糊涂的时候”他都是在装糊涂,一旦他不装了”就会比谁都明白:“你怕人说,华亭分宜无二致……”
“呵呵……”,徐阶摇头道:“军国大事,还是听蒲州的稳妥……”
“你也知道我是山西人”现在鞑子在哪?就在山西!你以为我不想出兵?””杨博语带愤怒道:“但一切得从大局出发,一旦京城有个闪失!或者出兵全军覆没,谁来负这个责任……”
“虞坡公,我走了解你的……”徐阶轻声安慰杨博,心里却暗自冷笑,欺负我不懂地理怎么着?鞑子侵略到晋中就不再南下,离你们晋南远着呢。当然他不会戳穿杨博的自瓣”大人物嘛,互相要留面子的。于是徐阶轻声道:“你是老成谋国,忍辱含垢啊……”
“呃………”什么叫忍辱含垢?杨博心说,怎么这么别扭啊。闷声道:“元翁,这时候只有你说话了,才能压住事态。”,“这个么………”徐阶面露难色道:“问题是,现在连要上也动心了,要内阁快些拿个出击方案来呢……”
“皇上登基不久,身边又尽是高拱、沈默、张居正这样的主战派,当然会被说动了……”杨博盯着徐阶道:“关口是你徐阁老,只要你支持我”此事就不了了之,否则……无法收场……”
“呵呵”,”徐阶又笑,和杨博认识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失态呢:“虞坡啊,你跟我交个底,这一仗真的毫无胜算吗?”,“真的……唉………”杨博叹口气道:“从表面上看,也不是全无胜算,毕竟鞑子犯了兵家大忌,但我明军的战斗力,那叫一个麻绳提豆腐,指望不得,让他们守守城还可以,可要这样大规模奔袭,首先就溃不成军了,送给蒙古人砍瓜切菜吗……”顿一顿,他举例道:“官兵一闻俺答率大军而至,上来便噤若寒蝉,缩在宣府、大同的高城厚墙内,目送俺答率部南下。直到俺答屠了石州,总督王之诰闻变,知道事态严重了,才以游兵六千骑兼程抵雁门,大同、延接二万骑亦至,但到了近前,却皆裹足不前,无一人邀击。待俺答走远之后,他们却斩杀避难士民报捷。这样的军队,你能指望他们驱除软虏?还不如去升神呢……”,”
听杨博一番老成的剖析,徐阶心里本来已经有了主意,却似乎又打起鼓来,叹口气道:“你说的也是………”
“本来就是……”杨博哼哼笑道:“张居正从没离开过台阁,纯粹书生之言,沈默虽然抗过偻,当过东南经略,但从没接触过军事,恰逢其会,碰上一此能人,打了几场胜仗。就以为老子天下无敌”实在可笑……”他也是真被沈默和张居正惹毛了,在自己旗帜鲜明的表明态度之后,两人竟扯虎皮做大旗,毫不客气的和自己唱反调,实在是不当人子!
“但是………”徐阶这次是真叹气了,道:“你看我的“三还誓言,还挂在墙上呢,内阁的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就说了算的……”
“嗯………”杨博知道,徐阶说的是高拱这个主战头子,皇帝还是听这个家伙的”确实挺棘手。但归根结底,还是徐阶拉不下脸来,不想被人说成,和前任一丘之貉罢了:“我现在是问你,首辅大人,你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战,还是不战,给句明白话吧……”
“叫你们说得,我也矛盾得很……”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徐阶慢慢悠悠道:“战,有战的理由”不战,也有不战的道理,到底是战不战呢……”说着试探的望向杨博道:“要”咱们小规模的打一下,就算打不赢,也不打紧嘛……”
听了徐阶的话,杨博的气息变粗,面容阴睛变幻一阵,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擦擦嘴道:“也罢,大家都做好人,不能光我一个做恶人吧……”说着挥挥手道:“我也不吭声了,你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吧,但京营的一兵一卒”都得留在北京城,这没什么好商量的。”
“那让他们怎友打仗?”,徐阶有些傻眼了。
“城外还有那么多勤王的军队呢,就让他们随便调兵,想怎么打怎么打……”杨博说完,把茶杯往桌上一搁,拱拱手道:“告辞……”便拂袖离去了。
待杨博走出去”徐阶脸上的表情渐渐收敛,又恢复了往日古井不波的模样”方才在杨博面前一番作态,不过是为了撇清自己,让杨博知道,沈默和张居正的行为,并不是自己幕后指使。其实他心里”早就拿定主意了,打一场有限度的战斗,不求改变什么,要的只是个意义而已!
自己打定主意,杨博的态度也明确了,徐阶便来到正厅,召开内阁会议。因为这次两大巨头难得的意见一致,所以会议进展也走出奇的快……
首先是总制军务的人选,因为前来勤王的官员中,有两个总督,六个巡抚,以及若干总兵、将军之类,这些人打仗不怎样,但脾气可不小,所以找的这个总制,不仅要会打仗,还得镇得住台面。本来杨博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拒不合作,所以只能另外找人。环顾朝中诸公,会打仗的品级不够,品级够的不会打仗,算来算去,除了沈默,真没有第二个合适的。
徐阶和高拱,都对沈默的能力有充分的信心,所以便定下由他,来统筹指挥这场战役,但放着兵部尚书不用,却让礼部尚书挂帅,显然不是个事儿。再说也得照顾兵部的情绪,所以还是由杨博担任主帅,沈默担任副帅。当然,为免这两人到时候起冲突,还得有人镇住他们。
高拱本打算当这个督师的,但徐阶不答应,说让你干,那指定是拉偏架,还不如直接把杨博排除在外呢,还是我来吧。高拱一想,反正沈默是他学生,徐阶肯定不会胳膊往外拐,也就从了他。
于是首辅大人亲自督师,杨博任主帅,沈默任副帅,便组成了一套领导班子。
剩下来是个高难度的苦活,那就是筹集转运粮草插重,这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高拱说,张居正已经打招呼了,愿意主动承担。徐阶知道,既然张居正首倡出战,那是一定要在其中承担责任的,也就答应下来。
仅用了小半个时辰,便敲定了一系列安排,如此高效快速,让几位阁老都不适应了。票拟很快送司礼监批红,然后变成圣旨传达下去。
接到任命,沈默立马赶赴内阁,和总军需官张居正碰上了,后者笑着拱拱手道:“督帅放心,咱们一定保障有力,让前方将士没有后顾之忧……”
沈默苦笑道:“亏你还能笑得出来,怕是还不知军需之苦吧……”
张居正笑道:“那可未必,你别小瞧人……”
沈默笑笑,便和他并肩进了文渊阁,正遇到高拱出来,也不寒瞪,他便给两人打气道:“好好干,有什么困难只管说,我一定给你们解决……”
两人施礼道谢,高拱点头道:“去吧,少扯淡多干事儿。”,便离开了。
沈默和张居正相视苦笑,心说,这个高大人,就像烈酒一样,酒量不好还真消受不了。
进首辅房,见徐阶在聚精会神的奏章,两人便安静的等了一会儿。
“你们来了……”察觉两人进来,徐阶摘下眼镜”道:“都坐吧。
两人施礼后坐下,便听徐阶道:“江南,你的第二份奏章我仔细看过了,说得很好”很给人信心,但是………”想一想道:“似乎缺点具体的东西,老师虽然没接触过军事,但也知道打仗不是将道理,还的有具体的战略战木吧。,“老师,这些东西怎能在奏章上明讲。”张居正笑道:“江南”你快现场给督师大人的汇报一下吧的。”
“是你自己想知道吧?”徐阶不由笑了。
“都一样,都一样。”张居正讪讪道。
沈默便神态自信道:“先是点将选兵,没有精兵强将,胜利也无从谈起。”
“能选出来吗?”徐阶想起杨博的话,不无担心道。
“堂堂大明,岂无豪杰?”沈默掷地有声道:“现在轻虏犯了数条兵家大忌”只要选出精兵良将来,求一胜有何难?”
“那具体喜么打?”张居正问道。
“这个要看敌情了……”沈默淡淡道。
张居正差点晕倒,道:“难道你心里还没个章程?”
“战场之道,千变万化”哪能事先预想,只有临敌应变。”沈默想一想,还是说点什么,让他们安心道:“鞑子分东西两路,看似遥相呼应,实际上两者相距数百里”根本都是孤军,我有一支奇兵可以出其不意,又有一支正兵,可以挫其锋芒,两者运用得当,不愁没有一胜……不过指挥作战是将领的事,具体战略也该和将领们相商后再敲定,现在说什么都还早。”
张居正大张着嘴巴,半天才合上,心说我这一注是不是下错了”怎么感觉不太靠谱呢?
徐阶也砸砸嘴,有些无力道:“好吧,为师等你的好消息。”木已成舟,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信任他到底了。
既然沈默不谈战术,那徐阶只能反复嘱咐他,不要冒进,不求大胜,要未算胜先算败,一切以达到目的为要。沈默都很认真的记下,表示明白了。
出来后,张居正突然笑道:“你是个没谱的统帅,我是个没谱的军需官,这一仗,可真有的看了。”
“我没谱不要紧”,沈默却淡定道:“不瞎指挥就行了,不过我很担心你……”一句堵得张居正没话说。
两人又去了兵部,杨博已经看不出生过气”他温言勉励二人,又表示自己承担守城任务,没有精力再去管别的,出击作战的事,就得仰仗沈部堂多多谋划了。
沈默本就没指望他能帮忙,得体的谦逊两句,便道:“既然让下官负责出击事宜,那请督帅赐下兵符。”为免武将作乱,京营的调兵权统一归兵部管辖,也就是说,没有兵部赐下兵符,谁也不能调出营中一兵一卒,否则就算谋反,要诛九族的。所以沈默要调兵,得先杨博要兵符。
杨博却道:“兵符已经赐给东宁侯了,你们想调哪支部队,问他要兵符就是。”东宁侯焦英,就是京营总管,手里确实有兵符,却也有杨博的密令,让他以巡视外围碉堡的名义出城,万万不能让沈默找到。
沈默不知有诈,只好起身告辞,出来后,沈默说:“咱别一家家的转悠了,耽误不起,先去军营吧;东宁侯那边,我先让人去找找他,八成也在军营里。”
张居正笑道:“我是外行,都听你的。”
正要分别上轿,沈默听到有人叫:“大人。
”回头一看,便见一员身材魁伟,衣甲鲜明,腰佩宝剑,气势凌人的将领,从衙门里出来,再一看,不是李成梁又是谁?不由笑道:“这么快?”原来早晨时,李成梁说来兵部报名,没想到一上午功夫,连军服都发下来了。
“也就这时候能麻利点。”李成梁反握着腰刀,苦笑道。
“分到哪里了?”沈默示意他跟自己步井离开,走出一段后,轻声问道。
“去居庸关,任参将。”李成梁道:“不过我不打算去”还是跟着大人。”他是世袭指挥金事,但这个相当于军衔,而参将是军职,位次于总兵、副总兵,着实高得吓人……,…他昨天还没当过一天兵呢,今天就成了高级将领,也可见明朝军制的不合理。
“军令如山。”沈默道:“这样好吗?”
“您不是副帅吗?把我要过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李成梁满不在乎道。
“你就让我把杨博往死里得罪吧。”沈默无奈的叹口气,这时候,胡勇牵过两匹马,既然成帅了,那就不能再坐轿。
沈默持缰踏镫,翻身上马,李成梁也上了另一匹,胡勇急道:“这是给张大人准备的。”
张居正闻言,掀开轿帘笑道:“给他骑吧,我不会骑马。”
李成梁一抱拳,呲牙笑笑道:“那就多谢张大人了。”
“不必客气。”张居正朝他点点头,把桥帘放下。
于是两骑一轿”在护卫的簇拥下,往外城军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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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七八章射天狼
“既然在,为何不来?”张居正问道。
“呵呵……”谭纶神秘的笑笑道:“他去干一件大事,一时还来不了。”
‘什么大事,神神秘秘的?’张居正心中好奇,但毕竟不熟,也不好问。
说过骑兵,谭纶又道:“另一种方法,还是让元敬来说吧。”在场都是机灵人,知道沈默带张居正来,或者说张居正跟着沈默来,其实是代表徐阁老的,如果不给他足够的信心,就不会得到他和徐阶在后方足够的支持,所以必须让他放心才行。
戚继光也了然,便沉声道:“末将受命组建神机营,主要的假想敌,当然是蒙古人的骑兵。那就必须克制他们精于骑射、善于穿插迂回的特点,但末将在南方抗倭时,主要是以步兵冷兵器为主,不可能达成这个目标……”怕张居正不明白,还进行名词解释道:“用火药的是热兵器,不用火药的就是冷兵器。”
张居正点点头表示了解,道:“射程可以比弓箭更远的,只有火枪,这不正是神机营的本行?”
“大人说的对,但火枪的威力,并不足以对骑兵造成压制,一旦敌人迫近,还得靠白刃肉搏,所以神机营的冷热兵器各半,一半为鸟铳队操火器,一半为杀手队仍用狼筅、钩镰枪、大棒之类的兵器,以保护鸟铳队。”戚继光为他分解道。
“蒙古人来去如风,步兵再强大,”张居正又问道:“也难免被动挨打吧。”
“是的,在步营之外,末将还建有马营,以马队为机动力量,完成反击逐退敌人的任务。”戚继光点头道:“末将的马营分三部,左右二部其实不能骑兵,只能说是……骑着马的步兵,他们骑马进行机动,但都是下马作战,作战方式与步营相同。只有中部的轻骑才是真正的纯骑兵,都是马术优秀、武艺精湛之辈,全部配有厚实披甲与精良的弓矢刀具,配属的马匹是能与蒙古马匹抗衡的上等战马。”
听说神机营所有部队,都配有半数的火器,唯独最精锐的轻骑部队,还是纯冷兵器,张居正不解道:“为什么不给骑兵配备鸟铳?”
众人不禁莞尔,戚继光倒能忍住,板着脸解释道:“因为开火后,会有一股很强的后坐力,直接把射手从马上摔下来,所以真正骑兵只能用刀枪弓箭和敌人硬碰硬,无法使用鸟铳。”
“也就是说,整个马营也只有少部分真正的骑兵,其余的不过就是骑着马的步兵。”张居正有些明白道:“这样可以弥补机动上的不足,也可以发挥咱们火器和军阵上的优势,就有了和鞑子一搏的资本……”
“大人说的完全正确。”戚继光肯定的点点头道:“但如果面对数倍于我的敌骑,仅靠血肉之躯,很难禁得起反复穿插,一旦被人踹营,则万事休矣,所以在两营之外,还设有车营,利用战车组成防御,并用车载的火炮进行远程打击。哪怕敌兵以数万之众冲击我军,我有车营,不用跳壕而壕之险在我,不用依城而城已在营。车上士兵再用长兵器和火器击敌,敌骑必退。”
“战车我是见过的……”张居正听得怦然心动,但还是觉着不妥,沉吟道:“但恕我直言,一是笨重,二不牢靠,似乎有些累赘。”
“你说的是以前那种。”一直默默听着的沈默,出声笑道:“现在的这种,是经过戚将军重新设计的,行动灵便、战斗力强。车上能容士兵,能装火器,要行则行,欲止则止,还能首尾相接,组成车城,方便得不得了。”说着对戚继光道:“百闻不如一见,找一辆过来,给大家开开眼吧。”
“是。”戚继光点点头,吩咐下面赶紧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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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戚继光便请众大人出帐观看,只见帐前空地上,摆放着一辆旧式的战车,还有一辆新改进过的。
戚继光亲自上前讲解道:“诸位大人请看,我把旧式战车两面的车箱板去掉,改成八扇折叠板,平时全部放在车辗上,作战时全部打开,树立在迎敌一面,以代车箱,所以它叫做‘偏车厢’。”他说话的功夫,两个操车的兵士,熟练的将那屏风牢牢卡在车的一侧,便如竖起一面屏障。
“此偏厢有一丈五尺长,用来遮挡矢石。”戚继光接着道:“每车配两头驮马,装有佛朗机两具,另配有二十名士兵,分奇正两队。正兵一队十人,负责偏厢车的运转,其中两人专管驾车的骡马,六人专管发射佛朗机。由一名车正指挥车辆进止,一名舵工掌管车辆前后左右运动;奇兵队也是十人,亦分鸟铳、杀手两伍,行军时保护战车,作战时则在战车的支援下杀敌。”
“这样的车一共多少辆?”张居正问道。
“一百二十八辆。”戚继光道。
“一二八辆,每车有一五的偏厢,”张居正打起算盘道:“那横向排列就是一里多长;列成方阵,每面也要五十多丈,足以为全营抵挡敌兵的弓矢射击、骑兵冲突,使敌兵的长技无法施展。”不由赞道:“这样的车阵,一可以束部伍,二可以为营壁,三可以代甲胄,简直就成了有足之城,不袜之马,而且有那么多大炮鸟铳,可真是货真价实的神机营了!”方才还是门外汉呢,现在却能说到点上去了,他惊人的领悟力,再次震惊了全场。
但张居正的疑问还没消除,也没注意到别人惊讶的眼神,而是盯着那大车问道:“这车可够结实的,再加上两门佛朗机,行动方便吗?”
“虽然有两头驮马拉车,但为了节省畜力,加快速度,即使平地拉行,仍会要用人力来拉动车辆前行。除了驾车人员之外,正奇两队必分出一队负责拉车,另一队负责在车旁掩护,每日交换。如遇上斜坡或者烂路时,则两队必须一起同心协力的拉车,方能赶上步兵。”戚继光道:“但说实话,正常行军可以,可还是跟不上急行奔袭。现在已经研制出一种轻车,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不过还没有正式投产,这次是用不上了。”
“这已经很不错了。”沈默出声道:“哪能事事完美,有什么料做什么菜,这才体现大厨的水平。”
重回到厅中坐定,沈默笑问道:“怎么样,财神爷,能安心做我们的后盾了吧?”
“那是自然,”张居正笑起来道:“常言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这就回去给你们,把粮秣解决了。”说着突然想起件事道:“我听说戚将军在南方时,发明过一种‘光饼”便于携带,又能放得住,不如教教我,回头给将士们做一批,方便行军时候吃。”
众将领都不禁点头,张侍郎真心细,后勤交给这样的人,放心
“呵呵,光饼已经过时了,”戚继光却摇头笑道:“我们研制了一种新的食品,要比光饼好多了。”
众人闻言饶有兴趣,沈默笑道:“也快到饭点了,元敬,你就上点给大家尝尝,就算是晚餐了。”
“这……太简陋了吧。”戚继光有些为难道。
“唉,非常时期,一切从简么。”沈默笑道,张居正也点头称是。
“好吧。”戚继光点点头,道:“那就献丑了,正好请各位给鉴定一下”于是吩咐人赶紧准备。少顷,两个亲兵端着个大托盘上来,托盘上都是白瓷碗,给所有大人都上了两只碗,还有一支小勺。
众人一端详,发现一个碗里有半碗炒面样的东西,另个碗里是水。
戚继光一边做示范一边道:“现在,请诸位将水倒进面碗里,就象我这样,搅拌搅拌。”
于是在场文武都开始按照他说的,把两个碗里的东西掺一起,搅合成一碗糊糊。
“请大家品尝。”戚继光率先舀一勺送到嘴里。众人便也各吃了一口,一阵吧嗒嘴后,便纷纷点头称赞:“嗯,好吃,说不出是咸还是甜,反正是有滋有味呢”
戚继光开心的笑了,能得到大家的称赞,说明这东西成功了。戚继光看一眼沈默,沈默也开心的笑了,这东西其实有他的功劳,但当着张居正的面,还是不要暴露这种联系的好。
“请问戚将军,这东西是如何制法?”张居正把一碗吃完了,意犹未尽道:“应该是先把面粉炒熟了吧?”
戚继光赶紧让人再大家添上,又对张居正道:“这个很便宜的,因为里面不光有小麦粉……事实上,本地的任何作物,小米、大豆、黑豆、糙米之类的粮食,都可以碾成粉,掺匀后炒熟,再拌一些油和糖就成了,吃的时候,可以在水里加点盐,这样就足够保持力气了,方法还是很简单的。”
张居正向他要了份配方,笑问道:“对了,这个叫什么名字?”
“未曾取名。”戚继光摇头道。
张居正便望向沈默道:“戚将军在南方制出了‘光饼”在北方又研制出这种炒面,干脆就叫‘继光面’吧!江南兄觉着怎样?”
“很好啊,”沈默笑问众将道:“你们觉着吧。”
“同意——”大家异口同声道,倒弄得戚继光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我有个问题,”一直默默倾听的谭纶出声道:“这东西吃起来确实方便。但不知打仗时如何携带呀?”
戚继光笑道:“问的好。将肠布袋取来”亲兵早就准备好了,把一条条又细又长的布袋子,分发给每个将领。
戚继光拿起一条布袋道:“这个布袋是用白布缝制而成,又细而长,跟马肠子似的,有五尺长,官兵们就顺嘴叫它‘肠布袋’。把炒面装在这里面,两头系在一起,”戚继光边说边示范道:“步兵就背在膀背上,骑兵可拴在鞍架上。如果在急行军时,来不及泡,那就先吃上几口,再喝几口水,走着道就把饭吃了。这一袋足够一名士兵五天食用了。”
沈默看着戚继光把那肠布袋斜挎在肩上,不由有些眼晕,他一直以为,这是八路军的创举来着,闹半天是跟戚继光学的……这可不是他的主意,是人家小戚原创。
这个发明引起了一片赞叹,尹凤拿着它爱不释手道:“这下好了,我们以后追击敌兵时,就不用饿着肚子了。”说着又犯愁道:“可是出征在即,这么多部队,怎么来得及缝袋子、做炒面啊?”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张居正笑起来:“明日一早,开城门前,我定然给你们准备好。”说着站起身道:“时间紧迫,我要回去准备了,诸位就不用再跑一趟了,让你们的军需官跟我回去,仓库里有的随便拿,没有的,我现借现买,也不能让将士们缺这少那的出发。”
这种话,谭纶他们简直没听过,哪次去领点物资,都跟要了那些仓大使命似的,还从没见过张侍郎这样豪气的呢。不由大为感动,纷纷起身道谢。
“告辞了。”张居正朝沈默点点头,再和众人拱拱手,便大步出了中军帐,坐上等在门口的轿子,风风火火的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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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张居正,众人重回中军帐,没了外人,顿时亲热随意了许多。
沈默刚想打趣戚继光两句,就见胡勇从外面走进来,伏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找遍了也不见东宁侯……”
沈默的心咯噔一声,饶是定力惊人,也变了变脸色——这个消息,哦不,该说是噩耗,实在太惊人了,如果明日一早就准备出发了,要是没有兵符的话,戚继光的神机营,是绝对不能擅动的,否则就是谋反
说实话,沈默此役的信心,八成来自戚继光和他的神机营,虽然马芳名声更大,但更像个传说……真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没有神机营,沈默就没有打胜仗的把握,如果这一仗败了,后果想都不敢想……
他这一沉默不要紧,刚才还很热闹的屋子里,一下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他的脸,不知发生了什么。
沈默便看一眼李成梁,淡淡道:“引城,没了你的管教,我那俩小子又撒了缰,竟然离家出走了,到现在还没找着。”
“啊……”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赶紧:“要不大人赶紧回去看看吧。”
“不要紧,我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沈默却很沉得住气,盯着胡勇吩咐道:“你去找北镇抚司的……管他几爷了,反正有喘气的在那,就把这事儿告诉他,让他赶紧帮着找,明早之前,我要见到人……当然,别吓着小东西。”
众人不禁暗道:‘大人也太溺爱孩子了……’李成梁也在那心里奇怪道:‘不可能吧……’
只有胡勇知道,大人这话什么意思,重重点头道:“俺晓得了。”便快步出去。
“好了,大敌当前,把家事先放放吧。”沈默咳嗽一声,让众人集中注意力,才沉声道:“老规矩,战略我定,战术听你们的。”便提高声调道:“诸位,俺答和土蛮,哪个才是我们这次的对手?”
众人正在思索,沈默已经给出答案道:“一方面,是因为俺答乃此次入寇的主脑,如此兴师动众而来,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所以虽然土蛮人少,打起来能简单些。但两者相隔太远,击鼓买糖、各干各行,其实并没有呼应。所以,即使打了土蛮,俺答也不会感到多少震动,他还是要按计划作孽的。”
“第二,就是土蛮没有攻城能力,而俺答在一些汉奸的帮助下,已经掌握了这种能力……石州城的沦陷,就是最好的佐证。”沈默说着重重叹口气道:“哎……俺答汗此次的战术,已经十分明确了,他们以一部人马虚张声势,做出要攻击京城的态势,待各地军队仓皇勤王,防御空虚之时,再汇集主力,挑选最合适的府县进攻。”他抬头望向众人,沉痛道:“所以土蛮的破坏力,是远远比不上俺答的。而且两者相距太远,一旦往东打土蛮,就没时间阻止俺答作恶,我们不能再承受一次石州之痛,所以哪怕吃力些、牺牲大些,也要坚定不移的朝俺答进军,明白了吧?”
“明白了”众人一齐高声应道。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些。”沈默望向谭纶道:“二华兄,你来主持吧”
“是。”谭纶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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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七九章卷平冈
具体的战术会议,激烈而漫长,沈默认真的听了一会,就见胡勇又一次出现在门口。示意他不要进来,沈默披上大氅,走出了营房。
外面的风又冷又硬,直往脖子里灌,沈默赶紧竖起领子,感觉身体都要缩成一团了。
“大人,出事了。”胡勇赶紧禀报道。
“东宁侯还是镇抚司?”
“都不是……”胡勇轻声道:“是马将军……”
“马芳,怎么了?”沈默皱眉道。
“他竟然进入人家宣大援军的营地,”胡勇道:“鼓动官兵和他一起去打鞑子,当场就有整营的官兵要跟他走,宣大总督出面都拦不住。”
这也太大胆了吧?沈默登时就不觉着冷了,追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王总督哪能让他把人带走?一边带人把营门堵住,一边让人传话给城里,禀报兵部知道……”胡勇道:“镇抚司的人说,杨博已经往安定门来了,看来是要出城去处理。”
“那还等什么?快备马去……”沈默顿足道:“真是越忙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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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芳很郁闷。
人们常说,如果俺答是上天降给大明的克星,那他马芳,就是老天降给俺答的克星。别人打不过俺答,丢官下狱者不计其数,马芳这辈子的功业,却全都是在俺答身上建立的。
就在他把俺答打得毫无脾气,踌躅满志主动出击之时,一纸调令就把他从前线撤下来,到保定担任什么练兵总理,一待就是十年正是武将最黄金的十年啊,却全都白白浪费……不是说练兵不重要,而是马芳不适合干这个,他的长处在于带兵打仗。马家军之所以能跟蒙古骑兵抗衡,靠的是他身先士卒的榜样作用,豪气干云的兄弟义气,以及在血火战场上淬炼出来的杀气。
他很早就喊出‘胡虏之强,强在视战为生,我军之弱,弱在畏战如死”每战更是身先士卒,浴血杀敌,袍泽们背地给他个外号叫‘马疯子”成为将领后,他要求部下们和他一起疯。为了让部下悍不畏死,他重立‘军战连坐法”规定临战畏敌不前者,后队斩前队,将领畏敌不前者,士兵斩将领。他更是以身作则,哪怕成为总兵之后,每战依旧率先冲杀敌阵,引得属下殊死效命,这才在与敌人一次次的狭路相逢中,打造出一支令鞑虏闻风丧胆的马家健儿
想让他在远离前线的大后方,训练出和马家军媲美的劲旅,只能是痴人说梦。不用别人说,马芳自己首先就泄了气,白白地蹉跎了八年光阴,若不是谭纶到来,循循善诱的解开了他的心结,恐怕他还在醉生梦死呢。重新振作之后,他终于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到现在,他已经为各镇累积训练出了两万余合格的骑兵。
这次听说俺答大举进犯,他也率领刚完成训练、还未分到各镇去的四千骑兵,跟着谭纶一道前来。但他深知,自己现在的部下,只是掌握了骑兵的技能,还没有上最后的一课,那就是真刀真枪的战斗。没经历过真正的战斗,就永远只是没用的菜鸟。要在小规模的战斗中,一点点积累经验,逐渐的强大起来,这才是王道。
而马芳带他们来的目的,也主要是感受一下战场气氛,最多参加点小规模的战斗,积累一些经验。并没想过一上来,就让他们与数万蒙古骑兵决战,那肯定要全军覆没的。
但计划不如变化,当他听说蒙古人攻陷石州城,屠杀五万同胞之后,登时怒不可遏,他仿佛看到自己的悲惨的同年,在无数孩童身上上演,立刻战火熊熊,不可遏制。所以谭纶一说,朝廷要组织反击,他毫不犹豫的报名,说算我一个
可他不能指望一群新兵,跟着自己完成奔袭、强击、突围吧?要想干好这种高难度、高风险的活计,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召集自己的老伙计以老带新,尚可一战
所以他跟谭纶说一声,便直奔宣大兵驻扎的兵营去了。要说姜还是老的辣,一上来,马芳并未大张旗鼓,就带了几个警卫,便装进了人家的军营。结果都以为他是来和老部下、老朋友叙旧的,甚至没人通知总督、总兵,让他轻轻松松的,就把昔日马家军的一干将领召集起来了。
军人最重感情,尤其是面对带给他们无上荣耀的老上级,更是激动的不能自已。甚至不少人,一见了他就掉泪,他们都是马芳从善于骑射的边民中募集而来的,并不是那些世代从戎的军户出身,能有今日的官阶,全靠当年马芳的提拔。结果在马芳调离后的十年间,这些人几乎再没得到升迁,甚至有人还被降职使用,清一色的在基层带兵。此番见了马芳,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娘,情绪能不激动?
马芳见自己从没离开过他们心里,自然大感欣慰,于是对众人说道:“弟兄们,嘉靖三十一年,我向朝廷上奏,提出‘尽遣宣府客兵,以乡人守乡土,可得虎师。’朝廷采纳此议,才允许我在山西当地,征募青壮从军,这才有了咱们兄弟的相聚。”他说这话可不只为了叙旧,更是为了进行动员:“为什么要乡人守乡土,因为保卫家乡,保卫爹娘妻儿,是男人的本性”
“什么是本性,老虎知道捍卫自己的领地,牛马知道保护自己的幼崽,这就是本性要是做不到这点,禽兽不如”马芳皮肤粗黑,个子不高,面方口阔,胡须浓密,一双虎目闪着泪光,声调高了一截道:“我们身为宣大守军,却不能拱卫自己的家乡,任由鞑子把山西各府糟蹋个遍,石州城破,五万冤魂啊我们有何面目再面对家乡父老?难道我们连牲口都比不了?”
马王爷的战斗动员虽然粗野,但胜在效果显著。一众将领仿佛狼群找到头狼,全都陷入了疯狂中,嗷嗷叫道:“报仇雪耻驱逐鞑虏报仇雪耻驱逐鞑虏”
这一阵震天动地的吼叫,惊动了正在营中喝闷酒的宣大总督王之诰,以及宣府总兵邢玉、大同总兵周连捷等人,大惊失色道:“怎了,炸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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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诰也很郁闷。
在这个月之前,他一直觉着自己的人生很顺利。十八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中举人,次年中进士,可谓少年得志,科甲连捷。登上官场后,也凭着自己的才干,走得极为顺利,先授江西吉水知县。任满迁户部主事。寻迁为兵部员外郎,出任河南检事,不久因平定叛乱有功,转山西布政司左参政,旋调大同兵备副使,不久升山西布政使。
因为表现出色,不久又升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任满召为兵部右侍郎,嘉靖四十四年,升为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总督宣大山西军务,以四十出头的年纪,成为正二品的封疆大吏。不仅在同年中绝无仅有,甚至放眼前后几科,除了前无古人的沈拙言之外,也算是头一份了。
当然一切皆有内因,他固然是个人才,但大明人才多了,怎么唯独就他冒尖呢?俗话说的好,七分靠努力,三分贵人助。他也有一位贵人,乃是他昔日的老领导——嘉靖三十年,他任兵部职方司员外郎时,左侍郎叫杨博,对他十分的赏识,在那段共事的岁月里,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情。而有了贵人关照的王大人,便如虎添翼,青云直上,不在话下了。
但到上月,他的好运气似乎用光了,俺答汗率六万大军压境,王之诰按惯例严防死守。结果也不知是俺答变狡猾了,还是他身边有能人,竟一眼看穿官军主要保卫宣府、大同,而山西一带则兵弱,亭障稀疏,备御薄弱,大胆绕开宣大,分三道攻朔州、老营,偏头关诸地。结果老营副总兵田世威缨城自守,游击方振出战失利,被其打开缺口,率部南下
王之诰闻变,惊得面无人色,以游兵六千骑兼程抵雁门,大同、延绥二万骑亦至,却慑于俺答兵多,竟远远观望不敢接战。结果被其布设的疑兵狠狠摆了一道,近三万人在雁门关裹足不前,待识破后这才出兵,可石州失陷的消息也传来了……
听闻石州城破,俺答屠城,五万百姓死于非命,王之诰知道,自己这下是完蛋了——野战失利尚能掩盖,可城池失陷,还被屠了城,这是谁也盖不住的,早就天下皆知了。要不是老长官掌着兵部和吏部,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锦衣卫肯定早就上门了。
听说朝廷要组织反击,驱逐鞑虏,以报石州的一箭之仇。王之诰和麾下将领,将这次反击看做救赎的机会,纷纷上书请战。谁知等来的,确实杨博劈头盖脸的训斥,以及不许出战的严令。
他登时傻了眼,直到听说礼部尚书沈默,户部侍郎张居正,带着一干将领,在神机营开起了战前会。这才品过味来,原来朝中也有主战、不主战,自己的老上司显然是不住战的,那还有什么好折腾的?
可要是不出战,就立不了功,那秋后算账,还是吃不了兜着走,哥几个这个郁闷啊,也没心操练部队了,凑在一块喝起了闷酒……
正喝得晕晕乎乎呢,就听那一声声震天似的咋呼,王总督一下就醒了酒,站起来道:“怎么回事儿?”一个参议赶紧出去查看,少顷转回,小脸蜡黄道:“大帅不好了,马王爷挖墙脚来了。”
“马王爷?”王之诰黑着脸道:“马芳?他想干什么?”
“甭管干什么,您赶紧拦住他吧。”参议焦急道:“这会子已经散会,他那些老部下们,都回去拉队伍,要跟他去打鞑子,眼看就要出营了”
“这还了得?”众人全都变色道:“他还真当自己是马王爷,视王法军纪于粪土了”
“快,集结你们的亲兵队封锁军营”王之诰一边让侍卫给自己披甲挂剑,一边黑着脸道:“其余人随我前去”
“要不要上报兵部?”参议小声问讯道。
“报什么报?”王之诰皱眉道:“还嫌不丢人吗?”
“家丑固然不可外扬。”那参议声音更低了:“可区区武将,敢如此胆大妄为,怕是背后有人撑腰……”
王之诰的动作明显一滞,显然把这话听进去了,过一会儿才狠狠点头道:“不错,顾不上那么多了,你去传信吧。”便带着一干手下,快步出了中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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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博同样很郁闷。
从过了年到现在,就没一件顺心的事儿。老杨博承认,那些晋商想通过蒙古人入侵,给朝廷压力,以达到开边互市的目地……就像王直当年,虽然掌握着走私的主要渠道,但还是要谋求开海禁。两者道理是一样的。
虽然他也不赞成主动出击,但和他们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是的,晋商代表不了他,他也代表不了晋商,他虽然是晋商的保护人,但同时也是个朝廷官员。处理问题时的原则,是先国家后乡亲的……至少也是两者兼顾,不会颠倒过来,损害国家的。
只是很多时候,真能分得清吗?只怕他自己也不敢那么笃定。所以别人更分不清了……这次鞑虏入侵,他主张采取‘固守静待敌退’的战略,几十年来的经验告诉他,这是最合理的选择。再看以往的历史,每次也都是这样的。虽然每次都伴着争议,但永远是支持声压倒了反对声。所以他本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但经验这东西,有时候真的只代表过去,甚至可能与现实南辕北辙。比如说这次,先是高拱激烈的表示要出战,然后沈默张居正又扯虎皮做大旗,借着徐阶的名义,就造起了不可逆转的舆论浪潮。最可恨的是徐阶,也默许着这一切,结果弄了半天,大家都成了好人,就自己一个坏蛋了。甚至有传闻说,自己不许出战,是因为晋商和蒙古人有协议云云,已经是越描越黑。
结果今天又发生了援军打砸抢事件,虽然被沈默平息了,但全京城人都知道了,这次事件的导火索,是因为所发军需缺斤少两、以次充好,这才惹恼了援军的。继而引发了对黑心晋商发国难财的讨伐。
简直太可笑了,晋商就这点出息?靠着以次充好、缺斤短两,挣俩小钱花花,就能混成天下第一商帮?除非大明就只这一个帮。
晋商成功,靠的是诚信经营,是目光长远,是和官府保持良好关系。怎么可能在兵部的军需上动手脚?这可是天子脚下,什么都瞒不得的,一旦出事,他们还要不要招牌了?还要不要和官府的关系了?如此目光短浅的事儿,用脚趾想,也不可能是晋商干的。
但就因为他这个兵部尚书是山西人,所以那些言官、那些舆论,就被认定是黑心晋商捣得鬼,这才多会儿工夫,就谣言四起,还说得有鼻子有眼。可让老杨博见识了,什么叫‘人言可畏’。
他刚刚命人封存未发的军需,清查过往的账目,以撇清兵部的嫌疑,却又接到王之诰的禀报,说马芳来他的兵营挖人,说要带他们去打鞑子,谁知竟然半营的官兵铁了心要跟他走我们正在阻拦,下一步该怎么办,请部堂大人速速定夺。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天下奇闻。杨博没法想象,宣大兵的军心得散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个离开十年的将军,轻易地领走。
“快,去看看。”顾不上手头的活计了,杨博赶紧命人备马道。
“部堂,城门已经落锁了。”手下小声提醒道:“得拿钥匙去才行。”京城九门落锁之后,到天亮开门之前,是谁也不能开门的,只有两种情况是例外。一是皇帝有特旨,二就是他这个掌管京城防务的兵部尚书,亲自拿钥匙打开……当然这种特权不能轻易使用,除非遇到十万火急的紧急军情。
“去吧。”杨博点点头,他认为这次就算是‘十万火急的军情’了。
于是一行人急匆匆的骑马离开兵部,因为街上没有人,所以很快到了安定门。杨博刚出示令牌,叫值守的千户把城门打开,就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道:“呵呵,蒲州公,这么巧啊,你也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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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七九章战正酣
官居一品-三戒大师
沈默所料不错,作为王府最紧缺的人才,陆纶很快得到了裕王的重用,更是因为在嘉靖病重期间,忠心耿耿的表现,又得到了裕王殿下的信任。但这样,还不能保证他可以接掌锦衣卫,因为毕竟他家在锦衣卫的根基太深厚,把哥哥换成弟弟,也不过换汤不换药,纵使皇帝觉着无所谓,也难免小人嚼舌根,难以服众。
但不要紧,沈默还有第二招口,以退为进,在裕王登基之初,时任锦衣卫指挥使,并禁军统领的陆纲和他麾下的十三太保,便一起上书请调,说得十分诚恳文官尚且,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等先帝鹰犬,不宜再把持陛下耳目爪牙,望求去,以全名节。
一群特务求名节,这真要把人笑掉大牙,但隆庆皇帝很是欣慰的。虽说都知道新君继位,必有一番新陈代谢,可能知天命,主动放弃权位的有几个?更让皇帝感动的是,他们竟主动要求赴九边刺探军情,为驱逐鞋虏效力。
甘愿放弃京城的安逸生活,去边疆苦寒之地报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操?要是大明的文武都这样,那我这当皇帝的还愁什么?隆庆的心彻底软下来,假模假样的挽留了几次,见他们去意已决,才依依不舍的答应他们的请求。于情于理,皇帝也不能亏待他们,可隆庆穷得自己都揭不开锅呢,没法赏赐金银财帛,只能利用自己的权力,封官一不同于文官那么麻烦,封几个武将,皇帝还是能说了算的。于是把陆纲他们一律官升一级,从事军情工作的一切经费,皆由锦衣卫支出。
而对情报工作重要性,已经有了一定认识的隆庆皇帝,也不能任由京城锦衣卫的架构一下就瘫痪了,所以他命十三太保留下两人,襄助继任的指挥使大人,协理锦衣卫事务。
至于指挥使的人选,最后能落到陆纶头上,也还有些运气的成分,因为原先皇帝属意的,是自己的亲舅舅、就是那位杜康妃的弟弟,已经被奉为伯爵的杜仲,无奈那老哥实在不是个能办事的,接连办砸了好几个差事,还搞得内部怨气冲天,实在难堪大任。隆庆这才想到了陆纶,且用陆纶有两个妙处,一来,显得皇帝能容人,没有把先帝的重臣打落尘埃:二来,原先那些大头目虽然不在了,但想来小头目、小喽罗们,还得给陆家的儿别个面子,调度起来也得力。
现在虽然还是皇舅爷担任锦衣卫大都督,可最紧要的南北镇抚司,却落在陆纲手中,避免了一场大清洗,相信只要过了皇位继承的动荡期,陆家便又能安稳一朝了。所以陆纶对沈默的感激之情,也就可以理解了。
而沈默为了让双方的联系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除了定期有密信传递,掐断了其余一切往来走动,要不是这次的事件,陆纶还找不到机会,向他道一声谢呢。
“以后这种事,让下面人办就好了……”沈默教训二侄子道:“你不该亲自跑一趟的……”
“师叔难得差遣一次。……”陆纶陪笑道。
沈默笑笑,问道:“人在里面?”“
是……”朱十三点头道:“弟兄们把庄子围了今天罗地网,一只鸟也飞不出去。”
“嗯。”沈默点点头,道:“你们在这守着,不要暴露……”说着就要策马进庄。
“师叔,还是多带些人吧,待会儿要是打起来,也不吃亏。”陆纶关切道。
“傻小子,就知道打打杀杀……”沈默笑起来道:“他要是真想和我打,就不会躲在这旮旯了。”说完放声胡勇道:“去通报一声,就说故人来访……”
胡勇策马上前,通过庄前甫道,到了大门口,高声道:“快快开门,故人来访……”声如洪钟,打破了夜的静谧,引得庄子里一片狗叫。
里面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出声道:“夜深了,不便开门,客人天亮再来吧……”
“那就把门撞开……”沈默淡淡道。
马上有几个侍卫,把庄门前的拴马桩拔下一根,一起高喊着,朝门口冲撞而去。就在将将要撞上的一刹,门开了,外面的人收势不住,猛冲进去,里面的人也被撞了个结实,一片惨叫声中,不分彼此的倒了一地。
胡勇率领其余侍卫,簇拥着沈默进去,马上有家丁拦住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民宅?”“我是大明礼部尚书,京城保卫战副总指挥,让你家侯爷速速出来见我……”沈默从丹田发声道。
“我们这没什么侯爷……”家丁们亮出兵刃、摆开架尊道:“不要再上拼了,别怪咱们不客气……”
“胆敢伤害钦差着,杀无赦……”胡勇同样拔出了兵刃,暴喝一声道:“让开!”
那些家丁迟凝一下,又相百对视一阵,竟真的让出一条尖路,放他们长驱直入。
“大人真是神……”胡勇一边走道,一边小声恭维道:“竟能料到他们不敢动手……”
“更神的还在后头呢……”沈默看看四下,已然到了内宅正房,又不知从哪冒出个管家道:“我家老爷过饮了,恐怕得明天才能醒,大人还是……”话没说完,就被胡勇提小鸡似的拎到一边。
沈默推开正房房门,不禁皱眉,好大的酒气。里面灯火通明,就见一条大汉仰面朝天、呼呼大睡,这么冷的天也没盖被子,看来东宁府侯府的下人,还不如寻常富户家的有规矩呢。
沈默的嘴角挂起一丝微笑,吩咐左右不要跟上,自己进了屋,也不打个招呼,就开始到处翻找起来。找了半天,也没寻到兵符在哪里,倒是找到了不少春宫图册。
沈默把其中一册拿在手里,走到床前,信手翻开几页,不禁摇头笑道:“原来侯爷喜欢重口味的………”
“咳咳咳……”,话音未落,便引得那踏上让咳嗽连连,险些就醒了酒。但终归是醉得厉害了,只是翻了个身,又继续呼呼大睡。
再看床上,赫然多了一枚半个巴掌大的玩意儿,不是兵符是什么?怪不得一直找不到,原来被他压在身下了。
唯恐再有变故,沈默赶紧拿起来,抄在袖子里,抱拳低声道:“多谢了。”“打个胜仗回来,不然我可惨了………”那人虽然背对着他,说话也跟蚊子。多。多一般,但架不住沈大人听力一流。
郑重的点点头,沈默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拂晓,神机营中军帐中。
经过一夜的激烈讨论,终于敲定了整个作战计划。一众文武虽然一宿没睡,却个个精神抖擞,只等督帅大人分派军令,便要分头行动了。
谁知却找不到沈大人踪影”这下大家傻眼了,主帅丢了,还怎么下令?
这时,就见谆纶走到大案后站定,沉声道:“诸位,督帅有要事出城去了,命我暂摄主帅之位,分配军令!不得有误……”
这里除了李成梁一个外来户,其余都曾经在浮纶手下听令,所以沈默把大权交给他,当然无人质疑,于是众将轰然而起,肃立领命。
“诸位,这次的的敌人狡诈凶残,兵多将广,战力高超,各方面前胜过我们……”谆纶沉声道:“现在我们以少击多,又是野战,无比凶险,尔等必须严守将令,倘若有一点贪生怕死,或者懈怠迟疑,必会引来全军覆没,到时候,就算我和督帅不办你,朝廷也饶不了你的九族……”
众将悚然应下,都道,不敢,。
“时刻牢记,生死荣辱。”谆纶也不废话,便开始下令道:“根据情报分析,蒙古人现在绕过大同,往东北而来,他们的目标,极可能是万全右卫。一旦万全右卫沦陷,俺答将重新获得退回草原的通道,此次南侵便可后顾无忧,到时候,不仅张家口一带将会惨遭涂炭,京城也会在其直接盛胁下。现在,我们需要一次快而有力的出击,震慑住鞋虏,使他们不敢攻击万全……”顿一顿,望向刚刚进城的马芳道:“马将军,你对蒙古人的威慑力无可比拟,故而此次先锋非你莫属……”
“得令……”马芳一脸兴奋的出列道:“保准给他个迎头痛击……”
“切莫高兴太早……”谆纶板下脸道:“并不是让你和他们决战,而是要把他们牢牢吸引住,同时本将和尹总兵将帅所部骑兵从侧翼夹击,戚将军的神机营,以及其余部队,将在这里设伏。”说着,马鞭指在地图的一点上,除了新到的马芳,众人不看也知道,那是大同附近的阳和地区。而这个决战地点,也正是他们争执的焦点,许多人主张选在张家口和京城之间,因为这里距离京城近,戚继光的神机营仅用一天多不到两天便可就位,不易暴露行踪。
而一旦选在距京城五百里的阳和一带,神机营要赶过去,最少得五天。且不说友军能不能争取到这么长的时间,单说这么长的路途,会不会被蒙古人的游骑,以及更令人防不胜防的汉奸发现?万一被蒙车人提前知晓,那整个计划就彻底泡汤了。
最后为何舍近求远,舍易求难,因为谆纶和戚继光他们,不敢低估俺答汗的智商。作为小王子之后,草原上最伟大的英雄,他有着狼一样的狡诈多疑。如果在张家口一带设伏,俺答肯定会怀疑,是不是明军在诱敌深入,想引他们钻口袋?哪怕马芳他们演得再像,也不大可能跟上来。
所以必须要把伏击点,设在他们曾经经过的地方。刚走过,知道没威胁,才会不那么谨慎,一头装进包围圈。而且从侦查的力度看,也是对身后的最弱,往往只要保证没有尾随的即可,不会像对前方和两翼那样放出几十甚至上百里的侦骑。
最后还是戚继光立下军令状,保证三天之内赶到阳和。虽然大家不太相信他的部队,能在三天走完五百里,但军令状可是拿脑袋作担保。众人素知戚继光稳重,断不能孟浪到拿性命开玩笑。这才一致同意将阳和定为决战地。
见唱主角的是戚继光,马芳撇撇嘴道:“原来咱只是幌子,那岂不没法过瘾!”
当兵的,争强好胜无可厚非,只要不太过就成。
“哈哈,老将军放心。”谆纶爽朗笑道:“因为据可靠情报,经过这些年的休息,土蛮、瓦刺这一东一西,两个俺答的手下败将,都已经恢复了元气。虽然还臣服于居中的俺答汗,可三家的仇恨由来已久,俺答岂能放心他们?所以他虽然亲帅大军而来,望之气势汹汹、实则色厉内茬,不敢损兵折将太重,以免那两家再起歹心。”说着眨眨眼道:“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马芳寻思片刻捻须笑道:“晓得了,他越是怕损失,咱们就越往死里打,把他们赶到阳和去!”
“是极!”谭纶领首笑道:“你用佯败诱敌,人家可不一定敢追过来倒不如用赶的,还能更听话一些。”马芳这下满意了。
“还有什么问题?”谆纶威严的目光扫过众将。
“没有了!”众将起身答道。
“去吧!”谆纶一挥手,散会。
各军本来就是战备状态所以到天亮时,已经全都准备就绪,只要粮草一到,马上就可出发。但他们对今日能开拔,并不抱太大希望。因为从以往的经验看,要准备这么多人吃马嚼,再分到各部队最少也得两天时间。所以很多人准备抓紧时间睡一觉,养养精神。
可很快各部几乎同时得到命令马上开拔!
官兵们携带全部武器装备在校场上列队,听了各自长官的最后一次动员后就得到出发的命令。将士们终于忍不住发问道:“军粮何在?总不能让我们饿着肚子去打仗吧?”
“休得聒噪,去尊门口领取即可。”军官们统一口径道。
官兵们狐疑的列队来到军营门口,就看到军需官在发放一种驴肠子似的布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有的还热乎呢。
他们被告知,这里面的食物,足够五天之用,到了饭点自有人来教你怎么吃。但绝对不准偷吃,因为五天内,将得不到任何补给,你要是吃完了,就只能饿着。
站在城头之上,沈默看到将士们斜背着干粮袋,浩浩荡荡的向远方进发,不由感慨的对身边人道:“五万条装满继光面的肠布袋,竟能在一夜之间备齐,太岳兄,真乃神人也!”
站在他身边的,正是连夜筹措军粮的张居正,只见他顶着一对乌黑的眼圈,声音嘶哑的笑笑道:“我京城有百万居民,区区五万条肠布袋,每家每户还分不到一条呢。”说着正色道:“我真见识到了什么叫民心所向。一听说是给打鞋子的子弟兵备干粮,那些保长里正都踊跃认领,你要八十各,我就要一百条,唯恐落于人后,而且全都按时交付。”又有些激动道:“更让人感动的是,没有一保少交不说,反倒大都多交了不少。方才清点时,竟足足多出八千六百多条……这次是绝对够了。”
“这次真知道项羽的感受了”沈默也感动道:“要是这仗打不好,我也无颜见京城父老了。”
“不要有压力。”张居正轻声细语道:“该怎么打就只管去打,老师那里有我,万不会让你掣肘的。”
“多谢!”沈默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也难为你了……”张居正是个肯担责任的,别的不说,就说这次动员全城百姓,为军队备粮,那可是大大伤到了朝廷某些人,无谓的自尊心按照他们的理论,国库再穷,也不能要向老百姓借,否则朝廷的脸面何存?
所以必定已经有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家伙,在那里些奏章弹劾张居正了。
张居正果然有些忧色,旋即恢复如初道:“哪里的话,你不要想那么多了,专心打仗吧!打了胜仗,你好我也好,否则,咱们一起蹲大狱。”
“嗯。”沈默重重点头”抱拳道:“告辞了!”
“敬候佳音。”张居正也抱拳道。
“好!”沈默干脆的应一声,便一撩背后的猩红披风,大步下了城楼。
而此时,马芳的先头部队,已径离开京城四十里了。[(m)無彈窗閱讀]
.第七七九章战正酣
怀安县怀安镇,昔日繁华的城镇,已成一片焦土,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蒙古营帐。
攻破石州城的收获超乎想象,让蒙古人十分兴奋,但由于担心明军的报复,他们马不停蹄的转移,直到离开山西地界后,才停下来修整一番,并犒赏三军,鼓舞士气。
此刻的军营中,篝火处处,酒肉飘香,满身疲惫的蒙古勇士们,团团围坐,喝酒唱歌,大口吃肉,一片欢乐气氛。居于大营中部的汗帐之中,更是摆满了鸡鸭鱼肉、山珍海味,蒙古当世最英武的领导者土谢特汗俺答,正在宴请他的将帅,以庆贺这次伟大的胜利。
宴会从下午一直开到晚上,将军们喝得痛快淋漓。俺答的长子辛爱黄台吉,离开了座位,带着他的弟弟,以及几位头领,在场中手舞足蹈,唱着他们最喜欢的歌道:“明朝的军队,哈哈,都是缩头乌龟何不一鼓作气,攻到紫禁城,俺答汗当上皇帝,三宫六院的美女,够咱享受享受啦……”
每场一句,都迎来一片狼一样的喝彩、更多人跟着鬼叫起来。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被胜利冲昏头,紧挨着正位的一个汉人,低声对俺答道:“此番前来,咱们是要逼明朝签下檀渊之盟,而非要攻占北京。且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能不能占下北京城,就算费尽力气打下来,我们很可能就出不来、回不去啦”
俺答须发花白,虬髯剑眉、阔脸方口、相貌堂堂,双目开阖间精光四射,举手投足都带着草原王者的威风凛凛。听了那汉人的话,他重重点头道:“薛禅说得有理。我不会被冲昏头脑,咱们还是按计划攻打万全右卫”
‘薛禅’的意思是‘军师”正是这个汉人的职务。他叫赵全,曾经是个破落书生,投靠俺答后,积极地出谋划策,并为他招揽工匠、聚集流民,极大地保障了蒙古人的后勤,深得俺答的信任,所以被任命为‘薛禅”须臾不离左右。
这次俺答出征的路线,正是采纳了他的主意。当时俺答和他的儿子们,是准备先攻打蓟州的,但赵全对他们说,蓟州一带防御甚固,兵多将广;而山西一带则兵弱,亭障稀疏,备御薄弱,石州、隰州富饶且多良铁,且官兵主要保卫宣府、大同,不易来救。俺答采纳其议,分三道攻朔州、老营,偏头关诸地,明军猝不及防,畏敌怯战,结果使其率部南下,深入腹地,顺利得出乎意料。
这多亏了赵全的参议和引导,俺答对他更是倚为心腹,自然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大汗英明。”见俺答对自己如此信任,赵全感到比吃了人参果还快活,更加卖力道:“烧杀抢掠固然快活,但咱们不能忘了最终的目地——只要把万全打下来,咱们这次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到时候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和明朝谈判,得到咱们想要的东西了。”
“嗯。”俺答颔首,将金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道:“儿郎们,都听到了吗?今天晚上尽兴玩乐,明天咱们大军开拔,渡过小洋河,直取万全城,我们多年的梦想,就指日可待了”
“父汗万岁”欢呼声响成一片。
俺答端着酒杯,眯眼望着下面狂欢的儿郎,心思却飘到了茫茫无际的草原上……
他是达延汗之后,蒙古最伟大的领袖,多少年来东征西讨,他已经控制了东起宣化、大同以北,西至青海,北抵戈壁沙漠,南临长城的辽阔领域,其威势甚至超过了当初的达延汗。
为了加强实力,弥补自身的不足,他还接收了从明国投奔过来的汉人,‘多与牛羊与帐幕”优待他们,让他们为自己服务。因为他发现,这些汉人虽然打仗不行,但精通很多技艺,如盖房、制弓、冶铁,蒙古人不缺牛羊和牧人,唯独缺这些工匠。
于是,俺答汗开始了‘多诱华人为己用’的方针,不但大规模收容苦于峻削、失事避罪的逃难者,入侵大明时,也以掠夺人口为主,岁掠华人以千万计。其中丁壮有艺者,更是得到他的青睐。俺答把这些掠来的俘虏,统一安置在土地肥沃,宜于耕种的丰州川一带,命主动投奔者代为管理。
这些人虽然背井离乡,很多是以俘虏的身份来到这里,但因为蒙古虽有君臣上下,却无政府胥吏,干戈之暇,任其逐水草畜牧自便。除了每年要缴纳一定的粮食和牧草外,其他别无差役,因此反而安居乐业,不但来了的不想走,还yin*国内的乡亲举村来投。结果原本的草原地带出现了‘开良田千顷’、‘村连数百’的奇异景象,甚至出现了最初的城市雏形——板升,成为他重要的后勤基地。
而在这个过程中,白莲教也在板升居民中蓬勃发展起来,几乎家家信教,而其教主萧芹,护法丘富、赵全等人,也获得了俺答的信任,逐渐成为各个‘板升’的领主。作为汉人,他们没有蒙古人对于王室正统的敬畏,他们所考虑的,仅仅是如何让他获得更高的地位,好使自己得到更多的利益
当俺答结束对青海历时数年的征讨,回到自己的大本营时,便看到一座真正的城市——大板升城,拔地而起,不但有着碉堡、城墙、民居,还有着有‘八大楼阁’和华丽的宫殿。原来他的儿子们,在赵全等人的建议下,调集板升地区的蒙汉民众,仿照元大都的样式,为他建造了一座都城。
面对着迷惑不解的俺答汗,几个台吉,以及萧芹、赵全等人跪了下去,齐声道:“请大汗建号称帝”
称帝那就意味着,建立一个由自己完全统治的国家,与在辽东的北元汗廷彻底决裂自己就不再是劳什子‘济农’了,而是一个真正的可汗
是的,他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可汗,因为他不是达延汗的嫡孙,即使实力再强,他的身份也依然是全蒙古的‘济农’……也就是副汗。而蒙古可汗的位子只属于他的堂孙,土蛮部的札萨克图汗——尽管后者的王庭已经被他赶到察哈尔、辽东一代。可人家是达延汗的嫡系血脉,草原的共主所有人公认的可汗
曾经,俺答的父亲,趁着兄长早逝,抢夺过一阵汗位,但等侄子一成年,又在全草原的反对声中,不得不把汗位让给了人家,灰溜溜的回到了右翼,不久便窝囊死了。这个教训让俺答记忆深刻,所以即使已经不把札萨克图汗放在眼里,他也不敢贸然行事,他知道自己不能应付所有人的反对、
但就这样放弃吗?自己几十年来东征西杀,拓地万里,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要完成父亲未了的心愿么?
俺答汗没有给出答案,但他住进了大板升城,并给它起了个蒙古名字,叫‘呼和浩特”意思是‘青色的城市”并命令各部首领都将汗帐搬进呼和浩特,按时向他朝拜。
城市的出现,为蒙古各部带来了更紧密的联系,可要维持这样的城市,使其不断的发展壮大,进而扩充自己的经济实力,实现自己的可汗梦,就得有稳定的铁器、种子以及其他物资的来源。这些靠战争是无法满足的,只能通过互市解决。所以俺答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开边互市。
恰恰这时候,那个宁肯眼看畿辅被搅得满目疮痍,也始终不愿意开启互市的嘉靖皇帝去了,现在的明国皇帝,换成了他的儿子,据说是个温顺平庸的年轻人。俺答渴望趁其立足未稳,以泰山压顶之势,让明朝彻底屈服所以才倾巢出动,希望毕其功于一役。
此外,他还有另一层打算,所以极力邀请札萨克图汗出兵,双方从东西两线侵掠大明。后者果然应允,亲率土蛮部三万大军,从辽东入侵大明。这样就在蒙古各部眼中,形成了双雄并进的局面,只要自己能在这次表现卓越,把土蛮部比得灰头土脸,孰强孰弱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样日后自己独建汗庭,阻力肯定会小很多。
是的,他今年已经六十岁了,这对常年经历风霜的蒙古人来说,已经是高寿,所以没有耐性等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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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沉浸在幻想的世界中,俺答突然听到外面的乐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响起警号声,然后便是一片人慌马乱。
“大汗,我们遇袭了”一名千夫长急匆匆闯进大帐:“他们趁着我们戒备疏松,潜入营中四处放火”
“什么?”俺答霍得站起身,但很快镇定下来,重新坐下道:“慌什么百里之内没有明军主力,肯定只是小股奸细而已”他对自己的斥候十分有信心。
大汗的自信,让汗帐中的众人也很快镇定下来。
谁知还未等下令,又一个千夫长闯进门,面色惶急道:“大大大事,不好了……马王爷来了”
“慌什么”辛爱黄台吉一把抓住他的领子道:“什么马王爷,都消失十年了,难道诈尸吗?”
“不信你听。”那千夫长做个噤声状。汗帐中的人凝神一听,果然听到一阵阵的大喊,‘马王爷来了’
“马芳”俺答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这辈子罕逢敌手,只有这个从自己身边逃走的奴隶,屡次让自己惨遭败绩,所以虽然十年不见,但这个名字,依然清晰的印在俺答的脑海里。想起过往的交战记录,他每次都被对方状若疯虎的突击,打得一退再退,已经孤独求败的俺答汗,顿时涌起熊熊战意,哈哈笑道:“终于来了个够劲儿的”说着沉声下令道:“尔等速速回营,整合兵马,命令部队交替掩护撤退,我亲自率军断后”
“父汗”辛爱、丙兔等几个儿子大声道:“还是让儿子断后吧,您的中军先撤”
“放屁”俺答一拍桌子,怒吼道:“任他们来势凶猛,只要我的汗旗不动,全军就乱不了。我若是是一撤,就要一溃千里了”说着抽出马刀,凌空一劈道:“再敢啰嗦,斩”
众人知道他法度最严,言出必践,哪敢再聒噪,只好朝他重重行礼,快速出了汗帐。
俺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身边的侍卫哈哈大笑道:“随我痛快杀一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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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芳率领一万骑兵日夜急行,终于在第二天过午,抵达了距离京城三百里的万全右卫。
此时万全右卫已经接到锦衣卫的通报,全城军民高度紧张,见朝廷援军先一步抵达,自然欣喜若狂。把他们接进城来,做饭轧草,热情接待。
马芳一面命部队抓紧时间休整,一面会见当地守将,以及负责收集情报的锦衣卫首领。当他得知蒙古人正在小洋河以西的怀安镇犒赏三军,便当机立断,停止休整,立刻出发偷袭。
守将和锦衣卫的人,难以理解他的决定,认为这样太冒险,马芳却坚持道:“兵贵神速,趁着蒙古人还没意识到援军前来,警惕性还不高的时候,才能偷袭成功,否则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于是不顾阻拦,率军出城。
见他心意已决,万全右卫只好派船将他们摆渡过河,在小洋河下游抵达了彼岸。
这时马芳反倒不急于进攻,他一面命令主力部队隐藏休息,一面亲率昔日的家兵健儿前去侦察,终于在未被发觉的情况下,找到了俺答的军营。看清楚敌军的分布,马芳拟定了突袭计划——先以其精锐的‘家兵健儿’为先导,借夜色潜入蒙古军营中放火,然后趁混乱时拼命高呼‘马王爷来了’待其方寸大乱后,他才亲帅主力踏营,从正面发起强攻,直取俺答中军。
计划起初很顺利,猝不及防的蒙古军队连连中招,果然大溃。马芳身先士卒,高呼杀敌,率领将士冲入敌营。这一万骑兵毕竟是志愿前来的,又见占了上风,是以士气高涨,前赴后继,杀得蒙古军惊慌失措,相**踏死者无数。
就在明军以为就要大功告成时,却被一彪人马死死敌住。看清对方后,马芳倒吸一口冷气,他对这支部队太熟悉了,因为他也曾经是其中的一员。他们就是俺答汗的亲卫部队,装备精良,武艺高强,配合严密,战力强劲。
尽管明军突袭之势汹汹,但俺答亲卫悍不畏死,硬碰硬的撞上去,虽然损失惨重,但还是生生的挡住了明军的攻势。
看到这一幕的蒙古勇士一起欢呼,一下从恐惧和慌乱中摆脱出来,聚集到各自的头领身边,并不急于退却,而是相互掩护着整理武器马匹,抓紧恢复战斗力。
机会稍纵即逝,哪能让他们稳住阵脚?马芳急得哇哇乱叫,挥舞着长刀率军猛冲,和俺答亲军绞杀在一起。这时候,明军乃十倍于敌军,如果是从前的马家军,转眼就能围而歼之。可十年的事件,毕竟会带走很多东西,尽管这些骑兵,都是马芳和他的部下训练出来的,就算从单兵到配合,都不比原先差,却在杀气和锐利上远远不足。
很快,马芳就意识到啃不下这块硬骨头,还有可能把牙蹦掉了……一旦让那些部队重整完毕,战场形势将会马上逆转,他赶紧向部下发令,执行第二套计划这时候就看出训练有素来了,准备包抄俺答亲军的两翼骑兵,马上改变方向,在如森林般的营帐间肆意奔跑,扔出一坛坛火油。
连营成为一片火海,火势滔天,几十里外的万全右卫都能看见。
战场火势凶猛,不想变成烤乳猪,只能暂时退却了。
几乎是同时,两边响起收兵的号角声。而且撤兵的战术动作也如出一辙……都是各部交替掩护撤退,且主将亲自留队断后,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双方各退二十里,结束了这突如其来的第一战。
结果两边都很懊恼,马芳气得是,这么好的机会,竟然没能力抓住,让蒙古人几乎全须全尾的溜走。对方肯定会加强戒备,以后再也没有这种一锤定音的机会了。
而俺答这边,虽然成功顶住马芳的强攻,安然抽身北退,但他们的辎重粮草、所掠夺的财物,却被烧了个精光,望着焦头黑脸的一众部下,他气得嗷嗷直叫道:“他们竟敢无耻的偷袭我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一众部下振臂高呼道:“用我们的马刀教训他们让他们用血和生命偿还”
“对用我们手中的马刀,斩断他们的脖子,洗刷这场耻辱”俺答的弯刀指向东方道:“去报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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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场面从简,因为小沈没法在战场上装b……[(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