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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三十四年五月初三,绍兴科考的日子。这次考试的考生参加,但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考生,数量也是极为庞大的,所以仍不能掉以轻心。

    为了避免亲朋骚扰,沈默初二日便搬到了亲卫驻扎的场院里。初三天不亮起来,吃过一顿清淡却富有营养的早餐,他便让铁柱备车,准备静悄悄的出门。

    铁柱按照惯例,组了个十人卫队,前后簇拥着马车,等待大人出发。

    沈默却让他赶紧把人撤了,笑骂道:“我这是去考试,乱摆什么排场?就你和沈安跟我进去。”铁柱只好自己当车夫,让手下远远跟在后面,载着大人和沈安往府学宫去了。

    车厢里,沈安老老实实抱着少爷的考箱,坐在个小马扎上,一句废话都不敢多说……经过两个月的禁闭,以及晴翠姑娘的修理,他的毛病改了很多,却也无趣了很多。

    沈默便逗他道:“晴翠留在杭州,你又自由了,这两天有没有去逛青楼啊?”

    沈愁眉苦脸道:“我家那婆娘太厉害了,不知道收买了大人多少亲兵,我现在走到哪里,都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我,等着抓住我的把柄,回去找她请赏呢……别说去那种地方了,就是路边一个漂亮姑娘,我都不看久了。”

    沈默哈哈笑道:“有个能管住你的就对了,这样我才能放你出去。”

    沈安面色急变道:“少爷,难道你不要我了吗?我最近可没犯错啊。”

    沈默笑道:“难道你想一辈子当书童?”

    “那不挺好吗。”沈安惴惴道:“小得一向觉着。天下就没有比书童更轻松、更惬意地差事了。如果少爷您不嫌弃。我愿意给您当一辈子书童。”

    “别拿我当饭票。

    ”沈默翻翻白眼道:“告诉你沈安。等考完了会试。我就不需要书童了。你要是就这点出息。那便等着被裁吧。”

    沈哭丧着脸道:“少爷。您可不能这么绝情啊。小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我怎么觉着你地日子非但不苦。还香艳地紧呢?”沈默似笑非笑道。

    “那都是过去地事了。小地现在修身养性了。”沈安老脸通红道:“再说不是明年才会试吗?少爷。您先让我舒舒服服过完今年行不?”

    对于这位极度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地小书童,沈默是彻底无奈了,只好点头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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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投河畔,依旧是密密匝匝的挤满了车船,好在沈默经验丰富,留够了时间,便下车徒步走过去,却比上次从容许多,也没有挤掉鞋子。

    等到亮出考牌,进了学宫前街,四周仍然是熙熙攘攘……一个府学加上八个县学,也有三千多考生,虽不及府试时拥挤,却也好过不到哪去。

    费了好大劲儿,沈默才找到府学的灯笼,在沈安的冲锋陷阵下,好容易挤过去,这才到了绍兴府学的队伍边缘。

    见沈安一个劲儿的往里挤,有府学生不乐意了,拉住他道:“瞎挤什么呀?我们这是绍兴府学的。”

    沈挣脱他地手道:“当然知道是绍兴府学的,我家少爷进的就是绍兴府学。”那些考生便纷纷望向沈默,却见他十分陌生……每月都有数次大课小课,同学的生员或多或少都有印象。但沈默同学自从入学那天起,便被唐知府带去单独培养,然后又长期休学在外,而他的童年大多没有机会参加这次科考,是以这些同学并不认识他。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怀目光,沈默尴尬的笑道:“诸位师兄有礼了,小弟沈默见过诸位师兄。”便朝众人拱拱手。

    喧闹的绍兴府学队中,登时安静下来,众考生倒吸着冷气,纷纷回过头来,瞪大眼睛打量着沈默,直到一个惫懒的声音道:“我说诸位,你们整天恨不能一见的沈大人来了,怎么反倒木头了?”

    众人一听是沈大才子最好地朋友,徐大才子说的这话,直到这下错不了了,赶紧齐刷刷都一起朝沈默行礼,口中高呼道:‘学生拜见大人。’沈默赶紧扶住道:“使不得使不得,今日拙言只是府学生员,诸位师兄切莫折杀。”

    他在这低调谦逊,众人却群情高涨,把他众星拱月般簇拥起来,纷纷激动问道:“您真的是去年的小三元,沈大才子?”

    沈默谦虚地点点头,又有人问道:“你真是青霞先生的开山关门大弟子?”“真地是

    按监军道?真的是巡抚大人的好朋友?”

    沈默再谦虚的连连点头,便听又有人问道:“对于沈小霞没法参加乡试,您作为他的师弟,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很尖锐嘛,”沈默挠挠头道:“目前胡中丞和布政使、按察使大人,以及我们的唐府尹、牛县尊,已经联名上书,请求朝廷恢复小霞师兄参加科举地权力,相信考虑到汹涌的士情,朝廷会做出让步地。”

    “能赶上录科吗?”

    “把握很大。”沈默点点头道:“一定会尽十二分的努力,不耽误小霞师兄乡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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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把这个问解开,众人的发问益发不着调起来,什么‘你喜欢什么颜色?’‘平日除了读书,还有什么爱好?’‘有没有定亲或中意对象?’之类。这些狗屁问题不回答行,敷衍了事也是不行地,因为提问的是他的同窗,未来最可靠的倚仗,岂能轻慢得罪了?

    正在沈默疲于招架,苦不堪言之际,一声清脆的锣响,紧接着便有人高声道:“开始点名,不准喧哗!”考生们这才放过他,各自排队站好。

    沈默这才解脱出来,与徐渭并肩站在一起,低声骂道:“你这家伙,不知道解围,还在那架秧子,实在是不当人子。”

    徐渭嘿嘿笑道:“其实我也有个问题,很久以前就想问你,你回答我好吗?”

    沈默瞪眼道:“什么问题?”

    徐渭小声道:“吕小姐那样才貌双全的好女子,你为什么弃之如敝?”

    “从来没有穿过那双鞋,又何谈弃之呢?”沈默翻翻白眼道:“***,就知道你对她有意思。”

    “别乱说话,那是我学生。”徐渭小声道:“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废话。”沈默怒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今生非殷小姐不娶吗?”

    “她不是已经出家了么?”

    “谁造的谣?”沈默双目喷火道。

    “你说的呀。”徐渭郁闷道:“我可真没打算惹你发火。”

    沈默这才想起,是自己对他说的,无奈的拱手道:“徐大哥,徐大爷,你就饶了我吧,就当我当时说胡话……咱们就此打住好不好?”说着咬牙切齿道:“待会要是考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徐渭见他快要抓狂了,赶紧道:“算了,考完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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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名入场,一切顺利。沈默坐了个不孬不好的位置,便等着发卷考试。科考毕竟只是预备考试,没有那么多的繁文:节,只考一整天,三篇大题,试题很正,一点也不难。

    考试未结束,提学便在那抓紧阅卷。由于因为考生人数较多,又是他一个人阅卷,虽然提学大人是一甲进士出身,乃是写作八股文的高手,但同时看这么多篇文字,也难免会头昏眼花腿抽筋,所以给予每份考卷的关注,也不过是短短十几息,看看开头几句,感觉没意思便不取。

    只有看到耳熟能详的名字,或者特别好的文章,他才会多看一会儿。所以说这种时候,名人、熟人的卷子就十分占便宜了……糊名、誊写这些手段,成本太高,只有乡试才开始使用,所以提学大人能看到考生的姓名。

    当看到一份龙飞凤舞的卷面时,提学大人一看这字太漂亮了,不由眼前一亮,仿佛久旱逢甘霖一般,赶紧看看考生的名字,一看是’山阴徐渭’,如雷贯耳。

    提学大人便将徐渭的卷子,用心用意看了一遍,心里不喜道:‘这样的文字,都说的是些甚么话!怪不得连个举人都考不中。’

    便丢过一边不看了。

    等看到许多,又见一份清新的卷面,一看那词真意老的文字,他心中便笑道:‘师弟功力大进,这次拔个案首却不亏心了。’

    到这,提学大人便取笔在陶虞臣的原子上细细圈点,了三圈,即填了第一名。

    搁下陶虞臣的卷子,提学大人又想道:‘那徐文长是一时名士,若不取他,怕是有人要非议我,不如把他低低的取了,让乡试官心烦去吧。’便把徐渭的卷子重新找出来,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便品出了一些滋味。

    待再看第三遍后,提学大人不由叹息道:“这样文字,连我看一两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后,才晓得是天地间之至文。真乃字字珠玑!可见才子之名不虚,却比虞臣的才气要强上许多!”只好对陶虞臣说声抱歉,将他卷子上的一字下再加一横,变作了第二名。反取了徐渭为案首。

    看完徐渭这篇,再看别的便感觉索然无味,愈发觉着徐渭的文章令人回味无穷,提学大人心道:‘徐文长的文章远胜王,却一直科场潦倒,可见这世上糊涂考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啊!’

    感叹一阵才打起精神,继续阅卷。等到掌灯时分,提学大人已经头晕眼花了,便准备再咬牙看几份就吃饭,余下的明日再阅。谁知看到其中一份,提学大人不禁浑身一震,连吃饭都忘却了,捧在灯下反复读了几遍,但见那作者并不刻意为文,其制作无奇谲之态,无藻之色,无柔曼之容,无豪宕之气,却庄雅冲夷,真醇正大。

    这样的文章读起来,不像一般八股文那样空洞无物,不知所云,而是让人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读之为其击节叫好,思之令人默然深思。提学大人是明白人,知道一般士子写不出这样的文章。

    因为八股文毕竟是议论文的一种,所求所问皆是与治国大道有关。而书生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只知道人云亦云,哪里有自己的见解?写出来的文章未免也只是拾人牙慧,毫无新意,令考官昏昏欲睡了。

    不过历来考官也不强求,因为写出这样的文章,需要有宏邃之养,深远之识,割之才,笃实之学。即是说思维、才气、学识、经验、眼光、气度,都要达到很高的程度。遑论一般的士子,就是他们这些翰林出身、为官多年地老前辈,也达不到这个程度。

    但这位考生就达到了。

    提学大人反复翻阅着这份试卷,不停重复说一句道:“救时宰相!救时宰相!”将那份卷子读了不知道多少遍,连饭都忘了吃,仍在感慨其中的道理。

    里边地官员等了又等。让下人把餐饭热了又热。始终不见提学大人进来吃饭。终于忍不住出去催请。提学大人捻须道:“吾饱矣。吾醉矣。无需酒食。

    ”下官奇怪道:“大人尚未用饭。怎会饱了矣?”

    提学大人哈哈笑道:“读此妙文。如食胗;读此高论。如饮琼浆。怎能不饱不醉呢?”

    “不知是哪位高贤地文章?”官员们好奇问道。

    提学大人亮出那试卷边角上地名字。众人便见‘会稽沈默’四个字。纷纷点头道:“小三元就是小三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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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放榜,魁首处赫然是沈默的名字,徐渭被取了第二,陶虞臣的名次上,又被加了一横,成为了第三名……若是知道其中的原委,不知陶同学会不会哭笑不得。不过以他宽广地胸怀看,大抵应该不会吧。

    至于那孙氏兄弟,分别取了第四和第六,第五名却被另一个熟人吴兑占据了。

    前两等加上三等前十名,进去答谢了宗师,提学大人自然温勉有加,让众生好生用功,准备数月后的乡试。

    待出去后,沈默奇怪道:“怎没有到诸兄?”他说地是诸大绶,那位久负盛名的才子。

    陶虞臣笑道:“师兄有所不知,诸学长之父乃是处州知府,是以直接送考。”边上的吴兑呵呵笑道:“那诸大绶有状元之才,可是拙言你乡试的大敌哦。”

    沈默摇摇头,无所谓的笑笑道:“名次不重要,中了才重要。”便问那陶虞臣道:“还有一季便乡试了,你还要去岳麓书院吗?”

    陶虞臣笑道:“不回去了,赴几个文会,听几次名师讲解,多交流一下是正办。”

    “不如跟我去杭州吧,”沈默笑道:“毕竟是省城,文会和名师都比绍兴多不少。”

    “那敢情好。”陶虞臣欢喜道:“前日师兄还邀我去杭州,我只怕相熟地同年太少,不得真心交流,便没有答应。”

    他话音未落,便听身后有人笑道:“

    事,人越多越好。”回头一看,乃是孙孙铤两兄

    沈默高兴道:“自然是好的。”便对吴兑道:“学长不妨也去。”吴兑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喽。”

    沈默又四下去找徐文长,却没有找见,陶虞臣奇怪道:“方才还看见文长兄呢?”

    孙铤嘿嘿笑道:“我来时便看他与一绣车中人嘀嘀咕咕,恐怕现在又去赴美人约了。”

    孙教训道:“就你嘴碎……”顿一顿,又道:“不过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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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说笑着出了府学宫,那孙铤便四下张望,突然指着对过地一酒楼道:“看吧,门口就停着那辆车,我敢打赌徐青藤就在里面。”

    话音未落,便见徐渭从酒楼里探出头,朝着他们招手道:“拙言,上来一趟。”

    孙铤是个自来熟,高声道:“青藤先生,就请拙言兄一人吗?”

    徐渭笑骂道:“你谁呀,我不认识你。”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孙铤闹了个没趣,小声咋舌道:“这位老兄说话好不客气。”

    沈默宽慰他道:“文长兄就是这么个臭脾气,但人是极好的。”

    孙铤嘿嘿笑道:“师兄不用担心,我这人海量,从来不生气。”

    孙瞪他一眼,朝沈默拱手道:“既然师兄有约,便不搅扰了,我们兄弟俩现住在兴绍客栈里,若是定下去出发的日子,劳烦派人知会一声。”

    “好说好说。”沈默还礼笑道:“就在这一两日,大家抓紧准备,咱们宜速不宜迟。

    ”众人称善。

    沈默又对陶虞臣道:“你且去邀一下诸学兄,看他愿意同去否。”

    陶虞臣点头道:“我知道了。”众人便各回各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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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众人走了,沈默回头看看沈安,沉吟片刻道:“你且回去吧。”

    沈安小心道:“少爷,我还是跟着您伺候吧。”

    沈默已经猜到约摸什么事,哪敢带这位‘碎嘴安’?便把他撵回去,让铁柱跟着自己上去。

    进到酒楼里,徐渭便应下来道:“怎么这么慢呀。”

    沈默目光闪烁的打量着他:“你跟我说实话,上面还有谁?”

    “没谁了呀。”徐渭心虚道:“好吧,就知道你长了毛比猴儿还精,是吕小姐在上面。”见沈默转身要走,他赶紧拉住道:“我说兄弟,你可不能不知好歹,人家可是正经的官家小姐,这么不顾脸面的来找你,你还想怎么地?”

    “你还是问问她想怎么地?”沈默低声道:“我不是已经说了吗?我已经与殷小姐有婚约了,怎么就不能罢休呢?”说着瞪眼道:“难道你没告诉她?”

    徐渭讪讪道:“这话太伤了人,还是你亲口说吧。”

    沈默这才知道,原来徐渭那怜香惜玉地毛病又犯了,不由叹口气道:“哎,说你什么好啊……”便负手上楼道:“跟上来,让你看看什么是纯爷们。”

    徐渭笑道:“我虚心学习。”便跟着他上了楼,敲敲最里头一间包厢的门,便听个好听地女声道:“请进。”

    一想到接下来要干的事儿,沈默竟感觉有些紧张,心脏怦怦直跳,骂自己一声道:‘要有出息,要对得起若菡。’便昂首挺胸进去,看见个花花绿绿地身影,便闭眼道:“这位小姐,在下沈默,既然令尊已经否了两家的婚事,在下也只能深表遗憾,希望您有个好归宿,不要再违背令尊地意思了。”

    说完睁开眼睛,便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一脸惊恐的望着自己……

    沈默这个窘啊,他一时紧张,竟然对个迎出来的侍女自白一番,真是……丢死人了。

    屋里很安静,针落可闻,那立在窗前的吕小姐,便以为沈默还在埋怨她家。便轻声道:“藕虽有孔,心中不染垢尘。”意思是,虽然这事儿上我家错了,但我的心是很纯洁的,没有任何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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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嗯嗯嗯,无论如何我都要写出三章来,不信走着瞧(未完待续,)

    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七月下,还有不到半个月,了。

    各府的士子纷纷涌入杭州,省城内的客栈旅店,纷纷涨价几倍,却仍然无论近远贵贱,一概爆满。就这样,还有许多考生要借宿在民居内,当然价钱只贵不贱。

    这时候走在街上,满眼都是戴方巾,穿直的读书人,要是不会说官话,话里不带‘之乎者也’,你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话。一时间满城拽文,酸气熏天,吃饺子都不用醋哉。

    这时候举行的文会,规模自然大了很多,也有一些曾经取得极高名次的老前辈,会应巡抚、提学之邀,来登台授课,听课士子竟达前人之多,蔚为壮观。

    当然这不是讲什么微言大义的时候,这种文会实际上是那些过来人,向考生传授经验的场所。从该如何准备赴考,到应试时的心得经验,都是深受考生欢迎的话题。

    关于考试内容的讨论,自然是文会的重中之重。较之于童生试和岁考、科考,乡试的试题量和考试科目都大有拓展,许多第一次参加乡试的考生,往往不能适应其考试强度,身心崩溃,自此神神叨叨,终身再无中式希望。

    所以考前一定要对考试的科目与形式充分了解,并做好完全的准备。其考试持续九天,共分三场,每场三天。其中八月初九日第一场,十二日第二场,十五日第三场。

    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每道二百字以上。《五经》义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要是答不完,允许各减一道,但也别指望会有好名次了。

    第二场试论一道,三百字以上。判语五条,诰、表、内、科一道。

    第三场试经、史、策五道,三百字以上。未能者,许减二道。

    很显然。第一场四书五经。是为了测试考生对儒家经典地熟悉及认识程度。第二场是为了考察生员判别是非。撰写各种公文行政地能力。第三场。是为了考察生员们在古今政事方面地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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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套考试内容及规定。从洪武十七年复开科。便一直沿用至今。如果考官能严格对待三场地试卷。全面考察生员。无选拔出地举人。大都是有文化、有见识、有能力地行政人才。为了避免选出徒具文采之徒。太祖皇帝还将唐宋都十分重视地‘试帖诗’取消。明确亏定只靠应用文。不考诗词歌赋。可见太祖皇帝和刘伯温制定科举细则时。确实是想为国家选出真正地实用之才。

    但可惜地是。在实际阅卷过程中。这几乎是不可能地。因为乡试阅卷是出了名地时间短。任务重。神人也不能保质保量地完成工作。

    大明律规定。从八月十二头场试毕。便由主考官掣房签分卷。然后各房开始分头阅卷。而录取放榜地时间。不得晚于八月底。距开始阅卷时间不过十来日。再扣除中间酒席谈笑。真正阅卷时间不过三四日。

    再加上两位主考官并不直接批卷。他们只是为六位同考官推荐上来地试卷把关。决定取与不取。所以全部地阅卷任务。都压在几位同考官身上。这在明初还勉强可以胜任。因为经过多年地战乱。人口锐减。读书人更少。比如说洪武四年。只有一千二百余人应浙江乡试。而时至今日。这个数字已经达到四千余人。

    而且阅卷的工作量,不仅由试卷地数量决定,还需要看试卷的答题量。生平均在第一场要答两千两百多字,第二场三千五,第三场三千多字,三场共计近万字。

    四千多万字地阅卷重任,全压在几位同考官身上,且对于这些试卷,他们必须做到字斟句酌,绝对不能像童生试与科考那样,一目十行、走马观花的批完了事。

    因为乡试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取中的举人便有资格做官了,其重要性便是提到国家兴亡的程度也不为过。所以为了保证阅卷质量,在公布录取名单之后,各省还需将取中举人的试卷解送到礼部复查考卷,这个步骤叫做‘磨勘’。

    ‘磨勘’一般由礼部会同翰林院完成,那些清贵无聊地官员们,会审阅每一份试卷,检查考官在阅卷过程中是否舞弊,以及考官阅卷是否认真,比如试卷中有错别字,语句不通等等问题,同考官是否标明了。对于同考官阅卷过程中的错漏,一经磨

    ,都必须进行严厉地处罚。按照规定,同考官阅卷有通篇‘句读’的,会有降一级地处罚,如果同考官‘句读’有误,则会罚俸一年。情节严重的,还会降几级,罚数年俸。那些同考官本就是些六七品地小官,谁能受得了?

    在‘句读’上做文章,来让同考官们好生阅卷,这主意简直变态到极点了。因为这时候写文章是不用标点的,同考官阅卷时,必须仔细读过每一篇文章的每一句话,否则根本无法断句圈点。

    所以阅卷者根本不可能一目十行,他们必须逐字逐句的阅过,不仅要注意文字通顺与否,还要给每份试卷写评语,并陈述是否荐卷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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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想吧,试卷时如此之繁多,时间是如此之紧迫,阅卷者又是如此之少,出了纰漏还要受弹劾,降级罚俸。而考试内容又是如此复杂,涉及文体如此之多,且文章又是千人百面,有平奇虚实繁简浓淡之异,同考官们纵使都是神人,也不可能保质保量的按时阅遍全部试卷。

    所以经过上百年的变通之后,考官们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阅卷只重头场七篇八股文,对于后面的两场,只需文字通顺,没有错别字即可。

    为什么会只重八股呢?因为这是一种格式极为严格的文体,对于考官来说,比较易于把握其对错优劣。所以它能大大提高阅卷速度,便于评判试卷的合适与否,使所有试卷都能如期一一阅过,且将考官的主观因素降到最低,从而保证官吏选拔考试的严肃性与公正性。

    比如说,八股文的文体规定,开篇破题只能用两句,如用两句话都没破解出题意,或虽破解出题意,所用句子却超过了两句。或破题未能扼题之旨,肖题之神;或者破题中涉及孔孟等圣贤之名,而未用代字,这篇文章便不合式,可以不取。后面的内容便可直接不看。

    之下的‘承题’、‘原题’、‘起讲’、‘入题’等每一股,都有严格的格式和章法的要求,对了错了,一目了然,绝无争议。只要其中一股出了毛病,便可废黜此卷,节约了大量的时间。

    基本上,通过这种完全不许动脑子的方法,便可剔除一大半的考卷。对于剩下小半全篇合式者,再看其是否做到了起承转合,文脉是否清晰,层次是否清楚。这些方面做得好,同考官便可加上批语,推荐给二位主考最后定夺。

    所以,虽然其刻板程式、束缚僵化为人诟病,也确实是使考生只能亦步亦趋,不敢逾闲半步。但正因为其对起、承、转、合,都有着严格的规定,甚至在字数和句数上也有严格的规定,这才使同考官可以一目了然的检校每份试卷,大大节省了主观思考的时间,提高了阅卷效率,且增加了阅卷的客观性,将考官的主观因素降到最低,从而最大限度的保证了考生的权益,使真正优秀者可以可以获取功名。乃是在这个时代里,最客观,最公正的取才之道……

    如何写好八股文,那是需要经年累月的苦读,千锤百炼的训练才行,现在这时候再想提高水平,已经太晚了。在这种时候,前辈名师们主要是向考生传授写作中应该避免的问题,诸如需回避御名庙讳,不许自叙门地之类,总要避免这些大意失荆州才是。

    总体来说,乡试要比之前的任何一道考试都要严格许多,但也有不严格的,那就是对考生的字体要求不高。因为所有的考卷都会被专人写成一样的字迹,只要你把字写清楚了,就不会影响成绩,会试也是如此。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笔端庄好字没用了,因为在殿试时,将采用现场阅卷的方式,不必写,只要字写不好,就别想进二甲,入翰林了,你说一笔好字重要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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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股本就是国家取材的应用文,怎能与诗歌散文相提并论,从而对其全盘否定呢?

    好吧,好吧,我明天三更。

    笑道:“还有消化药?”

    “三天时间饮食不周,又不活动,难免会消化不良。”殷小姐心疼道:“吃药总归是无奈之策,可千万别嫌麻烦,要吃些热食粥饭。”说着便拉开最下层的,只见同样分格,搁着个小炭炉,小铜锅,还有三个卷着的油布轴。殷小姐挨个指给他看道:“这一卷是门帘,这一卷是号顶,这一卷是装卷子的卷袋。”说着还有些歉意道:“其实家里还有个珍珠帘,肯定比油布帘透气透亮,但我觉着去考场还是朴素些好,以免成为笑谈。”

    沈默大点其头道:“贤妻想得周全。”

    殷小姐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一下子绯红起来,羞答答的捶他一下道:“谁是你贤妻?”

    沈默嘿嘿一笑,知道她还面薄,便不再继续逗她,拉开最后一个抽屉,一看是很普通的棉布料子,笑道:“这是被褥喽?”说着伸手一摸,不由笑道:“用棉布做面的蚕丝被,这可能是独一份。”在盛唐时期宫廷里已开始使用蚕丝被。到了这时候,蚕丝被已在上流社会中得以流行,但价格极为昂贵,仅仅是达观贵人身份的象征……沈默在卢园时,盖得就是蚕丝被,但离开后,便改回了棉被。

    殷小姐理所当然的点头道:“反正在里面,谁也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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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这些考试必需的东西,那百宝箱里甚至还有茶壶、扇子、毛巾、棉布短衣等等许多物件,在殷小姐看来,这些东西也是各有用处……渴了要喝茶、热了要扇扇子、每天要用毛巾擦身子保持干爽,在狭窄闷热的考房里,还是穿上棉布短衣更凉快,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事无巨细,井井有条。

    沈默一边听着,一边不停咋舌,他觉着想把这么多东西,都巧妙的安放进考箱里,恐怕就不是自己可以办到的。

    待把里面的东西交代完了,殷小姐又道:“据说入场前点名搜检,十分费时,四千多人需要从凌晨点到中午。所以我在考箱顶上加了个垫子,到时候你坐等点名,好节省体力。”

    听完面面俱到、不厌其烦地解说。嗅着伊人发际地芬芳。沈默深深沉醉于柔情蜜意之中。时间哗哗地流过。转眼太阳便已经老高了。想起那老几位还等着他。沈默苦笑连连道:“我得回去了。那里还有几位同年。等着我上街采买用具呢。”

    殷小姐理一理微乱地云鬓。掩口轻笑道:“你们真是太粗心了。这时候许多考具已经脱销。却上哪里去买?”

    沈默拍拍脑壳。一脸严肃道:“让我想想办法。”

    殷小姐好奇地看着沈默。不知他有什么鬼主意。便见沈默双手合十。朝自己鞠躬道:“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请帮帮忙吧……”感情‘有困难、找若菡’已经成了沈同学屡试不爽地妙招。

    碰上这种男人。殷小姐除了摇头苦笑。又能怎么办呢。指一指窗外地大车。笑道:“另有六套考具。都在车上了。”

    沈默欢喜道:“都是你亲手准备地?你可太伟大了。若菡。”

    殷小姐白他一眼道:“当然不是了,除了你这套,都是我叫人准备的。”

    “那我这套呢?”沈默眨着眼睛问道。

    殷小姐没好气道:“你要是嫌我整理的不好,大可明日再给你准备一套。”甭管多优雅地女人,都能让他给气得没了风度。

    沈默嘿嘿一笑,伸手给她个熊抱,幸福笑道:“我可捡到宝了。”殷小姐出人意料的反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道:“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考成什么样都不要紧,我爹爹不会再为难你了。”

    全心全意为你打算,同心同德为你考虑,这才是一个妻子最可贵的地方,除了珍惜,没有第二种正确的对待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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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院子时已经快要中午了。一听到沈默进门地响动,众人便从各自屋里纷纷探出头来,面色怪异的望着他。

    沈默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赶紧擦擦脸,心说:‘不会是有唇印吧?’虽然不明就里,但直觉告诉他有杀气,此时还是溜之大吉的好。便一边往后院走,一边若无其事道:“还没到吃中饭地时候呢。”

    却被孙铤和陶虞臣一左一右的拦住,两人不怀好意

    :“请问师兄,那油壁香车里是什么人?”

    沈默佯怒道:“你们竟然跟踪我?!”

    徐渭从后面过来,嘿嘿笑道:“其实我们也不想,只是拙言兄你最近行踪着实诡异……”

    “还经常傻笑。”诸大绶也凑过来道。

    “做的诗文也尽是花好月圆,卿卿我我。”陶虞臣大点其头道:“共乘一舸听落泉,小篳轻衾笑欢颜……不知师兄与谁共乘,又与谁共欢颜呢?”

    “老实交代。”众人围着沈默,一起起哄道。

    沈默整整衣襟,叹口气道:“你们先看看车上是什么?”

    徐渭这些老狐狸不上当,但陶虞臣和孙铤毕竟还是嫩了点,颠颠过去,掀开油布一看,便见六口考箱,整齐地码放在车上。两人随手拉开抽屉一看,不由惊喜连连道:“好齐全的考具!”一句话把几人全吸引过去,便如沈默当初,在啧啧称奇中,完全被折服了……有这么一套东西,考试时可就太省心了。

    几位都是聪明人,知道这是来自沈默那一位的馈赠,所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怎么好意思再盘问他?态度直接来了个大转弯,嘿嘿笑道:“多谢咱家弟妹了……”“多谢咱家嫂子啦……”

    “不客气。”沈默翻翻白眼道:“等秋闱一了,我们便要订婚,到时候你们自然知晓。”

    “拭目以待哈。”六个意志不甚坚定的家伙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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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不用再出去,众人便省下时间。眼见不日便要考试,将养精神却比加紧看书更重要,可整日里忙忙碌碌,乍一闲下来,竟有些无所适从,想不起来该干点什么。

    吴兑便提议道:“临近有个秋雪庵,景色宜人,不如我们去那里耍子。”

    沈默突然道:“单耍多没意思,咱们相处多日,彼此性情投契,大是相见恨晚,不如带些祭品,去那里结个社吧。”

    众人便问道:“诗社乎,文社乎?”此时东南结社成风,仅浙江境内,就有十几个较有影响力地社团,当然主要都是吟诗弄赋、附庸风雅的。

    沈默摇头道:“值此国家危难,满目疮痍之际,诗词歌赋做得再好,于国于民有何益处?我等要结一个截然不同地社团,目的只有一个,群策群力,复兴大明。”

    众人都是青年,一听沈默这话,哪个不心潮澎湃?再加上平素对沈默地为人十分心折,便都纷纷道:“拙言兄端得是好提议。”他们也都知道,一旦秋闱结束,有上榜的也有落榜地,到时候就很难再结这个社了。

    做便做,沈默让铁柱速速去置办猪头羊头、五六坛绍兴酒和香烛纸札、鸡鸭案酒等物,又封了五两银子,叫沈安先送去秋雪庵,告知那里的主持,明日借宝地结社,要劳师父筹备则个。

    这是件很神圣的事,众人便各自回去沐浴焚香,等到了次日梳洗完毕,一齐出门登上小船,径往那秋雪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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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在西溪碧水上悠游,转过几个弯,便见湖中一渚,渚边四隅,蒹望,想必花时如雪。

    那掩映在浓密绿树间的芦庵,应是因此而得名。

    上得岸来,小径曲曲折折,两下都是些瑶草琪花,苍松翠竹,众人便见两边门上贴着一副对联道:‘渔舟向晚泊,隔岸+花齐。’‘秋雪庵”三字匾额则抬头可见。

    那主持和尚早就等在门口,将众人引入里边,在庵堂奉茶后,又请七人往后院‘圆修堂’中,帮着打点牲礼停当,便退出去,任他们行礼。

    众人也没有那么多繁文:节,先是围成一圈,团团一躬,便在堂上依长幼站好。七个人里徐渭最长,其次吴兑、其次孙、再次诸大绶、再次孙铤,又次陶虞臣,最幺的是沈默。

    便点着祭盆,由年纪最大的徐渭在熊熊火前,展开祭词,朗声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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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当官的冠冕堂皇,出入仪仗,风光体面,令人羡慕进这道公门之前,无论从身体还是心灵,乃至是自尊上,都要经历一段非人的试炼……孟老师说得好,天将降乌纱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才能有资格当官。

    当然了,这是那些及第考生的看法,因为科举成为他飞黄腾达的起点,所以必会将其视为人生的普通经历。而落第者则因为付出毕生心血,遭受了及第者数倍的苦难,却没有一点回报,反倒一生潦倒困苦,受尽人间的白眼嘲笑。所以往往会将科场生活作为人生经历的最大伤痛,对其仇恨无比。

    君不见几乎所有描述科场的文章,都是出自科场失意者之手,其描述之悲惨也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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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不想让自己也成为后世语文课本上,控诉文学的创作者,所以这次考试不能出半点纰漏。在大门口验明正身进去,便如其他人一般,坐在地下,解怀脱鞋……当然不是要耍流氓,而是准备被搜身。

    因为科举是当官唯一的途径,当了官便会有权力金钱美女地位,所以虽然历代查禁很严,却依然会有少数考生,不顾名节和为学之尊,想尽办法去作弊,其中‘怀挟’便是屡禁不止的一招。

    说通俗点便是夹带,主要是夹带一些用蝇头小楷写成的经书,还有程朱的注释,也有请人在外面写好的文章,同样用小楷写在纸片上,名曰小卷,隐匿在身上或考篮中,带进考场去。

    一旦材料带进去了,事情便好办了。因为乡试考试是在号舍中,也就是每人都在单独的小房间里,答卷吃喝睡觉,纵使有人看着,三天时间也总能找到翻书作弊的机会。

    于是朝廷规定,搜检怀抰官每次一场考试入场前都要进行搜检,搜检官要将问题考生的姓名记下来,并将其揪出场,不许再考。

    所以在入场之前,都要进行严格地搜身检查。尤其是到了本朝,老朱皇帝首次制订了严厉的惩罚制度,被查出的考生要在考场外‘枷号—个月’,拘押期满后‘问罪为民’,也就是取消学籍,这辈子别想再考了。

    但就像屠刀杀不尽贪官一样。老朱皇帝地严惩。也无法让心术不正地考生望而却步。怀挟之风难禁。朝廷只得一次次重申加强搜检。加重惩罚力度。

    沈默想起自己上辈子高考。监考老师都会在开考前扯一嗓子:‘把一切与考试有关地东西。都放到前面来!”却也不会让考生解开衣服。仔细搜检。不禁暗道:‘万恶地旧社会啊。’

    正在胡思乱想间。便听见里面高声喊道:‘准备搜检!’只见一群**品地官员。带着搜检军到了巷子里。

    “十人一行贴墙站好!”随着搜检官一声令下。众考生便纷纷起立。光脚穿着内衣。手里拿着衣袜。排着队站在甬道里。

    每一位考生由两名搜检军搜身。从头到脚。仔细搜查。那些官员们则紧紧盯着。以防有什么纰漏。这些人地检查极为变态。上穷发际、下至膝、腹**。无一遗漏。毫无礼待士人地意思。

    其实这些搜检军之所以如此较真。当然不是为了抡才大典地公正性负责。而是因为搜出一个舞弊者。便会赏银三两。顶他们俩月地饷银呢……当然。能够蹂躏一下高高在上地读书人。也是机会难得。怎能不好生珍惜?

    这些搜检军都是富有经验的,除了考生身上外,对其随身携带的考篮考箱更是重点检查,用个小锤子东敲敲西敲敲,听听笔管是不是空心地,砚台,考箱等大件有没有夹层,还有被褥也要拆开检查,甚至于考生带来的包子、馒头,也一概切开,瞧瞧是不是夹心的。

    也着实能检查出一些夹带,每当有所斩获,搜检军们便兴奋的低呼,将如丧考妣的作弊者拖出去,每每此次,其余考生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对考试的印象也就更坏三分。

    这种搜检速度极为缓慢,等检查到沈默时,已经日已偏西,那两个搜检兵刚要对他动手,左边那个突然一愣,朝右边一个递个眼色,那个兵丁也吃了一惊,旋即恢复常态,装模作样的搜查起来……实际上手都没碰着他的身子。

    面对着沈默询问地眼神,左边那个趁着靠的近,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是海盐兵。”沈默恍然,他去岁巡视,参加过海盐保卫战,显然这俩兵丁是认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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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有熟人,便免了那一遭虐待,只是遮人耳目的做了做样子,便被放行进去,在门口接卷,终于进了龙门,只见大门旁悬有一副黑底金字的对联,上联是:‘下笔千言,正桂子香时,槐花黄后;’下联是‘出门一笑,看西湖月满,东浙潮来。’

    看到这幅温暖人心地对联,那因为漫长搜检而浮躁的心气,便平静下来,抖擞精神跨进贡院,便见其格局规整肃穆,一条宽阔地青石板通道,正对着全贡院最高的建筑‘明远楼’。这楼便是整个贡院地中心,有三层高,除了一层门窗俱全外,二、三层都只有柱子没有墙,这当然不是偷工减料,而是因为‘明远’二字的意思,便是‘明察远近’,即是说,这座建筑是巡考和监考用地。

    考试时,负责考场纪律监临、提调、巡察等官员,都会爬到这座楼上去,居高临下俯瞰,整个考场一览无余。监视考生与考生之间、具体监考的士兵、士兵与考生之间、考场内外是否有串通作弊行为。

    沈默见那明远楼上,也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矮屋静无哗,听食叶蚕声,敢忘当年辛苦’;下联是‘文星光有耀,看凌云骥足,相期它日勋名。’看到这副对联,想到指日可待的功名,考生们早把辛苦龌龊忘得一干而尽,恨不得立刻钻到那矮屋中,开始人生的大考。

    所谓的矮屋便是号舍,整齐密布于甬道两侧,明远楼四周,一行行一排排,狭小密集,如蜂巢一般。每排号舍编为一个字号,用《千字文》编列,在巷口门楣墙上书写‘某字号’,比如第一排便是‘天字号’。这样编排顺序,显然是为了便于考生尽快找到自己所在的号舍位置。

    官方已经对考场进行编号,写明‘某行某号系某处考生某人号舍’,并在号舍外张贴考生姓名,揭榜晓示诸人。

    此时榜单前人头攒动,考生们瞪大眼睛找寻自己的位置,待确定之后,表情各异,有人笑逐颜开,手舞足蹈,有人却郁闷的想走人。

    沈默早听人说,贡院里号舍可分为四种,每种的舒适程度可谓天壤之别。最好的是老号,便是那些最初建的,高大宽敝,站的起身,转得过腰,且因为靠近明远楼,总在大人们眼皮子底下,是以修缮及时,不会漏雨。

    但因为应试的考生越来越多,后来又陆续扩建了号舍,一些贪官污吏为了中饱私囊,偷工减料,私自缩小尺寸,使得号舍檐齐于眉、广不容席,站着直不起腰,躺下脚又露在外面,连转身都不能,在这种考舍里考试,先得耐住腰酸背痛脖子抽筋再说。

    但分到这种号舍的考生,面色最多有怏怏之色,还没到捶胸顿足,暗自垂泪的地步,因为与另外两种‘雨号’和‘臭号’相比,这还算差强人意呢。

    所谓席号,便是那些十分破旧,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考舍。要知道试卷是绝对不能被雨水打湿,也不能有所损坏的,否则会被收卷官挑出来,用蓝色笔写一份名单公布出来,这叫‘登蓝榜’也就是说肯定没戏了,肯定会影响考生水平的发挥。

    沈默他们带的‘号顶’,便是为了防备不幸中招所用,到时候再打上把雨伞,便还算有救。

    至于分到最后一种‘臭号’里的,大多便直接放弃考试资格了。因为臭号便是处于厕所旁边的号舍,此时天热,数百人便溺于此,那味道恐怕除了楚留香之外,再没有人能忍受得了了。

    想想吧,吃睡在一个别人过而屏息的地方,不呕吐昏迷了才怪呢,还考什么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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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在人头攒动的榜单前,费力找了好久,才见着自己的名字绍兴府考生沈默,考舍号是‘日字七号’。有道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那日字七号便是第九行第七号。

    一看考舍如此考前,知道肯定是‘老号’,沈默一直揪着的心,先松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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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对于乡试来说,贡院比较神秘,而试题反不如童生试时有写头,所以将笔墨倾斜于前者,后者便一笔带过了。好吧,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了便于考生尽快找到自己的位置,在发卷时,贡院:提供了一份座号便览,上面标明各字号号舍所在的方位。

    沈默按照指引,到了第九排,站在甬道往里一看,只见七八十间号舍排成一条向南的长巷,在巷口有栅门,把守的兵丁核对姓名后,才放沈默进去。

    沈默见巷宽不足五尺,却十分的长,颇似民居中的胡同。每间号舍外都有一名军丁看守……事实上,阅卷官和监场官,都不直接到考巷中巡场,具体负责监考的,竟是这些目不识丁的军士。这是因为一来没有那么多的监考官,二来也可以防止监考官与考生串通。

    实际上,这种一对一监考也确实没什么难度,只要禁止讲问、禁止串座,禁止交换试卷便可以了。

    考巷中还配备了数个装满水的大缸,主要作用是用来灭火和供考生饮用。

    沈默往深处一看,在号舍的末尾见到了厕所,便收回目光,找到第七间号舍,果然如徐渭他们所说一般,三面有墙,南面敞开,并没有门,大小很像后世火车上的厕所,可想那小号该是怎样的情形。

    沈默伸手去掀嵌在砖托中的号板,便抹了一手的灰,定睛一看,只见号舍里面密布着蜘蛛落网,地上也积了厚厚一层尘。方才他进来贡院,见到处干干净净,地上也撒了水,还高兴一阵子,却不料人家只扫了扫街道,个人卫生还得个人搞。

    这根本没法考试啊!不得已,只有挽起袖子打来水,把号舍清扫出来再说……当然不止是他,号巷里的其余考生,也在进行大扫除……清扫号舍时,沈默见墙壁上写着不少前辈的留言,诸如某某某于某某年在此考试之类,也有些诸如‘扇子有风凉,吉日到考房,八月中秋节,头中解元郎。”之类的歪诗,但最让他惊讶地,却是题在极隐蔽处的一行小字——余姚王守仁壬子年试于此。

    沈默使劲揉揉眼睛,确定没有见鬼,他怎么也无法想象,这里竟是那位圣贤奋斗过的地方。再看下面,还有近二十年的几位考生,写得膜拜之词,沈默这才相信,在一个甲子以前,圣人也曾经在此打扫卫生……心里不由平衡许多。

    但是过度巧合便显出斧凿地痕迹了,沈默感觉这十有**,是那些王学门人地安排。他不禁打个寒噤,心中连连惊呼道:‘太可怕了,想要玩死我实在是太简单了。’不由对那些不大着调的家伙肃然起敬,再也不敢轻视。

    这些人要作甚?沈默闭目寻思片刻。感觉反正不是坏事。便不再管它。继续打扫卫生。

    等把号舍彻底清扫出来。已经是夕阳西下了。沈默不由暗骂一声:“三天过去一天。连考卷都没打开呢。”便索性明天再说。将卷子直接塞进卷袋中。准备做饭吃饭……因为卷子不能有丝毫地损坏。更不能被淋湿或者弄脏。所以要将其装在中间夹有油纸、可以防潮和防湿地卷袋中。

    沈默从考箱中取出袖珍地小锅炉。端到号巷中去。号舍实在太小。所有人想要做饭。都得到这四尺宽地小巷中来。但当他出来忙活时。考巷里却几乎没几个人。

    因为从进大门开始。没有任何随从可以跟着。搬考箱也好、扫考舍也罢。一切都得由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地书生独自完成。恐怕终很多人一生。也只有在此时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劳其筋骨’。一个个早累得筋疲力尽。连饭都不想吃……当然懒得做地可能性更大。

    当然。不会做饭地可能性也很大。书生们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地。做出地热食也许比冷食还要伤身体。

    在这样地环境下。真地不只是比才学。如果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搞得上吐下泻。头晕脑胀。怎么能写出取悦考官地好文章呢?

    但人家沈默打小就会做饭,而且在去年的出巡中,没少风餐露宿,吃了不少地苦,却也强健了体魄和意志,就可以在这种时候,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所以说光读书,不帮着父母做家务,不坚持锻炼身体是不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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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熬一锅粘稠的粳米粥,再将带来地麻花掰碎,盛在碗里,接着将米粥浇在上面,麻花的焦脆和热粥的香软便掺和在一起,香喷喷引人侧目。

    就着小菜和别人羡慕的眼神连吃了两大碗粥,沈默感觉无论身心都舒坦多了,便回到号舍,在极其有

    内活动身子,等着消化差不多了就睡觉……贡院烛,今天他不准备浪费了。

    这个策略是对头的,因为他昨晚没睡好,今日又折腾了一整天,就算想要抓紧时间,脑子也不转了,还不如睡好觉养足精神,明日再开始答题呢。

    等感觉差不多了,他便将号板铺好,置上被褥,打开驱蚊子的药,钻进被窝里祷告一声:“阳明公可千万别来找我。”便呼呼大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可真爽,阳明公也识趣没来打扰,结果便睡到了自然醒,睁开眼伸个懒腰,待看到监场的军士,这才想起是在贡院里。

    他见那军士一脸的钦佩,看看天色,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不由老脸一红,赶紧收拾起被褥,拿锅出去下了把面条,还不忘荷包两个鸡蛋……那监场军士不禁暗暗鄙夷道:‘吃了睡睡了吃,空有一副好皮囊,原来塞得却是稻草。’

    沈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鄙夷了,尝了尝面条有点淡,便加了点酱油,果然可口许多,不禁愈发爱上殷小姐了。

    直到吃饱喝足刷出碗,又把号板擦干净,他才慢悠悠的坐回去,终于打开卷袋,拿出考题卷和答题卷来。

    考题卷装在个密封的信封里,打开后便是三道四书题和五经题二十道。当然不是全做,不然沈默也不会如此不慌不忙……四书题三道相当于必答题,五经题却只需答其中一经,也就是四道题,也就是统共写七篇文章。

    当然也不是你看卷上哪一经的题简单,便选哪一经,因为在答题卷上,三天前就写好了考生要选的是什么。这当然不是贡院未卜先知,而是在考试前两天,所有考生便去布政司衙门,把姓名、年甲、籍贯、三代姓名,以及准备考的一经报上去,由衙门印卷置簿,也就是把这些信息写在答题卷上,用印记,然后发给考生本人。

    也是说,沈默他们是拿着答题卷来考试的,这样就省却了贡院现场分辨登记之苦。只需向所有人发放同样的草稿卷和试题卷,自然可以大大提高效率了。且考生们也不需要再填写姓名了,上来便看题构思既可,倒也算是双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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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选得是《春秋》四道题,但他已经知道,从很多年前,大比阅卷便形成只注重首场试卷,尤其重视首场的‘四书’义。只要‘四书’义的卷子被取中,考官对其他几场的卷子,便不认真了。

    所以他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三道四书题上,尽善尽美了再考虑《春秋》的四道题。

    审完四书题,沈默不得不承认,相较于童生试上那些驴唇不对马嘴的截搭题,还是堂堂正正的大题更能检验一个人的才学。只见三道题的题目,句子和文意都十分完整。为了防止混淆,还将整段都摘录下来,只要背过四书的人,便会知道这是哪里的段落,完全免去了猜题之苦。

    简单看过三道题之后,沈默便全心投入进去,专注的相题认题,对题之宾主轻重,前按后段的关系把握得十分准确,才下笔切题。认题既真,故纵笔所及,无不合节。虽未尝务为新奇,然其文章与题目纹丝合缝,堂堂正正,皆本古文法脉,字字发明古圣贤之韵,洋纡折有大家之风,卓然于庸碌诸生。

    三道题做好了,已经是翌日中午。沈默又用半天时间,将四道经义题做了出来,虽然用心程度无法与四书题相比,但他毕竟水平太高,一样做的理真法老,花团锦簇,没有点蜡烛便交了卷。

    等到交上卷子出来,人已经透支了,也不回西溪了,便径直往临近的一个客栈去了,殷小姐给他们在那里包了个跨院,去了便有人伺候着吃喝。沈默看见徐渭和诸大绶已经出来了,大家都是一脸疲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草草用点东西,沈默便去洗澡,让温水一泡,竟斜倚在浴桶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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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嗯,那些大题没有趣味性,所以便不写了,反正沈同学是考完了……

    在给考生报喜的同时,省里也会派出快马加鞭,向中举考生家里报喜。只是这样总要晚上几日,让考生家里也是心急火燎,寝食不安。

    绍兴文脉昌盛,近些年更是每科都有许多高中。是以每到此时,最大的话题便是,今次又有几多高中,最高名次是什么……但更激烈的话题,永远是会稽中得多,还是山阴中得多?以及最高名次会出现在哪个县。

    山阴与会稽,就像两兄弟,对外时说我们是一家子,可关起门来便较劲,都想把对方压在身下。平素里还想找~斗一斗呢,更别提这种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了——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读书是最光荣的行业,当官便意味着最尊贵的地位。而在乡试中举,完成从‘相公’到‘老爷’的变,便是完成了由民到官的飞跃、在当时人看来,世间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是以这种竞争,受到了两县从县尊到百姓的高度重视。对于输了的一方来说,除非来年会试里大翻盘,否则保管三年抬不起头来。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绍兴城里最近的亢奋是为哪般了……无论深宅大院,街头巷尾,还是茶馆酒楼,妓院赌坊,只要开口聊天,最多三句便保准转到这桩事上去。

    赌场里自然不会放弃这大好的赚钱机会,纷纷开出了相应的赔数,诸如中举地总人数、最高名次是什么之类应有尽有,但更受欢迎的,还是预测两县之间的胜负——看哪个县中的多,以及哪个县的名次最高。

    不过两个盘口之间,受欢迎程度也有高下之分,其中谁能得到最高名次,便成了焦点中的焦点。山阴人民认为,诸大绶乃是状元之才,又有应考经验,此次夺魁应在情理之中;但会稽人民却不同意,他们说俺们沈默是小三元,自打出道以来,不管大考小考,都是见谁灭谁,从来不拿第二。别看你们诸大绶很牛,碰上我们沈默,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

    这个盘口一经推出,便火爆到了天上去。除了惯常的赌客外,平素不好这口的人们也加入进来、凑个热闹,再不讳言个‘赌’字了,仿佛因为跟科举沾了边,也变成桩雅事一般。

    押在两人身上的赌注也蹭蹭蹭地连破纪录……按照人们地猜测,两县人数、财力差不多,赌两边输赢的,应该一半一半才是。

    但等到报喜前一天晚上。赌场停止接受下注。公布数字时。却令人大吃一惊。因为买沈默赢得银子。足足比买诸大绶多一倍还要多。

    不会是耍我们吧?面对公众地质。便有赌场地资深人士出来释。他们认为三方面原因造成这种现象。其一。沈默名声太大。更加广为人知;其二。与沈默地不败战绩比起来。诸大绶头次乡试实力。无会让人看低一些;其三。许多深宅大院地小姐夫人们。都掏钱请人代买。对于这些夫人小姐来说。还是英俊潇洒且单身地沈拙言更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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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县官府也没闲着。组织人力扎彩棚、备炮仗。只等到时候大肆庆贺。下面热情如此高涨。唐知府也不能不表示一下。他允诺但凡每中一举。府里便拨一百两银子。给建一座水陆牌坊。并在二位知县几次三番地游说下。同意亲笔提写铭文。

    这下就不得了了。要知道唐知府乃是天下闻名地大文豪。他地字可是千金难求。现在给亲笔题写。无异使那些本就荣耀非常地牌坊。立时身价倍增。两县县令自然暗暗较劲。要看谁能得着更多。

    这决定引起了其它县里地不满。几个知县得知消息后。联袂到府衙鸣不平。唐知府不得已。只好答应也给几个县发钱题词。这才平息了众县地怨气。只是苦了他老人家自个——绍兴府中举人数向来不少。估计最少也得两三千两银子。府里哪有那么多闲钱发放?说不得他还得自掏腰包才行。

    不过对于知府大人来说,就是掏光了,他也愿意地。反倒是若不用他破费,那才会大大的不高兴呢。

    随着报喜地日子一天天临近,城里的热烈气氛到达了顶点,每天都有大批闲散无事之人,堆在北城门楼一带,想要最先见着报喜地队伍,也好跟去蹭吃蹭喝、讨些彩头不是。

    实际上,最先得到消息的还是官府,九月初二这天,两县县令得到消息,报喜队伍已经到萧山了,翌日便会次第入城报喜。两位县令连忙通知本县有可能中举地人家,请他们做好接喜报的准备。

    作为此次夺魁的

    热门,沈家自然被重点通知,春花和已经回来的沈们准备一下吧。却都被沈贺黑着脸喝止道:“还没准信就准备,不怕丧门着吗?”话说他老人家从八月初一开始斋戒,到现在整整一个月,最近几天更是吃不下饭,且情绪焦躁易怒,人都明显瘦了。

    “那换上身新衣服总可以吧?”

    “懂什么懂?这身衣服是你们少爷中秀才时我穿的,真正的吉服!”沈贺的迷信已经到了极点,甚至连沈安想出门看看都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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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初三这天,从上午开始,外面鞭炮声就从来没断过,一直敲锣打鼓,不时有欢庆的人群从街前走过。沈安和春花攀在梯子上,已经数过了五队,看着人家跟过年似的,沈安终于按捺不住道:“我得出去看看,这都过午了,紧张死人了。”

    “可是……老爷不让出去。”春花担忧的看看紧闭的西厢房门。

    “管不了那么多了,”沈安道:“反正把喜报接回来,多大的罪过也就折了。”便翻墙出去,跑到街口雇辆车,到了人山人海的北门外。

    下车一看,嘿,人这个多哎,里九层外九层的堆在道两旁,比肩接踵,挥汗如雨,一个个还那么兴奋,仿佛自己中举一般。沈安敢说,城]大集都没这么热闹。

    他想挤到道边去,却被人一次次推出来,气得他大喊道:“我是来给我们少爷接喜报的。”便有数不清的面孔,一起对他道:“我们也是。”彻底把沈安给震住了。

    放弃挤进去的打算,他只好跑到远处城墙上,终于找到个地方,居高临下往下看,问身边人道:“劳驾,这都到了多少喜报了?”

    “十九个。”那人与有荣焉道:“快赶上前两届的总和了。”

    “这才哪到哪?听报喜的人说,老鼠拉风箱,大头在后头呢。”边上有人骄傲道:“看吧,又来了一队。”

    沈顺着那人所指,朝北边望去,果然见一队打着牌子的骑手,从官道上奔腾而来,转眼到了近前,便一齐高喊道:“恭喜山阴徐老爷讳渭,高中第十六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众人一阵高声欢呼,都道:‘徐老爷终于转运了。’徐渭的名声极高,却一直达不到应有的成绩,大家都很替他难过,此次终于高中,自然值得大肆庆祝一番了,只是苦了后面第十二名的喜报,直接笼罩在了徐渭的阴影下,连名字都被没记住。

    大概过了一刻钟,又有第九名的喜报来了,却是会稽的吴兑,人们欢庆片刻,便将目光投注于城头,只见那绍兴二字的匾额左侧,竟然各挂了十一个绣球,即是说,两县目前为止,各有十一位中举,暂时打了个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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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紧张极了,仿佛经过漫长的等待,才有下一支报喜的队伍过来,只听报子们齐声高喊道:“恭喜会稽陶老爷讳大临,高中第三名亚元。

    京报连登黄甲!”

    这一声引爆了众人的欢呼,我们绍兴有名列三鼎甲的了!便在会稽这边再加一个红绣球。

    山阴那边的沮丧没有维持多久,又有更大规模的报而来,只听报子们齐声高喊道:“恭喜山阴诸老爷讳大绶,高中第二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山阴那边爆发出欢呼声,也加一个绣球。但大家不再在乎胜负,因为如果第一名不是绍兴城的,那就打平不伤和气。如果第一名是绍兴城里的,那绍兴城便包揽了前三名,这份荣耀足以让所有人都忘记胜负,荣幸之至!

    等待的时间太熬人。人们再也耐不住躁动,离开城门,迎着报喜队伍来的方向走过去,无论有没有,给个痛快吧!

    此时已是傍晚,金光万道,红霞满天,只见那远处的官道上,来了一大队骑士,人数却比之前要多得多,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手中的牌匾也镶了金边。

    人们便激动的高声问道:“是谁?是谁?”

    那边也高声回应道:“恭喜会稽沈老爷讳默,高中浙江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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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不骂我了吧……(未完待续,)

    乖不得了,小三元又中一元,成了大四喜。

    欢庆的人流便簇拥着报喜的队伍,一路鸣锣打鼓,要绕城一周,先报与全城百姓知道,然后才去新鲜出炉的解元郎家中。

    沈好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跑回家里报信。听着少爷中了解元,那他这个书童不就是……解元书童了么?真真是与有荣焉啊!他这个激动呀,一路上不知道超过多少车马,终于最先跑回家里。

    一进去便声嘶力竭道:“中、中、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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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贺反锁着房门,端坐在书桌旁,面前摆着厚厚的两摞文书。

    从早晨起来,他便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一动都不动。但这只是表象,事实上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杂乱无章,还伴随着强烈的耳鸣,过往的一幕幕,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眼前闪现……

    无论是他连试不中,家徒四壁,还是后来父子俩的生离死别,寄人篱下,还是为了生活,他卖字为生,当街被打,落魄仿佛就在昨天,灰暗却已经远离。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次生离死别之后,悄然改变的……沈贺无法想象,如果当初不是殷小姐正好在济仁堂中,他的宝贝儿子还能不能还魂了。但他深知,如果没有儿子,自己肯定已经崩溃、沦落、彻底的完蛋了。哪还能有现在这种体面,有今天这份荣光?

    所以沈贺的心中,充满了对自己当初抉择的庆幸,对殷小姐当初无私相助地感激,对儿子所作所为的自豪,以及对今天结果的忐忑……起初他还是很有把握地,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依然音讯全无。虽然他告诉自己,名次越高就越晚得报,但依然不能不让他越来越紧张。

    他很想洒脱点。说:‘反正咱家已经衣食无忧。就算考不中。也无所谓了!’可终究还是在这尘世里打滚地俗人。根本没有这份洒脱……

    就在万分纠结之时。终于听到外面沈安地一声狼嚎。沈贺揪成纸团样地心肝。终于熨平下来。他想要开口问问。儿子考了第几。胸口却仿佛被一团棉花塞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泪水倒如断了线地珠子般。不停地流下来。

    沈贺赶紧歪过头去。以免泪水滴到眼前那摞厚厚地文书上。那里是沈默从注册童生开始。到历次参加考试地凭证。还有县案首、府案首、院案首、科试卷首地证明文书。记录了儿子一路走来。始终如一地出类拔萃。

    沈贺擦擦泪。用红绫把这摞文书仔细包好。放在个梨花木地箱子里。

    至于另一摞文书。则是他自己从注册童生开始。历次参加考试地凭证。虽然也是厚厚一摞。但与儿子相比。简直是判若云泥。

    沈贺轻轻摩挲着最上面地一张纸片。他也是考过三次乡试地。这次便是嘉靖二十八年地考牌存根。一想到自己那‘几度辛苦磨成鬼、可怜白首为功名’地悲惨经历。沈贺地老泪就更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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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着泪地沈老爷,自然不会回应外面沈安的狼嚎。

    春花连忙扶住累成一汪春水地沈哥,小声道:“老爷可能睡着了,敲门也不应声,推也推不开。”

    沈焦急道:“那怎么办呀,人都快来了!”

    “不会出什么危险了吧?”春花对老爷还是很关心的。

    两人正在焦急地说着,便见县里的马典史,手里拿着个烫金的拜帖,飞跑了进来道:“县老爷来贺沈老爷公子高中解元了。”说毕,轿子已是到了门口。

    春花连忙躲到后院不敢出来,沈安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只见新任的许知县,头戴乌纱帽,身穿葵花色圆领,金带、皂靴,在县丞、主簿的簇拥下,一身公服走进来。

    沈忙不迭磕头,解释道:“我家老爷在屋里更衣,马上就出来迎接县尊大人。”外面这么大动静,他约莫着沈贺肯定不会无动于衷了。

    县令大人比原先那李县令年纪还大,因是个举人出身,熬了许多年才出头,早就磨得一团和气,更何况又是对着解元家,自然是和蔼无比,连声道:“这么大喜事,沈老爷定然是要收拾情怀的,咱们先等着就是。”

    面对着和蔼的县太爷,沈安颇有些手足无措,好在这时,另一位沈老爷,沈京他爹来了。许知县一见到致仕的进士老爷,忙不迭要行大礼,却被沈老爷

    住,呵呵笑道:“县尊切莫如此,咱们还是平辈相吩咐带来的人开始忙活,请许县令到堂屋内,分宾主坐下。许县令道:“待会儿有上千人过来,若是府中招待不下,可以移至县衙,不必客气。”

    沈老爷却自信笑道:“大人只管安坐,没有问题。”经过去岁迎接钦差的一番折腾,他家的下人也算是经验丰富,不用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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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贺也听到动静,赶紧擦干眼泪,收拾情怀,待要把自己的文书也搁进那黄梨木箱里,心下却又觉着不配。踌躇片刻,转念一想道:‘他就是考中了状元,也是我生的,我不配谁配?’这才释然,将文书搁进箱子里,一并锁好,将钥匙贴身收了,这才整整衣冠,从容迈步出来。

    沈一直瞅着呢,一见厢房的门开了,便叫道:“我家老爷出来了。”

    里面的许知县迎出来,朝沈贺深深一礼,沈贺乃是八品小官,虽然在府里平素里做事,但见了县令大人依旧是要下跪的,现在见徐知县朝自己行大礼,吓得他赶紧要跪,却听那知县道:“恭喜沈世兄,贵公子高中头名解元,本县与有荣焉。”

    听到这话,沈贺本已经蜷曲的膝弯,竟神奇的直了起来,脑子嗡得一声,心里欢喜的炸开了花,咧嘴嘿嘿笑道:“竟是解元?竟是解元!”沈安见老爷失态,赶紧偷偷戳他。好半天沈贺才回过神来,

    气度威严的训斥他道:“体统,注意体统!”

    这才给许县令还礼,却变跪拜为作揖,声音也没了惶恐道:“大人切莫多礼,快起屋里坐。”

    “沈世兄请。”双方推让半天,最后还是携手进屋,分主宾落座,沈贺又像大兄行礼道:“原来大哥也在。”

    沈老爷呵呵笑道:“你生得好儿子,给咱们沈家争光了。”沈贺忙谦虚几句。

    沈上茶,轻啜一口搁下茶盏,许县令先攀谈道:“世兄同在桑梓,一向有失亲近,实在是大大的不应该。”

    沈贺笑道:“在下久仰堂尊,只是无缘,不曾拜会。”许县令只是举人,他儿子却是解元,将来毕竟两榜题名,登时比许县令高出一截,自然不能再失了体统,让人笑话。

    这是大明朝的游戏规则——上下尊卑只看科场出身,是以虽然沈默之前便穿麒麟服,任浙江巡按,但没个正经的出身,他爹见了县令该跪还得跪。就算他自己,也没什么地位可言。但现在一旦高中,马上就连带着老爹的地位,也在举人出身的许县令之上了。

    所以许县令也不觉有何不妥,反倒要倒过来攀亲道:“适才看见题名录,贵公子房师东山县马公,乃是在下的同年。所以算起来,我与您还是亲切的世弟兄哩。”

    沈贺脑子比较迂,也没搞清楚这七扭八拐的关系,只好随口应承道:“犬子侥幸,实是有愧。却幸得出贵同年门下,实在欣喜。”

    正在攀谈间,便听外面敲锣打鼓热闹起来,沈老爷笑道:“报喜的来了,咱们出去迎喜吧。”三人便联袂出去,此时天已经很黑了,院子里却点着无数火把,亮若白昼。

    那些报子见到站在屋门口的三人,知道其中必有解元郎的爹,赶紧纳头便拜,高举着牌匾道:“小得们恭喜贵府沈老爷,蟾宫折桂,独占鳌头!”此处的‘沈老爷’,非阶上站的两个,乃是杭州那位小沈同学。

    沈贺看着那块金字牌匾,上面偌大的解元二字,又一次老泪纵横了。沈老爷和许县令见状,赶紧招呼报喜的和随喜的坐下,开席吃酒。

    前后院子摆了三十桌,还有许多人站着没处坐,只好再在邻家摆下席面……倒不愁没有酒肉供应,因为县里的酒楼饭馆,不用去招呼,便将酒菜流水价的送来。

    沈贺也恢复过来,便在县令大人的陪同下挨桌敬酒,正在欢宴不夜天时,就听外面一声通报道:“山阴吕县令来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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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还有一章哦,争取一点发哈……啦啦啦,晕,我高兴什么?

    整个院子都被穿着儒衫的士子们包围了,里外三层,密不透风。

    沈默走近了,拍拍最外边士子的肩膀问道:“劳驾兄台,里面为什么不让你们进去?”

    “因为里面已经没地方站了。”那士子道。

    “哦……劳驾让我进去。”沈默笑道。

    那士子警惕道:“你可别想插队,是我先来的,想要报名乖乖排队。”说着亮亮拳头道:“哥哥我可是文武双全的。”

    “报名?报什么名?”沈默惊奇道。

    “我们要加入琼林社!”众人异口同声道:“难道你不想吗?”

    沈默笑道:“我只想进去。”

    “排队!”众人齐声道。

    “可那是我家啊。”沈默苦笑道:“总不能回家也排队吧?”

    “你是……”众人这才细细打量他,有人恍然尖叫道:“解元郎!他是解元郎,解元郎在这里!”

    沈默躲避不及,立刻被兴奋的士子围观了。一个人目光与数百人对视,饶是他脸皮够厚,也不禁有些心虚,沈默挠挠头,心说:‘看吧,看吧,反正我也不怕看。’谁知短暂的安静之后,士子们竟然齐齐向他行礼,一同高声道:“会首大人,请收下我们吧!”

    这里里外外足有近千人。很显然,琼林社的牌子是一炮打响了。

    原来是为这个呀,沈默苦笑道:“这不是我一人能说了算的,得我们全体成员,共同表决才行。”

    说着呵呵笑道:“诸位先放我进去,估计他们正等我一起想辄呢……我保证用最快的时间,给各位一个答复。”

    士子们毕竟还是尊重解元郎的,闻言让开一条去路,满脸殷切的望着沈默,希望他能很快传出好消息。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沈默终于进了后院小楼,在二楼见到了正在抓耳挠腮、愁眉不展的六位老兄。

    上楼之后,沈默不先说正事,而是拱手笑道:“恭喜恭喜,恭喜诸位高中。”

    众人都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辈,向来觉着中个举人不过是探囊取物而已,且中举又不是举业的终结,所以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般兴奋。经过一上午的闹腾,那高兴劲儿早就过去了。

    徐渭闻言翻翻白眼道:“解元公这话的意思,众位还没听分明吗?”

    五个家伙对‘重色轻友’的沈会首十分‘不满’,闻言纷纷笑道:“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解元公向咱们这些亚元贺喜,咱们还不得磕头还礼?”

    沈默坐下笑道:“那就磕吧。”一下子便把六个家伙的嘴巴给堵住了,他不禁笑道:“光说不练假把式,咱们既然结了社,自然是人多力量大,为什么要把送上门来的社员往外推呢?”

    “哎呀,我的解元大人,您在温柔乡了待糊涂了还是怎着?”徐渭怪声道:“人家结社都是十几人,了不起几十人。可这一下就是上千士子,再过几天说不定就能到两三千,把这么多人聚到一起,官府能不管吗?这往轻里说,是聚众滋事,往重里说,就是图谋不轨啊!”

    沈默发现徐渭今天有点不大对劲,怎么有点……阴阳怪气呢?但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他若无其事问道:“我们琼林社对外宣称的宗旨是什么?”

    “揣摩八股,切磋学问,砥砺品行。”这十二个字,朗朗上口,大家都忘不了。

    “外面那些人的目的又是什么?”不知不觉中,沈默便重新掌握住众人的思维。

    “他们绝大多数是落榜的考生,”陶虞臣道:“被咱们这次七人全中,包揽前五的成绩所吸引,便以为咱们琼林社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包中举人呢。”

    “你看看,”沈默两手一摊道:“这不跟咱们正好业务对口吗?如果拒绝了这些人,咱们琼林社可就要臭牌子了。”

    “我们知道,可大家都只是嫩嫩的举人。”吴兑苦笑道:“实在担不起那么大的风险。”

    “其实很简单。”沈默拍手笑道:“只要每次让他们选地方,咱们去赴约,咱们便不算和他们结社了。”说着笑道:“更何况,咱们的琼林社是个精英社团,也不是谁想加入就加入的。”

    “高明。”众人笑道:“这招李代桃僵,便可解除后顾之忧。”

    沈默点头道:“咱们只要拿出真本事折服他们,再适时将其中有号召力的人物吸引进琼林社来,便可以将这个讲学,变成咱们的外围组织,诸位看我这个主意如何?”

    大伙纷纷点头道:“还是会首想得深远。”唯独徐渭不阴不阳的笑道:“这是早就设计好的阴谋吧?”

    众人均都面色一变,不理解的望向徐渭,这家伙虽然平素怪话连篇,却从没如此密集过,莫非中个举人,便本性毕露了?

    陶虞臣和孙铤都面露不忿之色,便要反唇相讥,却被沈默用严厉的眼神制止,微笑吩咐道:“就这样出去说吧,麻烦他们尽快找地方,咱们明日便去和他们先切磋一场。”不少士子囊中羞涩,急着回家,所以拖不得。

    “明日是不行的,还有鹿鸣宴呢。”孙鑨道。

    “那就后天吧。”

    众人应下,便联袂下楼去了,沈默本想叫住徐渭,想想还是算了,便跟着一起下了楼。

    好容易把外面的书生打发走,天色便暗下来了,几人本来想要一起庆贺一下,徐渭却推说困倦,就回屋睡觉去了,一下弄大伙都没了兴致了。

    沈默只好为他圆场道:“文长兄的经历跟咱们不同,现在久困科场终得突破,难免会有些失态,咱们别往心里去。”众人笑道:“不会不会,要不等文长兄明天恢复过来再说吧。”听沈默说‘如此甚好’众人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诸大绶也要回去,却被沈默拉住道:“今天咱俩换房睡。”会意的点点头,诸大绶便去了后院。

    沈默却也不急着进去,而是吩咐铁柱去取两样物件。待取来一看,却是一坛酒,几件处理好了的活鲫鱼,他便自己提着,推门进了徐渭的房间。

    一进去,呵,好大的酒气。沈默不由暗笑道:‘果然先喝上了。’就见徐渭抱着个酒坛子,坐在窗台上对月独酌。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沈默笑着坐在他对面:“你倒是好雅兴啊。”

    见沈默不仅不为白天的事情生气,反倒还笑着过来,徐渭猛灌一口酒,双眼翻白道:“侬来笃弄个休头?”意思是你来干什么?

    “陪你喝酒。”沈默拍拍手中的酒坛子,笑道:“独酌伤心。”

    “对饮伤身。”徐渭依旧没好气道:“你那个酒量,还是算了吧。”

    “不会的。”沈默笑道:“我这个是兑了水的……”

    徐渭翻翻白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有话快说,不要耽误老子喝酒。”

    沈默依旧笑道:“真的陪你喝酒。”

    “我喝醉了可是要骂人的。”徐渭道:“你最好躲远点。”

    “我不怕。”沈默笑道:“久闻文长兄骂人的话都是华丽丽的,我早就想听听了。”

    徐渭便不再管他,抱着酒坛子咕嘟咕嘟喝起来。

    喝了半天,已经满脸通红,却一个字也没骂,沈默催促道:“你倒是骂呀。”

    “还真……有人愿意找骂。”徐渭大着舌头道:“骂就骂,我忍你很久了,你知道吗?”

    沈默笑道:“我不知道。”

    徐渭便掰着指头骂道:“你比我年轻,比我有钱,比我好看,比我招人喜欢,什么都比我强。这我不在乎,因为我徐渭淡泊名利,可我有两件事,必须要骂你。”

    “骂吧。”沈默笑道。

    “咱们整天一起作文,彼此知根知底。你说说,你,陶虞臣,诸端甫,还有他们几个,哪个有我的学问好?”徐渭两眼发直问道。

    “都不如你。”沈默道。

    “那凭什么你们就一个个少年登第,我就非得蹉跎十几年不说,成绩还比你们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徐渭愤怒道。

    沈默却不解释,他知道徐渭现在需要的是发泄,而不是什么狗屁分析原因……作为徐渭最好的朋友,沈默是知道他的性子的,如果这次没中,徐渭肯定依旧若无其事,继续用玩世不恭伪装自己;但既然中了,担子卸下,那伤痕累累的心,就再也承受不住了。

    所以他来了,不为安抚,只为陪伴,陪伴这位苦命的兄弟,与往昔的痛苦不堪,作最后的话别。

    果然,不等他回答,徐渭便颓然道:“我知道,这都是命啊,你说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猛灌几口酒,弄得满脸水淋淋道:“我生在官宦之家,长在文运之乡,又从小才具超人,按说富贵功名该如探囊取物才是。却偏偏生在正德十六年二月四日。年为辛巳,月为辛卯,日为丁亥,时为甲辰。用八字推算命格,却是注定要一生坎坷潦倒,最终成为天下第一的倒楣人物。”[(m)無彈窗閱讀]

    官居一品

    第二五八章李郭同舟图

    冷的月光下。一个老男人在流泪倾诉。另一个不算太|人在凝神倾听。

    只听徐渭道:“其后果不其然。出生一个月便妨天子。一百天又妨了父亲。真是无父无君!便有的在背后指指戳戳说:的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这孩子便是丧门星!”徐渭嘴唇哆嗦着。手指深深插入发际。用极大的勇气回忆道:“到了我十岁那年。我的生母被视我为己出的嫡母卖掉。养育我教导我的嫡母。在我十四岁那郁死。我便成了孤儿……”

    “后来在两个哥哥拉扯下。勉强读书。中的秀才。还成了亲。妻子虽然没什么学问。但对我极是体贴”回忆至此。徐渭已经泪流满面了:“原本以为否极泰来了。谁知道厄运远未结束。之后数年里。我科场连番不利。两兄先后去世。祖宅已属别姓。彻底无家可归了;只好借居西城岳家一隅。谁知爱妻又中道弃世。百计无方之下。还是老师他们凑钱。帮我赎回了祖宅。这才不至于露宿街头。死于饥寒……”

    起先徐渭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倒。沈默还觉着言过其实。但现在。光听听他的经历。便已经毛骨悚然了。实在想不出。还有比他更惨的。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是他。可能早就找根绳上吊。结束这悲惨的一声了。

    贼老天。你睁睁眼。怎么吧所有的苦难。都加诸于这一个人身上了?!

    然而徐渭还顽的活着。虽然潦倒虽然偏激。却从未失去过正直。也从未放弃过改变这一切的努力。仅凭着一点。他就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强。包括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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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里。徐喝了很多。说了很多还喋喋不休的骂人。把自己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郁闷。一次性吐了个干干净净。等第二天酒醒。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只沈默一直着自己。遭了一晚上的罪。

    转头看看沈默已经在了。那里发会儿怔。徐渭才看见上搁着杯浓茶。端起来一喝一边回自己昨天的表现……

    他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自然知道没有当初沈默点迷津。他还在自己的窠中绕不出去。这次乡试肯定又会失利。所以他对沈默的感激之情。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可昨里他却如魔障附体。不停的无理取闹。对沈默几次三进行侮辱。只是稍微回想一|他便觉着自己简直是混蛋加三斤。还能算是个人吗?

    脑仁嗡嗡作痛。便想身去向沈默道歉。谁时门开了。沈默又出现在屋里。手里还拎着个大食盒。笑着对他道:“正准备叫你自己倒起来了。”

    徐渭道:“拙`。我我……昨天的……”沈默笑道:“过去事情不再提。你我兄弟之间。不用婆婆妈妈。快喝醒酒吧。喝完了咱们好出发。”着打开食盒。中取出几碟醒酒青口。还有一个大瓦罐。掀开盖。一股熟悉的酸香味便扑鼻而来。

    徐渭的眼圈一下便了……两人初在青藤书屋一起读书时他因为时运乖。心事重。所以喜欢借酒愁。且动便烂醉如泥。-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便喝到沈默用酸笋和活鱼为自己做的一碗醒酒的鱼汤。

    但当时是两个白衣书生。现在却沈默贵为解元。钦命浙江巡按监军道。他也终于中了举人。人都发生了翻天覆的的变化。但这一碗酸笋鱼汤。味道却一点没变。

    徐渭默默喝着醒酒鱼汤始终不发一言一滴不剩的喝完之后。起身画了一幅“李郭同舟图”题赠沈。自此一生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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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再见到徐渭时。发现一直盘踞在他眉宇间的乖戾之气。竟然冰融雪消了。正在惊奇间。便见素肯低头的徐渭。朝他们深深一躬道:“昨日是我太混账。请诸位兄弟海涵。”大家自然很高兴。纷笑道:“自家兄弟嘛。说这些不就见外了。”陶臣和孙更是对徐渭道:“俩昨天也有不逊的的方。却是太自私了。”

    “行别讨会了。

    ”沈默笑骂声道:“不然就晚了。”众人哄笑-外跑去。风波消无形。感情更胜往昔。

    一行人分乘两辆车。

    抚衙门。去参加巡抚衙门主|的鹿鸣宴……“,”可是传统悠久。规格很高的一个宴会。位居科举四大宴之列。另外还有“琼林”“鹰扬”“会武”三宴。其中后两者是武科举的宴会。受关注程度远远无法与其相比。

    从唐朝开始。延续至本朝。向来由的方最高长官。于乡试放榜次日设此宴席。款待考官。监考。以及新科的举子。

    而之所以取名“鹿鸣”。是因为“鹿”与“禄”谐音。新科中举乃是入“禄”之始。当然好好庆贺一番。但士大夫们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情结很严重他们不会把升官发财挂在口上。因为这与所受的教育大相径庭。于就取了“鹿”这个听起来诗意。实则俗不可耐的名字。

    在宴会上。还会由元歌《鹿鸣》诗。五经魁跳魁星舞。以此赞美举子佳才。庆祝科举及。并预祝举子大魁天下。独占鳌头。试图证明这宴会为的是高雅的“,鸣”。而不是带着铜臭的“名”。

    据说还会有精美纪念品相赠哦。~~~-~~-~~-~~-~~-~~-~~-~~-~~-~~~~~

    怀着对那精美品的向往。马车停在巡抚衙门前。七人拿出大红的请柬。在卫兵们钦慕目光中。昂首进入衙门内。

    到了宴会厅。毫意外的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举子们基本上已经到齐了。几位同考官也来到了。正被一众考生围着。一个劲儿的套近乎。

    但当七人进来。屋里鸦雀无声。无论是考官还是举子。都把目光投向他们七个――沈默几个早在路上量好了……进来尽量低调点。以免招人嫉恨。但是琼林社的鼎鼎大名已经如雷贯耳。至有人预测。这七人能连中。一同登上皇榜。真是想低调都不可能。

    七人便只好分开。照题名录上找到各自的房师。行师徒之礼。谢举荐之恩。让考官和考生相互认识一下。这也是此次宴会的目的之一。

    倒是巧了。徐渭和沈选的同一经。且同一个房师。两人便过去。规规矩矩的行礼道:“学生拜见老师。”

    那房师姓马。本来就生富态。言便直接笑没了眼。频频点头道:“好好好。最精彩的两个学生。竟然都是本官所点。

    ”说着对沈:“肯定是拙言吧。”沈默点头道:“正是学生。”

    房师满脸欣慰道:“你的文章实好。我一特荐上去。两位主考便一头同声道:“解来了。解元来了。“”沈默谦虚笑道:“学生侥幸了。”

    “不。你不侥幸。真正侥幸的是他。”马房师指着徐渭笑道:“不怕你笑话。你的文章我读了三遍。才品出真味来。感觉独一无二。实乃的匠作!便推荐上去。结果副考大人不取;我又荐。他又不取。抬轿子一般接连三次。只好放弃。”着呵呵笑道:“你真好生感谢主考大人。若不是他持搜落卷。将你重新拔起。而是随意糊弄几个。就绝对没有你今次中举的可能。”

    虽然已经高中。但徐渭后背还是一阵冷汗直流。他原以为自己不中解元是命不好。现在却知道。这次能中举人已经是交大运了。

    房师说着压低声音道:“主考大人还说。其实你的文章是写的最好的。按理说应该拔为几名。但管你文里的个人见解多。这其实是不合写作规则的。若是了高名次。回去不思进取。日后反而不美。”

    徐渭这才知道了背后的曲曲折折。这时厅外通传大人驾到。他便与沈到座位上做好。长叹一声道:“可见我终于是转运了。”

    沈默笑着点点头道:“否极泰来。”但一双眼睛却迷了起来。因为陪着二位主考而来的。竟然是布政使大人。而不是胡宗宪。

    胡宗宪十分重林。这从他屡次招渭便可看出。那像这种场合他就更不应该缺席了。

    这次是为什么没来呢?

    ~--~~割--~~~---~--~

    第三章。大声疾呼求票票。明天也是三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