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给就收着?”沈默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没好气道:“人家来就留着?”
“老爷说,权且先收留着,等少爷您回来再说。”春花绷着个脸道:“您快把他们都赶走吧,咱们这么小个家,原本我一人就能收拾过来,可不能白养这么多游手好闲的。”
沈默被她逗笑了,端起茶盏道:“我爹呢,还在衙门里吗?”
“哪能呢?”春花见少爷不置可否,微微有些失望道:“您现在是解元了,老爷怎么还能去衙门当差呢?失了咱家的体统,也让上官们不自在。”
“递辞呈了?”沈默微微皱眉道。老爹能混得有头有脸,也是很不容易的,却为自己中个解元,一下子就放弃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那倒不用。”春花得意道:“老爷这叫放长假,就算永远不回衙门当差,也还是府里的经历官,钱照发,米照领的。”
沈默又皱皱眉头,但终究没说什么,而是问道:“那我爹去哪了?”
“忙啊,简直太忙了。”春花感同身受道:“先是接连三天流水席,然后带着沈安给您准备订婚礼,忙得脚不沾地,嘴上都起了一圈大泡。”
“何必呢?”沈默不理解道:“双方你情我愿的,送个聘书不久得了吗?”
“哎呦。我地爷。”春花掩口笑道:“三书六礼里。咱们男方最重视地。便是这过大礼了。就是贫寒人家也得置办齐全。一丝不芶。唯恐让人笑话了。更何况……”
“更何况还是解元家呢。”沈默抢白她一句。再瞪她一眼道:“少把这两个字挂在嘴上。”
春花缩缩脖子。小声应道:“知道了就是。”
沈默一摸茶盏。竟是空地。不悦道:“那么多人闲着。却还让茶碗空着。养这么多人何用?”
春花知道这是少爷借题发作了。便自告奋勇道:“我把他们都撵了。”
“却也不能都撵了。”沈默摇头道:“传出去说我沈家不能容忍。且先留下五六个听你话地。其余地……都发些银子遣散了吧。”
“还发银子?”春花瞪大眼睛道:“他们什么都没干,光好吃懒做去了。”
“废话真多。”沈默骂一声道:“又不是让你掏钱,每人五两快去吧。”见春花还在那磨磨蹭蹭,他怒道:“再不去,你也拿五两走人。”吓得春花屁滚尿流的跑了出去。
这种发达之前的老家人,自然不会随意清退,不过不时敲打还是必要的,以免她们倚老卖老,坏了规矩,反而不好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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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铁柱带人协助春花,处理好院子的闲杂人等,沈默便换身衣服,先去沈家台门拜见沈老爷,再去知府衙门拜会唐知府,身为晚辈,这是必须的礼节,尤其是中了解元,就更不能让人家说出什么来了……想到这,他心中不禁郁卒道:‘还嫌人家春花老把‘解元’二字挂在嘴上,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常常放在心中呢?’
却也终于明白,自己地生活真的被这个头衔改变了,好在是由低到高,由简入奢,倒是不难适应。
见到沈老爷时,老头子自然十分高兴,摆开席面给他接风,也没有外人,就爷俩对酌,说话倒也自在。
沈老爷先着实夸了他一番,又红光满面道:“前天乃是黄道吉日,我便集合族人,与你爹一同告祭祖宗了。”说着伸出五根手指头道:“用地是五牲全礼,当初我和你师父中进士时,都没这么隆重过。”
沈默赶紧道:“您可是折杀侄儿了,我实在是担当不起啊。”
“担当得起。”沈老爷摇头笑道:“进士不稀罕,可小三元加解元郎,那就是个大四喜啊,不知道大明朝有没有过,反正我是没听说过。”又一脸虔诚道:“用这么重的礼,还有一重意思,乃是请祖先庇佑,保佑你再接再厉,再中个会元、状元,完成世上无二的沈六首,”说着使劲拍拍沈默的肩膀道:“那咱们沈家的门楣,可就要与府衙平齐了!”
沈默这个汗啊,苦笑道:“您老可真敢想,我这在浙江侥幸得第,但放到全国,可能就不算什么了。”
“不会地。”沈老爷坚定摇头道:“你看看历代进士题名录,从洪武年间开科取士至今,浙江出了一半的状元。”不无自豪地捻须笑道:“你能在咱们浙江拿第一,放到全国便是最有竞争力的,”说着又拍拍沈默的肩膀道:“好好努力,我看好你呦!”
沈默只能苦笑道:“大伯可真是……太瞧得起了我。”
沈老爷呵呵笑道:“记得吗,你当初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被沈京拿来见我,当初就是那个落魄样子,我都相信你一定
……现在怎么样?时间证明我的眼光……实在是太着‘呲溜’一声,干掉一个小酒,十分得意道:“多少年后的史书上,记载你沈拙言‘自幼贫寒,却不坠凌云之志’时,肯定要捎带着说我一句‘慧眼识英才,帮助你完成学业’之类地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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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这样说,沈默便诚恳道:“您老说的是,若没有您老地照拂,我是不可能完成学业的。”说着给沈老爷端酒道:“您老地恩德,沈默没齿不忘。”
沈老爷高兴的接过酒杯,刚要喝却想起了什么,眼圈霎时通红道:“其实你师父,比我更应该喝这杯酒。”
沈默黯然地点点头道:“我这个当徒弟的太不孝了,不仅帮不到师傅,连沈襄师兄也帮不到。”
沈襄终究没有捞着参加乡试,即使是王学门人已经将其运作进录科的名单,可他参加秋闱地资格,还是被无情的剥夺了。
因为就在七月底,拖了半年,悬而未决的沈炼一案,终于判下来了,加在沈炼头上的罪名,除了诽谤攻击朝廷明官外,还有另外一条……因为给他定罪的刑部侍郎王学益,精通律法且是严党成员,知道骂人是没法杀头的,而组织上又严令他从速结果了沈炼,,所以王侍郎便又加了一条‘诈传亲王令旨’,坐实了沈炼地死罪。
虽然刑部尚书何鳌很想坚持原则,不予批复,负责发令的刑部郎中史朝宾还明确表示,绝不执行。但严阁老地旨意岂是可以随便执拗的?很快史朝宾便被罢官,何鳌也被警告说,再不听话,也滚蛋,你俩还能做个伴。
何鳌大半辈子才混到部堂高官,无法为了良心断送仕途,只好选择妥协,给出了处理意见——依律处决,立即执行,然后上报给皇帝勾决。
虽然在乡试前几天,北京传来消息,陛下不同意处斩沈炼,只是命令刑部继续关押。但沈炼的罪名没有洗脱,沈襄也就依然是犯官之子,也依然无法参加乡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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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沈默自责的样子,沈老爷却开心笑道:“不用自责,陛下压下你师父的案子,可见是不想被严嵩借刀杀人,这在几年前,是万万不可能地。”
沈默突然压低声音道:“原来的夏首辅,就是被这样杀了地,可我师傅却活了下来,大伯,您说这说明什么?”
“严阁老对陛下的控制……哦不,影响力下降了?”沈老爷轻声问道。
“绝对是这样的。
”沈默自信道:“我有三个理由,第一,我们东南总督的人选,从张经去了换成周,周去了换成现在的杨宜,却偏偏不用严阁老推荐的人;其二,严党对张经那么凶猛地攻击,天下人都以为张部堂死定了,连带着徐阁老也完蛋了。结果张经只不过回家安度晚年,徐阁老的日子也越发滋润;其三……”
“其三是严嵩地老对头,李时言起复重任吏部尚书。”沈老爷轻声道:“这是为什么呢?难道陛下厌烦严嵩了么?”
“厌烦倒不至于,”沈默轻笑道:“种种迹象表明,是一个叫‘年龄’的朋友,在挤兑严阁老。”
“年龄?”沈老爷恍然道:“严阁老应该已经七十六岁高龄了,超过致仕年龄六年了。”
“就算他老先生龙马精神,老当益壮。”沈默笑道:“陛下也得嘀咕,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毕竟这么高龄地首辅,我大明朝可没有过。”
“是啊,人上了年级根本说不准。”沈老爷点头道:“说不定今天还好好的,明天就一命呜呼了。”
“陛下身为天下之主,他不可能不考虑这个问题。”沈默笑道:“所以我敢说,徐阁老也好,李时言也罢,都是陛下准备地严阁老接班人,试问严阁老怎能斗倒他们呢?”
“那么说,”沈老爷欢喜道:“你师父的冤案有望了……谢天谢地,他没有骂皇帝,只要严党一倒台,他肯定立刻就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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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突然发现一件事情,本月历史分类月票榜的第十二名,便可以拿到月票奖了。而我现在是十三名,差了票,和尚心动了……
便发下宏愿,只要这个月能拿到分类月票奖,在整个十二月,我都会在周一到周五保持三更的,如果做不到,便不再要月票,口说无凭,例字为证。(未完待续,)
了避免整个家族跟着遭殃,沈老爷将沈炼开革除了宗总有许多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批评家,对此举大加抨击,说他无情无义,胆小怕事云云,让他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便学上了借酒浇愁。
所以沈老爷这半年喝醉的次数,便远超过之前那大半辈子,几乎是动辄过量,每喝必醉……这次也不例外。
沈默将趴在桌子上的沈老爷扶起来,搀到床上去,便听他含糊不清道:“我的儿啊,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沈默一下子愣住了,仔细听沈老爷的话,便又听到了诸如‘风高浪急’、‘日本蛮夷’之类的词语,心中不禁十分愧疚……原以为大伯一直蒙在鼓里呢,但很显然他已经通过别的渠道,知道了沈京的去向,只不过一直装作不知道罢了。
看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沈老爷,这半年明显见老,沈默不由轻叹一声,暗道:‘太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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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沈家台门出来,再去拜会唐师叔,却被热情接待他的绍兴同知告知,知府大人出去了。
沈默只好再拿出巡按的招牌,问唐知府去哪里了。同知大人只好实话实说,告诉他胡中丞来问,要唐知府率军北上,参与围堵倭寇。
“还是北新关那帮?”沈默吃惊问道。
“是啊。
”同知大人难以理解道:“也不知道上面搞什么名堂。不就是百八十个落网之鱼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沈默默默点头。不再讨论这个问题。他也觉着不会有太大问题。毕竟百八十人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翻起大风浪来。
谢绝了同知大人留饭。沈默回到家已经是傍晚时分。果然见家里清静不少。不过那个刘老六仍然还在。其余几个也皆是些面相油滑之徒。他不禁奇怪春花是怎么个留人标准。
叫过来留下地侍卫一问。这才知道。原来春花姑娘就爱听好话。再送她点黄白之物。便可以留下。至于走得人要么是说话太难听。要么是没钱掏给她。这才有了现在地人选。
沈默不想责怪春花。因为她就是一个不识字地粗使丫鬟。心眼好。脑子木。爱贪小便宜。把这样地差事交给她。就一定会有这样地结果。想了一会儿。他总结道:“所以说。家里没个女主人是不行啊。”
惹得侍卫们嘿嘿直笑。看来大人迫不及待想娶殷小姐进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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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天擦黑的时候,老爹和沈安才回来,沈默一看,老头的嘴边果然起了一圈大泡,不由心疼道:“您这是何必呢?上火多难受啊。”
“没事。”沈贺端起茶盏,咕嘟嘟饮一杯道:“你爹我是痛并快乐着。”说着嘿嘿一笑道:“都把他们撵走了?”
沈默点点头道:“剩下几个也不留,不过一次撵光了总是不好,还是过一阵再说吧。”心说等若菡进了门,让她拾掇吧,肯定没问题。
“你说什么都成。”沈贺开怀欢笑道:“我就知道,反正别让我当这个坏人就行。”
“给老爹擦屁股,是儿子应尽的义务。”沈默没大没小的笑道。
把沈贺气得胡子直翘道:“臭小子,你现在是解元,孝廉之首。知道什么是孝廉吗?”
沈默呲牙咧嘴,扮个笑脸道:“这就是。”
沈贺前仰后合地笑起来,不小心还呛一下,咳嗽起来。沈默赶紧去给老爹拍背,过一会儿沈贺才平复下来。沈默便想坐回去,却被老爹紧紧的攥住了胳膊。
沈默望向父亲,只见他的脸上满是骄傲与自豪,眼睛似乎还有些发红。老头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儿子,久久一言不发,直到最后才重重一点头道:“谦虚谨慎,别骄傲……”便松开了沈默,把头别到一边去,唯恐被儿子看到自己流泪。
沈默心说:‘这可以理解为,您老在夸我吗?’他感觉身上和心里都是暖洋洋地,好似比当初知道中了解元还高兴。
沈贺偷偷把泪撇干,这才回过头来,拉着儿子的手道:“走,陪老爹我喝两盅去。”沈默心中苦笑道:‘老丈人让我陪酒,大伯父也让我陪酒,回到家里老爹又让我陪,这都成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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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至少还做对了一件事,那就是把厨子给留下了,爷俩一坐下,几个
端上来。虽然色香味都无法,与在卢园与西溪时的但爷俩吃得的心境,而不是酒菜……就是搁一盆香豆在这,俩人照样不亦乐乎。
事实上,沈贺本色不改,满桌子菜肴不吃,就捏他的香豆。一粒粒送到嘴里,就着小酒回味无穷,那股酸劲儿真让人看了抓狂,好在沈默已经习惯了,还觉着很有趣呢。
沈贺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与沈老爷借酒浇愁不同,他实在是快活了,儿子中解元,过大礼,两桩大喜事连在一起,搁谁谁都乐得睡不着觉。
喝到兴奋处,沈贺还哼起自编的小曲道:“良辰美景正好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谁家院呀沈家院,欢欢喜喜一年年……”可见他中不了举人,那都是有原因的。
痛痛快快高兴一阵子,沈贺才对沈默说起正事道:“赶明儿咱俩去给你爷爷奶奶上坟,让老人家高兴高兴,然后后天就去殷家下聘吧。”
沈默点头道:“这事儿您说了算,我是怎么都行。”
沈贺笑问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完婚,后天跟亲家商量地时候,我也好有个主意。”
沈默想一想道:“您的意思呢?”
“当然是越快越好了。”沈贺道:“按照往年惯例,十月底就得去北京赶考了,这一去可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来了。你不把这事儿办利索了,还得把人家若菡拖到什么时候?”
沈默翻翻白眼道:“您这不很有主意吗?干吗还问我什么时候?”
“问你是尊重你,臭小子。”沈贺笑骂道:“咱们绍兴这边,一般都是过完大礼,半个月到一个月就完婚……”说着便在那寻思道:“想要办的风光点,还是时间充分些的好,那就下个月吧,在下月中旬挑个日子,你看如何?”
“我说不好有用吗?”沈默撇撇嘴道。
“知道就好。”沈贺得意道:“就是将来中了状元,也别忘了咱俩谁是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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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去告祭过祖先,沈贺便拉着儿子,在家里认真清点聘礼,沈默一看那整整摆了一屋子的东西,不由头大如斗道:“人家什么没有,何必摆这个排场?”
沈贺瞪他一眼道:“这是聘礼,少一样都不行的。”
沈默缩缩脖子,掀开一个个用红绸盖着地篮子,不由撇撇嘴道:“给就给点像样点呗,爹,你可真小气……竟弄些绿豆红枣,五谷杂粮来充数。”
沈贺这下怒了,狠狠给了他一个暴栗道:“韭麦不分的兔崽子,大明朝有比你更高分低能的解元郎吗?”
沈默赶紧捂着头道:“跟您说笑的,其实我懂,这都是有象征意义的。”
“不错。”沈贺点头道:“我反复琢磨着,人家殷家是大富之家,送什么肯定都不稀罕,所以还得突出咱们家地特点。”
“咱家什么特点?”沈默不解问道。
“书香门第啊。”沈贺一脸得意道。
“咱家还算书香门第?”沈默吃惊道:“我记着三代全是卖布的,到了您这才改读书了。”
“你别管原先,就说现在。”沈贺两手一拍道:“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满绍兴能不能挑出第二家,满门都是秀才以上出身的?”
“您要这样说,那还真没第二家。”沈默两手一摊道:“人家都是一大家七八口人,哪像咱爷俩这么光棍地。”
沈贺老脸一红道:“反正满门都是读书人,这是很多人都羡慕不来的,所以咱们就用读书人地法子下聘……我特意翻了这方面的古书,反正从唐朝至今出现地聘礼,只要能找到的,我都给弄来了。”说着拍拍一个椰子,嘿嘿笑道:“比如说这个吧,很多人都没见过,到时候肯定问你,解元郎,这是啥子啊?”
“椰子。”沈默翻翻白眼道。
“那你知道这是个啥意义么?”沈贺瞪眼道。
“有爷有子。”沈默两手一摊道:“你看的那本书,还是我从书店里买回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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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名次是蹭蹭蹭往上窜啊,啥也不说了,眼泪哗哗的,我要是不好好写,都天理难容了……(未完待续,)
下聘的队伍吹吹打打,跟着沈默往前走,但见他不走大道,专拣小路,似乎还带着大伙越走越远。
跟在后面的沈安和铁柱急坏了,心说再磨蹭下去可就完了。便要壮着胆子出声提醒,沈默却突然站住道:“该往左还是右?”此时众人走在一条悠长的小巷里,放眼望去,两侧别无岔口。
听到如此灵异的问话,紧跟在后面的铁柱和沈安面面相觑,小声道:“大人,前面只有一条道。”
“胡说,”沈默歪着头道:“我明明看着就是两条。”说着伸手指指前面的胡同道:“左面一条,”再指指同一个地方道:“右面还有一条。”
两人有点明白了,沈安探过身子一看,果然见少爷两眼发直,还一直在无意识的咂嘴,便很肯定的回头道:“喝醉了。”话音未落,就看到少爷双膝一软,若不是铁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解元郎便要一头栽倒在地了。
喇叭声戛然而止,下聘队伍乱成一片,那些大嫂子们着急尖叫道:“这可怎么办啊?醉成这样还怎么去丈人家啊?!”
铁柱一瞪眼,沉声道:“都别聒噪!”众人登时被这个凶神恶煞的黑大汉吓住,不敢再出声。又听沈安着急道:“谁有解酒的法子?”
铁柱摇头道:“大人酒量奇差,方才又过量饮酒,就是用多倍的醒酒丹,没有一个时辰也没法解酒。”说着看看天色马上正午,眉头紧锁道:“方才耽搁时间太长,现在来不及了。
”便很废话的总结道:“得想个办法糊弄过去才行。”
一阵冥思之后。还是沈安脑子灵。先想出了法子。便对铁柱如此这般一番解说。铁柱听了咬牙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便命手下赶紧去准备。又唤过吹手及一应接亲人从。都吩咐了说话。不许漏泄风声。众人谁敢不依?当然也没忘了给大人。服下数枚传说中地醒酒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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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亲又叫过大礼。一地一俗。多有不同。比如说江南这边。便不兴女婿亲自上门下聘。一般都是男方地长辈代为文定。按殷家地意思。也是照此为例。省得让沈默麻烦一趟。
但沈贺不答应。他坚持要让儿子亲去。这当然不是为了炫耀自己地解元儿了。而是因为年前与吕家那一出。当时吕县令为选中了乘龙快婿。到处夸扬。非要让沈默亲自上门下聘。虽然最后弄巧成拙。反倒成全了沈家和殷家。但是沈老爹还是觉着亏欠了殷家地。
在憨实地沈贺看来。既然当初答应了吕家地要求。那么就算殷家不提出来。他也得给与同等待遇。不然就显得太不重视人家了。所以发话让儿子亲自下聘。
对于亲家如此厚待,殷老爷虽然口上说‘太可气了’,但心里实则乐开了花,准备大开筵宴,遍请远近亲邻吃喜酒,好好显摆一下自己的能耐……找个解元郎当女婿,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做到?
到了定亲这天,族谱上有名的,三代里有亲的,生意上有往来的,以及方圆二里内的街坊咸来观礼。人头攒动,挨肩并足,如看庙会一般热闹。
从上午等到中午,却迟迟不见来下聘的队伍前来,但大伙地兴致一点没衰减……因为‘解元郎斗酒破百联’的事迹,已经传了过来,经过传话人地渲染夸张,沈默持酒挥毫的丰姿,现在可与李白曹孟德相提并论,人们兴致勃勃的议论着解元郎的文采,书法甚至是星座,不由更热烈的期盼着这位文魁星地到来。
终于到了午时中,街口传来锣鼓丝竹声,便有那半大小子高喊道:“来了,解元郎来了。”人群如潮水般向街口涌动,都想先睹解元郎的尊荣。
便见一队人敲敲打打,笙箫鼓乐,担着十八担各色聘礼径往殷家台门而来。但人们地注意力,却全都汇集在队伍中间,那顶四抬四绰的青绢大轿上。透过薄薄的绢纱,人们只见一个神态悠然、面色红润的俊后生,身穿峨冠博带,仿若神仙一般端坐在轿中。
唯一的遗憾是,隔着那纱笼看起来有些模糊,不过转念一想,天上的星宿岂能是一般人可以逼视?众人便不由深深叹服道:“果然是文魁星下凡间啊,一看就不是凡夫俗子。”
有妇女曾见过殷小姐地,便道:“这般一对夫妻,真个郎才女貌!殷家做了那么
,今遭终于得了好报,捡着这么个好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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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围观众人,且说殷家台门里,早已经大排筵席,亲朋满坐,单等娇客上门。只听得乐声聒耳,门上人报道:“解元郎的轿子到门了!”
众人起身观看,却见那轿子停都不停,径直进了内堂,正在莫名其妙地议论。这边殷老爷早得着铁柱派人传信,知道他那好女婿已经烂醉如泥了。便让管家对众人道:“解元郎依古礼,先至祠堂,拜见本家先人,取得祖宗应允后,本家放敢接受聘书,再出来与众位相见。”
大家伙都没听说过这个古礼,但觉着还很有道理的,当然更重要地,这是文魁星、解元郎所说,那肯定是一准一的没错,便纷纷赞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得有解元郎这样地人,教诲一下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否则老祖宗的那些东西,就要彻底失传了。”
那些家有儿女,年纪稍长的,便瞪大眼睛仔细瞅着,生怕漏掉一个环节……心里都盘算着,等自家办喜事时,依葫芦画瓢,肯定可以提升档次。
那厢间,女方的老舅接过男方老舅递过来的礼单,开始清点聘礼。
只听男方老舅高声唱道:“聘金两箱各八十两,聘饼一担共一百斤;海味八式……发菜、鲍鱼、~、元贝、冬菇、虾米、鱿鱼、海参。以谢养育之恩。”男方念一样,女方便在礼单上勾一样。众人只见又有鸡鹅各五对,公母各半,以示比翼双飞;猪羊肉五十斤,以示丰硕诚恳敬意。大鲤鱼五对,以示有头有尾、年年有余。
还有那‘有爷有子’的椰子五对,茅台镇的烈酒十支,以示爱情浓郁。
又有龙眼干、荔枝干、核桃干和连壳花生四京果,以祝子孙兴旺,圆满多福,生生不息。此外还有冰糖、桔饼、冬瓜糖和金等四色糖,象征甜蜜和白头偕老。
至于暗喻女子一经缔结婚约,便要守信不渝,绝无后悔的‘油麻茶礼’。象征百年好合、相敬如宾的莲子、百合、扁柏、槟榔,等等噱头极多,那两位老舅又清点的极慢,他俩还没念完,一众宾客便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
虽两眼直冒金星,众宾客却还暗赞道:“不愧是古礼,真周全啊。”便一边喝水一边强撑着听下去,那两位老舅也草鸡了,不时偷看笑眯眯立在厅门口的管家,直到他微微点头,才长舒口气,一齐道:“清点完毕,一百二十件聘礼,一样不少,正正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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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管家便高声道:“娇客搀岳丈见宾客。”众人就见低眉顺目的解元郎,扶着颤巍巍的殷老爷,从厅内出来,站在场中。借着二位老舅拖延时间,里面又是针灸、又是灌醋,又是推拿,沈默终于清醒过来,只是双腿无力得很,脑子也嗡嗡直响,感觉要裂成两半一样。
大伙儿一看殷老爷走步道都那么费事儿,只道他中风之后,身子还没好利索。却不知恰恰相反,老人家看似被扶,实则是在给沈默当拐棍。如果不是身体好利索了,早被双腿软绵绵无力的毛脚女婿给压趴下了……
只见殷老爷吃力的举起外红内绿的聘书,颤声道:“诸位,老朽方才已经在列祖列宗面前,收下沈老相公长子拙言递上的聘书,并已经回帖认可,自此拙言便与小女从此缘定三生,永世不渝了!”
沈默也举一举,手中的回帖,示意双方完成了文定。虽然晕晕沉沉,但心里还是一阵激动,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若菡终于是他的人了。
便有陪他来的四位大嫂子,端着个首饰盒子,去到后堂给新娘子戴上,就算正式完成了归属权的交接,只等下月连人一起接回去拜堂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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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了,但大家放心,肯定三章,死约会,不完不睡觉。另外和前一名差了不到三十票了,大家加把劲,超过闪烁哥的《国策》哈……
行礼已毕,然后诸亲一一相见。众人本以为,少年得志,难免会盛气凌人,把自家女孩欺负住了,但现在见解元郎谦逊低调,轻声细语,一点没有骄傲之气,一个个放下心来,暗暗称羡。
终于到了定席安位之时。此日新女婿与寻常不同,面南专席,诸亲友环坐相陪,至于随从人等,外厢另有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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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位全福的大嫂子,端着首饰进了后院,上到绣楼上,见到了面色羞红的殷小姐,一个个便呆住了,心中砰砰直跳道:‘原本还在说这姑娘高攀了我们的解元郎,现在看来谁高攀谁还不一定呢。’
直到殷小姐羞羞的向她们见礼,四人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把她搀住,如获至宝般端详着殷小姐,你一言我一语道:“这闺女长的可真俊啊。”“就是,跟那天上的仙女似的。”把殷小姐夸得又羞又喜,还是边上的侍女解围道:“四位大嫂子快请坐,先吃茶再说。”
那四个殷家的妇人,却也是沈贺精挑细选,家世样貌都胜人一筹的,现在进了殷小姐的闺房,面对着不胜娇羞的准新娘,竟然自惭形秽起来,如坐针毡的吃会茶,便要给殷小姐梳头,将沈默传家的耳环项链戒指给她带上,就接口前面留座,赶紧出去了。
殷小姐留她们不住,只好让侍女代自己松一松,她则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端详镜中那珠光宝气地女孩。她平素其实是深恶这些金银之器的,但现在看到自己佩戴全套首饰的模样,心里却如吃了蜜一般,越看越想看,越看越甜蜜。还伸手轻轻的抚摸,从头钗耳环到项链戒指,都轻轻的摸一边,就像对待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其实沈家起于微寒,这些传家首饰加起来,也远比不上她的一个玉石坠子价高。但其承载地意义,在殷小姐眼里,便足以让所有的玉石失色……因为这是沈家媳妇才能戴的,戴上它就证明是他的妻了。
一想到这里,她刚刚平复的芳心,又砰砰直跳起来,再看镜中的自己,小脸已经如红苹果一般。这时,突然身后一声吃吃地笑,殷小姐便见镜子里多了个倩影,赶紧双手捂住腮,感到滚烫滚烫的……像捧了个热饽饽一样。
“小姐。已经在迫不及待想过门了吧?”那侍女促狭笑道。
羞得殷小姐翻转身来。将两手伸向她胳肢窝内就挠。动作像极了某人。让侍女大呼小叫道:“自从去了趟杭州回来。便学会咯吱人了。却要把婢子痒死了。”与其说两人是主仆。看起来倒像是姐妹一般。~~~~~~~~~~~~~~~~~~~~~~~~~~~~~~~~~~~~~~~~~~~~~~~~~~
便听殷小姐笑着指摘道:“你自从去了趟温泉。回来嘴巴就不饶人了。整天戏弄于我。”见还不停手。侍女只好攥住小姐地手腕。娇喘道:“好姐姐。快饶了我吧。是婢子我错了。给您讲个在兰亭听到地新鲜事儿。算做赔礼道歉可好?”
殷小姐这才停住道:“说不好加倍上刑。”
“小姐。你越来越野蛮了。原来可不这样啊。”侍女期期艾艾道。
“有吗?”殷小姐这才知道‘近墨者黑’这话。乃是人间真理。俏脸一红。暗暗埋怨一声外面那个醉鬼。便状若无事道:“快讲吧。”
侍便笑道:“今年七月初七,我寻思着找个清净地方拜月,便到了后山无人的地方,你猜我见着什么?”
“什么?”殷小姐被勾起好奇。
“狐仙。”侍女故作神秘道,殷小姐便笑道:“你且编排吧,这世上哪来的狐仙?”其实她原本也是信这个的,只是跟沈默接触久了,那家伙整天给她讲神神鬼鬼,趁机占她便宜,时间一长她也就不信了。
“听婢子说完嘛。”侍女笑道:“那是一群狐仙,先是幻化成人形,如我们一般拜月乞巧,完事儿又把酒言欢,席间老狐仙便提议幻化取乐,其余狐仙有些赌性,都道:‘凭白幻化忒也没劲,却要有彩头才变。’老狐仙很富,便拿出一把金戒子、金耳环、金项链什么地,对那些小狐仙道:‘我出题,你们变,谁变得好便给谁。’”
殷小姐听着有些不对劲,便笑道:“若敢编排我,便撕烂了你的嘴。”
那侍女笑道:“老狐仙便法令道:‘变牡丹!’就有一只狐仙叫一声
,变成一朵牡丹花,跟真的一模一样。老狐仙大喜它一个金子。又道:“变芍药!”又有一个变了的,老狐仙依旧赏了。接连说了好几种花,都有狐仙变出来。
“最后还剩一只极小极弱的小狐仙没变,老狐狸恐它不谙练,便道:‘今儿过节,便不为难你了。’要将最后一个金戒子给它。谁知那小狐仙极有自尊,便道:“我虽法术不行,可比他们都聪明,管比他们变得都好。”
“众狐仙不信,皆笑道:‘你若能变好了,便将这全套金首饰都给你。’老狐仙便下令道:‘你既然如此夸口,我便要难为你一下,变朵莲花看看吧……且还得是红莲。’小狐仙也不含糊,摇身说声‘变’;竟化作一个最貌美标致的小姐。”
“众狐仙纷纷笑道:“变岔了,变岔了。让你变红莲,不是变小姐出来。”那小狐仙不慌不忙笑道:‘别急别急,只要大家把全套金首饰给我戴上,便能看到这世上最美丽地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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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是编我!”殷小姐闻言笑骂道:“今天决计不饶你。”便挠得侍女连连央告道:“好姐姐,你就饶我罢,再不敢了!我因为看着你娇羞可人,才想起这个典故来的。”
“拐着圈子骂人,还说是典故。”殷小姐终于住了手,没好气地望着她道:“现在你也戴上,让我也看看红莲!”说着便摘下头上的发簪,要给她插在发髻上。
那侍女眼里地伤痛一闪而逝,连忙侧身让开,强笑道:“使不得,这可是解元夫人才能戴的。”
殷小姐笑着将她拉过来,强行插上那金簪,在她耳边轻声道:“画屏,赶明儿跟我过去了,我地就是你的,永远都是这样。”
被一击中的,那侍女的眼圈变红了,也不再挣扎笑闹了。她便是陪着老父去乡下疗养半年多的冷画屏,更是暗恋沈默许多年的画屏小丫头……也是立志不当小妾的画屏。
为了能实现不当小妾的目标,她在沈默还未成年、还处于微寒时便相中了他,满心希望的想等他长大些,更有出息些,便……
谁知那小子的名气和地位,比年纪长得还要快,还没有真正长大,便成了誉满全城的希望之星,成了震动全省的小三元。当他彻底长大,可以名正言顺的谈婚论嫁时,竟然成为了传说中的解元郎!
画屏真不知该佩服自己的眼光,还是该痛恨呢?怎么就挑了这么个一飞冲天的混账玩意儿呢?才十七岁就把解元中!就不会像正常人一样,中个秀才娶个糟糠,到三十再中举人,四十才中进士?你说你急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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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屏当然知道自己不能怪沈默太优秀,也不能怪小姐后来居上,怪只怪自己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有心也无法说出口。
现在小姐嫁给他,她这个贴身丫鬟自然该跟着陪嫁过去,当个通房大丫头,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日,某一次姑爷的酒后乱性,或者小姐待产之时,晋身为二房……如果他不再纳妾的话。
这在所有人看来,对画屏都是个最好的选择了,即使殷小姐看来,也是最完美的结局了……她虽然不是横刀夺爱,但毕竟画屏暗恋沈默在先,所以她对这个从小长大的好姐妹,是有负疚感的。心里早就拿定主意,将来画屏陪嫁过去,便完成她的心愿。
可画屏心里充满了纠结,诚然,她也知道那是个极好的下落了,可给解元当小妾,就不算当妾了么?那么她一直以来的抗争算什么?徒劳无功的转一圈,发现还是回到原点?这是心高气傲的画屏姑娘,实在难以接受的。
画屏缓缓伸手取下那金簪,喃喃道:“让我再想想吧,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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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其中还一定有换装成真倭的汉奸存在,因为这股倭/寇对地形极为熟悉,就像自幼生长于斯一样。”胡宗宪沉声道:“三方面因素加起来,造就了这股神出鬼没,战力强横的倭/寇。”
“反观我大明精锐尽在沿海,内陆府县的驻军大都是腐朽不堪的卫所军队,以及一些民兵团练,肯定不是这些倭/寇的对手。”胡宗宪面色铁青道:“我自然知道一旦放任这股倭/寇深入腹地,便会带来一场大祸,便组织了数府兵力,布下天罗地网,力求将其留在浙江。”
“为什么没拦住呢?”沈默也皱眉问道:“就算全是忍者神龟,也没可能逃掉吧?”
“忍者神龟?”胡宗宪奇怪道:“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荣誉称号,只授予最厉害的倭/寇。”沈默随口道。
胡宗宪双手一摊,满是无奈道:“但几次合围,他们都从包围圈的缝隙中逃出去了。”说着狠狠的一锤大腿道:“要说没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我胡宗宪这把年纪就活到狗身上了!”
沈默终于动容道:“这么说,这次入寇是有预谋的?”
“肯定是!”胡宗宪斩钉截铁道:“告诉你一件咄咄怪事,这股倭/寇不掠财、不奸淫、不杀平民,几乎只针对官军进行战斗,让人无法理解其动机。”
沈默微微闭目道:“这些人的使命,应该就是出现在南京城下。”南京是大明朝的南方首都,太祖皇帝的陵寝所在,整个东南的政治中心,其重要程度仅次于北京,自成祖靖难至今,一百五十年来从未遭到任何攻击。
现在却在十几万大军的拱卫下,遭到了倭/寇的攻击,尽管只是象征性的,但其象征意义,也足以将一场捉迷藏似的游击战争,升级为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
“是的,”胡宗宪缓缓点头道:“那确实是他们的目的,但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背后主使又是谁呢?”
“动机么,无非就是让幕后黑手的敌人倒霉。”沈默双手一摊道:“但背后主使是谁,我就没处去猜了。”
胡宗宪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沈默一向嘴巴严实,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便转而轻声道:“这次请拙言老弟过来,是想求你帮老哥我一把。”
沈默心里是直翻白眼啊,这简直是张经那会的翻版啊,不用问,肯定是想让自己上折帮他分解,便抬手道:“中丞大人客气了,我是知道分寸的,定然以维护前线将士为己任……但是我人微言轻,说了也没大有用。”
“拙言切不可妄自菲薄,你的话是有大用的!”胡宗宪呵呵笑道:“还不知道吧,陛下已经将你年前呈上的报告,刊印成册,还御笔题名‘海筹图略’下发给内阁大学士们参考,据说还好几次当着阁老们的面,夸奖于你呢。”
沈默的第一反应是,我的版权被侵犯了,然后才赶紧惊喜莫名道:“真是荣幸之至啊。”
“现在你还担心自己的意见不受重视吗?”胡宗宪捻须笑道:“我也不会让你为难,你只需如实上奏,稍有侧重既可。”停一下又道:“当然你是我们浙江的巡按御史,就不要管南直隶的事情了。”
“这个我晓得。”沈默点头道:“也可以按照大人您的意思去发,这些都没问题,”胡宗宪面上刚露出放松的申请,却听他定定道:“但是下官必须告诉您,这样可能招来更大的麻烦。”
胡宗宪表情一滞道:“什么麻烦。”
“一群战力强大,秋毫无犯的倭/寇,登陆我大明,难道只是为了出名吗?”沈默轻声道:“当今陛下聪明绝顶,乾坤独断,是不会让这件事含混过去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幽幽道:“还记得朱纨吗?”
胡宗宪呆住了。
沈默的猜测没错,当八百里加急传到北京,嘉靖帝震怒了,他感到面颊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狠狠打了耳光,噼里啪啦砸碎了精舍中所有可砸的东西,又流着泪回到紫禁城,去奉先殿向太祖皇帝请罪,在老朱的画像前,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可见其痛心疾首的程度。
当嘉靖从奉先殿出来,便见严嵩、徐阶、李默等一干重臣,在御阶下跪了一地,目光冷冷的扫过众人,皇帝哼一声便打道回府,他已经受够了这些废物!看都不想再看他们一眼。
皇帝远去了好一会儿,严嵩对身边跪着的李默道:“麻烦时言老弟扶我一把。”
李默虽然很不情愿,但也没法当众驳首辅的面子,只好起身弯腰,将颤巍巍的严阁老扶起来,却听严嵩一边起身一边轻声道:“共度艰危吧。”
李默先是一愣,旋即为不可察的点下头,表示同意。东南总督杨宜是他信誓旦旦举荐的人选,不说同气连枝,却也是一损俱损的。
两人便转身往外走去,徐阶默默跟在后面,他的身后是窃窃私语的李本张治二位阁员。在前后两对人的比照下,身材本就瘦小的徐阶,显得特别孤单,也特别不起眼……其实自从张经事件之后,他便不再随便议论朝政,且再也不反对严嵩的任何决定,变得如李本、张治一般,可严嵩似乎并不领情,对他仍十分冷淡。这让原本就话不多的徐阁老,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仿佛准备任命等退休了。
内阁成员和吏部尚书回到了西苑,继续在玉熙宫外长跪,一直到晚上掌灯,黄锦才出来道:“严阁老,徐阁老,还有李部堂,陛下让你们进去。”见三人颤巍巍进去,李本张治小声问道:“公公,那我们俩呢?”
黄锦笑呵呵道:“这个陛下没说,杂家也不知道,要不二位大人再等等,说不定待会就有谕旨下来。”说完便转身进了殿门,胖脸上显出一丝挪揄,心说:‘活该,谁让你们整天装聋作哑当摆设的?’
黄锦进去时,便听到皇帝在训话,赶紧跪下听道:“仅仅二百名倭/寇,历时三十余日,横行数千里,视数万官军于无物,劫掠两省九州县,甚至攻击我大明的南都,就算朕这个大明皇帝,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何其壮哉的举动啊!’”说着重重一捶他的紫金钵,发出‘嗡’的一声闷响,让人听了心悸胆颤,三位老臣知道皇帝要骂娘了,赶紧低下头,省的被吐沫星子砸着。
果然听皇帝愤怒道:“再看我们呢?十数万大军屯于东南,却奈何不了这么点倭/寇,以至于一御史、一县丞、二指挥、二把总,连同他们麾下千余名将士,成了倭/寇的刀下亡魂。这就是朕耗资千万养的大明精兵,朕还敢指望他们保家卫国吗?”
三位重臣赶紧磕头请罪,说千错万错都是我们这些人的错,陛下您可别气坏了身子啊。
生了一天气,嘉靖已经没那么激动了,不耐烦的甩甩道袍的袖子道:“依着气,早让你们气死八遍了,说吧,这事怎么处理。”
“严查!”严嵩苍声道。
“严惩不贷!”李默也道。
“怎么个查法,查什么?”嘉靖冷声问道。
“查是谁的责任,谁的责任便追究谁,绝不姑息!”李默咬牙切齿道。
“首辅的意思呢?”
“老臣也是这个意思。”严嵩缓缓道:“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抗倭永无希望。”
嘉靖面色稍霁道:“首辅这话说对了,朕敢打赌,这次绝不是个孤立事件,肯定背后另有蝇营狗苟。”说到这,他便想起了朱纨,心中没来由的一痛……那是他平生最大的耻辱,竟然相信了一帮闽党的挑唆,将最忠心执行自己意图的股肱之臣害死,致使东南局势这才无法收拾。聪明人不能被同一个人踢两次pp,所以这次嘉靖没有立刻下令抓这个、抓那个,而是下定决心,要彻查此事,待将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全都抖搂出来,再抓再杀也不迟。
“派谁去查?”这才是今天问题的关键,也关系着追踪的调查结果。
严嵩推荐刑部右侍郎王学益,作为钦差大臣南下查案,李默也不示弱,举荐自己麾下的两员御史同去。
皇帝瞥一眼一直不说话的徐阶道:“华亭怎么看?”
徐阶诚惶诚恐道:“微臣没有意见,只是请陛下早做定夺,好让钦差启程,早日抵达浙江,将事情查清楚。”
嘉靖的眉头微不可察皱一下,他实在不愿看到自己寄予厚望的次辅如此窝囊,但旋即便被徐阶话中的另一层意思占据了注意力……从北京到杭州,正常要走一个月,如果再摆开仪仗,地方上迎接欢送,腊月里能到江南就不错了,那岂不黄花菜都凉了?
于是否决了从北京派官的建议,决定从南京找一员德高望重、忠诚耿直的官员,来完成这个使命,闭目寻思半晌,幽幽问道:“如果让你们评论南京的官员,会第一个想到谁?”
“南京兵部尚书赵贞吉。”虽然不知皇帝的意思,李默实话实说道。
“赵孟静。”徐阶轻声道,赵贞吉字孟静。
“回皇上,是赵贞吉。”严嵩年事已高,对于‘流放’南京的大员,他已经记不大清了,只有‘赵贞吉’这个让他恨得牙根痒痒的名字,被严阁老时刻牢记在心。
“很好,就派赵贞吉为钦差大臣,彻查此案,”嘉靖帝狭长双目中精光闪烁道:“另外让苏松巡按与浙江巡按协查。”[(m)無彈窗閱讀]
绝了胡宗宪的留宿,沈默也没有回西溪别墅去,而马喧腾的驿馆中。
此时驿馆已是客满,好在驿丞与他是旧识,又仰慕解元公的大名,央着他给题了个匾额,便将住在上房的商人撵走,腾空出来给他住……彼时驿站的住客中,一般只有七成是真正的官员,其余的则是拿着上面的条子,或者干脆向驿丞行贿,住进来的商旅,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在驿馆中呆了整整三天,沈默的报告还是没写出来,这倒不是他文思枯竭之类,而是经过反复斟酌,他觉着还是再等等,看看朝廷下一步的变化再说。
是的,他确实答应了胡宗宪,要上奏皇帝帮其说话,但沈默深知此事干系重大,所谓‘倭寇犯京’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其背后也许隐藏盘根错节的干系,对于一个快要完婚的新郎官来说,他绝不希望在这时候纠缠进去,能置身事外才是最好的。
但令人无奈的是,有时候不是你找麻烦,而是麻烦找你。仅仅又过了一天,圣旨到了,命他协助钦差大臣彻查此次事件的始末,这下是彻底休想置身于外了。
将写了一半的报告扔进火盆,沈默叹息一声,对沈安吩咐道:“你回绍兴跟家里说,婚礼延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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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一日,沈默正在屋里读书,便听外面有喧哗声,隐隐好像有‘钦差’之类的字眼,他心中一动,命铁柱出去观看,才知道是苏松巡按到了。
沈默便搁下书,吩咐道:“更衣,去拜会一下未来的同事。
他这边刚刚着履正冠。就听到亲兵进来。呈上拜帖道:“大人。苏松巡按王大人前来拜会。”
沈默赶紧道:“快快有请……哦不。还是我亲迎吧。”便匆匆出去。在小院里见到一位二三十岁。面色白净、蓄着乌黑短须。相貌十分儒雅地官员。
“在下苏松巡按王用汲。见过解元郎。”见沈默出迎。那官员笑吟吟地拱手道。声音柔和而干净。
沈默赶紧还礼道:“久仰润莲兄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实在是幸会幸会。”
王用汲字润莲。闻言微笑道:“解元郎过誉了。区区不过一介小吏。哪来地大名?”
温润如玉地君子总是讨人喜欢。沈默也不能免俗。不由对其心生亲近之情。连忙将他让进屋去、请其上座。王用汲固辞不肯。两人只好东西昭穆而坐。沈默吩咐上茶。对王用汲道:“润莲兄一路辛苦。来地好早啊。”
王用汲温和笑道:“解元郎不是来的更早吗?”
沈默摇头笑道:“润莲兄还是叫我拙言吧,最近听着解元两个字就犯晕。”
王用汲颔首道:“拙言兄,我是前天接到圣旨,生怕落在赵部堂后面,这才抓紧时间赶过来的。”说着呵呵一笑道:“据说老先生是个急脾气。”
沈默笑道:“好像有所传闻。”这时候铁柱奉茶,王用汲接过茶盏,轻啜一口道:“这次的差事,拙言兄怎么看?”
沈默也喝口茶,微笑道:“我阴差阳错当上了这个浙江巡按,但实在太过年轻幼稚,早已打定主意,紧跟赵部堂和润莲兄的步伐,你们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王用汲苦笑道:“拙言兄太谦虚了,不过也真真道出了我辈的心声。”说着叹口气道:“不瞒你说,我是跟着俞总戎进剿过那股倭寇的……”
沈默面色一紧,沉声问道:“抓到活口没有?”
“捉到了。”王用汲压低声音道:“一个剃着倭人发式,穿着倭人服装地汉人,被火铙所伤,昏迷了过去,等兵士们取首级的时候,才发现他没死。”
“人现在在哪?”沈默直起身子问道。
“已经被曹巡抚收押了。”王用汲轻声道:“但当时我检查过他的全身。”
“怎样?”
“双手虎口有老茧,脚掌狭窄,脚趾并拢,且面容身上都没有海风吹出地那种水锈。”王用汲轻言细语道:“据此判断,我觉着他是个陆上的高手,应该不是在海上讨生活的。”
“嗯,浙江胡中丞也说过,有岸上地向导与他们勾结。”沈默点头道:“其余的倭寇呢?”
“还逮到两个倭人,不过伤势很重,恐怕救不过来了。”王用汲印象深刻道:“这是一群亡命之徒,除非伤重昏迷,不然就会继续作战,直到最后也没人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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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润莲兄看,这些倭寇是什么来头呢?”沈默轻声问道。
“俞总戎说,这些倭人全部手持倭刀,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怕沈默不了解,王用汲还解说道:“倭刀虽然质量很好,把把都是宝刀,但工艺极其复杂,价格及其昂贵,即使在日本,也只有一种人会使用,那就是诸侯的武士,这些人自小习武,专学杀人地法子,异常毒辣厉害。”
沈默微微点头,没有打断他,听王用汲道:“但俞总戎说,这种人在日本也是极为稀有的,据说最强大的诸侯,叫什么信长的,手下也不足一千。”说着不可思议的对他道:“这次居然有足足二百这样的武士,跑到大明来送死,实在是莫名其妙啊。”
沈默却知道,那些人肯定不是武士,因为在日本,武士都是有组织关系,有田地佃户地上层人物,断不会撇家舍业的组团来大明。那些人只能算是曾经地武士,他们依附的诸侯战败后,土地也没有了,只好扛着武士刀四处流浪,便有一个很拉风地名字,叫浪人。
不过虽然是浪人,也依旧是稀有品种,一下聚起二百个,恐怕只有王直王老板能做到……但是,他肯定不会舍得。
所以究竟是谁干的‘好事’,沈默也真得才不出来,但他能肯定地是,这背后的主使不是那些海寇巨枭们,原因同上。
两人谈论半晌,没有头绪,只好暂且按下,一切等赵部堂到了再说。可一连过了两天,钦差大人的仪仗却始终没有出现,就在两人有些着急,忍不住写信去南京询问时,一个布衣老头来驿站找他们,递上了一份刺。
一看上面的名字,沈默两个赶紧换上官服,跟着老者出了驿站,七扭八拐的到了一间极不显眼小客栈中,见到了同样不显眼的赵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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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贞吉,字孟静,号大洲,嘉靖十四年进士,授翰林编修,在国子监教书育人数年后,擢监察御史,奉旨宣谕诸军。后因为得罪严嵩,廷杖谪官。再累官至户部侍郎,又忤嵩夺职。几年前经其老师徐阶举荐,帝允复起,但仍被严嵩从中作梗,被任命为南京礼部尚书,闲散搁置。
直到张经去职,才接任南京兵部尚书,掌管南京及应天府一带防御。赵老夫子对军事乃是外行,但依然加强军纪训练,使腐朽不堪的南京驻防兵战力稍有提升,并始终保持警惕性。这才在上月倭寇突然逼近城下时,及时反映,关闭城门,没有被攻进城内,造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耻大辱。
但眼睁睁看着倭寇远遁,便已经让生性要强的赵老父子险些气晕过去,从那天起,赵贞吉就开始骂娘,从赵文华杨宜,到胡宗宪,曹邦辅,都被他格了老子。
所以当接到上谕,命其为钦差大臣,彻查此案时,赵老夫子别提有多激动了。上午接旨,下午便丢下手头的差事,仅带了一名老仆一个护卫,三人同乘一辆马车,心急火燎的往杭州去了。
他微服简行,悄无声息的进了杭州,在街头巷尾到处转悠两天,觉着情况了解差不多了,这才现身召唤两位副手过来。简单的见礼之后,赵贞吉便沉声道:“二位久等了吧。”
两人连忙道:“应当恭候部堂大驾。”
“这几天可有什么收获?”赵贞吉个头不高,相貌也很平常,却有一份怒自威的尊严所在,令二人大气都不敢喘,王用汲轻声答道:“这几日与沈巡按分析了一下案情,但大人您不到,我们也不敢胡来,生怕乱了您的部署。”
“狡辩。”赵贞吉冷着脸道:“就算我没来,你们不会出来转转,听听民声,好做到心中有数吗?”
两人心中苦笑道:‘外面盯梢的不下十人,人家不想让我们看的,肯定看不到,我们出来有什么用处?’但这话只能想想作罢,面上只有唯唯诺诺的接受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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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拉下两名了,呜呜,月底了,大家还有弹药吗?今天三更哈!!!
广为流传的阳明心学,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演变、整合分化,形成了浙中江右、泰州南中等十余个大的学派。
虽然寻根溯源,大家都以贵州为渊~,以龙冈为始发地,以阳明公为圣贤宗师,但因为传承者体悟的差异,以及地域的间隔,发展差异很大,甚至大相径庭。
尤其是最近这十年来,文恬武嬉、朝政荒废、国家积弊爆发,内忧外困严重。这些残酷的现实,都让心学的弟子们,更加迫切的希望探求出阳明公思想的真谛,像他一样匡扶宇内,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这种群体性的情绪上的焦灼,促使了王学流派从单纯的学术组织,向带有政治目的的组织转变……一方面,他们都知道联合起来才有力量;但另一方面,他们却无法接受完全异己的思想,虽然在野,没法伐异,但大规模的党同不可避免,终于在近些年来,形成了江南与江北两大体系。
江北以王[
两相比较比起来,无南宗更保守一些,但若是考虑到南宗的势力范围主要是闽浙沿海一带,有这样的诉求也就不奇怪了。
但无论如何,王学还处于在野地位,国家又处在内外交困的境地,所以两派间的合作才是主流,比如说北派的何心隐,便长期在南宗活动,并没有被王畿等人当作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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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现在,出自北派的谭纶,向沈默身后地南宗,提出了含蓄的质疑——你们南宗在浙江根深蒂固,现在发生这种事,是不是应该给出个解释。
“什么什么意思?”沈默望着茶盏中地袅袅白烟道。
“拙言。”谭纶轻声道:“我不是来试探你。今天这里发生地一切。也会传到第三个人地耳朵里。”说完紧紧盯着他地眼睛。
“我真地不知道。”沈默抬起头来。坦诚地回望着谭纶道:“你知道我这半年。先忙乡试。后忙结婚。完全游离于那艘画舫之外。”
“我相信你。”谭纶点头道:“不过事发之后。你没有向那些人询问一下吗?”
“询问了。”沈默点点头道:“徐文长还亲自跑来杭州。给我带了句话。”
“方便告诉我吗?”谭纶轻声问道。
“这事儿不好说。”沈默又点头道。
“看来是不方便了。”谭纶有些失望道。
“你误会了。”沈默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徐渭对我说:‘这事儿不好说。’”
“哦……怎么个不好说?”谭纶失笑道。
“不好说就是不好说。”沈默摇摇头道:“具体什么意思,得你我自己体会。”
寻思一会儿,谭纶沉声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件事南宗是知情地呢?”
沈默颔首道:“我觉着也是。”
“别你觉着也是啊。”谭纶苦笑道:“倒是给透露点内幕消息啊。
“你知道我不是核心人士,知道的本就不多。”沈默两手一摊道:“所以凡事都是靠猜的。”见谭纶面露失望之色,他才慢悠悠道:“事实上,你太高看那艘游船了,他们只是些有名望的读书人,充其量是浙江大家族的代言人,但并不是决策者。”
“换言之,这件事他们纵使知情,也无可奈何。”沈默叹口气道:“而且为了维护身后的家族,他们必然会同联合起来,防止有人将火引到浙江地大户身上,这就是我对那句话的理解。”
听出他话语中的坦诚,谭纶肃容而起,拱手道:“让拙言兄为难了。”
沈默摆摆手,也跟着起身道:“那位赵老夫子地意思,我也能猜出几分,但我不相信他能成功……”
谭纶皱眉道:“不瞒你说,我已经劝过他了,一切以东南稳定为要,好说歹说、软磨硬泡,他总算是答应下来了,”说着无奈的摇摇头道:“可依那位老夫子的脾气……很可能还是会固执己见的。”
“让他折腾去吧,”沈默叹口气道:“总有人会给他苦头吃地。”
“到时候还望拙言兄回护则个。”谭纶拱手道:“赵部堂正气凛然,是个难得的好官,他在朝中,是百姓的福气。”
沈默笑笑道:“你又高看我了,我哪
大本事?”
“尽力而为吧。”谭纶恳求道。
沈默这才缓缓点头,笑骂一声道:“除了逼我就是逼我,我看你是专拣软柿子捏了。”
“二妇之间难为姑啊,拙言体谅则个。”谭纶再次拱拱手道:“我不能离开台州太久,待会就回去了,等你成亲时咱们再见吧。”
沈默拱手还礼道:“子理兄,保重了。”
“保重。”谭纶还礼,离开了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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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王用汲回来了,带来苏松巡抚的回信。赵贞吉展开一看,不由愣了,只见上面没有称呼,没有落款,而是从《列子汤问》上,摘了一段文字道:‘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一直到‘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格老子地,一个比一个狡猾!”将那信纸狠狠拍在桌子上,赵贞吉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生怕担上一点责任,沾上一点瓜葛,倒给我‘愚公移山’的故事来了。”
但他是极有智慧的,自然知道曹邦辅已经将要说地话,表达的清清楚楚了……太行与王屋者,严党与江浙豪阀是也,愚公者,乃他赵贞吉也。现在赵愚公想请他一起搬掉两座大山,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可乎?’
不出赵贞吉所料,吃过赵文华攻讦,又在此次事件中有功无过地曹巡抚,是‘杂然相许’的。但也同样指出,即使有愚公那种不畏艰辛,坚持不懈地精神,如果没有‘操蛇之神告之于帝,帝感其诚’派天神相助,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意思很明显,我对你地提议很感兴趣,但没有十成把握,是不会动手的。
赵贞吉深知,没有曹邦辅加入,是不可能争取到李默的支持的,而如果李默不支持,想要在这里战胜严党,是没有任何指望的。
他突然怨恨起来,自己的老师明明是内阁次辅,官居一品的天子近臣,为什么就不能强硬起来,为他们这些下面的人撑腰呢?要是那样的话,还用得着拉拢曹邦辅,巴结李时言吗?
赵贞吉何尝不知,自己要做的事情,与那愚公移山无异。
但他毫不动摇,因为他亲眼所见,老百姓的生活实在太惨了……那提编之法看似合理,实际上与以往任何的革新一样,无论将多少负担压在富人头上,最终还是会被他们想方设法转移给穷人们。
而且最高长官成了贪渎的头子,上行下效之际,下面的官员也纷纷伸手,想要分一杯羹。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游戏中,底层民众永远是被鱼肉的一方。在层层盘剥之下,早已经膏血殆尽,皆曰:‘与其守分而死,孰若从寇而幸生?’
以至于出现大面积的通倭投倭,甚至在某些地方,倭寇比官军还要受欢迎……因为为了获得情报,保障后路,倭寇往往在抢劫大户之后,放粮米给穷苦百姓。虽然这并不是普遍现象,但也足以反衬出官府名声之败坏,如果不施以雷霆手段,将无药可医!
赵贞吉看一眼桌上压着的竖轴,上面写着自己立下的八字誓言:‘知难而进,不避艰危’,现在就是自己实践自己诺言的时刻了。
‘既然你们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吧。’将视线从桌上抬起,他坐直了身子,对门口沉声道:“来人。”
唯二的两个随从,老仆和护卫便进来,一齐施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赵安,赵全,你两人回南京,持本官的手令,调兵部一干属官,和直属部队过来。”赵贞吉冷声道:“将新入库的那一千条最新式的火铳,全都装备上,打钦差旗,浩浩荡荡给我开进杭州城来!”
那护卫赵全激动道:“太好了!谁都敢给咱们脸色看,这几天简直憋屈死了!现在该轮到咱们,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老仆赵安却不无忧虑道:“大人,这样不会有麻烦吧?”
“只管去,”赵贞吉沉声道:“都是本官职权范围内的事情,有什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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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晚啊,但为了能有始有终,我还是会三更的未完待续,)
赵贞吉接下来消停好几天。让有人暗暗松了口气。胡宗宪还派人私下找到沈默。让他想办法给老赵个台阶下。大家赶紧把这个案子结了吧。你赵老夫子在南京兵部闲的无聊。可大家还忙着抗倭呢。谁陪你一直耗下去呀?
沈默却不去触这个眉头。他知道赵老夫子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歇菜。而依那老头脾气。估就算是歇菜。也要先爆发完了再说。
果然就在两天后。杭州城西门外。突然奔来一骑。对守城兵丁高喝道:“呔。快叫城内诸官。出来迎接钦差大人大架。”
值守千户在城上高声问道:“敢问是那路钦差。小的也好去通禀。”
“南京兵部赵尚书。奉旨查办钦案。”那身着山文甲被挂红披风的来使高声道。
值守千户不敢慢。赶紧去里面通禀。不一时胡宗宪率领布政使按察使并杭州知府一干僚属出。沈默和王用两个。也换上官服急冲冲往西城门赶去。下了轿子。王用汲奇怪道:“难道赵部堂连夜出城去了?”
“那倒不至于。”默摇:“这是要告诉浙上下。他要由暗转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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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官刚到,门口。便见西北官道方向出现常常一队人马一边鸣锣开道。一边不疾不徐的行来。
待那支队伍更近了。可以看清二品大员的全副仪仗了。由十二位手持龙凤彩旗的红甲亲当先导引后面的仪仗队高举肃静回避牌斧,大刀日月狮印。扇罗伞及写着钦点翰林南京兵部尚书督察东南军机以及钦差奉旨查案的牌子各一块。
再后面是百余名引持弩护卫簇拥着数顶青官轿。以及最中间的一顶十六抬的紫玉大轿。后拥伞扇罗盖。并数名官。最后是长长的护卫部队均手持着新的火十分有威慑力。
老百姓固然啧啧奇。见猎心喜。可在迎驾的官看来这无疑是一场宣告双方彻底决裂的表演。尤是当看清那顶大轿上空空如也是。胡宗宪的脸色变比铁还青。这多么直白的示威啊。
待仪仗和卫队全部进城。官员们围到宗宪身边。七嘴八舌道:“中这分明是要踢咱们的场子呀。”“就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不愿听这些没营养的废话胡宗宪挥一挥衣袖。愤怒道:“让他折腾吧把浙江折腾乱了。让倭寇再凶起来。我就辞官回家种田。”说完便闷头上了轿子。跟着仪仗往城里了。
官员们面面相觑。只好也上轿子进了城。
跟着钦差的仪仗七八拐。行到一条小巷外边便再也进不去。待官员们下轿。便看到钦差卫队已经将巷内一间小客栈团团围住。
官员们又看向胡宗宪。胡宗宪再看向远处刚刚下轿的沈默。想问问他的意思。却见他朝自己递了个眼色。这才猛然想起来。原来这位也是个钦差。心下不由大为安定。也不再看他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披着红斗篷。穿着山文甲。挎着鲨皮腰刀的千户军官出来。沉声道:“沈大人。王大人。部堂有请。”
沈默两个点点头。便往小巷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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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又和一众属|了小半个时辰。眼看着日近中午。大人们又累又饿。全都站不住了。便小声问他道:“中丞。还要等到时候啊?”
胡宗宪笔挺的站在那里。面色也是阴沉难看。哼一声道:“本官亲自去问问。”众官员此时同仇敌|。会让中丞独往。一齐跟了上去。
才走到巷口就被赵贞吉的亲兵队。也就是请沈默两个进去的那位千户。给拦住了。着脸问道:“干什么的?”
这话太气人了。你一直在这站岗。能不知们是干啥的?胡宗宪黑着脸拱手道:“下官江巡抚胡宗宪。求见部堂大人。请代为通禀一声。”
“先候在着儿。”亲兵队长不客道。去了足足一刻钟才回来。面无表情道:“部堂大正在与两位协办谈话。请大人在此稍候。”
浙江的首脑们终于忍不住了。愤怒道:“我们中丞大人乃是四品大员。一省之长。你们不如此轻侮。”亲兵队长却不为所动道:“请大稍候。”子似的。定定的站在那里。
胡宗宪面色十分难看。仿佛因为在受到的非礼而愤怒。但实际上心里却没有愤怒。只是十分焦灼罢了——|这情势。赵贞吉是准备撸袖子豁出去了。而这时候赵文华去泡温泉。杨宜远在南京。整个杭州城就剩下自己一个方面大员了。那老夫子肯定重点拿自己开涮。
其实他很清楚。这次倭寇入侵。自己并没有太大的责
果就事论事。自最多只是个“疏忽”的过失。挨罚俸半年也就过去了。但就怕这老头子由牵出别的事来。比如说。提编加派。这个法子一经出便饱受病。也让自己着实的罪了好些人。一旦扯到这上面。便不找不到攻自己的人。到时候是黄泥巴落到裤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将这两件事连起来。“胡宗宪暗暗咬牙道。
这次没有再久候。只见一个亲兵步从里面走了出来。在千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那千户队长便侧身:“部堂大人请中丞大人进去。”
胡宗宪立刻疾步走去其余官员想要跟上。却一次被拦下道:“部堂大人并没有诸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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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进去客的大堂。便见一身大红官袍。胸前绣着锦鸡的赵贞吉坐在一张方桌后正在闭目养神。沈默与王用汲分坐左右见巡抚大人进来。两个人赶紧起身无声行礼胡宗宪朝他点点。也向赵贞行礼。轻声唤道:“部堂大人。”
赵贞吉仍眼睛。只是淡淡道:“坐吧。”
胡宗宪环视左右只方桌的下有一条长凳轻轻的走过去下。又望向赵贞吉。但夫子还是闭眼睛。只好轻咳了一声道:“这里着实狭小大人属员众多。肯是住不下的。下官已经命人将巡抚衙门收拾出来了。肯请大人移驾吧。”
赵贞吉还是闭着眼坐在那。没接言。
就算泥人也有三'土性。何况胡宗宪还是个有血有肉的爷们。便也不再说话。陪着他一起装哑巴。
厅堂里落针可闻沉默的令人尴不禁胡乱想道:“还不如打个马吊娱乐娱乐。“他跟王用汲进来后。便发现赵贞吉像变了个人一样阴沉的可。赵尚书将早就问过他俩的题。重新又问一遍。便让他俩坐在左右侧。待坐下后沈默才发现。房角不显眼的的方。有一个书记官。在奋笔疾书。肯定是将他俩说的话都白纸黑字记下来了。
赵贞吉惜字如金。一个字也没有多说。所以沈默不的要领了。只好朝胡宗宪悄悄递个颜色。让他一小心。
胡宗宪微微垂下眼。算是回应了沈默。
又是沉默一阵。赵贞吉才闭着眼睛幽幽道:“这里挺好。虽然狭小逼,但是胜在干净。住的不亏心。”
这种变相骂人。胡宪岂能听不出来。他强忍着怒气道:“一切都听大人做主。”
“知道就好。”赵吉这时睁开了眼。目光阴冷的盯向胡宗宪道:“本官奉旨问话。”
胡宗宪赶紧跪下。三|九拜道:“恭请圣安。”
“圣躬安。”赵贞吉代替皇帝受了这一礼。便沉问道:“东南的蠢材们。朕问你们。们被二百个倭寇搅的鸡飞狗跳。还被人家摸到南京城下。丢尽了太祖的脸。有这件事吗?”
胡宗宪冷汗淋漓的叩首道:“回|下。确有其事。但其中另有隐情。请容后禀报。”赵贞吉点点头道:“再问你。何上万人也打不过人家百十人。你们都是纸糊的吗?”
“回陛下。不是打不过。是追不上。”宪很快恢复冷静道:“那些倭人速度极快。又熟悉的形。极难缉捕。所以才让他们漏网逃到南直隶。此乃臣之罪。请陛下责罚。”这哪是认罪。这是避重就轻。
赵贞吉冷声道:“荒唐。他们是外来的侵略者。你们才是大明的官军。好意思说人家熟悉的形呢?”
“因为他们有当的向导。”胡宗宪不慌不忙道:“向导是土生土长的。比官军更了的形。”
“你是说他们勾结?”赵贞吉状若无意的问道。
“是的。”胡宗宪答道:“看情是这样的。”
“他们为什么会勾结在一起呢?”赵贞吉冷声道:“我听说当的人还给他们补给。这到是谁的国家?怎么老百姓不帮我们。反倒帮起倭寇来了?”
胡宗宪心说。到正题了。便不不忙道:“到哪里见利忘义之徒。这个并不稀奇。”
“不见的吧。”赵贞吉哼一声道:“怎么听到了另一番说法?”——
沈默却没有回驿站,而是往位于清河坊的一间极僻静的客栈去了。
到了店里,对小二自报家门,那店小二便颠颠的将沈默引去后院,请进了天字一号房中,至于铁柱等一干随从,也各有住宿的地方,因为整家客栈都被殷小姐给包下了。
待那小儿出去,沈默打量一下这个里外三件的客房,虽然不甚豪华,却胜在干净温馨,让人很容易产生家的感觉。他除下外袍,换上搁在床上的一身黑衣服,便按照若菡白日的指点,打开后窗,果然看到一片浓密的矮树,将视线遮掩的严严实实。
沈默悄没声的翻墙出去,辨明了方向,蹑手蹑脚往左边隔壁行去,到了窗下一摸,果然见那窗户是虚掩的。
他便想不声不响进去,吓若菡一跳,谁知那窗户忽的打开,砰一下撞倒了他的鼻子,痛得他满眼金星,面目扭曲,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倒让一脸惊喜的若菡好一个抱歉,赶紧将窗支起来,让他爬进来,又是用毛巾敷,又是用小手揉,好半天才把沈默的鼻子安抚好。
沈默这才看自己的未婚妻,只见她身着宜家的晚装,头发就那么松松的披散着,显然是刚出浴不久,浑身上下散发着温柔婉约的气质,恰似桌上那青烟袅袅,四下无声的龙涎香,让人倍感安详,静谧。
“饿坏了吧?”若菡轻声打断了他的沉醉道:“来的真是时候,上午做的东洋鸡,现在刚刚好吃。”
沈默呵呵笑道:“早就想问你,什么样的鸡需要炖四个时辰,岂不只炖的剩下骨头了?”
“外行了吧?”若菡微微得意的横他一眼道:“这东阳鸡不煮、不蒸,也是干烤,做法极有创意呢,人家也是才学会地。”
沈默大为好奇道:“倒要看看有什么特别地。”便拉着若菡地小手往跨院里地小厨房走去。进去便见炉子上坐着一口大铁锅。锅里稳稳地坐着一口小水缸。其上还反扣着另一口一样大地缸。他不由笑道:“我地乖乖。这得多少只鸡啊?三天也吃不完地。”
若菡掩口轻笑道:“待我上面地水缸看看。”沈默抢先一步道:“我来。”便用厚布垫着。将上面一口水缸拿了下来。却见里面还不是吃食。而是又坐了一口砂锅。
沈默这下真惊了。咋舌道:“怪不得要四个时辰。这硬硬是靠水缸中地温度烘制成地。而且是连水缸也没接触火源。这是真正意义上地不食人间烟火啊。”一边连声赞道:“果然有创意。”一边将那热腾腾地砂锅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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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菡为他准备地晚宴很是丰盛。要比白日里吃地酒席高档一百倍。望着那些色香俱全地菜肴。沈默赞不绝口道:“我可是捡到宝了。想不到你连做饭都如此在行。”
若菡却羞羞道:“我还正在学习阶段。”指一指桌子正中央地砂锅道:“除了这个。都是大师傅做地。”
沈默立马改变论调道:“今晚东阳鸡是绝对巨星,这道菜用火而未见火,不食人间烟火,历时四个时辰呢。”说着还一本正经道:“今天晚饭吃菜,要吃就吃东阳鸡。”让若菡重新开心起来。
为了表示郑重,他还专门漱了口,这才端端正正地坐到席上,怀着虔诚的心情,看一眼未婚妻道:“那么,我就掀了。”
若菡紧张无比道:“掀吧……”声音都有些发颤,显得极不自信。
沈默点点头,便郑重的将那锅盖掀开,一股纯白的热气腾腾而出。闻着香味果然十分醇厚,赶紧夸赞道:“这真是,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把若菡逗得咯咯之笑道:“快尝尝吧,看看有哪些毛病,我下回改进。”看到那泛着金色油花的汤,亦显得很醇厚,她这才放心了一半,觉着不会太离谱了。
便舀一小碗鸡汤,送到沈默面前,满脸期待的望着他。沈默送一勺到口中,果真是味道非凡……清淡中隐含有浓烈,浓烈中显清淡,韵味绵长得很呢……似乎就是有些淡了,他不禁咂咂嘴,又吃一块鸡肉品品滋味,这下确定了,暗道:‘不是淡了,而是根本没放盐。’
蔬菜不放盐尚且可以入口,但这肉若是没了盐,那味道谁吃谁知道。
但一想到这是若菡用了四个时辰才炮制出来地,美人情重,啥也别说了,吃吧……便状若无事的拼命咽下去。
?”若菡紧张地等待他的答复。
沈默使劲摆出最灿烂地笑容道:“太…好…吃…了……”说话也带颤音了。
“那就好,那就好,可把我担心坏了。”若菡庆幸的拍拍胸口,转又兴高采烈道:“据师傅说,这真正地鸡味是在猪肉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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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沈默又夹起一块七分肥三分瘦的五花肉,这绵软清滑的猪肉啊,看起来是那么的可爱,既不油腻,还透溢着鸡肉的芬芳……就是一想到没有盐味,他便忍不住想晕倒。
“怎么了?太肥了吗?”若菡紧张道:“记得你喜欢吃这样的来着。”
沈默点点头,便将那块五花肉搁到嘴里,咕嘟一声咽下去,心说:‘如此而已……’
“好吃吗?”
“太…好…吃…了……”沈默笑道。
“好吃就多吃点,这全是你的了。”若菡开心坏了,便将那一锅都搁到他面前。
却见沈默的眼角晶莹闪烁,不由吃惊道:“你……怎么哭了?”
沈默擦擦眼角,无所谓的笑笑道:“感动的,我太感动了……若菡你真是……太好了。”只是说到最后,怎么看着都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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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这样,喝着淡而无味的茶水,品尝着淡而有味的东阳鸡,谈着一些有滋有味的儿女情长,两人开开心心的吃着他们的晚饭。
其间若菡见他果然抱着那个砂锅不撒手,心说:‘一定是很好吃的。’便拿起小碗道:“给我也来点尝尝吧。”
“不行!”沈默想也不想道:“这都是我的,全是我的。”
“求求你了……”若菡如小猫一般,可怜巴巴道:“就一点也好。”
“一点也不给。”沈默竟然将砂锅拦在怀里道:“我誓死捍卫我的东阳鸡。”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若菡劝说道。
“可我就喜欢独乐乐。”沈默倔强的像个箩卜。
“你怎么这么独啊?”见他跟小孩子一般,若菡又好气又好笑道。
“独生子都是这样。”沈默捞起一块肥肉填到嘴里,得意洋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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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月上中天,两人才吃完晚饭,沈默竟然将那份东阳鸡,连鸡带肉带汤,一点不剩的吃了个干净,这才捧着肚子,无限满足道:“回去睡觉了,呕……”赶紧捂住嘴道:“奶奶的,吃饱了打嗝都这个味。”
若菡本来还想再留他说说话,不由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今天可能是累了,便乖巧的放他回去。陪他走到窗口时还在问:“你觉着这道菜,下次应该改进些什么呢?”
沈默已经颤巍巍从窗户上爬出去了,闻言回头给了她一个完美的笑容道:“亲爱的,我这人爱吃咸,你下次多放点盐哈……”便急匆匆的回去了。
“多放点盐……”若菡赶紧记在纸上,生怕下次忘记了。
这一夜,她都在回想着做这道菜的经验,一想到未婚夫大口大口的吃喝,便能咯咯笑出声来,有这等好梦做伴,自然睡得又香又甜了。
然而在一墙之隔的天字一号房里,沈默却一夜未眠,就差把苦胆都吐出来了。躺在床上面色煞白道:“不要把这事儿告诉若菡……”
铁柱心疼的点点头道:“没放盐不会少吃点吗?”
沈默摇摇头,无力的笑道:“若是被她吃到了,定然会伤心的。”
铁柱又摇摇头,他实在无法理解沈默的表现,这还是那个精明到让人害怕的年轻大人吗?
沈默突然叹口气道:“这真是报应不爽啊,本来还打算明天装作吃坏肚子,想不到现在便真的和他们一样了。”也不知指的是谁们:“天亮了给我去告个假,顺便看看他们怎么样,奶奶的,可别出人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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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恩还有一章,票票飞来,咱们去追三痴巨巨去……
第二天铁柱回来后,神神秘秘道:“全倒了,都上吐下泻,只比您重,不比您轻。”
“哦……”沈默躺在床上道:“有生命危险吗?”
“不大清楚。”铁柱吃不准道:“我配的巴豆粉应该是不致命的,不过还得看他们吃了多少。”
“管不了那么多了。”沈默无力的摇摇头道:“能拖一天算一天吧,那老夫子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见事情不可收拾,自然就要知难而退了……”
会不会知难而退不一定,但现在赵贞吉出离愤怒了。他从城外回来,刚到了巷子外,便见许多百姓站得远远的,向着那条小巷指指点点。
听王用汲小心翼翼的禀报道:“大人,属下已经另找好了地方,咱们去别处住吧。”
“怎么了?”赵贞吉不解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小客栈已经变成茅坑了,臭气熏天,没法进去,呕……”即使说起来,素来爱干净的王大人,还一阵阵干呕呢。
赵贞吉脸黑如锅底,从马车上下来,往那小巷口一战,便问道一股恶臭味,不禁脸黑如锅底道:“这是谁干的?谁敢把粪车倒在老夫的行辕?”
“不是粪车,”王用汲捏着鼻子道:“是里面那些大人屙……”
“岂有此理,难道浙江的官,一个个都是粪包吗?”赵贞吉火冒三丈道:“怎么回事啊!!”
“昨天夜里,也不知怎地,那暂住在小客栈里的三十号官吏,便一起闹起了肚子,”王用汲脑海中登时浮现那个屎尿横流的的场景,心有余悸道:“是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啊,但坑位有限,排队不上,到后来更是连走到茅房的时间都没了……整整闹腾了一夜,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给他们吃了什么?”赵贞吉眼似铜铃的质问道。
“昨天小客栈中并未提供饮食,”王用汲摇头道:“诸位大人也只吃了一餐叫来的酒席而已。”
“谁叫的?”赵贞吉咬牙切齿的问道。
“沈巡按。”王用汲小声道,又赶紧为沈默撇清道:“但他只是掏钱请您的卫士们代买而已,也没有说买什么,去哪里买……而且他也已经病倒了。”
“谁去买的?”赵贞吉转过头去,要吃人一般盯着一边的卫士们道:“给我站出来!!”
便有三个卫士畏畏缩缩出来,跪下道:“大人……是我们三个……”
“你们,你们……”赵贞吉气得哆哆嗦嗦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知道啊……”卫士们一脸懵懂道:“就是出去随便找了家饭馆,买了三桌酒席,然后就回来了……”
这边还没有理出头绪,街那边却响起一阵咣咣的锣声,这说明有大官快要来了,省城百姓还是有觉悟,赶紧让开大道,以免挡着大人们通过。
果然,过不一会儿,一队仪仗护卫着一顶八抬大轿,从远处急匆匆而来。那轿子刚在赵贞吉面前停稳,浙江巡抚胡宗宪便黑着脸下来,冷冷的看一眼赵贞吉,便往小巷口走去,仿佛没有闻到那冲天的恶臭一般。
赵贞吉的卫士想拦住他,却被巡抚衙门的亲兵抽刀夹住,恶狠狠恐吓道:“不许动!”在外围警戒的钦差卫队听见叫声,知道是这里出事了,手执火铳硬弩冲了进来,瞄准巡抚衙门的人,也大喊道:“不许动!”
望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明晃晃的弩箭,胡宗宪冷笑一声,轻轻地对他带来的亲兵们道:“脱掉上衣。”
他的亲兵们二话没说,‘唰’地一声将罩甲和里面的小褂一并扯开,露出了**的上身。
只听场中一阵阵倒吸冷气之声,只见那一具具肌肉结实的雄躯上,都赫然刻着累累伤疤,有枪伤、剑伤、刀伤、箭伤,还有些伤是被火烧的。
胡宗宪指着他们对那些钦差卫兵淡淡道:“我选择亲兵有个条件,是至少经过九场大战,身上至少负伤九次,而且不能算上背部的伤痕。他们都是在与倭/寇作战中,达到了本官的要求……哦不,绝大多数是远远超过了。”说着侧侧身子道:“与倭/寇浴血奋战没有让他们死掉,现在就让诸位来完成倭/寇们都没做到的事情吧!”
群情登时一边倒,百姓们愤怒道:“快放下,你们有什么资格朝他们举枪?”
钦差卫士们不敢直视那些刺目的伤痕,纷纷将枪口箭尖指向地下,心下已经打好注意,就算是抗命,也决不能动这个武。他们还偷偷瞥向部堂大人,只见赵贞吉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许了胡宗宪的要求……
那些挡在胡同里的卫兵纷纷走出来,将进去的路让开。
众人便眼睁睁看着胡宗宪带人走进去。
进去不久,便听胡宗宪一声凄厉的吼叫,吓得外面的人们浑身一哆嗦。不一会儿,就见胡中丞目眦欲裂的出来,双目喷火的怒吼道:“赵贞吉,你凭什么如此虐待我浙江的官员?”看热闹的百姓便见胡宗宪的亲兵们,将一个个浑身散发着臭气,连道都走不动的官员架出来。
得遭受什么样的酷刑,才会搞得这些大老爷们大小便失禁啊。百姓们彻底愤怒了,他们逼近到赵贞吉的四周,怒目而视着这个残暴的恶棍,不知谁第一个带头,便一起告喊道:“滚出浙江去!”
卫士们拼命将人群隔在外面,却被愤怒的人群冲击的摇摇欲坠,卫队长焦急道:“大人,我们必须离开这了。”
赵贞吉却不为所动,神色如常的望着胡宗宪道:“事情没有搞清楚前,请不要含血喷人,本官以祖先名誉起誓,一不曾对他们动刑,二不曾虐待于他们,至于为何搞成这个样子,我建议由我们两方联合调查,待真相水落石出,再追究谁对谁错不迟。”不愧是久经宦海,就是会说啊,一番话便将百姓的愤怒减轻了不少。
可胡宗宪不高兴了,他想不到这家伙真如毛孔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如此难搞,便黑着脸道:“这件事肯定是要大力调查,但现在本官顾不上,快让你的人闪开,我要带属下回去治疗。”
赵贞吉道:“把大夫请来也是一样的。”
“在这种鬼地方?”胡宗宪又愤怒了:“我告诉你,他们虽然不是上阵厮杀的将士,但为了保障前线的后勤,是出了全力的,都是大大的功臣!岂能像你这般随意蹂躏,视若仇寇?”说着朝北方拱下手道:“本官少不了要参你一本虐待功臣,刑讯逼供,等着吧!”
便带着解救出来的属官,气汹汹的离开了。
望着离去的一干人等,赵贞吉发现自己完全处于被动局面了,不仅预备问话的官员被救走,还在道义上处于大大的下风。他敢打赌,从现在开始,无论自己提出什么要求,胡宗宪都会拿出一副‘不共戴天’的样子,坚决不会配合自己。反正在给皇帝的奏折上分出胜负之前,自己是别想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有用的东西了。
赵贞吉不由暗叹道:‘胡宗宪这混不吝的一手,却轻易化解了自己的危局,还顺便把我泼污了,可见此人不仅心术不正,还着实难以对付。’但他不会忘记自己的座右铭,敌人越强大,便越能激起赵贞吉的战斗意志,在他的世界里,要么是彻底胜利、要么是彻底失败,却从来不存在‘妥协’的概念……况且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一群神通广大的朋友,随时可能提供对手的致命弱点。他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将这个案子查下去,坚持下去,就有办法。
‘好吧,既然这条路暂时走不通,那我换一条,早晚会殊途同归的。’在寒风中站了半个时辰,赵贞吉打定了主意,便吩咐王用汲道:“润莲,麻烦你……再回苏州一趟,请曹中丞将那几个俘虏移交过来,我要细细审问一番。”
王用汲虽然很不习惯赵部堂如此客气,但听他说终于要审倭/寇了,还是大大的松口气,心说:‘早就该回到正轨上来了,总是在胡中丞身上做文章算怎么回事?’便肃然领命去了。[(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