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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默见好好的一次绝杀,便被严嵩哭哭啼啼的给搅和了,心里别提有多窝火了。皇帝一问,就像点着了爆竹一般,砰得炸开了:“陛下,万万不可,赵文华在东南两年,刮地三尺,军民不胜其苦,官府不堪其扰,若是再让他回去,恐怕不用倭寇打来,东南自己就乱了!”

    “李大人,说话是要负责的。”严嵩义正言辞道:“你这是在攻击一位赫赫声名,且与你同为六部的上卿,这样说是不是欠妥当?”

    “怎么个欠妥当了?”李默感觉今天想要把赵文华拿下,非得一硬到底了:“年前赵贞吉在浙江查案子,已经查出仅仅一年之内,便有五十多万的军饷不知去向,这些钱到底流到哪里去了?恐怕有人比我更清楚吧!”

    “李大人,有话不妨直说,”严嵩浑浊的双目突然寒光四射,一股笼盖四野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才将这个锦衣玉带的糟老头,与帝国的首相联系起来,只见他逼视着李默,一字一句道:“含沙射影可不是君子所为!”

    嘉靖帝这时已回到了蒲团前,刚想坐下,又站在那里,转身望着对峙的两大权臣,嘴角甚至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在首辅的逼视,帝的瞩目下,李默知道自己一步不能退,咬着牙瞪圆了双眼道:“说就说,他赵文华贪污的银子,一多半都流到你严阁老这个祸国巨奸的口袋里了!”

    “什么?”严阁老也不自辩,也不驳,反而不着边际道:“‘奸’字怎么写?是一个‘女’加一个‘干’。谁不知我严嵩平生只有一个糟糠妻?身边再无任何女子!”说着呵呵一笑道:“倒是你正气凛然的李大人小妾就有八个了吧?这个‘奸’字,老夫恕难受用,还是奉还给李大人吧。”

    “你!你!你……”像徐阶一样李默直到正面交锋的一天,才发现这千年老妖一般的严阁老多么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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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默被严嵩挤兑地哑口无言。徐阶默着。但大家地目光都下意识望向了负手站在御阶上地皇帝。大殿里又是死一般地沉寂……

    大家都很清楚。李默拿出新鲜玩意了役大败亏输已成定局。严阁老又要像之前无数次。得胜凯旋而归了……现在只等嘉靖帝给出最终地裁决了。

    嘉靖地面容如古井一般。让人看不:一丝端倪来。他幽深地目光在所有人眼前扫过。最后落在了严嵩地脸上佛观赏古董一般。细细打量一阵。看地严嵩心里发毛。这才轻声道:“严阁老。”

    “臣在……”严嵩赶紧答道。

    嘉靖脸上地神色甚是复杂。双不转瞬地盯着他幽幽道:“朕这里有两本账册。你知道是什么内容么?”

    一听‘账册’二字。严嵩心里咯噔一声话直接带上颤音道:“老臣……不知道。

    嘉靖帝玩味的打量着他的脸,淡淡笑道:“不妨自己看看!”说着带烟火气的挥了挥宽大的袖袍。

    黄锦便将那两本账册,从皇帝身后取出托盘端着,送到严嵩的面前。

    李默这时也是一愕,接着仿佛明白什么一般,毫不掩饰面上的狂喜,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黄锦捧着托盘,一步步向严嵩走了过去,严嵩已经猜到上面的内容了,方才绝地反击的得意,倏地就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他忍不住冷汗直流,浑身发颤,若不是坐在锦墩上,恐怕早就瘫软在地了!

    但不管严嵩多不情愿,黄锦还是很快到了他身前,轻声唤道:“阁老,请看。”

    严嵩仿佛如闻丧钟,望着那蓝色的账册,迟迟不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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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帝有些快意的望着严嵩,除了修道之外,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手下那些权倾天下的大臣,被自己折腾的死去活来,精神失常。

    所以看到方才还意气风发的严阁老,转眼便成了这个鬼样子,他竟然快意的微微发颤,深深吸口气,缓缓道:“看……”

    “是……”严嵩终究还是拿起了账册,颤颤地翻开一页,看一眼接着抬头道:“皇上,字太小,臣老花眼太重,看不清。”

    “眼镜。”嘉靖

    示意一下,便有个紫衣小太监,端着个精致的眼镜老面前,细声细气道:“阁老请用。”

    严嵩算是明白了,皇帝是要把自己往死里逼啊……他真想像那些鸽子一样,扑棱扑棱的飞走得了,但他终究是个腿脚都不利便的老人,终究是拗不过大腿的胳膊。只好颤巍巍的打开眼镜盒,拿起里面的御用金丝:琅眼镜,戴在眼睛上,深深叹出一口苍凉之气,只好翻看起这本足以致命的账册来。

    仿佛翻完了这个首辅就没得做一般,严阁老看的极慢,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能磨蹭一会是一会。

    仿佛猫戏耗子一般,嘉靖帝任由严嵩磨磨蹭蹭。但李默忍不住了,出声道:“陛下,严阁老年纪大,看得慢了,让微臣帮着一起看吧。”

    “惟中,你意下如何?”嘉靖帝问严嵩道。

    听见皇帝叫自的表字,严嵩浑浊的双目登时放出一丝希望之光……他们君臣相交二十年,皇帝还从没当着众人的面,交过自己的字……严阁老福至心灵,登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看来往日的情分上,朕就放你一马。

    严嵩满脸乞求的望着皇帝,兮兮道:“臣自己可以的。”

    “嗯。”嘉靖点点头,对李默笑笑道:“看来严阁老不用帮忙。”

    李默只好闭上嘴,他虽然胆子大,却不敢上去硬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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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望着虚脱了的严:老,嘉靖帝缓缓道:“既然阁老准备自己看,那就拿回去,给你的儿子,还有干儿子们好好看看,”

    “老臣遵旨。”严嵩叩首道。

    “你们也不要看一遍就算了,要经常阅,温故知新,不要再忘了。”嘉靖帝阴着脸,一语双关道。

    “老臣……定带着严世蕃和赵文华们,时常阅读,永世不忘。”严阁老那颗受尽惊吓的老心脏,再也给不了一丝力气,竟然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嘉靖也不让人上前去扶,就这样任其瘫在地上道:“还有一样,就是赵文华弹劾杨宜的奏章。阁老,你认为要不要照准呢?”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挪揄。

    严嵩现在是彻底服软了,跪在地上道:“擢黜之恩皆出自上,臣听陛下的。”

    “呵呵……听我的?”嘉靖帝坐在蒲团上,闭上双目道:“照准了吧,然后吏部主持一下,尽快推选出继任者。”

    李默本来被蹂躏的灰头土脸,但现在见陛下明显还是向着自己的,便又重新恢复了活力,朗声道:“臣遵旨!”

    “还有没有别的事?”嘉靖帝没有答话,直接问道,显然是已经不耐烦了。

    这时候,一直装作困觉的徐阶却开口了:“陛下,今天是初六,后天考官就要入考场了,请问陛下,考题是否已经出好,还有考官指定何人?”他其实真不想问,但就怕皇帝修炼过火,万一忘了国家的抡才大典,那可就是千古笑话了。

    “放心,考题已经出好了。”嘉靖微微点头道:“主考官么?你为正,李本为副吧,至于同考官的人选,等明天你俩一起过来,跟考题一起交给你们。

    ”显然皇帝早已经决定了。

    那大家还能说什么?只有同时伏在地上,山呼:“臣等告退!”便鱼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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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臣们都退下后,大殿里恢复了安静,嘉靖帝端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搬运内息,他得好好恢复下经历才行。不禁暗暗感叹道:‘确实是老了,想当年朕以一人对满朝文武,犹自杀得酣畅淋漓,完事还可以盘肠大战三百回合,哪像现在这样虚脱?’想到这,嘴角浮起一丝快慰的笑容,无声道:‘百花仙酒,真不错。’

    待皇帝睁开眼睛,对侍立在大殿里的沈默道:“中午了,陪朕用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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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令人激动的分类第三啊,大家保持住,给一个完美的结局,不要被人爆菊!!

    凡事但凡和皇帝扯上关系,那就复杂了。比如说这吃饭,那就不能叫吃饭,而是叫用膳了。

    沈默想不到有朝一日,也能有机会吃上御膳,心里还是很激动的。亦步亦趋的跟着皇帝,往用膳的嘉明殿走去,这里自皇帝用膳之前半个时辰,便已经被大内侍卫森严戒备起来,不许闲人过往。

    待他和皇帝进去嘉明殿,只见这个稍小些的殿中,摆着张铺着明黄色桌布的长桌……五尺五的宽度,却足有一丈半长。桌上的器皿都是做工极其精美的金银器,什么金碗、金勺、金叉子;银杯、银碟,银筷子,琳琅满目,目不暇接;还有些陶瓷的碟子,看样式应该是景德镇出产,却是从没见过的细腻精致。菜还没上来,单看这一桌子的器皿,便已经尽显这皇家气派了。

    沈默一看,除了龙椅之外,没有第二把椅子,心说竟让我站着吃饭?这也确实是宫里的规矩,好在嘉靖帝是个讨厌规矩的皇帝,挥挥手道:“赐座。”不然待会要是想说句话,朕还得仰着头,那该多别扭啊。

    边上伺候的宫女便搬个杌子过来,待沈默谢恩坐下后,站在陛下身后的黄锦提着嗓子道:“传膳……”

    只听铛的一声,竟然有悠扬的乐曲声奏响。沈默这才注意殿角一侧的纱幔后,藏着一队宫廷乐师,不由暗叹道:‘皇帝真是会享受啊,吃饭都要乐队助兴。’

    伴着这乐声,几十名穿戴整的紫衣太监们组成的队伍,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朱漆盒整齐有序、无声无息的进到大殿里,在餐桌一侧跪下,双手高高举起食盒,不带一丝晃动。

    黄锦又唱道:“食!”殿中伺候的十来个,左手拿一条红罗绣手巾的美丽宫女便上前,打开食盒,将里面的各色御膳菜肴,整齐的摆放在膳桌上。

    沈默注意到每个盛装御膳的器外,都挂着个小银牌在奇怪间,便见宫女们把银牌放进汤菜里试一下,待没有变色后,又有一队小太监,拿着银质的碗筷上前,在每一样菜肴中夹一些出来过没有立毙,黄锦才终于道:“请陛下用膳!”

    这时候。菜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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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清品种地鲜果、干果、饯、饽饽之类地小食外主菜是清一色地斋菜。

    因为家讲究清静自然。要想长生不老。基本上就不能茹荤。所以嘉靖帝地御膳也是素席默对此早有耳闻。为此还感叹过嘉靖帝节俭呢……听说慈禧太后一顿要吃掉二百两银子。别地皇帝御膳花费也差不多。他觉着光吃饭一项。皇帝一年就能省出好几万两银子。

    其实这只能说明。他是没见过世面地土包子。却也不想想士皇帝也是皇帝。只要是皇帝欲就难以节制。那些淡出鸟来地真正素斋尔之。尚觉有趣要是天天吃……这个长生不修也罢。

    所以负责御膳地大太监。便把各种山珍海味熬出最精华地汤汁。加入到各种素膳当中。吃起来完全没有青菜萝卜地味道。而是像熊掌鲍鱼一样美味。嘉靖帝这才有了胃口。便让大太监们每日这样备膳。

    沈默吃了一块豆腐,觉着很好吃,心说回去也让柔娘做给我吃,他却不知道,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一盘豆腐,是需要十几只山雉来配的。而这只是其中最便宜的一道,其余菜式也全是看似寻常,实则极为考究,耗资靡费的‘假素膳’。

    如果沈默知道,这一桌御斋的花费是八十两银子的话,想必不会再把‘节俭皇帝’的头衔,颁给嘉靖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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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皇帝用膳的时候,沈默注意到,在边上伺候的大太监黄锦,腮帮子一阵阵抽搐,仿佛极是肉痛。沈默心说:‘这人怎么这样?又不是你掏钱,心疼什么啊?’

    可事实上,这顿饭确实是黄锦买单。到底怎么回事呢?因为西苑不在皇宫里面,距离供应皇家膳食的光禄寺厨房很远,所以嘉靖皇帝的饮食,就由他身边亲近的大太监来掌管……无非也就是司礼监的一掌印、四秉笔,正好一手之数。

    司礼监是十万太监的总管,进钱的地方多,下面人孝敬颇丰,嘉靖帝知道他们都很有钱。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觉着朕连肉都不吃,花不了几个钱,便让身边的几个大太监轮流做东请他吃饭,不再从公家的帐上支出

    这要是一顿两顿的还行,可天长日久皆是如此,就算大太监们都是贪污犯,也已经着实吃不消了。比如说黄锦,已经将自己在什刹海附近的一处大宅第卖了,那可是他准备养老用的啊!却也只能再坚持一个月,愁得黄公公暗自心疼落泪,也不敢明讲,只能捱一天算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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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锦的伤痛沈默不懂。反正沈默是吃的很爽,方才在帷幕之后,他看到了一场最精彩的群猴大战。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对皇帝的敬畏,已经随着严嵩耍猴成功而荡然无存了。

    是的,在那场交锋中,看似是嘉靖帝力挽狂澜,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但实际上严嵩丝毫无损,还化解了赵文华的危机,拿掉了东南总督,重创了李默的气势。可以说,这次是嘉靖赢了面子,面上光鲜;却被严嵩赚去了里子,回家偷着乐去了。

    事后回想,沈默发现严嵩在极其不利的境地,毫发无伤且取得如此丰厚的战果,全是利用了皇帝的情感变化,所以他认为皇帝被耍了,更悲哀的是,嘉靖浑然不觉,只以为别人被自己耍了。

    想通了这件事后,沈默竟暗暗为严阁老喝彩叫好……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己今天跪啊跪啊,比一辈子跪的时间都多,这让他十分的郁闷,要是没有严阁老为他解气,这顿饭都吃不好。

    陪着皇帝用完,嘉靖移座偏殿,喝六安瓜片消食。沈默这此没有坐了,只好老老实实站着,心中还自我安慰道:‘站着有助消化,比喝茶管用多了……’

    皇帝端着茶盏,开口问沈道:“你怎么看今天的事情?”

    “恕微臣之言,位大人不一心。”沈默小声答道,便不再多说,对于这种容易触雷的话题,还是惜字如金的好。

    “不错,”嘉靖点点头道:“人心隔肚皮,有哪两个人是真正的一条心,大臣之间是这样,他们跟朕也是这样……”说着带些感伤道:“寡人寡人,孤家寡人,就是永远都没有朋友的人啊……”

    沈默知道这纯属无病呻,所以也不接话,只是保持一副专心倾听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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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嘉靖帝收起情怀,问道:“今天严嵩关于‘’字的演绎很精彩啊。朕来问问你,你觉着严阁老和李尚书两位,到底哪个是忠哪个是奸呢?”

    沈默心说你饭后消遣,不能让人搜肠刮肚,会消化不良的。因为这个不能再推脱,皇帝让他隐于帷幔之后,观看大明朝的最高级会议,显然是有深意的……机会降临,就要一把抓住,不然一辈子都没戏,他稍一寻思,便赶紧恭声道:“微臣斗胆,觉着二位大人就像两条河。”

    “那两条河?”嘉靖这下来了兴趣,坐直身子道:“说来听听。”

    “长江与黄河……”沈默道。

    “长江黄河?”嘉靖帝失声笑道:“呵呵……你未免将他俩捧得太高了吧?”

    “陛下心怀九州四方,即使长江黄河也只不过是您心中的一部分。”沈默很有长进道:“但微臣和百姓眼中,代天掌管天下政务的大人们,就像长江黄河一样,关系着我们的日子能不能过下去,过的好还是不好。”

    “这个比喻有点意思,”嘉靖笑道:“那你觉着哪个是长江,哪个是黄河呢?”

    沈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声道:“不管是长江还是黄河,都灌溉了两岸,也都会泛滥成灾……”

    嘉靖帝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道:“长江清些,黄河浑些,但都有用处,也都有坏处,本质上是一样的。”说完,面上终于露出赞赏之色道:“说得很好,巧妙不失坦诚;生动却很精辟。”

    沈默赶紧自谦,嘉靖帝起身道:“你说的不错啊,其实都是一丘之貉,但朕偏偏离不开他们啊。”说着走到沈默面前,两眼直视他道:“你将来想做长江,还是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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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嗯,大家最期待的情节就要到喽……现在我们是总榜第十九名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保持住!给一个happyending

    “来了,来了!”在几人情不自禁的欢呼声中,沈默和徐渭从远处飞奔过来。

    但就在这时,外门官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然下令道:“时间到,关门。”

    诸大绶几个急忙道:“且通融几息,两位同年转眼就到了。”

    那外门官冷着脸道:“不行,时间到了。”说着一挥手,几个守门兵丁便去关门,几人却死死抱住辕门,不让他们得逞。辕门前一时间推推搡搡,引来一片围观。

    一件事情闹大,那外门官黑着脸道:“贡院重地岂容喧哗?把他们给我绑起来!”

    “怎么回事?”兵丁刚要动手,便听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道。

    这声音仿佛带着奇怪的力,让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兵丁们也住了手。诸大绶几个循声望去,便见一个身穿六品服色的官员,望之不过二三十岁,体态修长,面如冠玉,剑眉朗目,相貌气质皆是卓尔不群。

    诸大绶五个:觉也算长得出类拔萃,但与此人相比,却不免有些气馁,心说恐怕只有沈默那家伙才能与之比肩吧。

    见那官员一出来便抢自己的风头,那外门官却很不爽,黑着脸道:“张修撰,你是龙门官,少管辕门的闲事!”

    那修撰摇摇头道:“我不管你地闲事。我只是让后面地考生进去该点名了。”这时候沈默两个已经跑过来了。张修撰便板着脸道:“还不赶紧进去!”

    五人心知这位大人回护。哪还不知趣。赶紧扯着气喘吁吁地沈默和徐渭。小跑进贡院大门去了。

    见所有浙江考生都进去。张撰朝那外门官拱拱手。意态潇洒道:“大人请关门吧。待会再见。”便转身甩袖而去。帅得一塌糊涂。

    那外门官地鼻子都气歪了。站在那里直翻白眼道:“妈了个巴子地着有个次辅做老师横成这样!”说着狠狠吐出一口浓痰道:“呸。小人得志。”

    却不知在众人眼中。他才真是那个小人得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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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去大门,几人便七嘴八舌的问道:“怎么现在才来?这几个月你俩到底跑哪去了?”

    徐渭嘿嘿笑道:“绝对惊魂……”

    沈默笑笑,阻止他往下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考完了再招供。”

    这时那龙门官进来了,大门随后关上。整个浙江的举子便都集中在龙门与大门间的甬道中待龙门官大人验明正身。

    那龙门官走到身前时,七人一齐向他行礼道:“谢大人相助。”

    龙门官呵呵一笑道:“举手之劳而已,总不能让你们大老远白跑一趟吧。”说完便拱拱手,走到龙门口,洪声道:“诸位考生,本官姓张此次会试的龙门官,诸位至少都是考过乡试的自然知道这龙门官的除了要验明诸位的正身之外,还有些有辱斯文的职责。本官也是遭受过此等‘非礼’的此深为痛恨,但这也是不得已的做法因为现在确实有人将一些不该带进来的东西,夹带进来了。”

    自然,他说的‘非礼’是指接下来的搜检,在-< 书海阁 >-来,这简直是最大的侮辱,比接下来的三场考试还难捱。但现在经这位龙门官巧妙的解说,众人的抵触情绪不知不觉便少了很多。

    便听那位龙门官接着道:“所以呢,必要的搜检是难免的。此次执行搜检的,全是有过数次经验的老兵。搜检时,由两个军士先后进行搜检。为了防止懈怠,这些士兵之间是相互监督的,如果后一个搜出了携带舞弊,就要处罚第一个搜检的士兵。且如果进场后再发现有夹带,包括下官在内的搜检官,以及所有的兵士,都要被罚。”

    顿一顿,那位小张大人用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对于考生呢,一旦被搜出有作弊,贡院外带枷示众一月,永久取消学籍。

    所以我奉劝有个别心怀侥幸的,就算这次没有准备好,不妨这次就当体验一下,回去用功三年再来,肯定比那些第一次的把握大得多……至少不会悔恨终生。”

    停一会儿,让众考生好生想想,他才下令道:“现在所有人,无论是官员、兵丁,还是考生,都闭上眼,我数十个数,过后便开始搜检……”

    这里他最大,大家只好纷纷闭上眼,听他‘一、二、三、四

    的报数。

    等大家睁开眼,便见甬道的南墙根下,多了计个小蜡球,小纸团,甚至还有本巴掌大小的书本……

    那龙门官仿佛没有看见一般,下令道:“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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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开始搜检,众考生才知道,这位龙门官大人所言非虚……会试的搜查比乡试要严格许多。

    先是衣物,不论是衣帽,还是袍子裤子,都必须是单层的,子也用单层的,鞋用薄底,因为据说考生可以将资料纳在鞋底之中,挟带进考场。但北京的二月春寒料峭,这么单薄非把人活活冻死不可,所以后来允许带皮衣、毡衣等进场,但皮衣必须去掉面子,毡衣必须去掉里子……

    其次,对于考试品也有严格的规定,坐垫只能用单层毡片,考卷袋也不能有里子,砚台不能太厚,毛笔管必须空心,装水的杯瓶只能用陶瓷,用于烤火的木炭只准两寸长,烛台要求是用锡做的,并且只能是单盘,且必须是空心通底的。至于糕点等食物都要切开。甚至装这些用品的篮子,也要编成玲珑格眼,底面如一,以便搜检……

    当然还有搜身,但众考生~中与不中,出来后都对此保持缄默,所以到底是何等光景,我们也无从知晓。

    在这种近乎态的搜查中,想要逃脱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些个方才扔掉作弊工具的考生暗暗后怕,对那位自称姓张的龙门官大人,自然充满了感激之情。

    但仍然有两个心存侥的考生被搜出来。

    两犹不死心,心说这位张大人这么善良,便哭成泪人,希翼他能心一软,网开一面。

    谁知任两人哭天抢,那位张大人没有一丝动容,把手一挥道:“拖出去,枷了!以儆效尤!”

    众考生只觉着这两人活该,有一点心有戚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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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几个自然不会有问题,顺利的通过搜检,一起进了龙门。但贡院为了防止相识的人串通作弊,所以将同省考生打散了安排座位,所以在座次榜前找到各自的座位后,众人互道一声好运,便就此分开了。

    沈默几乎是此次最后一个报名的,所以根本不奢望能分到‘老号’,心说只要不是‘臭号’就可以了。待找到自己考巷,一看考舍,果然是前所未遇的糟糕,正是那‘广不容席’的小号。

    沈默叹口气,进去一看,好在高度还够,便十分开心,脱掉皮裘,挽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打扫完卫生又开始生炉子。他的炉子是若菡精心设计的,既可以取暖,也可以做饭,而且不会有明火引起火灾,用着十分顺心。

    待炉子升起来,他竟然一边摇头小声哼着小曲,一边炒了两个香喷喷的小菜,有滋有味的吃起来。

    把外面监考的士兵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心说我监考三届会试了,见过不知道多少举子,哪个不是能省事就省事,可还从没见过跑到贡院炒菜的呢……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还郊游么?

    却不知经过这么多坎坷磨难之后,沈默的心境已经到了个前所未有的境地。原先许多很在意的东西,现在都可以很从容的面对……比如说这次的考舍,如果是以前,肯定要为不是‘老号’而郁闷很久……但现在,他觉着能进入贡院,坐在这里,便是最大的幸运了。所以他只想好好享受这次的过程,也算是给自己漫长而波折的科举路,留下个美好的印象。

    吃饱喝足刷了碗筷,这时才放考题。沈默也不看,直接装进卷袋里,挂在墙上。自己也钻进睡袋里呼呼大睡起来,这几天真是太辛苦了,可得好好睡一觉,休养一下精神再说……

    那监考的士兵简直要崩溃了,他更没见过大白天睡觉的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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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嗯,对于昨天一更深表歉意,决定再写一章,以感谢各位,大家不用客气,只要多投票就行,话说三痴又贴到了我屁股后面……

    二月的北京春寒料峭,尤其是一早一晚,飕飕的北风一起,正应了那句‘二月春风似剪刀’,非要把人露在外面的皮肤,全刮开触目惊心的小口子才行。

    在这种环境下答卷,简直是对精神和**的双重考验。虽然考生们都点着火盆,但那长方形的考舍可只有三面墙,一个劲儿的往里灌风。考生必须不时地放下手中的毛笔,用力搓那十根胡萝卜,不然非要冻僵了不能写字。至于已经冻僵了的双腿,管它作甚,反正又不用它写字。

    与大多数考生相比,沈默的应试生活无是十分惬意的,一觉睡到第二天破晓时分,用昨日的剩饭煮了个白粥,还切碎了俩皮蛋,一点瘦肉进去,做了个简易版的皮蛋瘦肉粥。

    洗脸刷牙之后,粥好了,饱餐两碗,浑身都暖烘烘的。沈默这才带上若菡给准备的超薄紫貂皮手套,这东西是依照他的手型,完美缝制而成的,戴上后完全不影响写字,且十分保暖。

    再加上怀里揣的小暖炉,脚下搁的小风炉,可保证他完全不受风寒之苦,能够安心舒适的答卷。

    待身心都调整最佳状态,他才从墙上取下卷袋,打开试卷,仔细审阅那前三道四书题。乡试时这三道题就是根本,现在会试更甚。因为这三道是皇帝命题,考官们自然要将全部的精力投注于此,所有从没听说有人以五经题中式,后面两场更是想都不要想。

    三题之中,又以首题最重,是毋庸置的。

    当沈默看到题时禁莞尔,只见那题目只有五个字,曰‘生财有大道’……可见人穷疯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嘉靖皇帝竟然在会试题目上,直截了当的问询起,如何解决大明朝的严重经济危机的问题。

    但这题目并不会引来非议,因为句确实出自《大学》,论述治国之道的‘传’之第十章,原句是‘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生之者多’是创造财富地多;‘食之者寡’是寄生在前者身上地人少;‘为之者疾’是创造财富速度地快;‘用之者舒’是消耗财富地速度慢。所以谁都知道。这句话阐述了富国裕民地真理于开源节流。多挣少花。然后便很自然地铺陈出去一篇四平八稳地文章。

    这样平时自然稳妥。相信大多数考生也是这样作地。但沈默以自己对政局地清晰认识。知道大明地财政已经到了岌岌可危地地步。就连那些身为‘食人者’地官员被欠俸数载。过年都不见荤腥。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沈默由此判断嘉靖帝出这道题。一定是希望看到解决问题地办法。而不是得到一些大而空地泛泛之谈。

    放在几个月前默肯毫不犹豫地选择随大流。用自己扎实地文字取胜经过这么多地风风雨雨。见过那位神神叨叨地嘉靖皇帝后他地思想发生了转变—大丈夫生于斯。当顶天立地言敢干!总想四面讨好反而讨不到好。蝇营狗芶委屈道自己不说。还忒得让人看清。倒不如畅所欲言。放手去干。就算功败垂成也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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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酣畅淋漓地答完了第一场。与乡试不同。会试并不允许考生出场。而是在收卷完毕后。下发第二场地考卷。立刻进行次场考试。

    至于那收上来地墨卷。也如乡试一般。由收卷官签名用印。然后由外帘地弥封官把姓名封了。送往誊录所由誊录人员用朱笔誊成朱卷。再经专人对读。确定无误后。才将弥封朱卷弥封。把两卷送到收掌所。核对朱墨卷地红号无误。又将两卷分开。墨卷在外帘官处存好。朱卷送到内帘飞虹桥上。

    在那由严阁老提写的‘至公堂’中,此次会试的副总裁,大学士李本,十八房同考官,十八位内监官的目光,都定定望着门口……本次会试的总裁官徐阶,和总监官陆炳,押送着第一场的朱卷从飞虹桥进来。

    一见两位大人来了,屋里众人连忙离座参见,徐阶和陆炳也拱手还礼,然后便带着他们来到堂上,在‘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的牌位前,恭行三跪九叩首的大礼。徐阶还代表所有阅卷官进香盟誓道:‘为国家社稷秉

    ,不循私情,不受请托,不纳贿赂——有负此心,神’

    待进行完这套公事后,徐阶起身转过头来道:“诸位,千叮咛万嘱咐,其实就是一句话,要‘秉公’。今年的考题你们也都做了,自然也该知道陛下有多看重这次考试……”一双不大但炯炯有神的眼睛,威严的扫过众人道:“阅卷的时候就算忘了什么叫‘秉公’,也想想家里的老婆孩子,开始掣签吧。”

    十八房同考官便依命抽签,每人分配到一卷试卷,回到座位上正襟危坐,等待总裁官出示自己拟作的程文——也就是本期考试的标准答案,等徐阶把自己按照圣上的意思,拟就的文章发下去,然后又宣布了取卷的要求,同考官们才扯开卷束,开始阅评,若是见到中意的卷子,就用青色墨笔加以圈点,并作评定,然后移交副主考。

    正如乡试一般,这叫荐卷,若成了荐卷,被取中的把握就有五六分。副主考看了若也中意,便会在荐卷上批一个‘取’字,然后送正主考,若得了这个‘取’字,把握就有八、九分了,等最后主考官也中意,便会再写个‘中’字,恭喜这位选手,一辈子的前程便到手了!

    正因为阅卷过程如此缜密复杂,所以要想在考试之后出千,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在这严家父子一手遮天,无孔不入的年代,程序上的公正很难落实在实际操作中。事实上,有一些人会中进士,在考前便已经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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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进考场前天,严世蕃想方设法派人见到了禁闭中的本科会试副总裁,大学士李本。给他一份名单,让他务必帮忙。李本一听登时变了脸色,忿忿起身离开,一边往屋里走,便一边严肃地说:‘于休哉,于休哉……”也就是‘罢了、罢了’的意思,听起来十分的正义。

    那传话的人碰了一鼻子,十分气愤的回去告状,但领悟能力超凡的严世蕃,则听出了李本的弦外之音,冷笑着对心腹说:“李本不好好说话,偏要用拗口的文言,显然是在告诉我们暗号!”便命人将‘于休哉’三个字传下去,让那些送了重礼的关系户牢记,考试时想办法用上。

    当然为了降风险,不可能把十八房同考官都收买,而且这种‘同关节’的文章往往词不达意,臭不可闻,不大能被同考官们荐卷,所以这种作弊主要集中在‘搜落卷’的环节。李本会利用这种权力,名正言顺来找通关节的试卷,还美其名曰‘真求遗珠’,不留任何把柄。

    而我们知道,搜落卷所得的‘遗才’必须排在五十名开外,因此这种作弊并不会彻底败坏国家的抡才大典,至少在搜落卷之前的正常阅卷过程中,公平公正还是可以保证的……这也算是一种潜规则吧。

    众考官按照流程,日复一阅卷,转眼间到了二月底,距离截止日还有三天时,终于选出了四百份考卷,凑齐了此次拟录取的四百名额,接下来便是为这四百名未来进士排定名次了……对于这四百人的命运来说,这几乎是决定性的;因为虽然后面的殿试中,陛下会重排新科进士的名次,但实际上只要字写得别太丑,名次变动并不会太大……还从没听说过有哪个十名开外的考生,被点中成为状元,也没听说过哪个前三十名的考生,落到二甲开外,所以考官们对这个过程,往往是铢必较的。

    好在次的总裁官徐阶,是个好说话的老好人,对于李本和同考官们的意见基本没有异议,所以在一派和谐气氛中,排名工作不疾不徐的进行,两天过后,除了前十名的卷子之外,其余三百九十名全部排定。

    等到了最后一天,要决是本科的会元时,终于出现了争议,而且是两大学士、正副主考之间,争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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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终于是彻底康复了,神清气爽,浑身有劲,又可以给大家爆发了……

    时间回溯到上月十八……

    结束了九天磨成鬼的贡院生活,疲惫不堪、却又兴奋无比的举子们聚在一起,讨论着接下来去哪里放松一下。

    琼林社的几位老兄也不例外,拉着沈默两个回到会馆,便问长问短,想知道他俩别后的情形……尤其是徐渭,怎么沈默坐牢,他也跟着消失不见,沈默考试,他也跟着冒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其实事情的真相是,当时徐渭一看到赵贞吉率大军出现,便立刻返回给沈默报信,沈默这时也找到了藏在大理石挂壁后的账册,二话不说立刻交给他,让他快速从窗口跳水离去,自己则点起火盆,随便找了两本诗集烧起来……

    后来徐渭便销声匿迹了。但实际上,他一直躲在暗处,当沈默被押送入京时,他也跟着启程,一路上吃尽苦头,被打劫三次,住黑店两次,还险些被大地震活埋,若不是仗着一身好功夫,还有早年游历四方,积攒下丰富的江湖经验,恐怕早被人家洗劫一空,做人肉包子,以饕旅客了。

    到了北京城永门外,徐渭警觉的发现城门前有不少暗探在盘查,但凡是身高体胖,面相猥琐的中年人,都被带走问话,登时明白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的存在了。

    这下他也不敢进城了,就成流民乞丐城外瞎转悠在天不绝人,地震把城墙震开了数不清的大口子,有些甚至能过人。徐渭找好一个比较偏僻的位置,趁着一个风雪夜,便钻缝进了外城。

    进了城他才下心来,因为北京城里充斥着他这样的外来乞丐,徐大才子的性格本身就十分受下层人民欢迎,很快成为了广受欢迎的……新乞丐,并顺利的通过遍布四九城的兄弟们,找到了也正在寻找他的铁柱面的事情也就不言而喻了。

    听完这两人的惊险刺的经历,众人一阵唏嘘不已,然后便感到倦意涌上来,坐在那里都要打瞌睡默便道:“散了吧,过两日歇过来再聚。”众人说好沈默道:“知道弟妹也来了,就不留你了。”

    “理可贵。”沈默笑着对徐渭道:“那咱就走吧。车还等在外头呢。”

    徐渭嘿一笑道:“你们卿卿我我。我才不当那个多余地呢。”便对诸大绶笑道:“端甫。咱俩继续一个屋哈……”

    诸大绶无奈苦笑道:“但你得每天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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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和众人嘻嘻哈哈一阵默实在困得不行。终于起身告辞了早等在外面地马车。吩咐铁柱在客栈胡同前停一下外头睡过去。

    在晃晃悠悠中小憩没多会儿。沈默便被停车地震动惊醒过来揉眼掀开车帘。此时日已西斜。金色地阳光照得他眯起了眼。

    让铁柱闪一边,沈默自己跳下车,还特意买了一束若菡最爱的梅花,这才往客栈中走去,想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这阵子自己深陷麻烦之中,好容易脱了难,又要全力以赴的准备会试,实在是忽视了情深意重的未婚妻,现在终于得到一段闲暇,可要好生陪陪她。

    进了客栈,往自家赁的客栈走去,四下警戒的卫士们,便朝他行礼。看着一个个亲近手下面色沉重的样子,沈默心中一紧,奇怪道:“发生什么事了?”

    卫士们嗫喏着不说话,气得沈默一甩手,倒拎着梅花便冲进跨院,推开那虚掩的院门,一股浓郁的草药气味便扑面而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柔娘背对他,坐在一个小炭炉前,正在轻轻扇着蒲扇,那难闻的药味便是从炉子上的陶罐子里散发出来的。

    听到开门的声音,柔娘慕然回首,一见是他终于回来了,眼泪便滚滚流下来,哽噎道:“爷,您快去看看姐姐吧……”

    沈默这下终于慌了手脚,箭步冲到若菡住的西厢房,进去时还被门槛绊了一跤,险些摔倒。他却浑不觉痛,疾步往里间走去,掀开门帘便看到,若菡面如金纸,闭目躺在火炕上,纵使身上盖着两床厚厚的被子,却仍在不由自主的发颤。

    花枝摔落地上,梅花纷纷飘散……

    沈默慌忙扑过去,探了探若菡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甚至能听见她的牙齿咯咯作响。他一下子惊呆了,连声呼唤她的名字,若菡却紧闭着眼睛,一点回应也没有。

    “姐姐她病倒几天了,前两天还醒着的时候多,这两

    上就不怎么睁眼了……”柔娘跟进来,怯生生道。

    “不是已经好了么?”沈默发出一声变调的问讯道,他还清晰记得,九天前若菡还半夜起来给他打点行装,一直把自己送到客栈门口,那时候她谈笑自若,完全是病去身轻的模样,怎么才过了这几日,却又病了呢?

    “姐姐不让奴婢说……”柔娘抹泪道:“但现在也顾不得了,她的身子就一直没好过,这一个多月来,吃的药比饭还多,只是大人有大事要做,姐姐怕您担心,便每次见您前,都用老参片顶着……”

    沈默听得肝胆欲裂,心中充满了无边的自责和悔恨——他本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人,只是两人聚少离多,他又一直觉得若菡年纪轻轻,打小又没病没灾,区区伤寒病症,看看大夫,吃吃药也就捱过去了,所以也就信以为真,这时见她病成这个样子,他想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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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啪!’两声脆响,却是他终于受不了内心的自责,狠狠抽了自己左右两个耳光,待再要打下去,却被柔娘死死抱住胳膊,哭道:“大人,您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没有照顾好姐姐……”

    看着满眼血丝,悴不堪的柔娘,沈默这一掌是怎么也打不下去了,他狠狠一甩手,抱头蹲在地上,拼命揪自己的头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喃喃道:“我真是个自私鬼,若菡真是瞎了眼……”

    看他仿佛魔怔了一般,柔心碎无比,跪在沈默面前道:“大人,奴婢求您千万不要这样了,考试消耗那么大,若是再如此自责自伤,恐怕会……”

    “我恨不能陪菡一起躺在这!”沈默面色狰狞道。

    柔娘垂泪道:“那谁来给姐看病呢?”

    “看?”沈默如遭雷击,一下子直起身道:“对了,若菡病成这样,你们怎么没有给她请大夫?我不是说去京城最好的医馆,请最好的大夫吗?!”

    面对劈头盖脸的质问,柔娘小声道:“已经去京里最有名的‘千金堂’,花最高的诊金,请了最好的大夫,一直给姐姐诊病呢。”

    “怎么说?”沈默着脸道:“那‘名医’怎个治法?”

    柔娘轻声道:“大夫说,姐姐生长在南方,又没有吃过苦,身子较弱,抗不得风寒,又一路上奔波劳顿,心情紧张,最易感受寒邪,以致外寒入体,经久不散,故而气血凝结、阻滞经络闭塞不通……”

    沈默是读过医书的,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想再听下去,便沉声道:“我问的是怎么医治!怎么用药?!”

    柔娘心疼的望着要吃人的沈默,嗫喏道:“大夫原本开了些温补的药剂,说放松心情,慢慢调养过来便好,但大人被关进北镇抚司,姐姐怎能不忧心如焚?白日里四下托人打点,晚上成宿成宿的睡不着,更要命的是,她为了瞒过大人,还吃了些如狼似虎的老参,以致亢阳之气过甚,将寒邪之气逼入脾肾……”顿了好长时间,柔娘才哽咽道:“这次病倒之后。大夫说,他们治不了了……”

    沈默泪如雨下,轻轻抚摸着若菡失去光泽的面容,口中喃喃道:“傻姑娘啊,傻姑娘,你怎么就把我看得这么重呢?!”毋庸置疑,比起若菡对他的全情全心的投入,沈默的付出实在太少了……无论感情还是行动上的。

    这世上总有全心全意无私对你付出,将你照顾的无微不至的人……当你渴了,温度合适的茶水便送到你手边,当你饿了,可口香甜的饭菜,便摆在你的面前;当你要出发,会帮你默默打点行装,用最温暖的话鼓励你;当你陷入低谷,失败无助时,会柔声细语的安慰你,做你最温暖的避风港湾。

    这种爱没有惊涛骇浪,只有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让你觉着如呼吸的空气一般平常,直到快要失去的一刻,才知道那种痛苦,就像呼吸没有了空气……

    不等到要失去才知道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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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看完这章,是不是该对那个一直无微不至照顾你的人,说点什么?还有,千万别忘了咱妈……

    当沈默突然意识到,若菡不会像他原本以为的那样,永远追随他、陪伴他、照顾他,也有离他而去的一天时,他终于体会到那种要把心撕成两半的疼痛。

    决不能让她离去,不然这辈子再辉煌也是失败,再成功也只有苦涩!沈默紧紧攥着拳头,嘶声道:“集合!快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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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的北京城中,有一队骏马在奔驰,每到一处医馆前,便会跳下一个骑士,拍响已经关门的店门。面对着满脸怒气的伙计,二话不说,拿出一百两银子的官票道:“帮我请最好的大夫,这钱就是你的!”

    有银弹开道,自然无往不利,待见到医馆的镇堂大夫后,那些沈家亲卫们,便跪呈一千两的官票,请大夫跟着出诊!

    沈默的脑海中已经没有钱的概念了,他大把的挥洒着银钱,将京城最好的十八名大夫,连夜招至客栈,对着齐聚一堂的大夫,深深鞠一躬道:“只要哪位先生能把我妻子治好,学生愿将全部家资奉上!”顿一顿,又道“如果是联手治好的,就平分!”

    原本同行是冤,医生们是不愿一起会诊的,但看沈默出手如此豪阔约莫着他有百万身家,就算不会全拿出来,能掏个十万八万,这辈子也不用再看病了。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在白花花的份上,大夫们压下自尊,答应了沈默的要求。

    但经过一晚的诊治,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大夫们却都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这让在边上忧心如焚的沈默如坠冰窖声问道:“先生们可有良策?”

    众医生纷纷头道:“千金堂地大夫诊治无误。确实是治不了了……”

    “那还能坚持几日?”沈默说。我就是去五湖四海。也要把全国地名医请来。

    “最多不过日……”

    沈默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众人连忙七手八脚扶住。这么多医生在场。虽然治不了若菡地病区区晕厥还是不在话下地。便有一位擅长用针地大夫。耍耍刺几下。就将他唤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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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马上跟没事人一样,紧紧攥着身边两位大夫的手道:“真的没救了么?”

    大夫被他捏得生疼,但医者父母心,不会怪这痴情郎君的,都怜悯的望着他,轻声道:“我们这些大夫没法治九城的医馆也就没法治了,”看他一脸的灰败若死,大夫们不忍心让他绝望道:“但京城不光只有医馆,还是太医院。”

    “太医院?”沈默的目光中再一次绽放出希望。

    “对,太医院。”一个白须飘飘的大夫道:“太医院中有一些地方举荐入,供奉于内廷的名医。他们侍候于君王左右,大多身怀绝技,又有宫廷医书可参详,往往是我们这些民间杏林不能比拟的……”

    “他们在哪里,我去请!”沈默扶着椅子起身道。

    “却是不大可能的。”大夫们摇头道:“要不早就和你说了。”

    “为何不能?”沈默嘶声问道:“我掏得起诊金!”

    “太医院里医官虽然不少是能称得上太医的,只有寥寥几人。”大夫们分解道:“这些人要给万岁和千岁们看病,已然是劳神劳心了;即使六部九卿,想要劳动他们还得请王爷和公主们帮忙,所以他们更是不会给平民百姓瞧病的……”

    “怎么如此不近人情?”沈默怒道。

    “倒也不能全怪他们是此例一开,上门求诊之人还不要踏破门槛?所以太医们是不会开这个口……”大夫们还没说完见沈默已经大步往外走去,便问道“您去哪?”

    “请太医!”丢下三个硬邦邦的字默便出去了。

    大夫们面面相觑,都说这人疯了……

    沈默当然没疯反,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他变得无比冷静,他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乱,必须要保持清醒,不然若菡就真没救了……他要去找陆炳,他知道这个奇怪的特务头子,一定会帮忙的!

    他出现在院子里时,东方已露鱼肚白。铁柱也是一夜未眠,一直守在外面,立刻牵马过来道:“大人,咱们去哪?”

    “大都督府。”沈默清一清火辣辣的嗓子,铁柱赶紧将水壶递上。

    在这初春的早晨,饮一口清冽的凉水,已经疲惫不堪的身心便是一阵,沈默沉声道:“走吧。”

    便带着铁柱,两人双马,行驶在清晨无人的大街上,只留下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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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大都督府前,却见府门紧闭,不管周围紧张兮兮的暗探,沈默捶响了大门,用一百两银子才抑制住门子的怒气,得到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陆都督作为此次会试的总监官,正在贡院里关禁闭呢,得下月阅卷结束才能出来。

    天哪,你真要把若菡夺走吗?沈默只感觉五雷轰顶,天昏地暗,浑浑噩噩的离开大都督府,在长安街上漫无目的走着。唯一的救命稻草竟然没法指望,他现在举目无亲,求助都不知该找谁,怎么办,怎么办啊!!

    “你不要命了!”正在神思恍惚间,自己的身子便被身后的铁柱一拉,不由自主的歪到一边,但那声音却是前面人发出的。

    沈默茫然抬头,只见一辆马车险之又险的在身边停住,惊魂未定的车夫,勒着马缰,正在破口大骂道:“长眼睛管喘气呢?怎么都不看路,要是惊了我家大人,你吃罪的起吗!”说着又换一副口气回头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轿帘一掀,一个身穿六品服,面如冠玉,眉目俊朗的青年官员探出头来,皱眉道:“大清早的咋呼什么?还不看看碰到人没有。”

    那车夫不情的回过头来,嘟囓道:“连毛都没伤着!”

    那官员这时下了车,对沈默拱手道:“没有惊扰尊驾吧……”

    沈默这才回过神来,定一看,不由吃惊道:“张大人!”

    “你认得我?”官员也吃一惊,仔细端详沈默……虽然他形容憔悴,不及平时潇洒之万一,好歹没有走样,加上那‘张大人’记性极好,双手一拍道:“是你啊!”

    “正是学生。”沈默礼道。

    却说这张大人是哪位,正是十天前,沈默进考场时,那位龙门官大人。

    那张大人呵呵笑道:“你呀你,这是第二次了,你怎么这么冒失呢?”心说这家伙肯定考不中,考中了也没个好名次。

    沈默却没有闲心与他扯淡,再施一礼道:“冲撞了大人,学生万分抱歉,但今日有万不得已之事,请您海涵,学生改日再登门赔罪。”

    “是我的马车太快,不对的是我……”那位小张大人眯眼望着他道:“我看你印堂发青,青是忧思之色,可是有很重要的人病了?”

    “是。”被看穿了,沈默也不吃惊,他那一脸哭丧的样子,谁都能瞧出个端倪来。

    “可是要去找大夫?”张大人又问道。

    既然张大人这么热情,沈默也不隐瞒,便将自己的情况言简意赅说出来……他本来嘴巴极牢,但潜意识里的一丝绝处逢生的幻想,让他和盘托出。

    那张大人听得很耐心,边上车夫催促他‘要迟到了’也没用,直到听完沈默所说,才长叹一声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这个忙我一定要帮一帮。”

    沈默虽然心存了一丝侥幸,却真的不大相信一个区区六品官能请动太医了,脸上便流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难以置信。

    张大人十分耳聪目明,立刻看出他的意思,笑道:“我当然没那么大面子,但有人有就行。”便让沈默上马跟他走,沈默也是束手无策了,抱着病急乱投医的想法,竟然真跟着这位,在京里丢块石头能砸到三个的六品官大人,沿着长安街往西去了……

    沈默打量两边,发现渐渐到了王公贵族聚集的地方,心里的希望稍稍多了一分,等马车在一处朱墙黄瓦的大府邸前停住时,他心中的希望之火腾地燃起,只见那蓝色的匾额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道‘裕王府’!

    这时,那张大人下了车,对沈默道:“你在这稍等,我去请谕旨。”

    沈默应下后,轻声道:“学生沈默,还没请教大人台甫?”

    “啊……你就是沈拙言!”张大人也吃一惊道:“我叫张居正,幸会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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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嗯,短平快……

    虽然大地震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但这座受灾最重的县城,仍然完全保留着大地翻腾后的惨状,城墙已经彻底坍塌,到处是残垣断壁,根本看不到一座完好的房子。

    人们住在用木板搭建的窝棚里,或坐或躺,漠然的望着这队风尘仆仆的闯入者,有些好奇他们要来干什么。

    沈默也很奇怪,现在已经是春分时节了,按说正是农忙的时候,怎么没人下地干活呢?

    但还是正事要紧,他让身边一个叫常三尺的伶俐护卫去打听李时珍的下落。

    常三尺用一小袋子炒面,便完成了任务,回来禀报道:“大人,李大夫去邻县了。”

    “走。”沈默又将消核实一遍,就向邻县进发,这次李时珍没有再走,据说正在教场里给众人瞧病呢。

    沈默松口气,便在护卫的;拥下,往县里的教场去了。到了地头,却看到令他触目惊心的一幕,只见偌大的校场上,密密麻麻的或躺或坐着至少上千伤患,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抱着伤口哀嚎的,这让他十分的想不通。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有这么多新骨折的呢?

    但见这些伤的颇有秩序,每行之间都留足了往来的通道,中间每隔十丈左右,便有一口偌大的铁锅,里面滚滚煮的不是草药,而是一些柳枝树皮之类,也十分的奇怪。

    沈默几个走了一圈,也没找到传中的李神医,只好找个人问问,那人指指不远处道:“他老人家在那正在给人接骨呢。”

    顺着他指地方向望。沈默便见一个身着粗布衣服。背对自己地男子。正蹲在那里。处理一个病人地伤腿……他是那样地不显眼。以至于沈默方才走过他身边时。只以为是个赤脚大夫给病人看病呢。

    这也不怨沈默。从绍兴到北京。他见地大夫怎么也有上百了个不是道貌岸然。架势十足。却从想到大名鼎鼎地医圣李时珍然这样地……普通。

    轻手轻脚走过去。阻止了下出声。沈默便立在李时珍地背后。目睹了一场绝对震撼地手术……

    待检查完了那人因为没有得到治疗畸形愈合了地骨伤后。李时珍吩咐几条汉子将其牢牢按住。再将其嘴里塞上木棒。用布条绑住。便用锋利地小刀。顺着肌肉地纹理那人白森森地骨伤处露了出来。没看清楚他怎么做地。便将那段长歪了地骨头截下来。

    李时珍又比量着取下来地部分剥去了皮地柳枝整成骨形。柳枝中间打通成骨腔状后放在病患两段碎骨头地切面中间。比量一下发现严丝合缝将柳枝地两端和骨头地两个切面上。涂上了热地生鸡血。然后趁热接在一起。再把一种能生长肌肉地‘石青散’撒在肌肉上。用肠线把肌肉缝好。在接合部位敷上接血膏。夹上木板以固定骨位。便大功告成了……

    他地动作极快。前后不到两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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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这神乎其技的一幕,沈默不由出声道:“柳枝也可以用来当骨头使吗?”

    那蹲在地上的李时珍没有答话。边上一个学徒模样的端来一盆热水,让师傅在铜盆中洗去手上的血污,自己则按耐不住显摆道:“外行了吧?这可是老天爷赏赐的好东西,新鲜的杨柳枝在植入后,会变成骨骼,恢复原先的功能;且在植骨中不会坏死不会腐烂,可以避免截肢。更可贵的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师傅我说的对吧?”

    那大夫点点头道:“下一个。”便扶着双腿站起来,弓着腰往边上一个病患那里去了……好在不是每个都需要接骨再造,大部分手术还是比较简单,也没有耗费那么多时间。

    沈默跟在后面,几次想张嘴,却始终说不出口,只好先站在一边,等待李时珍忙完了再说。

    但不是谁都像他这么有耐性,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有几个家丁模样的男子匆匆过来,找到李时珍后,躬身道:“李神医,我家老夫人再次有请,您这次无论如何也得跟我们走一趟。

    李时珍手也不听,头也不回,沙哑着喉咙道:“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出诊,有病来这里排队,轮到你家那位少爷了,我自然会给他看病。”

    “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一个管家模样的难以接受道:“我家老爷可是布政使,一省大员,我家少爷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呢?”

    “你家少爷是人么?”李时珍淡淡问道,手上

    仍然精确而迅速,看来已经不知重复过千百遍了。

    “这是什么话?当然是了人。”管家闷声道。

    “这里躺的都是人,”李时珍一边包扎伤口一边道:“别人来得,他也来得。”

    “李神医,您别逼我们动粗……”后面一个壮汉平时嚣张惯了,口不择言道。

    一听他说这话,沈默立刻不忍心的闭上眼睛……敢威胁被病患及家属顶礼膜拜的李神医,后果可想而知。

    果然,那人话音落,便被数不清的土坷垃,烂鞋底雨点般的砸在身上,几人只好抱头鼠窜……这也正是沈默迟迟未开口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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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又等了两个时辰,一等到天黑看不清东西。这短时间里,又有三五拨过来请他去瞧病的,威逼的说要让他走不出县城,自然被愤怒的群众赶走;利诱诊金甚至出到了五百两银子,但李时珍只是报以一声笑,便继续忙他的去了。

    等到了晚上,默寻思着他总可以休息了吧,谁知李时珍让徒弟点起松明,便继续忙碌起来。这时那早些时候被打跑的一伙人又回来,还鬼鬼樂樂抬了顶轿子过来,仿佛生怕别人看到一般。

    那管家又软语相求,李时珍活动酸麻的颈背道:“好的,排队去吧。”

    “还有多长时间?”管家心翼翼的问道,唯恐惹恼了这位架子比巡抚还大的祖宗。

    “两三百人吧。”李时珍的徒弟答道。

    管家回头望望轿子里呻吟出声的爷,只好咬牙道:“如果神医先给我家少爷看,寒家愿意捐出五百副祛疫药……”这是他家老夫人教的。

    李时珍的身子顿了顿,沉道:“一千副。”

    “好吧。”这也正是他家老夫人开的价钱。

    在处理完那个伤患之后,李时珍终于缓缓站起身子,揉着酸麻不堪的腰道:“带我去看病人吧。”

    借着火光,沈默这才看清,李时珍个子不高,又黑又瘦,满脸疲敝之色,甚至要扶着徒弟的肩膀才能直起腰来……

    ~~~~~~~~~~~~~~~~~~~~~~~~~

    李时珍的医术果然是神乎其技,也就是一刻钟左右,便从轿子里出来,写一个处方对那管家道:“回去,照着方子抓药,七天就好了。”

    管家感谢不迭,要去接那方子,李时珍却一收手,不让他拿去。

    管家恍然,连忙命人抬了四大担药包过来,李时珍验过之后,才将方子给了他。

    待那伙人抬着轿子走了,已经是四更天了,李时珍伸伸腰,终于把目光投向沈默道:“贵驾有何指教?”

    沈默一躬到底道:“虽然这样说很自私,但我还是不得不说,学生家中有个病人,只有您能救了。”

    李时珍将挽起来的袖子放下道:“你也看到了,我没工夫出诊。”看看天上的星星道:“如果尊驾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睡两个时辰还要再起来忙呢。”

    沈默再施一礼道:“我知道我妻子命并不比任何人金贵,如果这时候乡亲们也都是命悬一线,急需救治,我肯定掉头就走。但这半天来我看了也听了,知道乡亲们都是骨头愈合畸形,这个病不治不行,但也不是像我妻子那样危在旦夕,稍微晚几日也不会……”

    李时珍一抬手吗,打断他的话道:“出去!”

    沈默却不为所动,继续道:“我还听您的徒弟说,眼看天气转暖,震区肯定是要发生疫情的,到时候死的人要比之前多十倍,我愿意捐出十万两银子来,让先生购买药材,以袪除疫情,也算是帮我妻子积阴德了。”

    李时珍的手指终于颓然放下,无限苍凉的叹一口气道:“十五万两,全部买成袪瘟药……”

    “可以。”沈默躬身道:“在下这就给您立字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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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嗯,必须要说明一下了,这一章,就是我写这个桥段的目的。因为前面写了大地震,后面不能装作没事儿人一样不提,而且作为那个时代的一抹温暖的亮色,李时珍不能不塑造,所以我写了。

    今晚就有彻底了解了……(未完待续,)

    李时珍也不跟他客气,冷冷盯着沈默写下一张欠条,看到落款的名字时,不由道:“沈解元?”

    沈默抬头望向他道:“先生认识在下?”

    李时珍竟然向他拱手施礼道:“北上之前,在下曾在胡中丞帐下听用。”

    看着李时珍给自己施礼,沈默竟有些受宠若惊,这可是皇帝赐宴时都没的感受,便道:“既然都在中丞帐下待过,您能不能给打个折?”

    “不能。”李时珍想也不想的摇头道:“你要是出不起,就找你岳父要,反正是他闺,不能不掏这个钱。

    沈默苦笑道:“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李时珍不禁莞尔道:“解元郎说的坦诚,那我也照直说,我李时珍虽然是个看病的,也知道是非,您帮着胡中丞担下天大的干系,保着浙江没有来。对于您的义举,在下是十分钦佩的。”

    “那还不便宜便宜……”顺杆爬一向是.默的必杀技,就算不能得逞,也能迅速拉近关系。〕

    “我可以一分诊金都不收你的。”李时珍摇头道:“但是你不掏这个钱,就是为富不仁了。”说着一指满地的灾民道:“你可以怨我逼你,请你看看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从去年腊月十二震至今,没见朝廷有一粒米,一两发下来,他们在饥寒交迫中捱过了严冬,死冻死的人比地震中压死的还多!万般无奈之下,他们连预留春耕的种子都吃光了!要是灾情还得不到缓解,恐怕不等瘟疫降临,就已经全部饿死了!”

    沈默心里这个哭笑不得啊,他字据都立了,还反悔个什么劲儿?不过是习惯性的套下近乎,等着对方让步,自己再表现一下大度罢了。却没料到这位李神医却此不通世故,只自倒霉,讪讪道:“我就是随便说说……”

    李时珍这才不跟他一般见识,走到灾民们中间,老百们已经听说李神医要走,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便一片片的给他跪下,就连那些伤号也在亲人的帮助下,向他表达一份谦卑却真挚无比的谢意。〕

    李时珍赶紧团团一躬道:“诸位乡,我要跟这位大财主去给大家买种子药了,你们暂且等些时日,李某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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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后,驿马奔回北京,正好是城中鼓齐鸣,欢天喜地大报喜的时候,一队队游街欢庆的人流,将北京城的交通都阻塞了。

    沈默一行人被挡在前门外进不了城,李时珍又拉下脸道:“南倭北虏愈演愈烈,华中又遭了大地震,全国都在死人,也知有什么快乐的?!”

    这一刻,沈默分明看见一位愤青,而不是神医,只小声道:“他们寒窗读不容易,今日好容易熬出头,些许狂放还是可以理解的。〕”

    李时珍点点头,竟然憋出一句道:“贪官生涯开始了……”

    沈默这个汗啊,苦笑连连:“您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

    “洪洞县里本就没好人!”李时珍冷笑道:“拿我接触最多的县令为例,大明给的年俸是四十五两子,可哪个县令不是锦衣玉,仆成群?光那一房房的妻美妾,就是这点官俸能养活的!”

    沈默无语了,他发现再说下去,两人就彻底没法沟通了。现在还得指望他给若菡看病呢,哪能得罪这位祖宗,便顺着他道:“这是个大问,不过您一个大夫,我一个举子,生气是白生,咱们还是绕个道,从崇文门进去吧。”说着便伸手去牵李时珍的马缰,竟然一把抓了个空,神情恍惚片刻,才定定神,重新抓住马缰道“走,咱们走吧。”

    李时珍本来还没批判过瘾,但见沈默状况不对,稍稍一想便明白了缘由,再不忍心和他拌嘴,便住口跟他走了。〕

    好容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到客栈时已经是过午时分了,留守的铁柱听见动静,出来一看,登时大呼小叫道:“大人,中了!连中五元啊!”卫士们呼啦一声围上来,又是作揖又是鞠躬,七嘴八舌的向他道贺,比自己娶了媳妇还高……

    这是真的高啊!要知道这些人的命运依附在沈默的命运上,固然沉沦时可以做到不离不弃,谁又愿意自己主子一辈子走背字呢?当然是越风光越好了。

    沈默一听说又中一元,自己都有些意外,当然更多的是惊喜了,只是一想到李时珍对官员的恶感,那股兴奋劲儿便不敢表露出来。

    看他憋着

    珍噗哧一笑,拱手道:“恭喜啊!有个岳父,用官,就好好当个父母官,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吧。”

    沈默哪有心情谦虚,点点头道:“先看病人吧,一去十多天,也不知怎样了。〕”便翻身下马,着李时珍往西厢房去了……其实他看到卫士们这个高劲儿,就知道若菡应该没问。

    但当看到若菡本人时,还是吃了惊……只见她的皮肤也有光泽了,气色竟然比走的时候还要好一些呢,虽然还是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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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莲养荣丸,”李时珍拿起桌上一个青花瓷的药,打开一闻道:“胡太医的看家宝啊,宫里的嫔妃青春常驻,就靠这个了。”

    “美容养颜的东西?”沈默吃惊道:“他还跟我说是延年养的呢。”

    柔端来水,李时珍挽起袖子,洗干净双手道:“倒也不是骗你,这东西温润滋阴,正调和着殷小姐体内的阳热之气,使其一时不得发作。”说着笑一声道:“不过没必要用这么的东西,随便抓点滋阴的药就行了,太暴殄天物了。:〕”心说是不是像我一样,宰冤大头啊?他这倒是冤枉人家胡太医了,老人家给贵人们看病,向来是只重疗效,不计成本的,所以对那些便宜药,脑子里根本没印象。

    “无所谓,不是还能美容养颜么?”沈默呵呵笑道,若是若菡醒来,发现像原先一样漂亮,肯定会高坏了……那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李时珍笑笑,便开始诊病,他不像一般大夫那样,只把把脉就下结论,而是望、闻、问、切,一步不落,都十分的仔细认真,足足半个时辰才算完事,招手示意沈默,到外间去说。

    一出来,沈默赶紧人奉茶,陪笑道:“您辛苦了。”

    李时珍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不辛苦,这么高的诊金,我得仔细点。”

    “啊……”沈默没想到是这个答复,不由张大了嘴巴。李时珍这才呵呵一笑道:“世之医、病两家,咸以脉为首务,不知脉乃四诊之末,谓之巧者尔。上士欲会其全,非四诊不可。”

    “哦……”沈默擦汗道:“那么四诊之后,您有所吗?”

    “当然。”李时珍清声道:“殷小姐的症状是少汗头昏,口干,干咳痰少,舌红少,脉细数;病因只为外感风热,本应该滋阴解表。然日久病症变化,本应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是庸医用药物,加上忧郁伤神、心气耗伤,营血暗亏,雪上加霜,终于被压垮了。”

    “能治么?”沈默对那些术语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想知道这一个问,果再得不到肯定的答复,那可真是走投无路了。

    但李时珍是凌驾于太医之上的逆天级大夫,只见他捻着胡须,很淡然道:“能!”

    完一会儿,却见沈默仍然巴巴的望着自己,不由奇怪道:“你看我干什么?”

    “没有‘但是’、‘然而’、‘不过’之类了吗?”沈五元一着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当然没有了。”李时珍朗声笑道:“十五万两子呢,就是上了黄泉路,我也给你拉回来。”

    “怎么治?!”沈默感到自己的心脏快要迸出胸腔一般。

    “你先把这个喝了。”李时珍不知从哪里变出个葫芦:“全喝光,不然这病没法治。”

    沈默满是疑窦的接过那葫芦,打开一闻,一股馥郁的果酒香味,不由道:“先生你让我喝酒作甚?”

    “让你喝你就喝,哪有那么多为甚?”李时珍皱眉道:“快点。”

    如果换了别人,沈默是决计不会喝的,李时珍这块金字招牌太亮了,所以沈默咕嘟咕嘟的便将那酒全喝下了,末了打个酒嗝道:“我觉着……我醉了。”说完便软软醉倒在椅子上。

    铁柱他们见大人倒了,立刻冲进来,七手八脚的扶住,怒目视李时珍道:“不知道我们大人不能喝酒么?”

    “笨蛋,我是在救他。”李时珍板着脸道:“快把他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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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被口诛笔伐的外焦里,可怜巴巴的求几张月票慰一下受伤的小心灵吧。(阅!〕

    评论太祖太宗谁对谁错?还要不要命了?不是发错卷子了吧?

    看到这种考题,贡生们的汗水刷一声便下来了。这哪是考试啊,这是把俺们往火上架着烤啊!

    沈默看到题目也是微微皱眉,但他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儿……昨天张居正告诉他,鉴于局势若斯,绍兴知府唐顺之等上疏,请重开福建、浙江、广东三市舶司,此疏一上立刻惹起了轩然大波,朝中大臣分成旗帜鲜明的两派,一派认为当仿效太宗例重开海禁,另一派则坚持太祖立下的规片板不下海。这阵子两派人是天天吵、日日辩,从朝堂吵到家中,从内阁辩到六部衙门。想不到这股争论,竟然直接变成了本次殿试的考题,让贡生们对此发表看法。

    其实不只是他,大部分考生都是消息灵通,耳聪目明的,见先前会试考题便是‘生财有大道’,现在又出来个‘该不该开海禁’,其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大家都是考了几十年试的人,自明白想要殿试独占鳌头,一篇符合圣意的策论十分重要。如果皇帝看后很满意,状元的头衔就会十拿九稳地到手。所以‘妄揣上意’虽然非法,但却是必不可少的。

    比如说,南宋辛贡士黄由,就是因为揣测圣意,摸准了志向高远的孝宗皇帝心雪耻却又惨遭失败后,急需心灵上的安慰,便以‘天下未尝有难成之事,人主不可无坚忍之心。’为论点,写了一篇策论。登时把孝宗皇帝感动的眼泪哗哗,认为此人立论正确志向高远,特别是‘坚忍’二字,大慰朕心,立即拆开试卷弥封,方知是吴县举子黄由,立刻点为状元。

    像黄由这样取得好成绩不在少数,比如说洪武十八年的练子宁;建文二年的胡广;成化二年的罗伦,等等,可见写出一篇迎合上意的文章才是王道!

    所以生们无不幻想着像黄前辈那样,能够摸准皇帝的心思人家黄由等人平时关心国家大事,对孝宗皇帝的脾气性格,抱负志向都一清二楚。而这些平日里‘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后辈们,恐怕连到底哪几个省遭倭患,俺答是鞑靼还是瓦剌都说不清,更别提去了解那位堪称史上最神秘的嘉靖帝了。

    好在有沈元的会试程文在,大家都已经细细揣测过,对文中鼓吹重开市舶司的好处印象深刻所以全都依葫芦画瓢,慷慨陈词,力述开海禁之优点,不开海禁之害处,恨不得将大明所有的沿海城市,都变成市舶司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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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嘉靖皇帝地想法果如此么?

    沈默不这么认为。他进考场之前。便提醒琼林社地六位老兄。谨记‘曾铣之败’!

    其实不只是考。在这几年里位老兄反复被沈默提起。当做认识嘉靖皇帝地反面教材。其经历大致如下:

    曾铣时任兵部尚书总督三边。位高权重比当今太尉杨博还甚长期抗击北方蒙古地过程中。发现蒙古人之所以想抢就抢走就走。根源就在于朝廷失去了河套地区这个重要地战略缓冲是。曾部堂以满腔地报国激情下了那篇誓要恢复河套地檄文‘此一劳永逸之策。万世社稷所赖也!’

    应该说。这是谋万世地上策。且完全具备可行性。并不是不着边际地胡吹一气。如果朝廷照准。在三边威望很高地曾铣。还是有希望达成这一目标地。

    但是后续发展呢?起初嘉靖帝也破天荒的激动了,当即表示同意,还激动的没法修炼,主动召集内阁商议,大有明天咱们就去削了俺答,夺回河套的架势!

    然而,最后的结果是,曾铣斩首,妻子流放两千里;大力支持他的内阁首辅夏言更惨,弃市,妻子流放广西,从子从孙削职为民。

    一件大明朝头号二号都支持的好事,居然变成这个结果,原因出在哪里呢?

    其实还是在嘉靖皇帝身上——不是每个皇帝都梦想着建功立业,开疆拓土,至少在专心修炼的嘉靖帝看来,建功立业太遥远,平平淡淡才是真……

    所以激动……确切说是冲动过后,嘉靖帝开始打起了小九九……收复河套固然是泽被子孙的好事,可要是不顺利呢?谁来收拾烂摊子?而且即便顺利,国家要进行战争动员、要征集粮食,要调兵遣将,要运筹帷幄,不累死也得烦死,这样的日子想想就头大,才不要过呢!

    是很快自食其言,下诏曰:‘今逐套贼,师果有名乎有余,成功可必乎?一铣何足言,如生民荼毒乎?’意思是,复套这主意不错,可还有很多问题没法解决,比如说没有一个合理的名义、士兵粮草也不充足,仅凭曾铣一言,万一打败了,老百姓可就遭殃了。

    当然这都是所谓的托辞,其背后隐藏的意思是——都别给我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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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尤其是天性执拗的嘉靖帝,已经四五十的人了,不可能一夜转性,变成励精图治,誓要中兴的英主!

    现在争议的声音这么大,而且实际情况也确实是,一旦海禁大开,对东南沿海,乃至整个大明的影响和冲击,谁也无法估量,谁也无法预测……沈默敢打赌,三分钟热血之后,嘉靖帝就应该开始头大了。

    所以这次的策问题目,嘉靖帝之所以抬出二位祖宗,不是真心要让人将其分个高下,而是恰恰显示他内心的矛盾之情……其实嘉靖帝根本没想过改变什么,只不过是穷疯了想弄俩钱花花,现在起了这么大的争议,肯定是大违皇帝本意的。如果事态就此发展下去,恐怕八成又是一个‘曾铣复套’!

    想通透这一点,默也终于汗湿衣背,突然发现自己的处境异常尴尬,如果大张旗鼓的支持开禁,弄不好就要重蹈曾铣的覆辙,如果掉头改为反对开禁,自己的良心不过去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会给皇帝和大臣们留下一个‘朝秦暮楚、没有原则’的坏印象,从此为士林所薄,一辈子都坐冷板凳。

    这真是进也难,退也难,愁默直揪头发,恨不得交份白卷回去,大不了过三年再考。

    就在限纠结中,不知不觉过去一个时辰,久坐不动的监考官们,纷纷感到腰酸背痛,开始下场活动手脚,顺便也翻看一下考生的卷子……对于张治和李默这种大佬来说,下面难免有他们的徒子徒孙,正好借这个机会,将其开篇一一记在心底,好加以照拂。殿试本就宽松,这几乎是一种习俗了。

    赵贞吉也四处走动,但他的目的与两位想要徇私的大佬不同,他想要记住某些人的卷子,将其黜落掉。比如说沈默,还有那个帮凶徐渭。在赵大人看来,这并不是个人恩怨,而是为国锄奸!朗朗乾坤、朝堂之上,怎能任由这种助纣为虐的小人立足呢?

    其实他早就看到那俩了,只是不能做的太明显,是以转悠了好大一圈,才行到徐渭身后,装作不经意的拿起卷子一看,不由一阵阵的倒吸冷气,真是好文好字!要比王唐二位还胜一筹,恐怕整个大明也只有解缙、杨慎能与之比肩了吧!

    ‘这样的大才子若是低了,我这个考官定要被世人和史书耻笑的。’赵老夫子暗叹一声,搁下那文章,郁闷的走到沈默背后,一看,不由乐了……考试时间过半,卷面上竟然一字未落,空空如也!

    ‘哈哈,看来这小前的文章,肯定是有枪手代作的,现在到了一览无余的殿试上,便彻底露馅了。

    ’这真是报应不爽啊!赵老夫子直想大笑三声,以泄心头快意之情。

    众考官也注意到他怪异的表情,赵贞吉赶紧把脸一板,背着手溜达离去了……就这样吧,杀一个留一个,正好让人无话可说,赵老夫子如是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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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咬牙寻思了将近两个时辰,沈默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条两全之策,当下文思如泉涌,构思出一篇对策,但看看高台上摆着的沙漏,已经还剩不到一个时辰了……若是打好草稿再誊抄可能来不及了,所以,他干脆撇开草纸,定定心神,直接开始动笔。

    这时候,平日里下得苦功夫便显出来了,一个个用墨乌黑,结体方正,用笔光润,匀圆丰满的端庄小楷,从笔尖流露下来,一个时辰功夫,便一口气写了一千余字,正好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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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路卡壳了,好容易通开,会加快更新的……

    擦擦额上细密的汗珠,稍稍检查一遍,上面便一声锣响,命考生停笔交卷!

    因为这次考试时间太紧,有些考生仍未誊抄完毕,还想抓紧时间再添几笔,却被收卷官们大声喝止,并恐吓道:“再写一个字,按作弊论处!”吓得考生们赶紧丢掉毛笔,正襟危坐,只是免不了愁眉不展、甚至暗自垂泪也是有的。

    沈默这一行,是李默亲自监督收卷的,他已经从赵贞吉处,得知了这小子的座次……话说沈五元可能是人品耗尽,好运到头,他出道以来的对头也不算多,偏偏这次三个读卷官中就占了两席,比起之前五场,考官一路眷顾有加,简直是天壤之别。

    偏生他这次又不是无懈可击……待收到他的时候,收卷官禀报道:“这个贡生的草稿纸是空的。”

    李默阴着脸走过来,一看,发下来的稿纸上果然是空空如也,便冷笑连连的打量着沈默,沈默也面色平静的回望着他,丝毫没有慌张的意思。

    ‘死到临头了还样!’李默冷笑一声,挥手沉声道:“把这份卷子黜落了。”此言一出,有些混乱的考场中霎时针落可闻,所有考官和考生齐刷刷望了过来。

    “敢问大人,学生触犯哪条律,引得如此无妄?”沈默只好起身一礼,不紧不慢的问道。

    看到他这副定神闲的样子,李默便气不打一处来,一字一句道:“你这考生难道不知?科场必具其稿,以防代作之弊吗!”说着直接拿起那卷道:“黜落了!”

    “且慢。”沈默一拱手道:“大人且听学一言。”

    李默手一顿。面带讥笑望着他。只听沈默不卑不亢道:“正如大人所言。科举考试之所以须草稿与答题卷一起上交是为仿制有人代作而已。然今非试于号舍之内试于殿陛之间。一举一动。众目所瞩。有何嫌需要避之?”

    “强夺理!”赵贞吉正欲发作学士张治过来道:“这考生说地有些道理。众所瞩目之下。确实没法代做。”说着呵呵一笑道:“孟静身为部堂。当严则严。宜宽则宽么。”

    李默也法当众驳阁老面子。只好怏怏作罢说:‘反正我已经看了他地卷子。到时候低低地落进三甲里去。让他中了进士也跟吃了苍蝇一样。’此人~眦必报。气量比赵老夫子还不如。~~~~~~~~~~~~~~~~~~~~~~~~~~~~~~~~~~~~~~~~~~~~~~~~~~~

    礼部官员将卷子收上去后。鸿胪寺官员端上来钦赐地‘盒饭’……装在朱漆盒子里地一品豆腐、金掐菜、三仙丸子、溜鸡脯和罐煨山鸡汤。两荤两素一个汤菜色香味俱全。尽显御厨手艺每样都是一小份。决计撑不着你。

    只是贡生们都在担心下午地考题谁还有心思吃饭?一个个面色愁苦。味同嚼蜡了鸿胪寺地一番心意。

    吃完午饭。稍事休息。第二场接着开考。待考题发下来。所有人都倒抽冷气。心说这是什么狗屁玩意儿啊。却一个不敢吱声……

    因为这一场,考的是一种极为华丽的骈俪体,名曰青词,要求考生以严格到变态的对仗格律,华丽丽的文字,表达出皇帝对上天神灵的敬意和诚心。

    三十年前除了道士之外,谁会写这些鸟玩意儿?但现在满朝公卿,就算不会写公文,也都会写这种形式工整、文字华丽,空洞无物的东西,而且上至阁老,下至科道,无一不日日钻研,精益求精,都想写出比别人好的青词来。

    为什么?无他,皇帝需要尔,嘉靖陛下求仙心切,性子又急,所以青词总是供不应求。官员们很清楚,要想青云直上,就得讨好皇帝;要想荣华富贵,也得讨好皇帝;要想永保平安,还得讨好皇帝。既然吾皇就这一口,咱们就得投其所。那些写的出类拔萃的,就进了内阁,比如说严嵩、李本、张治,甚至于徐阶,虽然有更深刻的政治意义,但同样也是青词高手。至于写得一般的,那也得写,因为诚意比什么都重要,是加官进爵,消灾免祸的重要法宝。

    上面也知道考生们没做过青词,所以连同题目发下来的,还有一篇格律表,实在不会,就比着葫芦画瓢吧。好在八股文若做的好,随你做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这青词虽然复杂繁芜,却也逃不脱‘骈俪’二字。

    于是乎,紫光阁前的平台上,众考生吭哧吭哧,搜肠刮肚的遣词造句,既要符合格式,又要合辙押韵,还得把神仙和皇帝都夸进去,这对初涉此道

    们来说,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即使沈默也吃力的紧……他之所以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绣,所恃者无非经书学得扎实,八股做得好,以及远超同年的从政经验,这让他的文章无可挑剔,令人心服口服。但这种学问应试性太强,于文学一道,可以说是高分低能,所以即使连中五元,在琼林社中也不敢称才学第一。

    现在变数出现了,这青词虽然他也可以做得,但既不是他擅长的八股时文;又不是可以体现他高人一筹的政治敏锐性的策论,完全抹杀了他的长处,暴露了他的短处,让沈默第一次感到了深切的危机。

    偏这危机又不是可以凭急智解决的,非得有华丽丽的文采才行,沈默自问没有这方面特长,至少与徐渭比起来,两人的文章便如凤凰与老龟一般……虽然都是四大瑞兽之一,可光彩照人的程度就判若云泥了。

    所以沈默笃定这一场比不过徐文长,甚至连诸大绶陶大临这几位也不如,不由有些沮丧,心说:‘好好写吧,怎么也不能迭出二甲三十六,不然就丢死人了。’便打起精神,咬文嚼字的写道:

    ‘洛水玄龟初献,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原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诸如此类的:~造句,可不如代圣人立言轻松了,好容易憋出一片尚算优秀,但绝对称不上卓越的青词,沈默想了半天,发现自己才尽于此,再想写得肉麻点倒还可以,但想再华丽点就万万不可能了。

    一想到入了翰林,当了词臣,以后经常写这种东西,沈默不禁头大如斗,心说:‘也不知张居正这十年怎么熬过来的。’又想道:‘要是没选中庶吉士,落个榜下即用也好,倒省了整日写这种狗屁了。’想到这里,心情又轻松起来,一掸那卷子,暗道:‘爱谁谁吧,别了,我的沈六首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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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份天还短,到了酉已经黑下来,考官便发了一根蜡烛,燃尽之后其实还没到酉时末呢,便敲锣收卷了。

    这考生们学乖了,都老老实实坐着,没人敢喧哗,待所有考卷收齐之后,本次殿试的总监官张治和颜悦色道:“诸位辛苦了,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两日,陛下会在明后两日亲阅诸位的试卷,大后天,也就是三月十八,请诸位准时前来参加传胪大典,一个都不能少哦。”

    考生们过考官,又朝着紫光阁前的宝座叩首叩首再叩首,对那位早回去修炼的皇帝道:“学生告退……”殿试后,便是天子门生,这块金子招牌,可是十分了不得的。

    礼部官员便将众贡生领出宫门,众人这才算是彻底彻底松了口气,不论好歹,总算是彻底彻底彻彻底底的考完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是件值得大肆庆祝的好事,毕竟比起天下千千万万的读书人来,他们已经是成功者了。

    但现在天色已晚,人又疲累,考生们相约次日一同踏青庆祝,不见不散,便各奔东西了,沈默自然要回家看媳妇,不能与琼林社的几位兄弟同行……六人便挤在一个车厢里回去会馆,也不怕压散架了。

    车厢里,孙铤突然道:“我觉着六首要悬,李默和赵贞吉……”这家伙说完就后悔了,赶紧捂住嘴道:“当我是放屁。”

    “臭不可闻。”乃兄孙冷笑道:“如果拙言兄没有中六首,我以后叫你哥。”

    陶大临摇头道:“确实,我觉着文长兄会夺魁。”

    诸大绶也道:“论文采,拙言确实稍逊一筹。”

    吴兑却道:“我觉着不然……”五个人,三比二,看好徐渭的稍占上风。

    这事徐渭却发出一阵古怪的大笑,指着众人道:“痴人啊,痴人,其实结果再明显不过了。”

    “什么结果?”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徐渭嘿嘿一笑道:“三天后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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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保证大家的阅读快感,本人从现在起,不进行任何题外暗示甚至明示,即使你们骂我,也不说了。

    虽然那样我会很委屈,55555……别忘了我的宗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