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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三十五年正月,是一个寒冷无比的冬天。

    从小年前后开始,一群群携家带口的难民,从四面八方涌向大明帝国的都城,北京。

    这些人大都操着关中口音,也有不少像是直隶、山东、河南一带的,他们披着褴褛的棉祅,腰间勒根草绳,用扁担挑着瑟瑟发抖的孩子,和又黑又破的被子,或是沿街乞讨,或是四处寻找施粥的地方,艰难而又卑微的想要活下去。

    起先京城的老百姓还觉着这些人挺可怜,任由其在店铺屋下,胡同里头住下,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难民人数竟然呈爆炸性增长,过完年没几天,竟然涌进来十几万之多,而且还有继续猛增的趋势,各种治安事件自然也跟着同步增长。

    焦头烂额的顺天府尹一看,心说这样下去不行啊,便上奏皇帝,请求驱逐灾民,但嘉靖帝正在跟老天爷赔罪呢,岂能答应这种事情?可混着住也确实不是办法,严阁老便出个主意道:“把灾民全部迁到外城去,不许其进入内城。”

    皇帝觉着不错,命顺天府照此执行,将所有灾民集中到外城安置……大明朝的北京城原先是没有外城的,京城九门就是外城门了,但日久天长,人口渐多,京郊也繁华起来了……更确切的说,是南郊,有了很多的住家商铺,逐渐发展成规模,甚至皇家祭祀的天坛和先农坛也建在此处。

    繁华的同时,隐患伴随而道北京城极其靠近蒙古草原,乃是遏其南下的咽喉之地,成祖皇帝迁都于此是为了‘天子守国门’!国初压着蒙古打,倒没什么问题,但后来国力衰落多次被鞑靼瓦剌兵临城下,没有城墙保护的京郊地带,每次都会被蹂躏的死去活来。

    遂有官员建在京城外围建一圈周长约八十里的外城,以策安全。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拖到前几年才开工,最先建的便是正阳门外的南郊外城开工不久,就因资金足,难以为继……这倒也不能怨朝廷没有及早筹措,谁能料到朝廷的赋税重地,惨遭倭寇蹂躏呢?

    无奈之中,嘉靖帝派严阁老去想法。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严阁老还算不上巧妇,这不是明摆着难为人么?左思右想之下终于憋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只筑南线城墙,其他三面待日后有钱时再说。

    于是乎本设计图地‘回’字形北京城。便成了现在地‘凸’字形。

    这段南外墙于去年夏天基竣工总长二十八里。开有七座城门。正门命‘永定门’。其余也尽是‘左安’、‘右安’。‘永宁’之类地名字。一看就是爱好和平地严阁老给起地。

    孰料建成没有半年。腊月里大地震。便这段城墙震坏了十余里。城门也倒了几处。其损毁程度。比内城那一百五十多年地老城墙严重多了。

    但作为进出京城主要通道地永定门。毫发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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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沈默就站在这座近十丈高地灰砖绿瓦剪边顶。重檐歇山三滴水地楼阁式城门楼外。望着两边龟裂明显地簇新城墙。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倒是朱十三气得不行,跑到城下捡起一块断落的城砖,拿过来用力一掰,竟然一断两截,义愤填膺道:“这是城砖吗?这比咱们在山东吃的杠子头火烧都不如!我操他妈的严世蕃,还有他不敢贪的钱吗?”

    沈默看那城墙下巡逻的兵丁,已经探头探脑瞧过来,不由笑道:“这话也就是你们北镇抚司的人敢说。”一听说是锦衣卫,那些兵丁避之不及,有多远闪多远。

    朱十三也自觉有些失言,他虽然不怕严家父子,却也不想给大都督惹麻烦,丢掉那两截城砖,拍拍手道:“在外面怎么随便都行,回到京里可得注意点。”这话仿佛说给自己,其实也是提醒沈默。

    沈默当然听得懂,颔首道:“是啊,不能自找麻烦……我跟家人说说,让他们不要和咱们一起进京了。”

    “也不用这么急,”朱十三讪讪道:“等进了前门再说吧。”

    “不用了,”沈默笑道:“就现在吧。”便转身往后面一辆马车边走去。一路奔波颠簸,原先的马车早散架了,这辆还是在通州才买的。

    他轻敲下车门,柔娘便从里面打开,北风一下子灌进去,沈默也不要凳子,赶紧抓着车壁上去,使劲把车

    往里面一看,只见若菡拥着厚厚的被子,正在沉

    沈默登时放缓了手脚,压低声音道:“好点了么?”却是问的柔娘。

    柔娘小声道:“吃了药,刚刚睡着。”在天津卫时,若菡受了些风寒,加上一路奔波的疲劳,终是病倒了。

    沈默走到若菡身边坐下,望着那消瘦还带着病容的面庞,心情十分难过,伸手轻轻为她拢了拢,黏在额头的发丝,便将若菡惊醒了,待看到他那一脸难过后,强笑道:“没事儿,我感觉松缓多了,已经见好了。”

    沈默见她病成这样了,还不忘安慰自己,不由更是辛酸,紧紧握着若菡的小手,心疼道:“若知道千里之行如此艰难,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跟来。”

    若菡将小脸靠他的手边,小声道:“都怪我,真没用……”

    沈默摇摇头,长出一口浊道:“这话应该我说才是。”

    分别在即,若不想让他纠结,强打起精神,起身笑道:“咱们这是干什么呢?不就是个小寒症么,就算不吃药,两天也就捱过去了。”

    沈默又把她搁回去,紧紧裹上被,小声道:“等进了京城,去正阳门内找一家最好的客房,在那乖乖等我。”

    “你……这就要走了么?”若再也笑不出来了:“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你且放心。”沈默笑道:“朱十三经跟我交底了,说这件事上面已经疏通好了,我回来多半是走个过场,不会有太大问题的。”说着呵呵笑道:“说不定过了三五七天的,咱们又见着了呢。”

    若菡紧咬着下唇道:“但愿吧……”

    沈默又看向柔娘道:“让铁柱去请京城有名的大夫,买最好的药,不要管价钱,务求万无一失。”他对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平着实不放心,生怕那些庸医把聋子治成哑巴。

    柔娘乖巧的点点头道:“奴婢知道了,大人您放心吧。”

    “那么,我走了。”沈默深深看自己的未婚妻一眼,将自己满腹的担忧和不舍,化作了深深一的吻。

    不顾柔娘在侧,若菡热烈的回应着他,两人忘我而热烈的吻着,只想就此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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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怅然若失望着进城而去的车队,沈默摸一摸怀里的香囊,那是若菡一直贴身带的,据说是由真正的高僧开过光的,原本预备洞房夜才给他,但现在沈默要去接受未知的审判,便顾不了那么多了。

    朱十三凑过来道:“沈兄弟,说实在的,兄弟我真是羡慕你呀,出城有士农工商相送,上路有佳人烈士相伴,我要是能活到这份上,即刻死了也值。”

    沈默笑笑道:“过不去这一关,什么都是虚妄。”朱十三连忙安慰他几句,沈默拍拍他的肩膀道:“十三爷,他们已经走远了,咱们也走吧。”

    “中,咱们走。”朱十三一挥手,四个人便将沈默护在中间……或者说是夹在中间,从永定门进了城。

    通过那深厚的城门洞,眼前的一切把沈默给惊呆了,只见大道两边、城墙根搭起了一片片、一窝窝的破庵子、茅草棚,竟然一眼望不到边,几乎把外城的建筑都给淹没了。

    放眼望去,满目疮痍,一张张麻木而肮脏的面孔映入眼前,仿若到了世上最大的难民营中。老天还专门和这些难民作对,从初三开始,纷纷扬扬,下了三天的大雪,直下得道上积雪三尺,滴水成冰……那些巡城的兵丁,正把几十、上百的连冻带饿、倒在雪地里的难民尸体,搁到大车上,要送去城外化人场烧了。

    这是我大明朝的首都么?这不是新德里的贫民窟么?沈默一阵阵的眩晕,在他的印象中,浙江就算是这两年饱受战火的摧残,也没有出现过这般骇人的景象。然而,他却在这北京城里见到了。

    就在他沉浸在深深震撼之时,便听到身后一阵鸣锣放炮,鸡飞狗跳,显然是有大人物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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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今天有点晚,不过还三章,距离三痴怎么又远了呢?票票啊!!!

    沈默他们不欲惹事,便跟着人流让到道边,眼看着两队官兵之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清一水的大骡子,拉着一模一样的板车,车上的东西用油布盖着,捆扎的严严实实,让道边看热闹的议论纷纷。

    “这是哪的车队,这么长?”沈默小声问道,朱十三眯眼道:“工部的,还插着宫里的旗,听说陛下的玉熙宫被震坏了,可能这是送去西苑修宫殿的吧。”

    边上一个看热闹的冷笑道:“这位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吧?陛下说了,只修玉熙宫,那才用多少材料,哪用得着这么多大车拉。”说着一指那些大车道:“这里面超过一半,都是赵侍郎携带的私货。”

    “你怎么知道?”朱十三不信道:“你掀开看过吗?”

    “我虽然没看过。”那人冷笑道:“可我在天津卫看见过他们卸船呢,好家伙,整整八条大船,装了二百多车。看当时卸船的小心劲儿,那里面肯定都是金贵玩意。”

    “有这么神么?”朱三问沈默道,沈默点点头道:“差不多。”胡宗宪送他的时候,向他抱怨过赵文华就是一条吸血水>,来浙江不到两年,就搜刮了现银一百万两,至于奇珍异宝、名书法帖更是不计其数,害的他得了个‘银山巡抚’的臭号。

    倒是赵文华这么快就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但在朱十三来,这却不是什么难题,笑道:“赵侍郎有军队护送,可以走海路,半个月就能回来。

    再说正月十八是景王的诞辰,他定要赶回来的。”因为先天不足,又乱嗑丹药靖帝生儿子比较艰难,后来好容易生出来了,还一直养不活……前前后后生了八个,到现在只有两个健在,分别是皇三子裕王朱载和皇四子景王朱载圳,这对幸运娃今年都是二十岁,生日也只差一个月。虽说长者为尊,但陛下似乎对木讷胆小的裕王不甚中意说还曾经说景王:‘甚肖朕少时。’的话。

    再加上半年前太子以后。皇帝一没有立储。二没有让超龄地景王就藩。这就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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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了。因为嘉靖先生是修者虽不希冀长生不老。却自信一定可克享遐龄。所以对下面人结交皇子之事不是一般地反感。所以大部分官员。是不敢跟二位龙子套近乎地。但赵文华不怕。因为那是干爹让他干地。不过严阁老虽然看好景王也不敢贸然下注。便采取了这种间接接触。让赵文华去陪着景王玩。反正陆炳会帮着瞒上。所以任由他折腾去罢!

    为了将来打算。赵文华当然也不放弃这个‘上结至知’地机会五十岁地人陪着个不到二十岁地娃娃。整天花天酒地马章台。把景王哄得无比开心将他引为平生至交。

    所以景王过生日。赵文华是无论如何也要尽量赶回来地。正好胡宗宪把两场胜仗地捷报送来便写了一封热情洋溢地奏疏。说经过自己近两年地努力。东南终于‘水陆成功。海晏河清’了。既然倭寇海盗都已剿灭逐净。自应回京复命了。

    他断定这道奏疏一上。必能邀准。行囊就不妨早早打点。所以一接到准他回京地圣旨。次日就启程出发。竟然与沈默同时抵京。

    不过长长的队伍通过后,沈默也没见着赵侍郎的人影,兴许是为了少惹非议,没有和东西一起进京吧。

    待街道空出来,沈默便和朱十三继续前进,待穿过外城,进了正阳门之后,便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只见宽阔笔直的前门大街左右,满是鳞次栉比的气派店铺,什么绸布店、药店、鞋店、餐馆、戏院,应有尽有,说不尽的繁华。再看那熙熙攘攘、干净体面的人群进进出出,连说笑都那么爽朗自信,透着一股皇城根儿的自豪劲儿。

    看见沈默表情的变化,朱十三暗暗得意道:“解元郎,比之杭州如何?”

    “不一样。”沈默摇头道:“杭州精致优雅,这里豪放大气,人也多得多。”

    “那是,从辽金蒙元至今,咱们北京城就一直是帝都,”朱十三满面红光道:“屈指一算已经五百年了,这份尊贵气度,那是谁也比不了的。”

    虽然对于他拿外族政权充数很不以为然,而且那些城市跟现在的北京城也是一个地方,但沈默不会冒犯一位主人的自豪,面上流露出恰当的笑容,还微微点头,让朱十三十

    用。

    他便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带着沈默徜徉在前门大街上,吐沫横飞的向他解释这里以及附近的情况。什么廊房头条是珠宝玉器市场,二条则集中了三十家官炉房,熔铸银元宝;在钱市胡同、施家胡同、西沿河一带开设了许多钱市利银号。

    许多达官贵人就在二条兑换真金白银,二条买了玉器首饰,直奔八大胡同消费。又说八大胡同里的姐儿燕瘦环肥,南腔北调,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西夷,弄得沈默虽不能至,心却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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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忘情的介绍下,终于离开了繁华的前门一带,虽然店铺少了些,但依然道路宽广,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直到上了东长安街上。这里没有平民居住,道路也格外宽阔,道路两侧是许多富丽堂皇的高大衙门,看门口那一对对威武的石狮,不用问也知道,到了中央官署聚集的地方。

    但其中一个青灰色石墙,同色门檐的衙门,透着股子森森鬼气,和周边那些古色古香,流檐静壁的建筑十分不协调,沈默不由小声道:“这是什么衙门?”

    “我们北镇抚司衙门。”朱十三一脸自豪道:“怎么样,够威严够肃穆吧?许多人即使从门口走过,也会吓得两腿发软的。”

    ‘果然是什么人配什么衙。’沈默不由暗暗感叹一声,他这才发现,四周经过的官员和路人,都紧贴着大街的另一边,且都在用一种很奇妙的眼光看着自己,那目光就像看待一只落入虎口的小羊一样。

    这时门口那身着红色飞鱼服,腰胯绣春刀的锦衣卫校尉,也注意到有人走过来,定睛一看,不由惊喜道:“十三爷回来了!”赶紧迎上来,帮朱十三牵着马,笑道:“您老这一趟去的可够久,孩儿们都想死您了。”

    朱十三笑骂一声道:“想着赢老子钱吧!”他马吊水平极臭,偏又痴迷其中,在路上时就被三个同伴杀得屁滚尿流,连胡宗宪送的钱都输光了。

    那校尉嘿嘿直笑,却是能承认的,看一眼沈默道:“这小子是你们带来的,犯了什么事了……啧啧,长得真俊啊,很嫩吧?”最后一句话说的极为暧昧,弄得沈默浑身汗毛直竖。

    朱十三拿马鞭虚抽他一下,色骂道:“洗干净耳朵听着,这是咱们沈大人的唯一学生,再敢胡说就骟了你!”

    那校尉听了先是一愣,接着正反自己两个大嘴巴,低头哈腰的向沈默赔不是,说自己该死云云。

    沈默故作不解的笑道:“你也没有得罪我,赔什么不是?”

    “我刚才说那个……”校尉的脑子有点进水,还想解释解释,却被朱十三严厉的眼色止住,问他道:“大都督在府里吗?”

    “大都督去天津卫了,”校尉小声道:“现在是大爷署理事务。”

    “嗯。”点点头,朱十三便带着沈默进去,穿过两三重门,到一个厅前,对他道:“兄弟,你只在此少待。等我入去先禀报一声。”沈默点点头,便在门口等着。

    谁知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还不见朱十三出来。却听得身后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几个身着红色号衣的兵丁,在一个锦衣卫军官的带领下,从外面入来,转眼到了沈默身边。

    那军官面无表情的看着沈默,沉声道:“你可是那杭州来的犯官沈默?”

    沈默感觉不好,但仍然强作镇定道:“正是在下。”

    “呔!好大的胆子!”那军官喝道:“这里是军情重地,你又无呼唤,安敢辄入?”

    沈默解释道:“是十三爷带我来的,说要见过大爷再说。”那军官冷笑道道:“十三爷在哪里?”

    “进去投堂了。”沈默道。

    “胡说,分明是你擅自潜入!必有歹心!”那军官怒道:“拿下,带回去细细盘问。”边上早等不及的一干兵丁呼地上来,便将沈默牢牢抓住,扛起来就往外跑。

    “十三……”变故之事,沈默放声大叫,却被人一把捂住口鼻,呜呜出不来声,转眼便被带离了这个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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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还有一章,追上三痴菊,咱们明天还三更哈…………

    硬的不行又要来软的?’沈默暗暗呻吟道:‘是不啊,这可怎么应付呢?我只有将计就计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便见一个丹凤眼、卧蚕眉、五偻长须的红脸汉子,映入了眼帘,活脱脱一个关公啊!

    ‘我不好这口,’沈默险些脱口而出,还好全身力气都被抽空,连说话都费事,只见那关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对他道:“你醒了。”

    沈默看着他没有说话,不过也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位当然不是关二爷,只是长得有些像罢了,只见他一脸如释重负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挥挥手,便有两致的侍女上来,将沈默轻轻扶起,再搁个软硬适中的靠枕在背后,让他舒服的倚着。

    又有一个侍女端着托盘来,只听那人道:“这是血燕窝,乃是补虚养胃的圣品,最对病后虚弱,中气亏损各症。”侍女便给沈默喂。

    沈默便吃,旧是面无表情,吃了一小碗之后,那人又让侍女给他喂了另外几样名贵的滋补品,这才挥手让侍女退下,对他笑道:“倒不是疼你吃,只不过这些滋补的东西,一气吃太多不好,总要慢慢吃点才行。”

    也是心理作用还是那些东西疗效神奇,反正那些东西下了肚,他感觉肚里暖烘烘的,身上也有了些力气,便想笑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了,仿佛完全忘记了该怎么笑一样。

    他有笑出来,那人便看到十分痛苦的表情,面上浮现出浓重的歉疚之色:“这件事都怪我驭下不严……哦,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陆炳,”但凡名人是这么自信,不担心你不知道‘陆炳’是哪一号,只听他继续道:“你师父曾经在我这做过经历官,与我有些情面,所以让十三他们去杭州带你进京的时候,对你多加照顾,他们没为难你吧?”

    见沈默微微点头。陆炳又道:“后来这不地震么?陛下要虔诚祷告。我身为亲卫。从小年到十五得在宫里给陛下护法。估摸着见不着你第一面了。我临走还嘱咐他们。要重点关照你一下。谁知回来才听说。你被他们提走私下审问。已经六天了。我一听就知道他们会错意了。以为我话里有话……”

    那陆炳在那絮絮叨叨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心虚而虚伪地人。

    沈默真想问问他。你陆都督地脑袋被门挤了?用些先天发育不足地低能儿看场子?连话都听不明白地十三太保。还能闯出那么大地名头来?莫非真以为我也是低能儿不成?

    但转念一想。沈默知道陆炳为什么这样说了。两人地地位相差太悬殊。在这位权势熏天地锦衣卫大都督地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地小人物。根本没法伤害到他……其实在这大明朝。除了皇帝之外真没人能伤害到他。所以陆炳并不在乎沈默感受。所有那些解释过给个牵强地说法。让他下来这个台阶。好掀过这一页罢了。

    但不管心里多不忿。沈默都不会流露出一丝来。经过这炼狱般地考验地心如铁石一般。冷静而冷酷。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得罪这位陆都督。因为他是个无解人物……至少在嘉靖帝这一朝谁也无法战胜地。

    如果你不能战胜你地敌人。就必须强迫自己与他联合起来消灭其它地敌人。直到你有把握战胜他为止。这是政治家地铁则。却是沈默之前无法做到地。但现在对他不是问题了……他沈拙言两世为人。虽然身世都不好。但凭着不懈地努力。始终能得到别人地尊重和喜爱。也从来没有受过哪怕一丝地侮辱。

    但就在这里,在这六天里,他却被完全践踏了人格,尊严和灵魂,这足以让他彻底放下那些无所谓的东西,将自己真正变得无懈可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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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此仇不报非君子,俗话又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中国的哲学就是这样混蛋,那些所谓炙人口的俗谚,不过是给人救急的夜壶,自我安慰的遮羞布而已。

    将对陆炳的恨意深深埋在心头,沈默轻声道:“我知道大人对我们师徒的好,也知道这件事跟您绝对没有关系,既然是误会,就让它烟消云散吧。”顺着缓缓闭上眼道:“但是那些对我用刑的人,在下很难不恨啊。”

    陆炳尴尬的笑笑道:“那是,哪能这么算了呢?早给你准备好了。”说着拍拍双手道:“来呀,把他们给我压上来。”

    便有一队壮汉,领着三个身穿袒胸露乳

    荆条的汉子进来。陆炳对沈默介绍道:“就是这三你平白遭了这顿无妄。”说着等那些人一眼道:“还不给沈公子请罪?”

    三人便给沈默磕头,说什么我们是蠢猪,请您老息怒,任您老责罚云云……

    沈默却闭上眼睛,连头都转向窗内,只给他们个单薄的背影,一言不发,仿佛真的不愿回想起那段可怕的回忆来。

    但实际上,他不过是为了更真切的听这三人的声音,当时他一直被蒙着眼,看脸有个屁用?很快他便确定,这三人里果然是给他行刑之人,对把手下当尿壶的陆都督,不由更急更加鄙夷了。

    陆炳还以为他是见了这些人害怕呢,便提高嗓门道:“拙言,我现在就给你出气!”说着狠狠一挥手道:“给我打!”

    那些壮汉便从三人的背上抽出荆条,噼里啪啦的抽起来,打了一会儿,荆条断了,又抽出一根,又打,再断了,再抽再打,足足打了半个时辰。

    饶是三人横练金钟罩铁,等闲刀枪都伤不着,却也已经血肉模糊了。但沈默还是不喊听,仿佛伴着抽打声睡着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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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炳一看,样可不行,非得出人命不可,便使个眼色,那三人便几乎是一二三的昏倒在地,壮汉们禀报道:“大人,昏过去了。”

    安静,人尴尬的长时间安静,陆炳心说:‘你丫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我都把人打成这样了,你也不吱一声?’但沈默就是不吱一声……

    “睡了?沈公子,你睡着了么?”陆炳小声问道。

    却见沈默微微摇头,表示没睡着。

    陆炳这个晕啊,但都说任凭沈默发作只好一咬牙道:“泼醒了继续打!”

    ‘哗啦啦’三盆冷水泼下来,三人一个激灵,都‘醒’过来,鞭子便继续噼里啪啦打下来。

    如是片刻,终于有个受不了了,哀求道:“督帅,您饶了小的吧,我快要被打死了。”另外两人也赶紧跟着点头。

    “沈公子不原谅你们,本帅是不会停的。”陆炳冷着脸道。

    “沈公子,请原谅我们吧……”“您就当我们是个屁,放了我们吧……”

    “我求你们放过我的时候,谁答应了?”沈默霍得坐起来,瞪着三人怒吼道:“谁答应了?三位谁答应过?说出来咱们立马两清!”

    “可我们没有想过要打死您啊,您身上连一点伤都没有……”三人哀求道。

    “没有伤?”沈默抬起手腕道:“这是什么?要不是我……”他刚想说,上辈子听过一个类似的故事,但想了想还是改口道:“要不是我,吓昏过去,就直接被你们害死了,知道吗?!”

    三人登时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陆炳也笑道:“这个不是什么致命伤吧?”

    “太保大人不信是吧?”沈默冷笑道:“不信咱们就回到那间屋子,把那个刑给他们三个上一遍,看看会不会死人!”

    “如果不死呢?”陆炳问道。

    “我和他们一笔勾销,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沈默干脆道。

    “好,一言为定。”陆炳很想就此将这道梁子接过去,他现在已经十分后悔,听了那人的话了。

    “绝不反悔!”沈默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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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三人便被带回到那间破屋子里,绑在三个十字架上,用破布捂住嘴,蒙住眼。沈默也被人用担架抬着,在一边观看,还下令道:“帮紧点,不能动丝毫。”

    那些人觉着没什么大不了,依然而行,将三人绑的纹丝不动,然后在沈默的注视下,用利刃割开了三人的手腕,一群人便按照沈默预先的要求,退了出去。

    所有人都躲得远远地,一直等到沈默让进了,众人才抬着他重新进去,一看,三人竟然全部耷拉下脑袋了,把脸上的布撤去,便见到三个凝固了的充满恐惧的表情,确实已经死透了。再看三人手腕上的伤处,早就凝固了,地上的血迹也远远不足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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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治从来没有温情脉脉,我从没说过陆炳是好人,更是对他的窝囊做过实现的描写……(未完待续,)

    看到这一幕,沈默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快意,他毕竟是个读书人,崇尚的是谈笑间仇敌灰飞烟灭,却不愿直面这恐怖的死亡现场……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心中的怨气并没有平复多少。

    这三人虽然该死,但更该死的,是那在背后指使他们的人,沈默甚至可以不要他们三个的命,但不这样无法让陆炳知道,他险些便让自己丢了命!

    现在想起来,还一脑门子白毛汗呢……若不是上辈子便知道,恐惧感和心理暗示的双重作用,会把人杀死;若不是心里笃定对方不敢杀害自己,对死亡的恐惧早就把他压垮,变得跟着三人一模一样了。

    果然,屋里自陆炳而下的一众锦衣卫却惊呆了,一个个感到脑后冷风飕飕,甚至有胆小的望着沈默便牙齿打颤,心说这怨念也太重了吧,竟然活活把三个大男人给咒死了。还有那想象力丰富的,直接联想到神仙鬼怪上去了,若不是比神仙鬼怪还可怕的大都督在此,恐怕直接就要磕头上供了。

    陆炳也不可思议的望着那三个人,喃喃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亲身体会所得”默躺在担架上,定定望着房顶道。

    顺着他的目光,陆炳看到有滴从那里滴答而下……众人也随着大都督的目光看上去,也看到屋顶有处破洞,因为这些日子太阳不错,屋顶上的积雪融化,便从那洞口漏下水来。

    大伙都;从中看出端倪,屋里登时安静下来,只听那滴滴答答的水声,真像方才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陆炳有些明白了,但他没有当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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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前院。陆炳对已经可以坐起来地默道:“这个听起来实会让人产生错觉地。”

    沈默点头道:“果不是我胆子小。先吓晕过去。死地就是我了。

    “你胆子小?”陆炳哑然失笑:“我虽然不知道细节能在掌刑司地手中熬过六天五夜。不吐一个字;能当着我陆炳地面我地手下于死地。在大明朝。我想不出第二个。”

    “都是被逼出来地。”沈默口气道:“实在不想再回首。”

    “那你不怕我吗?”陆炳轻轻抚摸一下冰凉凉的玉腰带,那是只有一品大员才能束的:“这天下愿意得罪我的人不多。”

    “都督是公正的。”沈默坦然道:“他们反复折磨并谋杀我……”

    “我没有……哦,不,”陆炳摆摆手道:“他们没有谋杀你。”

    “如果不是谋杀,方才他们就不会死们死了,就证明那是谋杀。”沈默平静道:“我方才只是证明给都督看,我险些被谋杀的事实。”

    陆炳幽幽道:“你不怕死么?”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沈默吃力的端起茶盏,笑道:“发现,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陆炳眯眼望着沈默道:“你现在满足了么?”

    沈默轻啜一口香茗,缓缓抬起道:“都督明鉴不是个报复心很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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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炳目光难以琢磨的看他良久,轻声道:“哎……你师父曾经对我说过,你是天下绝顶聪明人,没有之一,看来我还是习惯性的被你的年轻所迷惑了。”

    “师父……”沈默眼神一黯道:“能让我去探望他老人家一眼么?”

    “不行!”陆炳这次没有拖泥带水|干脆道:“你们不能见面,因为那对你们谁都不好。”说着很恳切道:“相信我,你师父是我最尊敬的人……之一不会害你们的。”

    沈默点点头道:“那好吧……”

    从方才开始,陆炳的眉头便紧紧锁着一直在搓手,突然没头没脑迸出一句道:“我一直想救他分想救他……”脸上的神色居然有些黯淡道:“可我竟一直办不到,”张开双手,看看已经通红的掌心,他又紧紧攥拳道:“如果换成你是我,早就把他就出来了……”

    听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潜台词,沈默面上终于露出释然的表情,微微一笑道:“相信大人早晚能做到的……”

    看到他终于释然,陆炳也笑道:“不错,将来咱们可以一块使劲。”

    沈默点点头,低声问道:“礼部真的注销了我的出身么?”

    “什么时候

    ?”陆炳吃惊道:“不可能吧,礼部都是听徐阶的,你可是一门的。”

    “那就是那人诳我了?”沈默的眉头又舒缓一些。

    “肯定是的,”陆炳笑道:“陛下没见你前,谁也不敢把你怎样……”说完有些歉意道:“除了这次误会之外。”

    沈默点点头,没有做声,又听陆炳道:“但是,你这回的会试,恐怕赶不上了……因为陛下向天祷告后,感觉有所精进,便趁机再闭关一个月,若是被我们这些俗人打断,定会龙颜大怒,那样会更加麻烦。”

    沈默面色平静的摇摇头道:“无妨,大不了再等三年。”经过炼狱的锤炼之后,他真的看开了许多。

    他越是这样,陆就越觉着对不起他,拍拍脑袋道:“别急别急,让我想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沈默便闭上嘴,静静的等他;。过了好一会儿,陆炳微微皱眉道:“哦……有个人,如果他也没办法,那就真的只能等三年后了。”

    “什么人?”默轻声问道。

    “无量天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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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士么?”沈默微微动容道:“他们这么厉”在他原先的感觉中,那不过是些弄臣玩物而已,单看嘉靖皇帝对太监的打压,就知道这些人不可能张目。

    “嗯,那位还是较低调的,你毕竟是外地人不知道,怎么说呢,但那位得宠二十年,位极人臣,这可不是闹着外的。”陆炳字斟句酌道:“你知道当今之父睿宗陛下,在世时崇奉道教,便有道士在家侍奉。当今陛下生性至孝,便也十分虔诚,尤其是那位,侍奉陛下修玄二十年,仿佛真有些神通,说不得真能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

    沈默轻声问道:“那就劳烦人了。”

    “这个啊,我可不能出面。”:炳赶紧摇头道:“不是不帮你,而是我一出面就坏事,因为我……”又嘿嘿一笑道:“我的手下曾经绑架过他的孙子。”

    “还有此事?”沈默瞪大眼道,传说陆炳上任后,禁止锦衣卫对平民百姓骚扰。而是将创收的目标,转移到了富户身上,尤其喜欢绑架富人家的子弟,看来确有此事啊。

    “虽然我一发现,便将他孙子送回去了,”陆炳有些郁闷道:“但梁子已经结下了,那老小子气量极为狭窄,竟然十年了还恨不得吃了我。”当然他是虱子多了不咬,说这个权当消遣。

    沈默道:“那我找他去。”

    陆炳呵呵笑道:“不是每个一品大员,都像我这么随和,你想见就见,让那位的面子往哪搁?”

    沈默想起自己的身份,又是一阵黯然,却同时斗志大涨道:“大人给指条明路吧。”

    “孙子,哦不,是他孙子。”陆炳笑道:“就是十年前被我们绑票的那个,我可以帮你见到他,之后怎么办,全靠你的本事了。”说着起身如释重负道:“若是本事不济,就像你说的,大不了再等三年,还是个少年登科,什么都不耽误。”

    “这个……扯得有点吧。

    ”沈默按按太阳穴道:“还请您给我一份,他们全家人的资料。”

    “这个没问题。”陆炳点点头道:“全京城只要是个人物,你要谁的我也有。”

    “那就尽量多给我些吧,两眼一抹黑的感觉太难受了。”沈默笑笑道:“当然了,是您觉着我可以看的。”

    “好吧”说着笑笑道:“今天是正月十六,距离二月初七最后的报名时间,还有二十一天,也就是说,你得在这二十一天里,通过孙子,见到爷爷,再通过爷爷见到陛下,最后再争得陛下的同意,”说着自己都摇头道:“想想我都觉着不可能,要不算了吧,三年后再考吧……”

    “我想试试,”沈默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现在才算知道,只要还没有中进士,就不能被人瞧得起,试想如果他是个进士官,谁还敢那样对他?眼下功课已经炉火纯青了,他实在不想再虚掷三年光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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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今天家里有客,看看能不能写三章,等我下一章的时候给准信哈……

    官居一品第三一三章陶公子的难言之隐

    告别了依依不舍的若。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再来了。好好把身子养好。沈默有些情绪低落的跟着朱十三往相反方向走去。

    朱十三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弟。你这种心情。哥哥我能体会。原先我是六扇门的捕头出身。每出去办案子。家里的婆娘就提心吊胆。吃不好睡不下。十几年下来落了一身病。把我给心疼的呀。别提多难受了。”

    沈默苦涩笑笑道:“是啊。老哥你也亲眼看见了。不过两个月时间。,媳妇前后差别有大?一个男人。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还让媳妇跟着吃苦受罪。你说我无能不无能吧。”

    朱十三放声大笑道:“要说自己无能。天下哪个男儿敢说自己有能?行了兄弟。不要做那种小儿女态了。哥哥请你喝酒去。”看看天色。笑骂一声道:“这下倒好。早饭午饭一起吃。倒是省钱了。”

    “那可要吃顿好的。沈默也放下心事。笑道:“这些天老是大碗炖肉。猛浇酱油。可把我吃草鸡了。”在来自温柔富贵之乡的南方看来。北京人是不讲究吃的。就拿南北方都擅长的面条来说吧。做来做去。也不过清汤面炸酱面打面。指可数的几种。可在沈默的家乡。走进随便一家面馆。墙壁悬挂的菜名牌上。单面条就有几十种。看人眼花缭乱。直恨自嘴长少了。无法一一品尝。

    当然京里是不乏美食的。因为但凡王公贵族聚集的的方。也是天下名厨聚集的的方。只过这些名厨都是外省来的。本的土著却寥寥无几。

    所以沈默一随口言。在朱十三来却是他嫌弃北京菜。吃外的厨子做的外的菜。因为“大碗炖肉猛浇油”正是他的最爱。在他眼里也就成了京菜的代表

    老北京朱十十不忿道:“非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北京菜。

    ”便带沈默到了门外大栅栏一带。这里自来便是北京城最繁华的的段。无数店家商铺酒楼茶肆开设于此。其中不乏百年以上的老字号。

    比如他俩进来的这“悦宾”。古色古香的三层建筑。绿字古铜底的对联。抹的发白光的老桌椅。上了年纪的老堂倌。一进去就让人感受到岁月的深厚沉淀。对它能奉出什么样的菜。也不期待起来。

    此时尚未到|时间。朱十三要楼上临街的雅座老堂倌便将他俩领上去。泡一壶毛尖。又问客观点什么菜。

    朱十三嘿嘿笑道:“你跟厨师说。位公是从苏杭来的。颇为不咱们北京的本的菜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沈默苦笑道:“却没有这样编排的。”但也没有阻止。而是带着好奇心。想要看看对会端出什么的菜品。杀杀自己的威风。

    不一会儿。简简单的四菜一汤端上来吃的他无话可说。以于许多年后。还会经常来这家店里。吃那用肉丝粉丝葱丝等做馅裹上鸡蛋皮。油煎的香脆焦熟。甜面。挟小葱。包进巴掌大的薄饼里的五桶丝;汁水晶透。味道醇厚的肥肠;别具风味的锅烧鸭。还有那冬瓜丸子锅肉丸子细腻简直入口即化在舌头上还没来及打个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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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极为满足的一顿饭。朱十三的意笑道:“服不服?”边上上菜的堂倌也站住了状做经意的望着他。

    沈默伸出大拇哥道:“服了。真了。”

    “他说他服了。”朱十三对老堂道。老堂倌的老脸早笑成了菊花。这一刻。仿佛他们才是同仇敌|的伙伴似的。

    笑完了。老堂倌收下杯盘。擦干净桌子。再奉上两碗奶白色。加了各种干果的八宝酪道:“本店奉送。客官慢用。”

    这引起上一桌人的强烈不一拍道:“奶奶个熊。凭什么送他们不送俺?”的沈默两个侧面一看。竟然是个络腮胡子的道士。

    那堂倌赔笑道:“位道爷。敝店规矩。消费一。奉送一碗。适才那二位大爷用了二二钱的饭菜。然有的送了”

    “这样说。俺就更来气了。”道士怒道:“俺在你这二十多天饭。统共也花了二吧?为什么还不给俺?”

    “没有这样算账的啊。”堂倌苦笑道:“您每顿

    碟花生米。二两猪头肉。三个大头。四两老干才一百文。我们这个八宝酪也是一百文。若是免费送您。岂不是让你白吃了饭?”

    “俺又不是顿顿要你送。”那邋遢道士怒道:“别以为俺是外乡人。就好欺负。”最后那堂倌。只好去又拿了一碗给他。才息事宁人。

    “俺也不是要你这东西。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们京城人。太瞧不起俺们外乡人了。”那道士一边大吃着乳酪。一边气哼哼道。

    见没有热闹看了。两人便收回目。沈默舀一勺软滑可口的奶酪。轻声道:“咱们该去干正事了吧?这半天都过去了。”

    朱十三推开窗。笑道:“这就是正事的的方。”沈默往窗外一。到一条张灯结彩的胡同。他虽然不是本的人。却也的这是一条风月街。不由笑道:“难道那位陶爷。常年盘桓于此?”

    朱十三点点道:“这里是勾栏胡同。那陶仲文的长孙陶良辅。从十六岁起。就是这里的常客。这些年是变本加厉。一月里倒有宿二十天要宿在里头。”话音未落。见一个身穿锦衣。脚步虚浮的浪荡公子。在两个下人的陪同下。从胡同里晃悠悠走出来。

    沈默又听朱三介绍道:“正月十五以后。这小子每日都来。中午才离开。就在这悦宾楼上吃午饭。吃完饭后再找那些狐朋狗友喝酒打马吊。闹腾到半夜再回栏胡同。周复始。极有规。”

    这是么人啊。默不禁摇头道:“这小子为什么回家?”眼看着那陶公子上来。在邻座桌下。吆的点菜开了。

    朱十三笑嘻嘻的看那陶公一眼。压低声音道:“对外宣称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可这瞎话唬唬他那些狐朋狗友还行。却瞒不过我们锦衣卫。”

    “这都能打听?”沈默瞪大眼道。

    “也不看我们是干|么的。”朱十三意:“他在窑子里的相好的说。这家伙因为年酒色过度。被掏空了身子。已经不举了。”

    “不行了还?”沈默奇怪道。说便明白过来道:“原来如此。”这陶良辅没法应付家里的妻妾。又不想让人道自己不行了。便跑到青楼常住。信任何一个姐儿都愿意招待这样的恩客。毕竟不用干活还能拿钱的好。比天上掉馅饼都难遇上。自然乐的帮他做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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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呀。”沈默又奇怪道:“记咱们闲聊的时候。你曾经说过。邵元节陶仲文之所以比别的道士的宠。跟他们擅长采阴补阳之术。会练壮阳丹药。”

    “嘘。”朱十三紧做出噤声的手势道:“小祖宗哎。咱们乡间野外说的荤话。可不能进京来。不是要倒大霉的。”说着自己也小声笑道:“不过确实这么回事。”

    教主张长生不老。甚至**飞升。但更加妙不言的是。按照邵元节陶仲文等人的理论。养生是不必节欲的。相反。如果掌握了房中秘术。还能起到采补阳延年寿的作用。这实在是太对皇帝的胃口了。毕竟长寿固然重要。但如果必须禁欲。活那么长又有什么意思?所以道教战胜佛教及其它养生流派。成为嘉靖帝的独宠。也就顺理成章了。

    但对于沈默的问题。朱十三也没法回答。只能推测道:“也许小陶没有认真练功吧。”沈默微微点头。没有答话。朱十三以为他失去了谈性。便也闭上嘴。他却不知道沈默这个截搭题高手。已经跳跃性的想到了嘉靖帝头上。

    既然皇帝修炼房中术。那为|据说独居玉熙宫三年之久。清心寡欲到连宫女都不用呢?

    他突白了。为|么-了赵华的罗龙文。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力气。去找鹿莲心。

    寡人有疾。不避近臣。近臣者唯严嵩矣。而赵文自然要为乃父分忧了。八成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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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票数目凝滞住了。大家帮帮忙啊。我再写一章哈。

    把思路理顺,后果想明白,沈默觉着自己可以会会那位小陶公子了,便欲起身搭讪……谁知竟被人抢了先。

    “陶公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全当贫道是放屁吧!”却是那邋遢道士不知何时离开座位,正在一脸谦卑的向陶良辅道歉,那小意的模样与他那粗豪的外表形成强烈反差,让人看着就可乐。

    但陶公子却不觉着他可乐,恼火道:“你这人烦不烦啊,再敢纠缠我,我……就要报官了!”他边上两个随从却没有像沈默想象的那样,起来恶狠狠道:‘小子,想找事儿是吧?’而是老神在在坐在那里吃饭,连头都不敢抬,仿佛怕极了那邋遢道士。

    但邋遢道士又怕陶良辅,只听他那道歉之词滔滔不绝,说的极为顺溜,显然是熟能生巧了。

    陶公子郁闷之极,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竟然堵着耳朵跑掉了,两个伴当赶紧跟上去。老堂倌在后面问道:“还记账么?”

    “记账记账。”楼下来不耐烦的回答。

    老堂倌点点头,看一眼桌还剩七七八八的饭菜,再看一眼邋遢道士道:“还打包么?”

    邋遢道士本追了两步,闻言颓然的站住,郁闷道:“打,不打我吃什么?”那老堂倌便将陶良辅三人那桌的饭菜,收拾出来,装到邋遢道士随身的饭钵里。

    沈默突然感到有些心,同样是人,有人就可以锦衣玉食费无度,有人却要吃别人剩下的。

    但道士粗豪地外表下。显然没有一颗满不在乎地心。他对沈默地目光十分感冒嘴道:“看什么看完饭还赖在这。耽误人家做生意怎么办?”

    沈默不禁被逗乐了。心说这太有意思了。既然小陶子跑了。那跟他聊聊也无妨笑道:“对不起。道长可否移驾过来在下陪个不是?”

    道警惕道:“不行。”

    “为什么。”沈默差点没咬着舌头。

    “京城里骗子太多。”邋遢道士愤愤道:“俺来了不到三天。便被骗光了身上地钱财。所以才落到这般田地……”

    沈默招招手道:“过来坐下喝着茶说。”

    邋遢道士便一边走过来,一边控诉道:“所以俺得出个结论,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完一屁股坐下道:“要和你们这些人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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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十三瞪大眼睛看着这道士,不知道他是真傻是装痴。

    沈默却笑道:“我叫沈默,也是第一次来京城请……哎,你叫什么?”

    “蓝道行。”那道士说完便捂上嘴呜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默也不戳穿他,笑道:“原来是蓝道长,听你的口音像是山东人吧?”

    “东海崂山上清宫掌门”蓝道行道:“座下弟子。”

    “原来还是名门之后。”沈默肃然起敬道:“失敬失敬。”

    “客气客气。”蓝道行谦虚几句,一阵心酸道:“你别看俺现在这么邋遢,落魄,想当初俺在胶东的时候,比俺师傅都风光,远近百里的大户人家,遇到没法弄的麻烦事儿都找俺呀,俺不是骗你的,都有从济南跑八百里去崂山找俺的。”说着一副好汉就提当年勇的神情道:“俺们那人都说‘北京有陶天师,山东有蓝神仙’,这可不是俺自己吹的。”

    “那么牛的话,还来京城作甚?”朱十三不信道。

    “俺这叫入世修行,懂不懂?”蓝道行吹胡子瞪眼道:“来这红尘里打滚,是为了修心的。”但情绪明显低落下来,便起身道:“不和你们这些饱食终日的扯淡了,俺现在可饿的紧,要回去吃饭了。”

    沈默赶紧挽留道:“何必去吃那些残羹冷炙,咱们自己叫菜好?”便对老堂倌道:“好酒好菜尽管上,今日我俩与蓝道长相见是缘,定要一醉方休,对不对呀,十三哥?”

    朱十三只好道:“那是。”他知道沈默必然是在打这个道士的主意,虽然他并不觉着,这家伙有什么用处。

    “那俺就不好意思的叨扰了……”蓝道行挠挠头道:“是这么说吧?”

    “就是这个意思。”沈默爽朗笑道:“实话跟道长说吧,我已经足足有一百天,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沈施主太客气了,贫道只不过稍施‘舒心诀’,只是小手段而已,”蓝道行肃穆道:“就算这一顿的餐费吧,你不必再给钱了。”

    朱十三现在也觉着,这个道士可爱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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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一会儿好酒好菜上来,蓝道行咽口水道:“那俺就不客气了,俺知道你们都吃了。”沈默两个苦笑着点点头,便看他吃的满嘴流油。

    等到四五杯酒下肚,蓝道行便面红耳赤,有些飘飘然起来,嘴巴便跟没了闸门似的,开始吹嘘起他的高强道法来:“想贫道曾在上清宫学过多年的道法,倒不是夸海口,就算我那师傅也不如我。”

    听他开始自吹自擂,沈默两个也在一旁不住的夸赞附和。等再有两杯酒落肚,这道士x颜更甚,嘴里更是信口开河道:“鄙门上清宫,那道法委实是高深莫测!随便学得一门,就可受益终生。”

    “不知道长最擅长什么呢?”沈默不动声色的问道:“是炼丹画符,还是呼吸吐纳……”

    “都不是,”蓝道行~兮兮道:“我最擅长的,是扶鸾起乩。

    “哦,果然是一门好法术啊……”然没表现在脸上,但沈默确实有些失望,如果说有什么可以和马吊的风靡程度相比,那无就是扶~了。

    所谓扶乩,便以箕插笔,使两人扶之。然后由扶~人拿着~笔不停地在沙盘上写字,口中念某某神灵附降在身。所写文字,由旁边的人记录下来,据说这就是神灵的指示,整理成文字后,可以预测吉凶,再根据神的指示去办。

    从西汉开始至今,此风演愈盛,到现在已经成为士大夫闲暇时的重要娱乐,沈默就亲眼见过数次扶乩,虽然搞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也不敢断然否定鬼神之说。但是这玩意儿会的人太多,已经成了烂大街的玩意,怎么用来奇货可居?

    但_道行的下一句话,让沈默的想法,实现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只听他慢悠悠道:“我会请紫姑神起乩……”

    话音一落,就连朱十三也肃起敬,为什么呢?因为所有的乩神里,公认是紫姑神最准。那这位有着美好名字的神祗,又是何方神圣呢?答案是管厕所和猪圈……其实只说厕所就可以了,因为农村的猪圈就是厕所。

    但要小看这厕所。内急的时候找不到厕所,比肚子饿了找不到饭馆还严重。所以紫姑的~语最灵。蓝道行会降紫姑,自然本事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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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只有那些与神有缘的灵体,才能请动神祇;能请紫姑神,那就更是万中无一了。”朱十三不解道:“这么好的徒弟,你师父怎么舍得让你走呢?”

    “俺觉着师傅年纪大了,便让他将掌门的位子交给俺,他好享享清福,抱孙子什么的。”蓝道行醉眼迷蒙道:“结果他就把俺赶下山了。”

    惹得朱十三捧腹大笑他‘活该’。

    蓝道行怒道:“俺是一片孝心,却被你们这些人当成了驴肝肺!”

    沈默摇摇头,正色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

    “知己啊……”蓝道行便不看朱十三,只跟沈默说话道:“小哥你来这儿,好像也是等那个小陶吧?”沈默发现他双目清明,口齿清晰,哪还有半点醉态?

    这真是个不好把握,更不好掌握的人啊。沈默不由暗暗道。口中却道:“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你一直瞅他,就抢在你前面起来了。”蓝道行不无得意道:“俺是个很会抓机会的人啊。”

    “你来北京也是为了抓机会?”沈默给他倒茶道。

    “那是,”蓝道行也不装傻了,抓起盘里软绵绵的艾窝窝,塞到嘴里道:“这个真好吃,就是有点塞牙。”便道:“实话实说吧,我就是想让我师父看看,……上清宫掌门算什么?我要做邵元节、陶仲文那样的天师!总领天下道教,然后命令我师父,重新收我如门墙,并把掌门的位子传给我。”

    蓝道兄真是执着啊,虽然这份执着有点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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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写出来了,大声召唤月票啊,只有你们的支持,我才有爆发的动力啊未完待续,)

    按下回去等待的沈默不表,且说那蓝道行得了百花仙酒,感觉希望重燃。他相信听说了百花仙酒的妙处,那陶良辅定会像苍蝇见了血一样扑上来。像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第二天便又去悦宾楼等那陶公子。

    谁知等到日头偏西,那陶良辅还是没有出现,蓝道行问堂倌道:“陶公子为何今日还未来呀?”

    老堂倌没好气道:“还不是你害的?昨天中午他的随从便来结帐,说只要你在一天,以后都不会来了。”说着十分无奈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走啊。”

    “现在。”蓝道行道:“他不来了,我还待着干什么?”

    “那他要是还来呢?”老堂倌问道。

    “我也回来。”蓝道给老堂倌出了一道无解的难题,便急匆匆走了出去,径直进了勾栏胡同里。

    此时已经是掌灯时分,欢开始营业,一片莺莺燕燕、倚栏卖笑,朝他挤眉弄眼,肆意招揽……别看他穿得邋遢,可道士这行业现在就是多金高贵的代名词,甚至比那些穷兮兮的翰林还要受欢迎。

    但素来不近色的蓝道行,对这种热情十分不适。他强忍着拔腿跑掉的冲动,在一家名为‘恬意’的青楼门口站定。

    门口的姐儿们呼啦围上来,却又他身上的馊味熏退,站得远远道:“这位道爷,您好有男人味哦。”

    蓝道行老脸通红道:“味。我是小天师地朋友。快带我去见他。

    姑娘们一听他不是来嫖地。登时失了兴趣。招呼过一个龟公来他领着道爷去小天师地包院。

    穿过淫声浪语地主楼。这意楼后面竟别有福地……只见几进深地庭院里曲径通幽。通向一个个跨院。那大茶壶带他到了最北角一个小院外道:“这就是小天师下榻地地方。”便要进去通禀。却被蓝道行阻止道:“你忙去吧。我自己进去。”

    大茶壶面上犹豫之色。在得到两钱银子地赏赐后。便立刻消失无踪干脆利索道:“那小人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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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陶良辅的院子外,只听到里面传出嘻哈笑谑之声。蓝道行侧耳细听,听出除了小天师有别的男子的声音,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暗道:‘他娘的要在众人面前露丑了……’

    蓝道行没有骗沈默,他确实是堂堂名门子弟,在山东很有地位和影响力的。但现在别人的屋檐底下,却不得不当着许多人的面笑脸迎受屈辱又怎能不憋气?无奈地长叹一口气,硬着头皮迈开沉重的步子,推门进去里面。

    蓝道行一进厅堂,顿时瞠目结舌。只见里面色男和美女混杂,淫声浪语,热闹非凡观也分外奇特……一个个纨绔子弟,足蹬马靴握皮鞭,鞭笞哄赶着妓女们满厅乱爬……仿佛在驱赶牲口一般。

    而那陶公子良辅斜倚在炕上,兴奋的观赏着这群魔乱舞而手舞足蹈,时而开怀大笑,他身后坐这个颇有姿色的美女,不时将一些夏天才吃得到的水果,送到他的嘴里。

    蓝道行对陶公子观察日久,自然知道这些堂下耍彪的狐朋狗友,都是陶良辅徒弟的儿子,也有徒孙之类。这些人肆意作践那里可怜的女子,只为了博小天师一笑。

    蓝道行虽然也想巴结陶良辅,却还没到堕落到这般地步,但也感觉一阵阵丢人,仿佛自己也是那其中一员一般。心里骂着那些人,却又动作熟娴地、脸上挂着惯有的谄笑,毕恭毕敬向小天师见礼。

    陶良辅也看见他了,差点没郁闷的一头撞到炕上,完全无奈道:“哎,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我不去悦宾楼,你就直接找上门来了。”

    周遭那些狐朋狗友便将蓝道行围住,想要将他驱赶出去,却被他一手一个扔出屋子去,动作麻利无比,毫不拖泥带水,显然是高手呢。这也是陶良辅烦透了他,却对他无可奈何的原因。

    但这次的蓝道行不像原先那么没脸没皮了,他拱拱手道:“请小天师单独给贫道一刻钟时间,如果还没有让您回心转意,贫道保证再也不来骚扰小天师。”

    陶公子已经烦透这条牛皮糖了,听说有机会让他消失,便对那些握着鞭子、提着砖头重新进来的狐朋狗友道:“都退下去吧,我和他单独说说话。”

    便有人献殷勤道:“我们得给您站岗,以免这小子乱来?

    “乱来?”陶良辅哈哈笑道:“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他爷爷是道教总领袖,所有牛鼻子的老大,所以陶公子根本不把蓝道行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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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朋狗友和几个妓女退出厅堂,只有那个伺候陶良辅的美女还在。

    “给你一刻钟时间,计时开始。”也不让他坐,陶良辅没好气道。

    蓝道行便不紧不慢道:“我有一样绝无仅有的好东西,要送给小天师。”

    “噢?什么物事,这等稀罕?”像陶良辅这种公子哥,最怕无聊无趣,一听说是‘绝无仅有’的东西,立刻来了兴趣。这才终于用正眼看他,自然也望见他架在臂弯里的青花瓷酒坛。道:“莫非是这玩意儿?”

    “正是,”蓝道行道:“酒的名字叫百花仙酒。”

    陶公子不是个识货的人,听这名字便没了兴趣,接过那酒坛子,随手作势丢给身后的女人道:“翠翠,有人给你送甜酒来了。”

    “哦,千万不要……”_道行着急上前阻拦。

    “哈哈哈……”陶良辅见一个小小的恶剧,就把蓝道行吓成这般模样,得意地大笑起来道:“你竟然如此爱惜,看来真是好东西了?有何奇妙之处,就不要再卖关子啦

    “哎呀,吓死俺了。”蓝道擦额头的白毛汗道:“这酒非同小可,乃是用百种珍奇药物酿制而成,除了酒味醇厚,香气浓郁之外,更有一妙处,不过……”看一眼陶良辅身边的姐儿,似是当着她的面难以启齿,故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见他这样,陶良辅已经猜三分了,大大咧咧道:“这里是窑子,在窑子里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蓝道行不再遮掩道:“有诗这酒道‘人无两度再少年,枯木逢春百花仙;金枪不倒寻春夜,梨花能压红牡丹。’这绝不是夸张……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哪怕是八十老翁或是精血衰竭之人,一旦饮用这酒,立显龙马精神、男子气概。似小天师这般天赋异禀,又有神功护体的奇男子,即使小饮此酒,天啊!简直是天下女子的噩梦啊!!”

    “果真有此妙用?”陶良辅从炕上跳下来,竟然光着脚走到他面前,抱着酒坛问道。

    “千真万确!我哪敢欺骗小天师啊。”蓝道行笑道:“不信您今晚立刻试用一下,明天咱们再接着谈。”

    “好好好!本公子领情了!”正在为不举而苦恼到变态的陶公子,突然获此至宝,焉有不喜之理?他凝这酒坛子片刻,竟然深情的亲了两下,就是对自己的女人,他也没这么宝贝过。欣喜之余,终于给蓝道行一点儿面子道:“在这恬意楼上放开玩吧,一应开销全算我的,咱们明天一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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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小天师夜里如何神勇,有没有作一夜七次郎,这个蓝道行无从想象,反正第二天一早,兴奋无比的陶公子,竟然跑到他睡觉的地方,一口一个‘哥’的叫他……显然是效果不错呦!

    神采飞扬的吃过早饭后,陶公子终于离开了恬意楼,回到阔别已久的天师府。

    顺理成章的,蓝道行跟着进入府中,暂时成为一名清客。

    在焦急中等待了五天,回府后就再也没见着的陶良辅终于出现了,对他道:“我爷爷要见你。”

    于是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偶像兼奋斗目标,闻名天下的陶天师。老头子去年已经过八十大寿了,白发苍苍,枯瘦无比,仿佛只剩下皮包骨头,但仍然对那百花仙酒很感兴趣,问他道:“这个酒从哪弄的?还有没有?”

    听得蓝道行一愣一愣,直以为老天师要重祭宝刀,再振雄风呢。不敢怠慢,赶紧道:“这是小道一个朋友给我的,一共只有两坛……都给了小天师。”

    陶天师把玩着剩下那一坛道:“你这个朋友在哪?能把他请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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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百花仙酒献给你们,你们不用太感谢,用月票砸我就好了……

    “不能。”蓝道行很干脆道:“他来不了。”

    “为何?”陶天师颇为不悦道:“还有什么人是贫道请不来的么?”

    “天师息怒。”蓝道行赶紧道:“不是他不想来,而是实在来不了……因为他不自由啊。”

    “当差?”

    “不是,是坐牢。”

    “哈哈哈……”陶仲文怀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着斜睥蓝道行一眼道:“你可是要救他出来?”

    “不敢隐瞒天师。”蓝道行叩道:“若我那朋友得您相助,必将秘方双手奉上……且永不吐露此事。”虽然这百花仙酒人人都爱,却谁也会承认自己有喝,仿佛会被人鄙视为无能一般。

    “唔……”见他如此道,陶仲文满意的颔首道:“谅你们也不敢诳我,说吧,是关在哪里的大牢,贫道写个条子把他捞出来。”陶天师服侍陛下二十年,虽然从来不过问政务,但毕竟是天子最近的臣属,所以朝廷官员们还是很买账的。

    “在北镇抚司关着呢……”蓝行一脸天真道。

    “这这个……”陶天师差点没噎死。直翻白眼道:“你说什么?他在陆炳手里?”

    “正是……”_道行小意道:“天师。你可要救救他啊。”

    陶仲文沉默许久。才问道:“他叫什字?”

    “沈默字拙言浙江今年地解元因为被陷害至今困在牢里。求天师搭救。让他不要耽搁今年地春闱。”蓝道行把要求和盘托出。

    “沈默……”陶仲文沉吟道。这个人他是听说过地。听阁老们提起过。听司礼监地大太监们提起过。甚至也听皇帝亲口提及过。综合这方方面面地说法。以他对大明朝堂冷眼旁观二十年地经验来看。此人应该不会就此陨落……他记得张>>、夏言、甚至严嵩。无一不是起起落落途曲折。但这些人都做到了首辅。都长时间地秉承国政。

    他深知在大明朝。一个官员地仕途前景对不是一时地起落能决定……而要看那位高高在上地陛下。他心里是怎么想地。

    所谓‘简在帝心坤独断’,用在当今圣上那里,是无比恰当的。

    如果比拼揣测陛下圣意的话,即使很保守的排名,陶天师也能在三甲之列……二十年侍奉皇帝,比严阁老还要长次于司礼监掌印李芳,对陛下的了解之深甚于对自己夫人的了解。

    蓝道行跪在地上,忐忑不安的望着盘膝而作的陶天师只见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一般。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于听陶仲文慢悠悠道:“好吧,让贫道试一试,成不成却不敢打包票。”

    蓝道行惊呆了,他大张着嘴巴,想不到传说中鬼难缠的陶天师,竟然如此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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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正月,天气不再那么煞人的寒冷。厚重的棉祅终于完成一动的使命,被装进了箱笼之中,取而代之的是轻薄许多的夹祅,让人浑身轻松许多,连带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

    沈默将手搁在窗棂上,突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推窗看到了若菡,然后开始了此生的甜蜜;不知今年推开这窗,会有什么样的惊喜……满怀着期待,他轻轻推开窗户,目光投在院子里的柳树上,但北地春晚,柳条上仍然是光秃秃的,不由有些失望,轻声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话音未落,便听一个爽朗的笑声道:“快了快了。”沈默循声望去,只见陆炳满脸喜色的站在院子里,哈哈笑道:“拙言,好消息啊,陛下提前出关,第一件事便是点名要见你。”

    沈默呆住了,惊喜之余竟然感觉好紧张,使劲咽口吐沫道:“什么……什么时候?”

    “明日一早!”陆炳笑道:“好好表现啊,明天二月初三,若是一切顺利,正好什么都不耽误。”见他面色有异,奇怪道:“怎么了,拙言?”

    “大人,我有点紧张。”沈默苦笑道:“圣心难测,我要是说了什么忤逆上意的话,会不会把我直接推出午门,咔嚓了呀?”

    “不会的。”陆炳摇头笑道:“最多也就是一顿廷杖。”

    “廷杖?”沈默塌下脸道:“那也够受的。”

    “好吧。”陆炳走进屋

    我给讲讲,见陛下应该注意什么,忌讳什么。”

    沈默感激给陆炳端茶倒水道:“谢谢大人。”

    “头一条,说话一定要注意,要说吉祥话。”陆炳道:“陛下一心求长生,特别忌讳臣下说些‘死’啊,‘病’啊什么的。你比如说去年太医院徐太医给诊脉,当时陛下坐在榻上,龙袍垂地,徐太医迟不敢前进。陛下问他为什么不走过来。徐太医说:‘皇上的龙袍在地上,臣不敢进。’结果第二天陛下就下了一道手诏给内阁,表扬徐太医,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默想一想道:“是不是因为他说的是‘皇上的龙袍在地上’,而不是‘龙袍在地下’。不过这区别似乎不大吧?”

    “区别大着呢!”陆炳道:“陛下说了,地上,人也;地下,鬼也。徐太医这话,最能体现他对君父的忠爱之情。”

    沈默听了,当时吓出一脑门子汗。地上地下,这在一般人那里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所以平时说话,地上地下是一个意思,哪有那么多讲究?若果连这个都忌讳,那臣下一言不慎,岂不是就要招来灭顶之灾?

    “所以啊,宁可说话慢一些,要先把要说的在心里默念一遍,把那些不好的,容易引起误会的词语统统去掉,这样就安全多了。”陆炳语重心长道:“要不严阁老、徐阁老他们一个比一个说话慢,那都给逼出来的。”

    “‘谨言’第一个完了。”陆炳道:“再说第二个,陛下高屋建瓴,思虑深远,说出的话来也十分高深,往往表面一个意思,实际上又是另一个意思。有的时候你得反着听,有的时候你得听半截,有的时候你得联想着听。总之呢,要是仅听表面意思,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沈默头上又出汗了,十艰难道:“我是第一次面圣,怎么知道哪句话该听,那句又不该听呢?”

    “这是要跟你说的第三条了。”陆炳压低声音道:“陛下生性聪明颖悟,多谋善断,且如今御极已超半个甲子,实乃亘古未有之明主……陛下拿出来问臣子们的事情,实际上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了,所以你记住,陛下问你话,并不是征询你的意见,而是要看看你说的合不合他的心意。

    “大人,关键不在自己有什么看法,而是陛下心里怎么想的?”沈默轻声道。

    “聪明!”陆炳伸出大拇哥道:“就是这意思!你若是答的不合陛下心意,就会被当成离心离德之人,肯定会遭到冷落甚至贬斥的;若是支支吾吾,不肯给予明确答复呢,更会被当成狡猾懦弱,不肯任事,下场同样凄惨。只有猜到陛下的心意,并准确表达出来,才会被陛下认为是心意相通之人,而得到嘉奖重用,你可千万要记住。”

    沈默心说,这样选出来的官员,除了应声虫就是马屁精,还能有实心干事的吗?但现在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先把这一关过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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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没出息的说,沈默整整一晚上都没合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第二天面圣时的情形……皇帝老儿会怎样对我?会不会不由分说,先打一百杀威棒再说?我会不会听不懂皇帝的话,而激怒了他,被拖到午门外打屁股?

    诸如此类的胡思乱想,在他脑袋里反复的回响,一直到五更鼓响才稍稍有些困意,却被敲门声吵了起来,只听朱十三在外面道:“沈兄弟,咱们该出发了。”

    听了这话,一夜没合眼的沈默赶紧一咕噜爬起来,草草的洗漱一番,穿上若菡前些天送来的夹祅,胡乱吃点东西,便出门上车,在一众锦衣卫的护送下,披星戴月的往西苑去了。

    来到西苑外时,宫门还没开呢。沈默只好在门外候着,春寒料峭,车上也没有暖炉保温,冬得他直搓受跺脚,哆哆嗦嗦打着颤,好容易捱到卯时初,景阳钟响了,宫门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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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你到底想要护着谁?!”嘉靖帝阴冷不带一丝感情的问话,仿佛毒蛇般缠绕着沈默,只要稍不中意,便将他勒死。

    “罪臣不过小小巡按,无品无级,微不足道。根本没本事护着谁,”沈默的声音越来越沉稳,到后面几乎是一字一句:“也绝不会偏袒回护任何一人!”

    嘉靖帝似笑非笑道:“赵贞吉的奏疏可不是这样说的,他说你从一开始,便阳奉阴违,与地方官勾勾搭搭,几次暗阻办案。最后竟然铤而走险,烧毁物证,被他抓了个正着。这件事,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呢?”

    “臣没有可狡辩的。”沈默却不为所动道:“臣一颗丹心,可鉴日月,不需要狡辩!”

    “呵呵……理直气壮啊!”嘉靖帝被他气笑了:“是不是哪位大人物,教你只要死不承认,就可以化险为夷啊?”

    “不是。”沈默摇头:“没有人教我说这话,是我自己要说的。”

    “还是狡辩。”嘉靖帝淡淡道:“来这里面的水很深啊,让你见了朕都不说实话,朕问你最后一次,你倒底是谁的人呢?”

    这话一出,沈立马道:“回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明朝所有官员都是朝廷的人,都是陛下的人。”

    “幼稚。”嘉靖地声音有些缓道:“大明朝这么大。官员那么多。朕一个人是管不过来地。还是得分锅吃饭。分家过日子地……说说吧。你沈解元是在姓严地锅里捞食呢?还是姓李地姓徐地?”

    沈默倏地抬起了头。双目含。声音微颤道:“回陛下地话——臣本布衣碌幼稚。蒙陛下不弃。委以一省巡按。又受命协查倭寇侵袭南京一案。虽说协办官员应以主问官为尊。但臣更知道。臣地一切都是陛下给地。所以臣地一切所为。只听皇上地只为大明朝着想。绝不会听他人指使。也没有任何人能左右臣地本意……”说到最后。脸上已经流满了泪水。只听他语带着无比地沉痛道:“至于此次未能察明钦案陛下失望。一切责任。归根结源。皆是臣一人之过与他人无关……但臣向陛下坦言。如果再遇到这种事情。臣地选择还是不会变……”仿佛受尽委屈地孩子。终于可以一吐心曲一般到最后。沈默已经泣不成声了。

    嘉靖帝有些烦躁道:“哭也没有用。了账本就是坐实了‘私毁证物’之罪。别人要治你。朕也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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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皇帝地话。沈默擦干泪道:“臣……恳请陛下赐予刀剪。”

    嘉靖帝不悦道:“死能说明什么问题?”

    沈默这个汗呀紧解释道:“臣不敢置君父于不义。臣不过是有样东西要呈给陛下。”

    里面没了声息,过一会儿帘子掀动,那胖太监端着个托盘出来上面摆了一把金柄小刀,还好心提醒道:“你可悠着点陛下面前动刀,稍有出格便会被乱刀砍死的。”

    沈默感激的朝他一笑,便拿起小刀,在夹祅的底部隔开一个大口子……然后从里面掏出个密封良好的油布包来,再割开夹祅的另一侧,又取出同样一个油布包。深深望着手中的东西,沈默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为了这东西,臣是几死还生,今日终于可以呈奏天子了!”

    胖太监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沈默缓缓打开油布包,一本蓝皮的册子便出现在他的眼前,胖太监不禁轻呼一声道:“账本?”这十分出人意外的一句,连帘子里的皇帝都是一怔。

    只见沈默将两个包里的两本账册合到一起,长舒口气道:“启奏陛下,罪臣原浙江巡按监军道沈默,呈上于浙江巡抚别墅处所获的账册两本,其中一本是进账册,一本是出账册,敬请圣览。”

    大殿里檀香缭绕,针落可闻,所有人都望着帷幔后的帝王,嘉靖帝也不叫那胖太监黄锦去接那个辞呈,而是定定问道:“为什么之前要骗朕,说那账本已经烧了?”

    “回陛下,臣确实隐瞒了实情。”沈默沉声道:“但臣有不得已的原因……因为这账册牵扯到浙江一省、甚至东南数省的局势,一旦处理不好,可能会使刚有起色的抗倭局面,转眼化为泡影,所以微臣愚见,这东西必须让陛下第一个见到,雷霆雨露,皆有君出,方可使东南不至于动荡,使大明不至于陷入内争,使群臣知道一

    在帝心,皆由陛下乾坤独断!”

    他脸上的狂热让那胖太监看得眼前一亮,心说真没看出来,这家伙马屁功力炉火纯青啊!竟然第一次见陛下,就拍出如此有水准的马屁……却不知是这是多亏了陆炳和陶仲文的考前辅导,才让沈默有的放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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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铛……’一声清脆悦耳的,那厚厚的淡黄色帷幔,便无声无息的向两侧卷去。

    沈默便看到一个铺有明黄蒲团坐垫的圆形坐几,坐几旁隔着个架在紫檀木架子上的玉磬,里斜插着一根同样颜色的杵,那一记清脆的磬声定是从这里敲响的。

    但视线也仅止于此了,他不敢再抬头,毕竟大明朝的皇帝还没有与人对视的习惯。

    但那蒲团上终是坐着人的,沈默便听那里发出更清晰的声音道:“你担心有人拿这个做文章,逼迫朕就范么?”

    “臣愚钝,”沈默赶紧低下头:“也许是庸人自扰,但只要有万一可能,臣就情愿这样做。”

    “呵呵……”嘉靖帝然笑出声来:“年青就是好啊,有冲劲没顾虑,脑袋里也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

    沈默刚要松口气,却听皇帝继续:“但是年青也有不好的地方,考虑问题不周全,你可想过这样的后果?先不说赵贞吉,单说他的老师徐阶,还有杨宜的同乡李默,不管你出于什么动机,藏起了这本账册,都已经在事实上得罪了两人,就不怕他们给你小鞋穿?”

    “臣当然怕仕途阻断,甚铛入狱。”沈默掷地有声道:“但臣更怕有人借此要抰君父,让陛下做出不得已的选择。为了维护主上的权威,微臣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不怕!”

    “哈哈哈……”嘉靖帝放声笑起来,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快意道:“朕果然没有看错人。”说着伸出瘦而修长的手。

    黄锦便将账册呈上。

    嘉靖将账册举得远远的,眯眼翻起来。起初面色尚算平静,慢慢地,两只眼睛变得冷沉沉……他久居深宫,不与大臣接触,对权柄的把握,却比历代先帝都要紧,都要牢,其秘诀无外乎对人事权和财权的掌控。所以看账本对他来说,是件很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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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帝坐在那里边看边沉思,沈默跪在地上,黄锦则木然立着,大殿里没有别的动静,只是间或听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更显得安静无比。

    时间缓缓流淌,直到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皇帝才缓缓合上账册,脸色又完全平静下来。

    嘉靖终于开口问道:“你看过这本账册吗?”

    沈默咬咬牙,轻声道:“不敢欺瞒陛下,臣是看了之后,才发现万万不能外泄,只能交由圣裁的。”

    嘉靖帝缓缓点头,脸上的神色甚是复杂,既有些赞许,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气,转过头问黄锦道:“你知道这账册上记载了什么吗?”

    黄锦嘟噜着胖脸憨憨道:“奴才不知道。”

    嘉靖冷声道:“告诉你吧,是嘉靖三十四年全年,浙江的各项税收加派,提编寇饷的最终流向!”

    黄锦一愕,茫然望着嘉靖道:“都流到哪去了?”

    “哼……”嘉靖鼻子发出一声怒哼道:“扣除解赴朝廷、移交藩王等用向不说,单说花掉的一百万两军费,真正落在军队身上的,不过是五十五万两而已,其余四十五万两,”说着重重一拍桌面道:“全都流进了他赵文华和胡宗宪的腰包!何等贪婪,无法无天啊!”

    黄锦赶紧跪下道:“陛下息怒……”

    “怪不得沈默不敢将此账册交出来,”嘉靖的胸口剧烈起伏,面色铁青道:“若是被捅出去了,这侵吞巨额军饷的罪名,神仙老子也保不住!他们全家都得人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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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帮家贼,蠹虫,强盗,流氓,下三滥……”

    如果单听这一连串的咒骂声,谁也不会将其与大明朝的至尊,天下最高贵的男人联系起来。其实即使让你亲眼看见,也很难把这个身穿葛布道袍,脚踏黑面布鞋,面容清矍,须发飘飘的道人,与皇帝这个金黄色的职业间划等号。

    但现实的荒谬,往往超出人们的想象,这位老道确实就是大明朝兆亿子民的君王,大明嘉靖皇帝陛下。

    只见嘉靖帝将双手负在背后,绕着那明黄色的蒲团一边兜圈圈,一边破口大骂,太监们噤若寒蝉的匍匐在地,唯恐成为陛下发作时的牺牲品。

    直到皇帝骂够了,骂累了,这才一屁股坐在蒲团上,闭目仰天喘着粗气。

    看着皇帝真是轻啊,沈默心里犯嘀咕道:‘不会怪我将烫手山芋递给他,而给我小鞋穿吧?’其实他原本没这么胆小,都是让陆炳和陶仲文给吓唬的。

    显然,对喜怒无常的嘉靖帝,近臣们有些妖魔化了,至少皇帝没有一点怪罪沈默的意思,他渐渐调匀了呼吸,表情也恢复了平静,缓缓道:“大道修之有易难,也知由我亦由天。”说着睁开眼睛,支起身子,甩着宽大的袖袍,飘然起身,来到沈默的面前道:“若非积行修阴德,动有群魔作障缘……你觉着胡宗宪和赵文华,算不算朕的魔障?”

    “臣人微言,年少无知,不敢乱说。”沈默轻声道。

    “讲!”嘉靖的声音明显高了些。

    沈默一凛。赶紧道:“回圣上。微臣姑妄之。依微臣之见。朝廷出现截留贪污者固然是魔障。但东南地倭寇却也是大魔障……”偷眼一看。见皇帝没有打断地意思便接着道:“现在地难题是。要是把前者除掉地话。后者就会更加不可收拾;孰轻孰重。圣心独裁。微臣不敢妄言。”

    “还叫不敢妄言?”嘉靖帝挪揄道:“朕不是二百五。你已经说地够明白了。”

    沈默赶紧道:“圣明无过;下。微臣不敢狡辩。”说地极其顺溜。显然是找到了上辈子巴结局长大人地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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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嘉靖帝轻轻拍一下他肩头……这动作落在太监们眼里。简直如天雷滚滚啊。除了严阁老之外下似乎还未向任何大臣。做过如此亲昵地动作呢……但施与受地双方。都没有察觉到这点。嘉靖帝俯首在殿中缓缓踱步道:“难道没了张屠户。朕还吃不了带毛地猪吗?”

    沈默轻声禀报道:“我大明朝人才济济。除了胡宗宪。肯定还有可以胜任地人选胡宗宪已经熟悉了东南。且展开经营一年有余。如果此时换将。新任官可能有自己地想法。很难做到萧规曹随……一旦推倒重来、人员更迭。造成人力物力上极大地浪费不说。军队也至少瘫痪半年。后果可能无法想象。”

    “哼,”嘉靖重重哼一声也没否定这个说法,而是沉声问道:“那你觉着,朕该如何处置他们?”

    “这个微臣真的不知道了。”沈默是打死都不敢胡说了,摇头苦笑道:“微臣只觉着很难很难……”他知道嘉靖帝是极端聪明的皇帝,那肯定讨厌‘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之类的推托之词,所以如是坦诚。

    果然嘉靖帝的脸上露出感慨之色,仰面望着殿顶,喃喃道:“你们回答不上来,就把问题往上一推,推来推去终还是落在朕的面前,朕又能推给谁呢?”

    “微臣无用不能替君父解忧,恨不能愧死当场!”沈默一脸郁卒道。

    “哎你死了能解决问题,朕立马杀了你。”嘉靖帝笑道:“可是没有啊……所以说当皇帝是个苦差事啊。天下最苦莫过朕心,是宽亦误,严亦误,岂止是尔等迷哉?朕亦迷也……”

    皇上一沉默,大殿里立刻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到座榻上,也不盘坐,就那么伸着双腿坐在榻边,胳膊倚在蒲团上,眯起狭长的双目道:“老子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你怎么理解这话?”

    “回陛下,这是老子治国为政的主张,微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议。但微臣自幼家贫,尝在江边结庐而居,自江中捉些小鱼小虾上来,与家父下酒,是以对这‘烹小鲜’还有些发言权的。那些小鱼很鲜嫩,下国之后最忌乱翻动,如果用铲子频频搅动,肉就碎了,完全不像样子。”

    顿一顿,见皇帝面露倾听之色,沈默方才大着胆子

    用烹鱼比治国。

    是不是说,君主治理国家,要像煎小鱼那样,不要常常翻弄……朝令夕改、朝三暮四、老百姓就会无所适从,国家就会动乱不安。相反,如果国策法令能够得到坚定不移地贯彻执行,就会收到富国强兵之效。如此,一切外在的灾祸,都不会形成长久的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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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他说完,嘉靖面上的纠结犹之色尽去,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展颜笑道:“黄锦,你觉着他答得怎么样?”

    “奴婢才疏学浅,一般阁老们讲话都听不懂的。”黄锦陪笑道:“但沈解元的话,奴婢能听懂,也觉着很有道理。”

    “哈哈哈……”嘉靖帝指着黄锦道:“沈默,你听到没有,在黄锦看来,你比阁老们还有学问呢。”

    “黄公公谬赞了,”默苦笑道:“可能是大学士们说话太深奥了,我们这些普通人都听不懂。”

    “没错,就是听不懂。”嘉靖帝首道:“一个个皮里阳秋,口蜜腹剑,心里一套,嘴上一套,整日价就知道在朕的面前演戏,也不知是在给朕看耍猴呢?还是把朕当猴耍。”

    “肯定是前。”沈默和黄锦齐声道。

    “当然是前者!”嘉靖拂袖起身,在蒲团坐定,满脸信心道:“这个大明朝,都在朕的心里装着呢,谁也耍不了我!”说着一挥衣袖道:“宣他们进来……”黄锦便出去宣旨。

    靖又对沈默道“到帷幔后面藏好了,朕让你瞧一次猴戏,看看好不好玩。”

    沈默哪敢多说,赶紧起,躲到帷幔后面。刚刚藏好,便见那黄锦去而复返道:“陛下,他们来了。”

    嘉靖帝点点头,黄锦便出去:“几位大人,请进来吧。”

    然后就见三个身穿大红官袍,腰缠白玉腰带的官员,稍有先后的次第进来,面朝着皇帝一字排开,齐刷刷跪倒,山呼万岁。

    嘉靖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肃,点点头道:“都起来吧。”三人便谢恩起身,黄锦将一个锦墩端过来,轻声道:“严阁老请坐。”那最先进来,年纪最长,胡子眉毛全白了的老头,颤巍巍谢过陛下,在那太监的搀扶下,缓缓坐在皇帝左侧下方。

    ‘原来这个棺材瓤子就是严阁老,’躲在幕后的沈默不禁暗暗皱眉:他是很尊敬老人的,但一个这样站着都费劲的垂垂老朽,担任麻烦重重的帝国的首相……他还能胜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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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两个官员只能站在殿中了,因为在侧面,沈默看不到他们的脸,但能猜到那个矮的应该是内阁次辅徐阶,高的就是那个狗日的李默了。

    这时候严嵩开口了:“老臣记得,上月陛下说,二月十五出关,今次竟然提前十天,看来陛下玄功大进,可喜可贺啊……”正所谓行家一开口,就知道有没有,沈默觉着必须向这位拍马屁时间比自己两辈子年龄都长的老人致敬。

    嘉靖轻轻一捋袍袖,淡淡道:“没有精进,不过是心烦意乱,无法入定,只好提前出来了。”

    严嵩赶紧扶着墩子起身,带领两位一品大员下跪请罪道:“都是臣等无能……”

    嘉靖挥挥袖子,不耐烦道:“无能无能!以后少说这句话,若是真的自认无能,都写辞呈回家种地吧。”

    “臣等不敢。”几人讨了好大个没趣,只好讪讪站起来,都知道这次得到好脸色了。

    “朕闭关这几日,有什么大事要禀报啊?”嘉靖帝垂下眼皮,平淡的问道。

    “确有几件事情。”严嵩缓缓道:“首要的还是地震善后事宜,眼看着开春了,百姓却还在恐慌之中无法自拔,恐怕会无心耕种,导致夏粮不济,朝廷税赋无法保证,恐怕还要饿死很多人的。而且眼看着天气要转暖了,若不今早采取措施,恐怕会有大片疫情发生,也会死很多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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