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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胡宗宪已经离开快半个月 了,行到徽州时,果然上本称病,要求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内阁虽然还未批复,但任谁都明白,徐阁老巴不得他别来北京呢,顶多假模假样的挽留一番,可最后一定会批准的。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苏白两堤,桃柳夹岸,杭州城已到了暖风熏人醉的美好时光。但此刻坐在签押房中沈就,却决计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一r,十 一 一

    东南的麻烦不会因为胡宗宪走了而停止,反唇 越演越烈,大有专l相丛生之势。

    先是衢州那边,王本固整天前来催促,要求他立刻出兵,剿灭那群暴徒;然后是赣粤三巢叛乱,广东巡抚与江西巡抚相互推诿,节 节败退,又丢了七八个县,眼看三巢便要练成一片,如果再不着力进剿,就要成为国中之国了。

    再就是粮饷问题,这几天时间,下面人已经理清了账目,除了几乎未遭战火的湖广之外,各省都存在很大的缺口……浙江南直算好些,最多可以下六成军饷,其次是福建,可以一半,最惨的就是广东和江西,只能下三成。

    眼看着距离饷 g 还有不到半个月,各地的巡抚全都 不敢在本省待了,都跑到杭州城里来请求支援,可别说藩库无钱,沈默默是有钱,也不能给他们呀,毕竟他这个钦差只是署理东南军政,在人看来维持现状才是题中应有之义。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行,在等到朝廷正式任命之前,沈就是不佘轻易趟这趟浑水的,尤其是最难摆平的钱粮之事,更是绝对不会染指。

    还有一件私事,柔娘来信说,若菡已经有四个 月的身孕了,现在情绪不太稳定,反应很大。

    这让沈就原本还有些埋怨的'划!”一下子就变成了满是歉疚和自责,但公务缠身不能回京,只得写下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命人加急送到家里去。

    他的心里一团乱麻,公务也无法处理,索性推开堆积如山的卷宗,找出胡宗宪给的那两本书,用心的翻看起来,胡宗宪说的没错,这两本书的作者实在是一位军事理论的大家;甚至在沈就看来,胡宗宪的评价其实偏低,他认为此人乃是越时代的奇才。

    两本书中,《江南经略》共八卷,每卷又分二子卷。卷一之上为兵务总要;卷一之下为江南内外形势总考;卷二之上手卷 六之下记苏州、常州、松江、镇江四府所属山川险易、城池兵马,各附以土寇、要害;卷七上下论战守事宜,卷八上下则杂论战具、战备,而终以水利、积储与苏松之赋粮。还附有南畿全图、府州具全图、江河湖图海防图、江防图、湖防图、险要图等地图,观此书便可将东南全貌览于心中,使那些关隘地名、山川要害不再只是一个个地名,而是实实在在的让你明白其险在哪里,要在哪里,从而为决策提供有力的支持。

    这还是沈就第一次看到如此高屋建瓴、细致客观的东南军情详报,而且他看到,书中曾对抗倭总结言之:‘哨捕于海中而勿使近岸,是为上策;拒守于海塘,海港,而勿容登泊,是为中策;若纵之深入,残害地方,当坐罪,是为下策,。鲜明的提出了,对待海上来敌,上策是‘哨捕于海中”御敌于海疆之上;中策是,‘据守于海塘海港,阻敌于国门之外,下策才是纵敌深入,在境内消灭敌军。

    这条抗倭伊始便提出的观点是正确的,而且雀合当年官军,水师强于倭而路上弱于寇的实际情况,如果被采用的话,消灭倭寇的时间将大为缩短,损失也会大大减小,效果还会更好。

    但当时的总督张经,却偏偏采用了下策,把倭寇放进了内地,等胡宗宪当权时,只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驱逐已经在沿海设立据点的倭寇,到这两年才具备了重新歼敌于海洋之上的条件。

    更让沈就如获至宝的,是那本筹海图编》全书其十三卷,图一七三幅,约二十六万字,对于大明沿海地理、武器设施、海防战略,都有详尽的论述,绝对是划时代的巨著。

    而且在这本书中,作者提出很多独到的见解,不仅为前人所未言,而且更与沈就所知的现代海权战略高度吻合,作者列举了海防战略的三大原则,即所谓 御海洋,囤海岸,严城守,。其中最为沈就重视的,是‘御海洋,的硕,念,作者认为 海防必宜防之于海”主张“哨贼于远洋,击贼于近洋”更让沈就震惊的,是第十二卷 御海洋,作者竟用整整一卷,来阐述制海权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如果没记错的话,西方那位马汉提出这个概念,应该是十九世纪末的事情,比他足足晚了三百年。更可贵的是,此人不止是这种战略性眼光绝,在战术上也有很深的造诣,恍如他说‘贼至不能御之于海,则海岸之守为紧关第二战。”便清晰的排述了海岸防御战的要素:先要令水师与岸 上的陆兵相为表里。以便敌军登陆时实行水陆夹攻;并且要在岸上预先设防,防敌可能登陆的要害之处,并留置部队以作 紧急支援。其目地是‘歼敌于将登而未登岸之时,。真是太了不起了,他所说的简直就是现代反登陆战的要诀。

    沈就一边看一边认真的做着 笔记,这些天来,他已经写了好几万字的心得,越写就越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天才,能写出这样的军事著述呢?

    后来跟府上人一打听,原来是胡宗宪的幕友,一 位名叫郑若 曾号开阳的秀才所著。沈就使命人将他请来,但府上管家告诉他,郑先生和胡宗宪一道北上了。“他还跟着大帅?”沈就轱卢 问道。“不是,郑先生说是回老家。”管家恭声道:“搭大帅的顺风船而已。“他的故乡 何处?”沈就问道。管家道:“娟像是苏松一代的,但具体哪里,还真不知道。”

    见再问不出什么来,沈就让他退下,起身走到屋外,对三尺道:“让朱五帮着查查那位郑开阳的情况,尽快递上来。”三尺应下,便快步走了。

    沈就站在院子里,看着明媚的春光,深吸下清新的空气,顿时感到精神一振,便听院门口有人道:“这么好的天气,正走出外踏青的好时节,大人就别整天呆在屋子里了。”

    沈就转头一看,是一身布衣的唐汝楫,朝他点头笑笑道:“你又没有大兵催命,为何还赖在杭州不是啊?”

    唐汝楫朝他躬身施礼,恭敬的笑道:“我觉着大人初来乍到身边总得有个自己人帮衬着,这不才没走吗?”“哈哈……”沈就笑道:“那我要多谢你了。”“不敢不敢。”唐汝楫笑笑,故作轻松的问道:“昨日下官给大人送来的那一双姊妹花,怎么今早又被退回来了?”“这个么……”沈就打个哈哈笑道:“你也知道我的恩师刚 刚过世,虽然公务缠身,不能为师父居丧,但禁声色还是要做到的。”

    原来如此,唐汝楫这才松口气,一脸崇敬道:“大人至诚至孝,实乃下官学习的楷模。”这可不是说说而已,打生下来就锦衣玉服的唐中丞,最近也穿起了布衣,不用说也知道是跟谁学的。

    但他可不甘心 无功而返,又殷勤道:“那出去泛舟西湖,放松一下心情,总不至于坏了孝道吧?”“那不至于……”沈就摇头笑笑,备是再不给面子,估计唐汝楫就要崩溃了,于是他点头刚要答应,这时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沈就对这声音显然不陌生,朝唐汝槲抱歉的笑道:“估计是北京来的急件。”唐汝楫郁闷坏了,心说咋这么 不顺呢?

    果然见府中的门房,领着帽插红翎、风尘仆仆的信使进来,单膝跪在沈就面前道:“八百里加急,请大人签收。”说着取下背上的包袱,拿出个土黄色的大信封。

    沈就点点头,从袖中掏出关络,骑缝盖在那大信封上,信使便把信皮扯下,收到怀中,将里面真正的信件递给沈就,

    沈就眼看了关防骑缝,完好无损,便样手让他退下,这时唐汝辑也知趣道:“下官先去外面走走。”八百里加急所传递的,定然是军机大事,他当然得要回避了。

    沈就朝唐汝辑歉意的笑笑,便转身进屋用银镏金的拆信刀拆开信封,抽出内里的信纸展开一看,乃是内阁的文移,言到近日连续有乡籍赣粤的官员上本,诉说家乡沦陷于三粜反民之手,一些官员的亲人也被杀鹨。更悲惨的是,有五位官员惨遭满门灭绝,这五人披麻戴孝,在西苑门外跪哭,京师震惊,扰动帝阙,皇上已经下旨内阁,不惜一切代价,剿灭三粜反民,还赣冬百姓一个安宁。

    最后还附有徐阁老的亲笔:‘昨已推汝为东南经略,总领东南军政,羊制六省文武,事毕还朝。任命不 日耳到,麸汝当务之急,乃定赣粤总督人选,筹划对‘三巢叛军,之围剿,务必在半年内控制局势,一年内基本平息,否则于吾于汝,皆大不利矣。”

    仔细又读 了两边,确认没有遗漏的信息了,沈就便将信收回信封,钻进沉重厚实的铁箱子里,这才吩咐道:“请唐大人进来吧。”

    唐汝辑再进来时,见大人端坐在大案后面,知道是谈公事的时候了,于是恭敬施礼,然后依命坐在下的花梨木椅子上。

    “方才内阁来信”沈就也不再客套,道:“再次催促要尽快平定三巢叛乱,但本官对赣粤一带的情况并不了解,唐兄可有什么人选,能为本官解惑。唐汝辑想了想道:“刘显好像在广东那边担任过参将,您可以问问他。“嗯。”沈就点点头,吩咐外面道:“请刘总兵过府说话。”外面自然有人跑去传令。

    趁着这个空当,唐汝辑小声道:“大人,下官倒觉着赣粤那边是远处着火,但近处冒烟其实更危险。”“哦?”沈就问道:“∽冒烟?“是啊”唐汝辑道:“那边毕竟离得太远,闹得再大也是小,但眼前这几桩事儿,解决不好,就走了不得的大事件。”,恍如说……”沈就不动声 色道。,恍如说,衢州那边,比如说,军饷问题……”唐汝辑装作很坦然道:“再比如说,各方面总督的人选问题……”

    沈就斜看他一眼,促狭道:“尤其是,各总 人选,更是重 中之重●对吧?”

    唐汝辑脸色一红,喃喃道:“下官可是一片公心,现在东南文武还怀念着胡宗宪,可不大听大人招呼,您早点定下各总督人选,那些新总督必然对您感恩戴德,帮着您把下面人都压服了,这样大人才能政令通畅,一呼百应,好建立不世的功勋。”

    “哈哈哈 一 一 一 一 一 一”沈就摇 头 笑 道=“我 可 不 想 建 立 什 么 功 勋)能 将这段日子安稳度过去,就烧高香了。”说着话锋一转,淡淡道:“不过你说的也对,我一个人要应付这么多省区,确实压力太大了……”“是时候找人来分担一下 了。

    ”唐汝辑激动的接话道:“下官觑颜,毛遂自荐江北总督,定让大人不用再操心长江以北。”“呵呵呵……”沈就抚摸着桌上温润的和田玉馈纸,意义不明的笑起来,让唐汝辑心虚到不行,只好陪着一起干笑。

    好在沈就笑一会也就止住 了,眯眼望着他道:“你想当江北总督?”“有道是举贤不避亲。”唐汝辑拍胸脯道:“当然更不用避自己了。

    “好,有担当。”沈就笑笑,却又低声道:“不过,你当巡抚的时候,战事已经转移到江南了,结果在抗倭中寸功未立,若是本官把第一个总督给了你,是不是难以服众?”“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吗?”他已经习惯了严嵩时期那种一言九鼎的霸道,却忘了现在的恩主,连严嵩一半的势力也没有。

    沈就面上浮起一丝苦笑,从抽屉中拿出几封信来,递给唐汝辑看道:“你自己看看吧。”

    唐汝辑赶紧起身,双手接过那些信,倒退回座位上,快的浏览起来,只见 中有吏部尚书高拱的,推荐南京兵部侍郎李延为江北总督;还有张居正的,暗示 是徐阶让他写这封信的,推荐湖广巡抚殷正茂为江北总督;甚至还有沈就顶头上司严讷的,委婉的请他考虑自己的学生陆树德的……还有几分别人的托请,不过他已经无心看下去了。

    再抬起头来时,唐汝辑已是面容愁苦,嘟囔道:“不 就是个破总督吗?怎么什么人都盯上了?”

    “这话说的。”沈就啜口清茶道:“江北总督管着南直隶除了南京外的绝大部分,苏州、扬州、松江……天下还能找到更富庶的地方吗?”“大人 一 一 一 一 一 一”唐 汝辑 巴 望 着 沈就道=“您 就 眼 睁 睁 看 着)自 家 种 了多年的庄稼,转眼成了别人的园子吗?”

    “当然不行。”沈就感觉火候到了,再打支唐汝辑就要彻底灰心了,便开始添柴道:“我当让会尽力保举你的,可你得做出点什么来,让那些人都知难而退啊。”“做……做什么呀?”唐汝辑又不傻,自 然知道不可能轻松过关。“给东南,给朝廷解决个大难题。”沈就笑眯眯道:“那就没人能跟你争了。”

    唐汝辑明白了,艰难道:“您不会想让我弄银子吧?”沈就肯定不会指望他打仗评判,那能做的贡献,就是搞银子了。

    “果然不愧是思济兄。”沈就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道:“我算过手,东南今年的军饷差额一共是二百万两,如果你能帮着解决了,所有人都会承你的情,要是谁敢跟你抢,不用我说,大家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他淹死。”

    唐汝辑却笑不出来道:“一省内的财政尚不通融,何况是支援外省,我要是真那么干,非得被本省的文武骂死不可。”

    “唉,不是白给的。”沈就循循善诱道:“他们打借条、算利息,按照行业拆借二分利给,且以官府的信誉作保,保证不因人事变迁而作废,这样总可以了吧?”

    晕啊,真的才写完……[(m)無彈窗閱讀]

    .一。  ,

    见唐汝辑弓经意动,沈默叹息一声道:“思济兄,我是从苏州出来的,视苏松百姓为父母,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亲恩;但现在确实没有办法,我只能管自己的父母借了。我也跟你亮个底,东南藩只有八十万两左右的存银,这些钱用来平定衢州尚且捉襟见肘,更别提进剿三巢了。”

    唐汝辑吃惊的张大嘴巴道:“怎么会这样少?仅苏松一地,每年就要解付藩库将近百万两白银,再加上淅江湖广江西这些都不是穷省,这两年又没什么战事,怎么会存不下银子呢?。

    “呵呵”沈默苦笑道:“进得不少,花得更多,再摊上个从来不过日子的主,能存下钱才有鬼呢。

    。因为始终未解除战争状态。各省的军队都维持在一个很高的数量上,每年的粮秣军饷负担,就压得各省喘不过起来,有时候还得靠总督府支援;加上胡宗宪花钱从来大手大脚,只耍他觉着该花的,从来不皱眉头,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量入为出,造成今天的局面并不奇怪。

    听了沈默的话,唐汝辑已经下定了决心,但他知道这次得把话说死了,不然再来这么一次,自己肯定得被扔进苏州河去,便鼓足勇气道:“大人既然开诚布公,下官也跟您实话实说了,我那里确实有那么百八十万两存银,本打算用来和地方上合股,到南洋开个商行的”

    “啊?。这下轮到沈默吃惊了,道:“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原打算周全了再跟大人报告的唐汝辑赶紧解释道:“这么大的事儿,哪敢不经大人同意啊

    “简单说说你的打算。”沈默饶有兴趣道。

    见大人兴致浓厚,唐汝辑也很高兴,道:“是这样的,我们不少海商反映,有佛朗机人在南洋建立据点,买空卖空哄抬物价,导致这两年的收入下降的厉害,希望能和我们合资,在吕宋建立咱们大明的商行,咱们自己收购买卖,不让他们赚这一道倒手钱。”

    沈默知道唐汝辑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只耍放开手脚,肯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他赞许的点点头道:“这件事很好啊,咱们日后好好议议,一定要把它办成了

    见自己投靠后的第一个提议,就得到大人热烈的响应,唐汝辑十分的激动,拍胸脯道:“那二百万两就包在我身上,请大人放心吧。”

    “那江北总督也不会落在别人身上”。沈默痛痛快快道:“你也请放心吧

    “只是”唐汝辑高兴之余,还没忘了初衷,小声道:“今年这关过去了,明年可不能再让苏松北出了

    “我向你保证沈默点头道:“明年就没有这个包袱了

    唐汝辑这才满意的点头。

    这时外面通禀,刘显到了,唐汝辑便起身道:“大人和刘总兵谈,下官先告退了

    沈默起身把他送到门口,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此人虽然经常溜须拍马,但证明自己的想法同样强烈,而且就是这么个世道,不会这一套的人,还真难混得开,所以也不能求全责备,只取其优点便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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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显到了,他今年五十开外,须花白,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一些,但面貌威严、虎背熊腰,一身武将安服穿得紧绷绷,任谁也不敢小小觑了这位老将军。

    对待刘显,沈默就显得亲热和尊敬的多,不仅主动相迎,还请他上座。又命人沏上好茶,不过刘显也是几经浮沉了。哪敢有一点托大,坚持坐在沈默下,两人便隔着一张茶几,并坐着说话。

    嘘寒问暖之后,刘显主动问道:“不知大人唤下官来,所为何事?。

    “唉,近日内阁连番移文催促,命下官组织进剿三巢沈默道:“但不瞒您说,我对赣粤那边两眼一抹黑,所知也只停留在廷寄邸报上”听说草堂兄是江西人,所以才把你请过来,咨询一下详情。”

    “大人问对人了,末将正是江西南昌人。”刘显笑道。

    “哪一卫的?”沈默随口问道,对于武将来说,卫所便是他们的籍贯,比如说戚继光是登州卫的,俞大狱是泉州卫的,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但刘显听了却面色一黯,低声道:“末将不是世袭军户。”

    “哦?”沈默吃惊道:“那太厉害了戚继光一当兵就是四品的指挥企事,俞大献也是从百户开始干,对于半道从军的人来说十分不利,但人家刘显竟然比他俩都早干到左都督总兵官,这蹿升可够快的。饶有兴趣道:“方便讲讲你的经历吗?”

    刘显却不觉着有什么好骄傲的,有些低沉道:“末将少读经书,稍通文义,后来家贫落魄,食不果腹,只能寄居在庙里,整日受人白眼。本想一死百

    沈默听他如此神奇的经历,不由叹道:“这是有神灵保估啊。”他是信神的,要不他也来不到这个世界,只是自己没这个好命,可以向人倾吐心底的秘密。

    “庙里的和尚也是这样说的刘显感激的笑笑道:“所以我就决心不死了,因为天生有一把子力气,又会舞枪弄棒,那年恰逢武举,便报名参加,倒一路过关斩将,取得了个武榜眼,后来授四”成都卫百户,跟着巡抚张中承讨伐宜宾苗乱,从军陷阵,一阵格杀五十余人,擒恶三人,诸军继进。一战贼尽平

    “得中承大人赏识,晋升我为副千户,后来又随他转任广东巡抚,在广东剿匪、抗偻,累功晋升为指挥全事,又被当时的两广总督张经看重,带下官来到淅江,任副总兵,再后来的事情,大人都知道了”

    沈默颌赞道:“草堂兄文武双全,战功累累,实乃儒将骁将也,百年之后必然名垂青史,子孙后代引以为豪

    “唉”刘显唷叹道:“不过是安身立命罢了,儿孙们不怨我,给他们选了这条丘八路就行了

    “这些年武将的地个确实不太正常沈默正色道:“但随着抗偻的胜利,你们的名字已经传遍大江南北,让人们重新尊敬起来。”说着沉声道:“一个国家要想兴盛,没有尚武精神是不行的,我朝国初,一扫八荒**,建立不世强国,靠的就是这种尚武精神!”

    “那时候,武官的地位,可比现在高多了刘显悠然神往道:“开国三十六个公侯中,只有一人是文官。那时候武人在上,文官在”。说到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改口道:“那样显然是不对的,所以这些年抑武重文更利于国家安定

    “抑武重文是不对的,国家会过于文弱,难免重蹈两宋的覆辙;但武将不能掌握军权,不然盛唐覆灭的惨剧有可能重演。

    。沈默笑笑道:“我在想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文官在掌握军权的同时,又不干扰武将的练作战,同时大幅提高军队和军人的地位,这才是治疗沉疴的良药

    刘显听得两眼亮道:“要是真能这样,末将死都瞑目了。”

    “这话说得”。沈默哈哈大笑道:“你得好好的活着,没有你们这些儒将加骁将,什么改变都是空谈

    “为了大人这句话刘显心头火热道:“我也得多活两年。”

    “哈哈,这才对嘛,喝茶喝茶”沈默热情的招呼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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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看似无关紧要的攀谈,却让两人的关系拉得很近,这不光是沈默的功劳,刘显也体现出了强大的交际能力。

    喝了几口茶,沈默终于回到正题道:“赣粤交接之处的三鼻叛乱。为什么多年难以平定?”

    “唉”刘显心有余悸道:“所谓输粤三巢,其实是指以广东和平、江西龙南、定南三县为犄角,方圆八百里的一块地方,那里穷山恶水尽刁民,地势极为险要,易守难攻,向来就是出反贼的地方说着叹口气道:“远的不说,就说五十年前正德年间,便有震惊全国的赣南叛乱,遍及赣南以及赣闽粤交界的山区,叛民依靠山地据洞筑寨,自建军队,方圆近千里。地方官员久剿不定,后来还是朝廷派来阳明公,巡抚赣南漳泞,坐镇赣州剿匪,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计将其镇压;却也难免尸横遍野,至今那里还留着当年的杀人坑呢

    沈默一听这竟然是王阳明曾经头疼过的问题,愈感觉问题棘手了,低声问道:“这次是同一个地方吗?。

    “是啊,定南县,和平县,这都是当年阳明公奏请设立的县治。”刘显道:“现在您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次叛乱,又为何持续这么多年,为何叛民的战斗力如此之强了吧?”

    “嗯,”沈默默默点头,那是一片对朝廷满怀着仇恨土地,虽然那代人已经死绝了,但他们的儿孙不会忘记昔日的仇恨,一旦有机会,一旦被触动,便会爆出惊人的破坏力,他们会像父辈那样,建军队、结营寨,背靠着易守难攻的群山。向官府动一拨又一拨的攻击 前赴后继,父死子替,不会有丝毫迟疑。

    “如果阳明公能在那里多干几年,也许就没有今天的叛乱刘显感叹道:“但他很快就被调离了赣南,仇恨还未来得及化解,便变成了种子,终于在十年前重新爆,李文彪、赖清规、谢允樟这些人,与当年的蓝天凤、谢志山没有任何区别,其中谢允樟还是谢志止。的遗腹子,逃过了满门抄斩,又来祸害朝廷了

    “站在人家的角度”感到气氛实在压抑,沈默故作轻松道:“那是在为父报仇

    “是啊刘显点头道:“小这些人就是打着报仇的旗号,特别容务聚起手下,且不是一欺…崩来惭愧,当年下官在广东时,便跟木冈的李奶知叹手,虽然未尝败绩,却也没奈他们何,想不到这些年过去了,竟然让他们越演越烈,已经占领了广东和平、龙”兴宁和江西龙南、信丰、安远等十五个县,其势力已经远远过正德年间那次了。”

    “是啊,当时朝廷不会任他们展。”沈默嘴角带起一丝苦笑道:“但咱们让偻寇闹得,不得不先攘外再安内,人家自然不会跟客气。还不卯足了劲儿打地盘?”

    刘显点头道:“所以胡大帅离任前所呈“兵非三十万,银非百万两不可。的奏章。绝不算言过其实。”

    听了刘显的话,沈默起身踱步,盘算了好一会儿,站住道:“如果我满足了这俩条件,你能平定三巢吗?”

    “下官是武将,哪有独当一面的道理。”刘显一摊手道:“最多为先锋官,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可这大帅的人选还得文官来担当。”

    沈默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且现在还不是改变这些的时候,他轻声问道:“那你觉着,谁合适呢?”

    “下官举贤不避亲。

    ”刘显倒和唐汝辑英雄所见略同,但他推荐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恩主,道:“现任广东巡抚张中承,字正野,号百川,乃嘉靖的五年进士,比徐阁老仅晚一科,晓畅军事、久任文帅,历闽、蜀、楚藩臣。为朝廷数次平叛,战功赫赫,其中在宜宾平苗乱,在楚地平湘乱,以及今年在广东剿灭海匪,都打得十分漂亮”说到这,刘显是满脸的自豪,仿佛比他自己打胜仗都高兴。但一想到恩主这些年的遭遇,他又笑不起来小声道:“十几年前,他便官拜兵部侍郎,只是后来受李默牵连,才被贬到广东巡抚任上,却没有丝毫懈怠,在广东组织抗偻、取得大小胜利几十场,同时又剿灭了盘踞在海陆一带的海盗、以及内陆的土匪,使广东出现难得的安定局面。”

    “在与下官通信中,老大人对三巢叛乱深恶痛绝,但因为他们狡兔三窟,且主要地盘在江西,单靠广东进剿效果了了。”刘显说着拱手道:“下官敢打包票,赣粤总督的人选,再没有比张老大人更合适的了,只要您选择了他,平定三巢不在话下!”

    “难道他比阳明公还厉害?”沈默笑问道。

    “那倒不敢说。”刘显笑笑,骄傲道:“但现在的军队,可比当年阳明公时,要厉害多了。”经过抗偻战争的淬炼,哪个省都有能打仗的强军,确实不是承平日久、武备松弛的正德年间可比。

    “哈哈,说得好。”沈默稍掌笑道:“这么说来,本官非得见见那传说中的张老大人了。”

    “大人从善如流。”刘显赞道:“您会为这个英明决定而自豪的。”

    “呵呵,但愿如此吧。”沈默笑道:“他现在杭州吗?”

    “在的。”刘显点头道:“上个月被大帅招来,现在您又没放行,所以一直在驿馆中等着呢。”

    “那赶紧把他请来一叙吧。”沈默说完又道:“算了,还是本官亲自去一趟吧,哪能让老前辈来见我呢。”

    对沈默能这样说,刘显十分高兴,便带着他来到位于西湖之畔的官驿中,见到了须皆白的老中承张桌。

    对沈默能亲自来访,张桌感到十分的受用,言语间十分的亲热,而沈默也对这位仪表堂堂、举止稳重,极有大将风范的老人家的有好感,于是双方带着愉快的心情,开始对轮南局势交换意见。

    通过交谈,沈默现刘显没撒谎,这位老人家对军务捻熟无比,对三巢的情况更是了若指掌,甚至连战役方案都做出了几套,显然是早就把对方当成假想敌了。

    对于交谈的结果,沈默很是满意,更让他开心的是,张桌只需要五十万两白银,十万军队便可以取得胜利,这无疑可让捉襟见肘的东南财政,大大的松口气。

    回去后,沈默又经过一番考量,再咨询了几位巡抚和总兵,皆道张中承乃最佳人选,于是他下定决心,向朝廷举荐张桌为赣粤总督,备述其理由后,八百里加急呈送京师。

    也许是因为张桌的资格实在太硬,也许是因为三巢造反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五天后便有圣旨回来,任命张皋为左都御史总督赣粤。

    那厢间沈默也打开藩库,准备好了所需粮秣军饷,再调拨刘显、俞大狱、郭成等数员名将,以及久战之兵十万,尽归张皋指挥,命其火率军南下,进剿三巢叛贼。

    。月的月票只有往常水准的三分之一。耻辱的一个月,刻骨铭心,我不要再输成这样了。

    唯有奋起,在十二月份洗刷耻辱,让战旗重新在飘扬”,[(m)無彈窗閱讀]

    .沈就果然不久便进了南京城,来到守备府衙,魏国公徐鹏举帅众将齐到大门迎接,两人曾经是打过照面的,只是当时沈就不过小小知府一枚,而号称岳飞再世的徐饿举则是新鲜出炉的国 公爷,自然不会将前者放在眼里。

    但此一时彼一时,当年那个小知府,已经成了朝廷重臣,东南文帅第一的经略大人,而平素举动乖舛的国公爷,却在振武营兵变中狼狈而走,被乱卒呼为草包,丢尽了祖宗的脸面,自然把大尾巴夹得紧紧。见了沈就也将姿态放得低低的。

    而待人接物向来是沈就的长处,不会因为地位的变化而退步,所以两人见面显得格外亲热,仿佛重逢的老友,相互倾诉别情,寒暄毕,国公爷才迎经略进入了衙房。

    徐瞒举见经略一行满身风尘,尤其沈就更显得倦容颇重,面带土色,知道这是连日奔行所致,心中顿感不安,道:“请经略先稍稍打盹,沐浴更衣,再 来议事不迟……”

    沈就摸一把脸,现两指皆黑,不由笑道:“这下子,演张飞不用化妆了。”引得众将笑出声来,一直十分紧张的气氛,登时放松了不少。

    徐瞒举又请沈就去更衣,却被沈就拒绝道:“城中哗变,军情如火,咱们还是先议事吧。”又安抚众将道:“诸位留守,也多辛劳,咱们都咬咬牙,过去这一关,但睡他三天三夜也无妨。”又引得众人一 阵 笑)徐 鹏 举道=“经 略大人鞠 躬 尽 瘁)实 乃 我 辈 楷 模 呀 一 一 一 一 一 一”

    沈就笑道:“您就别捧我了,不然在下非找个洞钻下去不可。便和众将进号屑堂。

    上堂之后,徐鹏举请他上座,沈就坚决不允,两人推让了片刻,最后还是并肩而坐,面朝众将。徐瞒佼侧身对沈就道:“请经咯大人训话。”

    沈就口称不敢当,但心里其实已经颇了这套繁文松节,略略客气后,使出声道:“本官在杭州筹划衢州平叛,惊闻南都生兵卒哗变,又得张总宪传书,便火点起兵马,日夜行军三日而至。但闻叛兵公然围困部衙,攻击府院,杀害官员,所作所为,形同敌寇!军纪荡然如此,不意君等知否?”说到这他的笑容渐息,面色严峻起来。

    经略的威严,此刻尽显无疑,方才还笑声阵阵的大堂上,变得针落可闻。

    诸人面面相觑,不知沈就意欲何为,俱不敢出声回答,徐鹏举只好打马虎眼道:“好叫经略知道,南京拍慕之兵因为缺饷日久,致无纪律,才去部院衙门 前鼓噪的,现闻经略驾到,凛于督帅之恩威,必然屏息敛迹,转眼便归营待命。”

    都这时候了,还不肯面对现实,沈就心头蹿火,但因对方是地位尊崇的国公爷,不便驳斥,只淡淡一笑:“公爷,下官虽然身为东南经略,但按例是不管南京的,我本可置身事外,却在这种时候进城来,就是要跟大家和衷同济,共度艰危。”又摇摇头道:“难道我是表错情了 ?”

    这时,有将领端上铜盆,请经略洗脸,沈就笑笑道:“失礼了。”便起务到屏风后收拾去了,剩下徐鹏举和守备将领们面面相觑,赶紧小声商量起来。

    在屏风后,那武官要伺候沈就洗脸,沈就却笑笑道:“你请了,我自己未便可。”他以为这是经略大人的怪癖,也不敢多问,便回避了。

    沈就将浸温的毛巾敷在脸上,顿感浑身毛孔舒张,一双耳朵却听着外面的窃窃私语,心中暗暗嬉l笑道:‘就知道你们有哨己的算盘。”他为什么入城之后,不去管那些哗变官兵,而是先把两府控制起来?因为诗圣说过,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

    当然并不是说,这起叛乱是由这些将领操纵的,沈就相信他们也没这个胆子,但他相信解决问题的关键,却落在这些人身上。看起来这些将领不过是懦弱无能了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但若是冷静的分析一番,必能现问题一一

    众所周知,大明的军队是世袭制,父子相袭,兄终弟及,然后这些人相五间通婚联姻,形成一个个军界圈子,他们同气连枝,共同进退,水泼不进,针扎不入吗,是最牢固的同盟……虽然抗倭后东南的兵员以招募为主,但中上级军官的组成,却没有丝毫改变,仍然脱不出这个篥臼。

    现在九大营哗变,这些处于南京军界最顶端的将领们,却表现的如此软弱无能,虽然不敢说绝对是在演戏,但一定有表演的成分。沈就敢说自己不是在臆断,因为这里是南京城,那位雄才伟略的朱皇帝为自己营建的都城,自然有着最完善的防御体系。

    打开南京地图,你便会看到,宽阔的护城河是第一道屏障,只要将吊桥一升,马上就万夫莫开!当年那五十余倭寇前来骚扰,便是这条宽宽的河道立功了。

    好吧,就算守军反应不及,没来得及升起吊桥,朱皇帝又令人在内城墙后,挖了深深的壕沟,平时人走在上面看不出来,但只消搬动机括,便可形成吞噬人命的巨口,后面还有一道道女墙、马面,足以使飞檐走壁的高手也无法逾越。

    在此之后,还有左右两府卫军,皆是以一当十的军 中选锋,驻扎在城门两侧,崇禧街前,就像左右门神一样,护卫着后面的六部官衙和皇宫禁内。

    如果说是承平日久,军备懈怠,无法应付突事件到还好说,但这两个条件都不成立。一来,抗倭战争的硝烟刚刚散去,现在的守军还是经过战争洗礼的那批,看到倭寇都不害怕了,见到同袍冲过来更不可能手忙脚乱。二来,这次哗变是积郁已久的怨气爆,事先征兆明显,不存在应付不及的可能。

    所以,他敢说,是这厅堂上的将领们故意放水,目地吗? 很可能是转移士兵的怨气,也可能是为 了教训某些人,反正是不缺动机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些家伙怎么把乱军放进来的,就得怎么弄出去 !

    为了给外面的人留出时间统一思想,沈就洗脸的时间都足够洗两硖澡 了。等他神清气爽的转回,看起来众将的态度老实了许多,原原本本的道出真情。

    他便叹息一声道:“南京是我朝留都,重若京师,生如此严重的哗变,该当如何处置平息?”

    徐鹏举便使眼色,一个三品武官起身道:“经略明察,事情起因乃是此地驻军缺饷,士卒困窘不堪。为者 虽~u是一营,继起者却不少,各营兵众俱已摇动,形势确实十分危险,但我等与公爷商议后,一致认为,粮饷才女■症结所在,这个不解决,我们这些人贸然出面,只能增加乱兵的怨气,于事无补。”

    又有一武将道:“当兵的也是人,也得养家糊口,情况确属可惘,缺饷达四月之久,若非是末将等竭力约束,恐早已生事了。朝中兵部,户部所司何事?应当查问 !”

    另一个二品武将接着道:“是啊,经略大人,俗话说,‘当兵吃粮,有奶是娘”这事儿根子还在军饷上,把饷银解决了,我们马上就能在官兵那里直起腰来,说话自然有人听。”

    众人便一起恭维说:“幸得经略驾临,一切问题必然迎刃而解,乱兵必将慑伏待命。”

    沈就见自己还没问责呢,这些人便先一堆二五六,把自家摘得干干净净,心中当然十分不快,虽然没有作,却坐在那里沉吟不语。

    见经略大人不说话,众人只好劝闭了嘀,心下悒悒起来,但已经商量好了对策,该说的还是得说,徐鹏举便硬着头皮道:“现在除三圣营未动之外,九大营均有哗变。俗话说‘法不责众',我认为要法外施恩,不能遍责。起始是乱兵胁众而起,继则露刃围府,通索饷银,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把银子筹起来。”沈就依然严颜不语,诸将终于不敢再乱说,包括徐鹏举在内,全都闭上了唱。

    半晌,他才移目徐鹏举道:“敢问公爷,南京的九卿各官,有无遭及祸乱?诸位部堂今妥在,怎么不见在座?”

    徐鹏举喉头颤抖几下,竟立时汗如雨下,嗫喏着说不出话来。下面的武将赶紧为他解围道:“当时事变生-后,南京九卿便齐聚兵释商议对策,谁知被乱军围了个正着,一个都没跑出来。”又赶紧开脱道:“不过兵部本身 就有数百直属兵卒,足以拱卫衙门,保护诸位大人了 !”

    “所有的官员都在兵部?”沈就的声音冷意森然,从牙缝中蹦出一行字道:“钟鼓楼上的那些个穿官服的,难道是唱戏助兴的?”他的目光扫过众将,这些养尊处优的将军们终于坐不住,一个个噤若寒蝉的站起身来,只有徐鹏举还坐在那,却倍感局促不安。

    外面戚继光已经帅兵将整个衙堂包围,他反握着宝剑站在衙门 口,威风凛凛,状若天神一般。

    沈就站起身来到了堂上,从一个个披盔栽甲的将军身边走过,长叹一声,话头却别到了爪哇国道:“我朝开国武将地位尊崇,但自土木堡之变后下降的厉害,便变成文尊武卑了,时至今日,同级的武将见了文官要行礼,文官却对武将记若无物,甚至有个别狂妄之徒,对武将呼来喝去,视若奴婢……”见众将面露不忿之色,沈就知道自己把对了脉,便接着道:“这确实是大铝特错,文官治国,武将安邦,本应是相辅相成,互相尊敬的,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真让人羞愧啊……”说着深深施礼道:“我不能代表所有文官,在这里,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向你们道歉了。”众将虽然听得痛快,哪里敢受他的大礼,赶紧统统跪下,齐声道:大人切莫折杀我等!那起先说话的三品武将竞红着眼道:“今天能听到经略此番公道之言,末将真是无地自容……”“是啊,方才我们那些话,实在是太混账了……”毕竟是武人,意气重了些,容易动感情,纷纷认起错来。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根本的问题并不在此,但在这个时候避重就轻,用一些更容易得到谅解的话题打动对方,从而建立同理心,其实效果也是很好的,且更容易达成,这是一种谈话的艺术。

    “我在许多场合都宣扬过,文官武将是我大明的左右腿,哪根偏废了,都要摔那种爬不起来的大跟头。”沈就也动情道:“原先的错误,正在慢慢纠正,但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让所有人改变观念。”说着提高声调道:“但这需要大家共同努力……现在文官被围在高墙之内,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如果我们见死不救,那因为共同抗倭建立起的感情,可就要化为泡影了,从此文武视若仇寇,大家的日子都会越来越难过……“大人不用说了。”众将嚷嚷道:“我们这就去劝那些畜生回营 !”

    “不急不急。”沈就知道一时激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与其让他们去而复返,跟自己说无能为力,还不如_次说清楚呢。他便笑着招呼众将坐下,转而和颜悦色的对徐鹏举道:“公爷说的是,只有架起锅子煮白米,不能架起锅子讲道理。

    徐鹏举亲眼看着沈就将下面那些难缠家伙的态度,像烙饼一样翻了 个个,惊得半张着嘴巴,心中的钦佩之情,那真是犹如滔滔江水,一不可收拾。听到沈就呼唤,他才回过神来,擦擦嘴角那亮晶晶的一条,干笑道:“是啊是啊,不能煮白米,哦不,煮-道理……”沈就呵呵一笑,道:“那么我们就解决一下,白米的问题。”

    听到这话,众!$ 一 下子定了神,就连徐鹏举也瞪起眼来。沈就的推测,只能说虽不中亦不远矣…这些将领没有胆子跟朝廷对着干,但他们也不想直面愤怒的官兵,因为官兵之所以困顿若斯、愤怒若斯,其中少不了 他们的贡献”虚报空额、克扣军饷,几乎是每个将领的必修课。谁也不敢保证,士兵们会不会六亲不认,把气撒到他们头上。

    但这招▲祸水东引”其实也是▲饮鸩止渴”士兵们只找那些文官妥钱,将军们眼下无事,但每个人都是朝廷的一份子,将来秋后算账的还是文官们,肯 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所以这些武将一面在边上幸灾乐祸,一面却心里惴惴,不知如何收场,沈就的话,虽然只是从侧面触到了他们的心坎,但对于已经乱了心境的众将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能统一认识,让他们主动解决问题,对沈就来说,这也就足够了。他从袖中掏出那一摞借据道:“这里有何公公和张部堂共同签署的借条,一共是四十万两,众位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众人互相看看,有那激灵的道:“大人是让我们,管城里的富户椰借?”“我没说过。”沈就淡淡一笑道:“我只知道,可以拿这些借条换钱。”至于怎么做,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对于沈就这样说,众将是理解的,他们知道文官们的臭德行,别看现在被围着,吓得跟鹌鹑似的,可要是将来知道了,这钱是管城里的富户挪借的,肯定又会变成耻食周 粟的伯夷叔齐,认为自己被玷污了,然后舆论沸腾,闹出不少事端,甚至会狗咬吕洞宾,弹劾沈经略。

    这些在后人看来不可理解的事情,却是这伞时代的常情,已经彻底变成明人的沈就,不可能忽略掉。

    所以不能借啊不能借,那就只有捐了……所以有时候脱裤子放屁,并不是多此一举。

    武将们充分的领会了经略大人的精神,便各自领了几万两的借条,畲富人聚居的北城出,当然也有很多人直奔秦淮河畔,他们知道在一条条花船上,藏。着许多的大财主。

    转眼间厅堂上只剩下沈就和徐鹏举,国公爷竖起大拇哥道:“服了,兄弟真是服了 !我他妈要是有你一半的本事,也不用弄得这么灰头土脸。”

    沈就理解的笑笑道:“我知道公爷这个位置不好坐,一面心系着朝廷,一面又顾着军队的想法,左右为难啊……”

    这话真是受用,徐鹏举',c头涌起知己之感,使劲拘着沈就道:“什么都别说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以后来南京,我家就是你家,我媳妇……就是你嫂子。”[(m)無彈窗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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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一干武将撵出去劝捐,沈默也没有闲下来,他请徐鹏举陪自己,前往围困府衙的现场。

    听说沈默要去兵乱前沿,徐鹏举有些草鸡道:“这个,这个。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我可比千金贵重多了吧”

    沈默呵呵一笑道:“话虽如此,你我都不到现场露个面,日后说起来,是不是太丢人了?”

    徐鹏举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又道:“那我毒换身衣裳。”沈默以为这些贵人讲究多,便没说什么,让他去了。

    望着徐鹏举远去的背影,戚继光摇摇头,沈默笑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再不好好教育孩子,将来也这样。”戚继光撇撇嘴,但心中深以为然但心中还加了句,你也一样。

    沈默随便调笑几句,便正色道:“一般遇到士兵哗变,你都怎么处理?”

    “杀。”戚继光眼都不眨一下道:“士卒造反,诛杀队长,队长造反,诛杀旗总,旗总造反诛杀百总,百总造反诛杀千总,千总造反,诛杀偏将,偏将造反,诛杀主将。”戚家军的编制与一般军队不同,十二人为一队,四队为一哨,四哨为一官,四官为一总,节节相制,统一指挥。听他说了这一长串,沈默笑道:“你直接说,“下级造反,上级死罪。不就得了吗?”

    “太笼统了,威慑力不够。”戚继光很认真道:“大人,但我说实话您别生气,就算是末将的部下,要是几个月不饷银,也会造反的。”

    “我知道啊”沈默点又道:“这是个大问题啊,今年借钱。寅吃卯粮,那明年怎么办?谁还肯借?”

    “裁军吧,大人。”戚继光沉声道:“虽然末将也是军人,但还是要说,承平--%138看书网%--破。哦,对了,还说空口无凭,还要立字为据。”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徐鹏举,现对方的目光私下飘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但以北镇抚司朱二挡头的招子看,这家伙定然心里有鬼。

    “大人,这个是不是回去慎重考虑再答复?”朱五提醒沈默道。

    “唔”沈默意义不明的应一声,道:“传话的人回去了吗?”

    “还没有。”朱五道。

    “叫过来。”沈默道:“让他带话回去。”

    “大人”朱五低声道,虽然他对沈默十分尊敬,但还是觉着大人有些草率了,这样会很被动的。

    “我自有主张沈默却自信满满道。

    “是朱五只能保留意见。一招手道:“把他带过来!”

    便见一个眼珠子乱转的年轻人,穿着单薄的衣衫,赤手跣足,被锦衣卫带过来,徐鹏举的卫士又对他好一个搜身,才放到两人面前。那人瞪大了眼睛看看沈默,又问徐鹏举道:“敢问公爷,哪个是大帅?。

    徐鹏举嘿嘿直笑,指着沈默道:“这不是么?”

    “啊,原来不是胡大帅?。那人失望道:“那没啥好说的了

    徐鹏举阴下脸来,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有福气见到文魁星,还不跪下?”

    “文,文魁星?。那人愣一下道:“哪,哪一位?”显然他家中没有读书人,也对文化界的事情不敢兴趣。

    徐册举心里这个乐啊,暗道:“叫你笑话我,现世报了吧?。扑哧一笑,赶紧板着脸道:“蠢货,这位便是大明唯一的六状元,东南经略沈大人。

    ”“哦”那人还是知道经略是干什么的,但心中不免埋怨道,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便给沈默磕了头,道:“督帅爷爷在上,小得的知道这事儿做得该死,但实在是逼得没办法,才作了这的业。”他说得虽然溜,但稍显平铺直叙,应该是在学舌:“既然作了,也只能作到底,我们退军放人的三个条件,一个不答应都不行。”

    沈默嘴角挂起一丝笑容,把话题一下带偏道:“你是哪个营的,什么军衔?有什么资格代表军众说话?”

    那人先是一阵犹疑。又看了看国公爷,便徐鹏举的厉声呵斥道:“督帅问你话呢!还不如实答来!”

    那人才咽口吐沫道:“小人是振武营的把总,虽然在大人面前跟蚂蚁似的,却是兄弟们推选出来的,当然能代表弟兄们了

    “那好沈默没有再质疑他的资格。便回到正题道:“第一条我现在就可以答应,折色照旧,妻粮照,欠饷也会马上补足。”

    那人面上不禁露出喜色。勉强按捺住道:“后两条呢?”

    沈默考虑一会儿,缓缓道:“第三条嘛,也可以答应”你们这些能征善战的勇士,都是大明的财富,朝廷不会舍得裁掉的

    “那第二条呢?。那人想不到这位年轻的督帅如此好说话,不由激动道,其实到了今天,他们也深感骑虎难下,如果沈默能答应这仁条件,那简直是又娶媳妇又过年,美了个美了。

    “第二条”。沈默沉吟一下,转向徐鹏举道:“国公爷怎么看?”

    “呵呵”徐鹏举想挠挠头,却挠到铁脑壳上,尴尬的笑道:“全凭经略定夺了”顿一顿道:“不过法不责众,闹事的这么多,总不能都杀了”说到这儿他突然打住了。因为他看到沈默的手指向了不远处钟鼓楼上,黄侍”川死不瞑目的尸体,面如寒铁、语调森然道!”汝个要怎凶愕”

    徐鹏举一下子没了词,汗如浆下道:“咳,我都说了全凭大人定夺嘛。”

    “你们提了条件,本官也说说我的意思”沈默没接他这茬,转向那开始忐忑起来的乱卒道:“你们起事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第一条;朝廷确实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所以本官斗胆应下了第三条,我的诚意你们知道了吧?”是不答应幕二条,也万万不行。”说着几近哀求道:“兄弟们实在是过不下去,才铤而走险的,望大人宽宵则个。”

    “我知道”沈默缓缓点头道:“所以本官可以法外开恩。宽恕大多数人

    那人低头寻思一会儿,红着眼道:“您的意思是,胁从不问,只诛恶?。能被推举来当代表的,自然是见多识广之辈,朝廷这一套把戏他懂。

    沈默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道:“在本官眼里,所谓胁从。比恶更可恨。”

    “啊?”这说法那人还没听说过。

    “都是闹事,一样罪过,却重罚倡,不问胁从,在本官看来,这是大错特错的沈默叹口气道:“以本官经验,在这类事件中,倡者往往多是仗直豪杰、急公好义之辈。所以才会为大家的事情不顾个人安危,不带立场的说,这才是真豪杰,好汉子因为骑在马上,所以说话时对对方也是一览无余,只见那人不自觉的挺直了胸膛,就这一个小动作,便证明他显然属于,倡者。之流。

    沈默便接着语带轻蔑道:“而所谓的“胁从。呢?自己心里有怨气,却不敢放屁,非得趁着别人仗义执言后,才跟着哄哄闹事而起,而且先存了自己不是挑头的。事后倒霉也倒不到自己头上,所以这些人闹得最凶、下手最狠,反正有人为他们顶缸,当然可以不计后果说着冷笑道:“如果我没猜错,黄侍郎便是被胁从打死的,而不起先挑头的几个。”

    “是”那人的面色随着沈默的话语变了数遍,最后红一块、白一块,显然心里在翻江倒海,想也没想便回答了他。

    “你看,我说吧。

    ”沈默笑笑道:“现在还问我,是不问胁从,只诛恶吗?。

    “呵呵”那人傻笑起来。目光又一次飘向了国公爷。

    徐鹏举还是笑呵呵道:“经略这说法新鲜,本官听着在理

    “唉”沈默叹口气。对他道:“事已至此,没什么好隐瞒的,闹到这一步,张黎是完了,黄悠官的黑锅也背定了,其余人虽然不好说,但最少十几顶乌纱要落地的。”又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脑袋道:“就连这一定,能不能戴住还在两可之间。”

    说着他面上的表情无比狠厉道:“本官还不到三十岁,大好的仕途还有四十年,要是谁敢让我断在这一场上。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话大家都信,大明朝论春风得意还有比得过沈默的吗?虽说前两年消沉了一些,但从救了皇驾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这颗新星的升起已经不可阻挡,这时候谁给他找麻烦,可不就是跟他过不去吗?

    效果达到了,沈默便见好就收,语调转而缓和道:“哗变的范围如此之广。甚出本官意料。或是由于欠饷太久,兵将生活困顿所致,情况可恼也可悯。本官认为“法不涉众。是处理此事的准则,但没有几颗人头落地,不足于整顿军纪,震慑未来。这里鼻究是大明南都。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杀几个人如何向皇上、向内阁,向百官、向天下人交代?”

    那人已经完全被他镇住了,起先打定的主意,已经抛到了爪哇国去,只好不停的看向徐鹏举,徐鹏举恼火道:“你看我看什么呀?我说了能算啊?我说这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们听不?”

    那人嗫喏着说不出话来,徐鹏举用马鞭虚抽他一下道:“没主意了就滚回去商量啊!在这里杵着能长出花来吗?”

    “哎哎”。那人如梦初醒,给两人磕头道:小人这就带话回去。”

    沈默点点头,语重心长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本官很喜欢好汉,去吧”。那人又磕了头,便回到翘以盼的乱军之中。

    沈默看一会儿,见徐鹏举还在那出神,微笑问道:“公爷想什么呢?”

    “呃”徐鹏举道:“我觉着你这个主意好得很,呵呵,好得很,哈哈”走走,回去喝酒去。我跟你说。南京城是个好地方

    沈默饶有兴趣的听着,与他并骑离开了崇禧街。

    又一章,月票何在”(未完待续)刚……口阳…8。o…(渔书凹)不样的体蛤![(m)無彈窗閱讀]

    .“囚徒双方构成后,要做的便是把他们赶入监狱中。”朱五道:“九大营便是他们的目-牢。”

    “不,仅仅赶回军营并不够,军营毕竟不是囚牢,因为我们并没有弹压九大营的能力,做不了这些囚犯的镇抚司。”沈就淡淡道:“所以我们还需要另外一群囚徒加入,帮我们画地为牢,完成对对方的逼迫,只有这样才能迫使哗变官兵做出抉择一一只要抉择,背叛便是必然。“您说的另外一组,想必就是南京守备军官了。”结合这两天沈就的所作所为,朱五道:“他们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是的。”沈就尝一口茶水,现徽凉,便随手倒掉,再欣赏一次茶汤入杯的景致,缓缓道:“在入城前,我便分析过这些军官的处境,现他们正面临着这个困境,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设计。”

    “他们的困境……”朱五却不在乎茶凉,大口喝干道:“种种迹象表明,徐鹏举和南京城的军官,虽然不是这次兵变的幕后主使,但他们在事后消极的应对,甚至煽风点火,--~138看书网~--吧的啊,大家看在和尚如此诚信的份上,善',了吧,月票订阅都可以啊,当然双管齐下更好啦[(m)無彈窗閱讀]

    .沈就将这五条全都记下来,轻轻吹干了墨迹,便交给几位部堂传看,马坤、张鏊等人都仔细各过,表示不错后,再继续给下一个,可到了南京工部尚书朱衙时,他看也不看便将那稿子递给何绶,面上连半点表情都欠奉。

    他这一不和谐的举动,霎时使静妙堂中的气氛尴尬起来,何绶抖一抖手中的稿子,呵呵笑道:“部堂为何不看看呢?”“不用看了”朱衡板着脸道:“圈务运份东 西,我不会署名。“莫非馈j+兄有什么意见”张鏊挂着昊道:“尽管提出来就是。

    “是啊”马坤也附和道:“馈山兄但讲无妨。”朱衡虽然不是几位尚书中年纪最大的,却是登科最早的……嘉靖十一年-,才二十岁时,他便高中进士,资历是在座人中最老的,而且他离开北京的原因,不是被排挤,也不是派系斗争……事实上,他从来不参与党争……而是因为他性情耿直,不屑给严嵩送礼,所以才坐了冷板凳。但他的人品有口皆碑,在北京城的声望甚隆,且跟此次兵变无甚瓜葛,如果他能在奏本上署名的话,无疑对过关大有裨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朱衡身上,朱衡感受到他们眼中的央求,轻叹一声道:“诸位,我朱士南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所以今天来这儿,本没打算较这个真,但是我不得不为黄侍郎说几句话了,他是个清官、好官,一 心一意为朝廷打算,才会做那些注定招人恨的事儿,但责任真的在他吗? 下面人弄不明白,我们也要昧着良心吗 ?”

    “就算他也有错,但已经为某些人赔上了性命,你们真的忍心,让他再把黑锅背到底吗?”朱衡说着冷笑一声道:“再说这么严重的事件,一个死了的黄懋官就能负全责吗,想得也太易了吧?”

    厅堂中一片默然,谁都知道他说得是实话,尤其是马坤和张鏊,面上更是青一阵红一阵,因为朱衡口中的某些人,就是指的他俩。

    见场面陷入了僵局,沈就只好打个哈哈道:“既然还有些不同意见,咱们就先议下一个。”反正他不着急,也不打算得罪这些大员,便道:“乱兵虽已回营,但那些挑起事端的鹉,,还隐藏在众士卒之中,暴力攻击部院衙门者,也没有得到惩罚,如果就这样算了,一不能儆效尤,二不能跟朝廷交差,还清几位郜堂快快拿个章程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回过神来,张鏊连声推辞道:“既然经略大人在此,我等岂敢捕专,当然是您来决定了。”

    沈就微笑道:“这不妥吧,南京的事情,向来应该由南京的官员解决,我虽是东南经略,却也不能越殂代疱。”

    “唉,沈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陈规陋习?”马坤道:“您是东南经略,当然应该您来决定,更何况……”说着他一脸苦笑道:“我们现在也不合适出面了,不然人家肯定会说,我们几个在挟私报复,谁也不会服气。”其余也纷纷附和,让沈就退让不得。

    沈就只好勉为其难道:“最后可以围我的名义上奏,但主意还是得诸位大人拿。”

    见他如此厚道,张蓥等 人更加过意不去,便认真为他出谋划策起来,于是又得出五条处理意见:

    第一,严惩乱军。可以不追究所有人的 责任,但带头闹事和对黄侍郎动过手的,都必须杀掉,以儆效尤。

    第二,守备军官管教不严,本当重责,但念在其安抚叛军回营有功,便不究刑责,只以降职、罚俸为主,不过振武营的军官必须草职,往边疆立功赎罪。

    第三,奏请朝廷将九大营募兵入籍军户,技予原卫所土地,命其耕种、自食其力,以减轻朝廷负担。第四,赏赐按兵未动的几个营,以奖掖守法。

    第五,张蓥、马坤自请处分……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也是沈就绕一大囹,一直等他们说出来的东西。

    沈就依卜把这些抄下来,交给众大人传看之后,便搁在桌上道:“如此,便照此成文,诸位大人看过后,我们就可以上奏了。”

    “黄侍郎的问题呢?”朱衡的记性还没差到那个份儿上,沉声道:“我只想对诸位大人说一句,今天你怎样对同僚,明 日就会被人怎样对待!”这掷地有声的话语,让场面再次陷入僵局。

    这时,诸位大人的脸上都不好看 了,心说还没完没了 了,我们都自身难保号-,就不能让个死人多担待点?

    场面又一次僵起来,沈就只好出来挽和道:“我有个馊主意,诸位大人想听吗?”“大人请讲。”众人巴望着他道。“我们把前面的描述改一下”沈就在几张稿纸中一 翻,拿起其中一张道:“就是这里,我念给诸位听听,乱兵将侍郎黄懋官以下八名官员推至谯楼,绑于 鼓上逼迫饷 i1未遂愿后便手捶棍打,黄侍郎不幸身亡,尸身悬于谯楼三日才收……”念完后,他面色凝重道:“这种说法,大损朝廷颜面,也会让黄侍郎和他的家人永远蒙羞。”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道:“经略所言甚是,可是人都死了,不知要怎么改呢?”“改个死法吧。”沈就轻描淡写道:“‘手捶棍打之后,这样写一黄侍郎满脸流血,伤势严重,后于谯楼中自尽。”

    “把他杀改成自杀?”众大人恍然道,这样的好处显圣易见,因为一个部堂高官被人活活打死,自己死得窝囊,也给朝廷丢人,也不会得到百官的同情;但若是改称自杀的话,这种死就带着刚烈和气节了,肯定会有很多人为他说话,而且朝廷也好宽大处理……既然自裁谢罪,便免于追责,家人按照殉职官员家属抚恤,各方面前好接受。而且从几位部堂大人的备度看,出现一个以死谢罪的高官,无疑会减轻各方面的责难,确实是求之不得的?

    至于朝廷那边,一定会认可这份报告的,哪怕跟之前 了解的情况相悖,也会将此作为最终公布的结果。

    就连朱衡,虽然觉着玩弄文字乃刀笔吏所为,但他也知道,也只有通过这种法子,才能让黄侍郎不至于死后蒙垢,也才能让他的家人得到朝廷的优恤,再看看满屋人脸上的乞求之色,他终于重重叹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于是,把最终的意见汇总后,沈就当即草拟成文,众大人略略过目,便都在后面用了印,沈就再看一遍,确认无误,立刻装入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封了。、加了 东南经略的关防,交锦衣卫八百里加急送北京。

    做完这一切,众人长舒一口气,何绶便提议,在绣春楼上设宴,为沈大人接风洗尘。

    沈就还没答话,朱衡却起身道:“这次兵乱,工部衙门也受冲击,致书、符验、历来文卷都损毁不少,老夫要回去看看,清点一下损失,就不参加了。”

    一下弄得何绶也很尴尬,沈就笑着打圆场道:“何公公,我觉着朱部堂说得有道理,咱们这会儿还是先夹着尾巴做人,等事情了 了,再共饮庆功酒不迟。

    ”马坤和张鏊本来就心中惶惶,哪有心情宴乐,纷纷附和道:“正是如此。”

    何绶苦笑一声道:“得,合着杂家不懂事了”说着一甩袖子,对长随道:“跟人家说,中午不去了,省得白忙活一顿,浪费。”

    朱衙根本不离他,朝沈就拱拱手,先一步走了,剩下的人也坐不住了,跟沈就寒暄几句,便也告辞回去了。

    何绶走在最后头,小声 细f6的对沈就道:“这回多谢您老了,待会儿让小七给您送点土特,可 千万别再推辞了。”沈就笑笑道:“公公太客气了。”

    待把众人送走,回来后,果然看到厅堂地上,放着一担子水果,那小七朝沈就磕头道:“这是我们公公一点小小心意,请督帅爷爷笑纳。

    沈就走过去,状若不经意的踢了一下筐沿,感到异常的沉重,会意道:“你们公公有什么话要体交代?”

    小七见他朵-然上道,心中一松,小声道:“我们公公说,张鏊、马坤他们在南京待得脑子都浆糊了,我家公公可没这么天真,知道这次的事情,他这个守备太监是别想干下去了……”

    “哦?是么?”沈就嘴上淡淡应着,心中却暗道:‘这话说的不错,几个二品的大员,竟没个太监看得明白。' 但仍然不动声色道:“你家公公的去留,还得看皇上和司礼监的意思,我身为外官,是插不上话的。”

    小七磕头道:“我们公公说,现在司礼监说了算的,是黄锦黄公公,他是您的至交,您也不用专门写信为我们公公求情,只需要在给皇上的密报中,稍稍为我家公公说几句……不过分的好话即可。”

    “唔……”沈就心中一惊,他在经略东南的同时,还接到了嘉靖帝的密旨,令他每日密报东南实情,这是连内阁都不知道的事情,这南京守备太监却了若指 掌,定然是从司礼监走漏的消息,看来果然是宦官一家亲,太监心连心。

    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否认就没意思了,沈就含糊道:“唔,本官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把那小七打走了,沈就让三尺查看那一担子‘水果”拂去上面的一层荔枝之后,便露出两斗龙眼大小的珍珠,屋里登时满堂生辉,三尺张大了嘴巴道:“哪来这么多大珍珠?”他随手拿了几个,各个都是浑圆饱满,毫无瑕疵,为市面上罕见。“他在迹以前,苷长期担任御用监派往太湖的采办太监。”不知何时出现在屋中的朱五淡淡道:“这些珍珠八成是 当时存下的私活,为他这些年飞黄腾达,立下了赫赫战功。”说着拈起一粒,仔细看了看道:“果然是最上等的太湖贡珠,该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了。”

    “哦,想不到五爷对珠宝还有研究。”沈就笑着对他和三尺道:“弟兄们这些日子都辛苦了,把这些珠子分了吧,拿回去讨婆娘开心,绝对是必杀。”

    三尺知道大人向来不留这些东西,道了谢,便挑着担子下去了。朱五却站住道:“大人,说完珠宝,再说金银,那批银子的来历,已经查清楚了。”

    他说的是邵大侠的那一船银子,当时沈默默很诧异,从哪里能弄到这么 多的现银呢?当时他认为,对方是搞海上走私格,而能一次拿得出这么一笔银子的走私集团,绝对是必须关注的。所以让朱五查一查这批银子的来历。

    结果却恰恰相反,朱五告诉沈就,那批银子不是来自海上,而是带着土生土长的大明货:“数家银号的鉴定结果都一样,这批银子与浙江官银同出一源,乃是衢州银矿所产。”因为这时候技术条件所限,作为货币流通的白银,提纯最多能到九成五、九成六便属罕见了,再高就不划算了,所以有经验的老银工,就能根据杂质的不同,一 眼分辨出银子的产地,是西南、东南,还是北方,甚至有见多识广的,能具体细化到哪个银矿。“衢州……”沈就的眉毛拧了起来,他那三大心病之一,便是衢州的银纩啊。

    这时朱五进一步强调道:“而且从这些银矿的锻造手法看,都走出自私人小窑炉的,再从表面的光洁程度,可以推测出,是最近半年才锻造出来的。”“那些挖私矿的”沈就喃喃道:“到底想干什么?”“大人,属 下建议立刻捉拿邵芳归案。朱五沉声道:“仅一个‘盗取官银' 的罪名,便能把他摆成十八般模样了。”

    “不不……”沈就摇头道:“他太显眼 了。 反而不能拿他怎 么样。何况他刚帮朝廷解 了 困,没有绝对的证据,本官怎好对他下手?”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异常的高调,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那这件事……”朱五皱眉问道。

    “当然不能这样算了。”沈就沉声道:“这是四十万两银子,不是四万两、四千两 !这么大的手笔,到底意欲何为?这邵芳单枪匹马在台前折腾,幕后又是什么人在操纵呢?这些都要查清楚,但是要暗地里查,不要打草惊蛇。”“下官知道了。”朱五道:“大人所虑甚是,这种江湖人士,背景往往很深,还是谨身点好。”“你倒是从善如 流。”沈就失笑道。

    两人正在说话间,卫士进来禀报道:“魏国公来了。”

    沈就点点头,卫士便出去请徐鹏举进来,朱五也转到了幕后。

    沈就起身没走到门口,便见徐鹏举一脸喜色的进来,大声嚷嚷道:“老弟,来自了,来自了。”沈就呵呵笑道:“公爷做了什么亏心事,要找我自啊?”徐瞒 举 面 上 的 笑 容 明 显-滞讪 讪 道=“您 可 真 会开 玩笑 一 一 一 一 一 一”“难道不好笑吗?”沈就似笑非笑道:“看来我天生不适合逗笑。

    “不不,好笑”徐鹏举才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赶紧放声笑道:“是在太好笑了,哈哈哈哈……”笑完了,才接着道:“是乱兵的领前来自 !”

    “哦?”沈就面露喜色道:“真的?”

    “可不是嘻。”徐鹏举道:“就在今早,他们 到营参将那里自,已经被秘密送到城里来了,现就跪在我府中的演武场上,等候经略大人落。”

    “很好。”沈就道:“等我换身衣服,咱们便去看看。”于是转回后堂,让卫士换上官服,朱五在边上道:“大人,您那囚徒困境的理论,果然厉害了。”“甭 在 这拍 马 屁 一 一 一 一 一 一”沈就道=“南 京 的 事 情 马 上 就会告 一 段 落赶紧追查那邵大侠的事情是备办,我不希望带着心事儿离开。”

    “是。”朱五躬身应下,又问道:“南京的守备军官,尤其是徐鹏举,大人还准备惩治吗?”

    “这个……”沈就接过官帽,轻轻裁在头上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过一段时间吧,会有人来收拾他们的。”说完便神色平静的走出后堂,来到徐鹏举面前道:“公爷,咱们走吧。”

    回来了,恢复一日两更……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一段关于女人的话题,终于让气氛热络起来,邵芳也暗暗松口气,其实他何尝不想跟沈就好好聊聊,无奈对方言表间的疏淡,让他有老虎吃天的窘迫,更有甚者,他见到此人便心--%138看书网%--忽道。“少在这玩两头好”徐 鹏举不吃他这套道:“说具体点。

    “这真要看天意了。”邵芳一摊手道:“短则两三年,长则三五年

    这个要看天子之气,所以说不太准呢。”

    “什么叫两三年?三五年?两年、三年、五年、六年、八年、十五年都能套得进去”徐鹏举嘿嘿笑道:“你这个卦算得,我看油滑着哩。邵芳笑而不语,不再理他,只是高深莫测的看着沈就。

    沈就其实是不太信命的,但突然想起一桩旧事,让他不禁怦然心动……大概是十 年前,他第一次被召进皇宫,见到当时的天师陶仲文时,那位仙风道骨的老道是,就说他有 宰相之命,出口的词儿,也与这邵大侠大致差不多。

    但他修炼火候到家,绝不会被看出一点心迹,只是微微笑道:“托你吉言吧。”略一沉思,道:“敢问邵先生字号?”“匪号樗朽。”邵芳答道。沈就又问道:“走出岫还是樗朽?”“是后者。”邵芳自嘲的笑笑道:“一截无用的烂木头。徐鹏举笑道:“果然走出人意表,起名字都这么谦虚。”

    “什么谦虚”邵芳也不遮掩,苦笑道:“我小时候不读书上进,我爹气得骂我▲整天朽木不可雕也”及至年长,我便干脆自号‘樗朽”跟老爷子赌赌气。”

    “你家老爷子身子骨真硬朗。”徐鹏举捧腹笑道。

    “不可雕也?”沈就却淡淡笑道:“恐怕还一语双关吧?”

    “嘿嘿”邵芳笑道:“瞒不过江南公,我邵芳天生受不得挟持,谁也休想改变我分毫。你世人都说读书用功好,我却只喜欢舞刀弄枪;人都喜欢走马兰台,我偏爱那浮槎沧海;人都要温文尔雅,我却非插科打诨;人都是温情脉脉,我只爱嬉笑浪谑……”说着竟唱起了小调道:“我短丁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 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徒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魂丧冥凶。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音韵洒脱、吐字铿锵、把个浪荡子弟的不羁,唱了个淋漓尽致。徐鹏举听得直拍巴掌,道:“不愧是秦淮河的风月班头,要的就是这个浪劲儿。”沈就也呵呵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喜欢跟人对着 f?”

    “倒也不是……”邵芳敛起笑容:“我就是不 想让那些规矩束缚住了,可从没想过给别人添麻烦。”说着饶有深意道:“我这辈子最大的乐趣,正是助人为乐。”

    “是么,呵呵……”沈就笑笑道:“对了,还没感谢那日……邵先生出手相助呢。”他本想唤他表号,但实在没法叫人家朽木,只好改口称▲邵先生,。说完端起酒杯道:“我敬你一杯。”邵芳知道这就进正题了,忙半弓着身子起来,双手接过那酒杯,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您太客气了。”“拿邵先生的钱应了几天急”沈就淡淡笑道:“很走过意不去,本人多方筹措,现在如数奉还。”说着一抬手,身后的三尺便从怀里掏 出个牛皮纸袋,放在他的手上。

    沈就又将那袋子装在桌上,轻轻推到邵芳面前道:“点一下,看 看够不够数。”

    邵芳面上难掩惊诧,但还是照沈就说的打开纸袋,一看是一摞汇联号的不记名支票,每张都是一万两,一共四十二张。

    “多出来的,只是小小心意。”沈就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受人滴水恩、当以涌泉报,这点钱算不得什么,邵先生如果有什么事,也只管讲出来,本官尽力去办。”“没必要这么着急的…”邵芳才回过神来道:“这钱您还是拿回去吧,放我那也没什合用,我知道东南用钱的地方多着哩。”

    沈就微微一笑,边上的徐鹏举马上接话道:“邵芳你就收下●巴,朝廷向个人借钱,传齿喜不体面,至于东南,就更不用你操心了,天下最富庶之地,还没沦落到没米下锅的地步。”

    “嘿嘿,看来在下又瞎操心了。”邵芳自嘲的笑笑,十分直白道:“其实我知道,大人是怕这钱来路不正,所以要尽快撇清关系。”

    望着他逼视的目光,沈就毫不动容,双手交错在胸前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开诚布公,邵先生虽然家业丰厚,但能不眨眼便拿出那么些现银来,还是难了点吧?”

    “岂止是难了点。”邵芳倒也坦白,道:“我这个就是个没底的钱罐子,进得快出得也快,别说四十万两,就是四万两,我也拿不出来。“那这个钱……”徐鹏举问道。“不瞒二位说,这件事上,我不过是个掮客。”邵芳知道,不说实话的话,跟这两位贵人的交道,打到今天就算完了。“掮客?”徐鹏举追问道:“是谁雇的你?”“唉,三岁孩子没了娘,说来话长。”邵芳道:“二位听我从头道来。

    这邵芳从不干正经事,却能家里妻妾成群,天天走马章台,来钱的路子必然很野。按照徐鹏举的话说,就是像您正看的那书中的西门庆,专挣那别人不敢挣的钱,什么倒腾私盐、放印子钱、代走门路,帮办贿赂之类,像今天这种充当两方掮客,绝对算是主营业务。

    不过邵芳也不是什么活都接,危险系数太高的钱,他还是不敢挣的,只是这次的委托方太强大,让他说不出个不字来,只好狮子大开口,说没有四十万两办不下这夺儿来,结果人家二话没说,一船银子过来,他只能乖乖的接了差事。“什么人这么大气魄。”沈就沉声问道。“不是一个人……”邵芳低声道:“不知您听说过……九大家么?”

    “九大家。”沈就心里一下子通透了,原来是这些家伙,何止是听说过,简直是太有渊源了。他怎会忘记当年在苏州时,若不是自己和若菡夫妻同心、共度难关,这些家伙差点把自 己挤兑死。

    但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朝廷换了天,这些跟严党有瓜葛的大家族,算是彻底靠边站,那些地方咎员,也借着追查通倭之名,大肆的打压敲诈;上面有人罩着时,他们自然不怕这些小角色,可一旦没了靠山,那些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有的是办法整治他们。

    每天都有亲族被抓走,随时都可能被牵连进去,多少银子都是填无底洞,包不起这桩事抹平了,另一桩又浮出水面了。按下葫芦浮起瓢,早晚全都得交代进去。

    如此情形下,自救便成了必须,但现在大气候不成了,可选的路实在大少,原先靠山倒了、倭寇找不见了,沿海的老百姓不愿闹腾,在这种无权可栖的情形下,只能豁出脸去,乞求昔日的对头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他们几家的头面人物都出来保证了,只要您能不计前嫌,救救他们。”邵芳道:“日后的一切,全听您的安排,保准您让打鸡不撵狗、说往东不往西……”讲述完了,他端起茶杯,将凉茶一饮而尽,便等沈就答复。

    沈就负手站在窗口,望着外面氤氲的雾气中,灯红酒绿的秦淮河,久久沉吟不语。其实这事儿根本不用考虑,因为对江南九大家的现状,他比谁都清楚,一直以来采取冷眼旁观,甚至故意纵容的对策,并不是为了昔日的恩怨,他还不至于那么小气。他就是要把这些大户逼到死胡同里,让他们只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现在还远远不到火候啊,沈就心中盘算道:▲得慢慢来,等他们走投无路时再说。”拿定主意,他转身面对邵芳道:“你的要求太大,出了我的心理底线太多太多。”想刹住这股清算风,需要将两京的刑部、都察院打点好了、以及各地官府也要安抚,哪怕对沈就来说,也绝不是个小工程。徐鹏举也道:是啊, 老邵,这些银子什么来路,你知道吗?”“什么来路?”邵芳就算知道,也要揣起明白装糊涂的。“那是刚从衢州矿山挖出来!”徐鹏举厉声道:“你不会不知道,那里正生 着什么吧?”“啊……”邵芳登时脸色煞 白道=“真的吗:}”

    “难道以我们的身份,还会诳你不成?”徐鹏举冷哼一声道:“这四十万两黑钱,经过了官府的手,便变成了干净的,这叫、这叫……洗哉 !”他想起了沈就明的新名词,然后按照早约定好的说法,飙道:“大明律你没读过吗?埋在地里的都属朝廷所有,你们偷挖了朝廷的银子,然后还让朝廷给你们洗白白,把我们当什么? 随意玩弄……”便听沈就咳嗽两声,知道大人嫌难听,赶紧改口道:“吗?”

    邵大侠却汗流浃背,他运人有谋略、胆子大、敢想敢f,但失之精细,只是觉着以九大家的实力,拿出多少银子来都不为奇,却没仔细想过,这么多现银,跟正在生的银矿暴乱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见徐鹏举的白脸唱得差不多,沈就终于出来唱红脸道:“哎,公爷不必这么生气,我相信邵先生原是不知情的。”

    “大人明鉴。”鄄芳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似的,道:“我邵芳平生居江湖之远,却从来都是奉公守法的,要是真知道这银子来路不正,我……我万不会接这个差事的。”说着一拍桌子道:“我,我找他们算账去 !

    “唉,不必如此。”沈就示意他少安毋躁,淡淡道:“无论来路如何,这个钱确实给本官救了急,本官承这个情,但你也告诉他们,想跟我打交道,可以,不过有两个条件。第一,把那些花花套子收起来;第二,把屁股擦干净,本官最讨厌给我惹麻烦的人……把这 两点做到了,就让他们的家主来杭州见我,做不到的话,趁早别耽误工夫。“是,我记住了。”邵芳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擦擦汗道:“尽快把您的钧旨传给他们。”“唔,很好。”沈就点点头,拿起自己的折扇道:“今日多谢款待,咱们后会有期。”说着便移步走下了楼梯。

    见现在这气氛已不适合寻欢作乐,也知道沈就对这些不感兴趣。徐鹏举时邵芳道:“你可别结账走人。等我把大人送回府去,再来玩耍。”嘱咐完了便快步下楼,跟上沈就道:“等等我,等等我。”

    楼下的妈妈被沈就的侍卫隔着,也不知上面谈了什么样,一见沈就下来,忙满脸堆笑的迎上来道:“哎呦,亲亲大老爷,咋这么会儿就走了呢?”沈就还没出声,后面的徐鹏举便救驾道:“大老爷有要务回去处理,耽误了片刻拿你是问 !”

    这时候邵芳也下来了,朝老鸨点点头,她赶紧让到一边,依依不合的恭送大老爷上船离去。

    待那画舫行远了,老鸨奇怪的问邵芳道:“头一会见来青楼只为谈事的。”

    没了沈就给他的威压,邵芳重新变得抖擞起来,一把搂住风韵犹存的老鸨,嘿嘿笑道:“你当江南经略这么好当?从朝廷到地方,多少双眼睛看着呢?等着出了岔子寻趁他,哪敢松松脑子里那根弦?”

    迎来送往的老鸨子,最懂得‘弃我去者不可留,留下来的是金主 '的道理,就势软绵绵靠在他怀里,媚眼如丝道:“这么美的秦淮风月无心赏,我看活得还不如你这个风月班头有滋味呢。”

    邵芳想起自己在沈就面前的窘迫,哈哈大笑道:“谁说不是呢?!”说着便要拉着老鸨去泻泻心头的火气。

    老鸨早知道他有一杆神兵,自然是千肯万肯,但‘姐儿爱俏、鸨儿爱钞' 这话是至理,任凭全身被捏得酥软入泥,她还不忘问一句:“那题字你可帮我求到 ?”邵芳一下子兴致大减,郁闷道:“我那箱银子还不够?”

    老鸨一听,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登时浑身冰凉道:“你要不到就早说,我豁出一张老脸求一求,就不信他老人家能说出个‘不'字来。”也不怨她如此失态,若能得到沈就的题字,至少能早退休二十年,但这样一份珍贵的机会摆在她面前,却没有抓住,等到现在才追悔莫及,怎能不顿觉前途无亮,兴致索然呢?

    邵芳也像被一盆冷水泼头,什么兴趣都没了,一把推开那老鸨道:“真***扫兴。-- ---jlllj j jllj j jlllj j j分 割~ - ---- --j j jlllj j- - ---- -- -

    第一章,还有第二章,以及o点时是1s6张……目前是……未完待续,如欲中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m)無彈窗閱讀]

    .南京城的局势彻底稳定下来,已经是五月初了,天气开始炎热起来,知了声响彻穷人家的房前屋后,但在昝人豪门的大院里,部院官府的衙署中,却没有这烦人的声音,倒不是知了欺软怕硬,而是有拿着粘杆的小厮,将滋扰贵人的小祸害,全都粘杀了。高大的松柏遮掩下,静妙堂中一片阴凉,气氛更是一片肃杀……只听北弈来的传旨太监,吝声 宣读着皇帝的圣旨:南京兵部尚书张鏊,昏椽无能、放纵麾下、怙权失察,信谗助虐 !着草去一应官职,回原籍,永不叙用 !”

    原南京户部尚书、现户部尚书马坤先有苛酷严峻,后处置失机,于兵变责无旁贷,本当严惩,姑念老臣勋高,功过相抵,着就地免职,回原籍,永不叙用 !”南京户部尚书蔡克廉,病弱昏暗,不堪重任,着解职返乡闲住 !”

    南京户部右侍郎黄懋官,人虽廉直,然不知施政需刚 柔并济,一味严酷,遂致兵乱,实该严惩,然其已先自经于受辱之后,刚烈若斯,亦可嘉也,现不究其过、不彰其烈,然当优恤家属,以旌气节。”

    …………然后又是十几道罢黜降职的谕令,几乎把南京户部的上下撤了个遍。

    一时间,静妙堂中凄风冷雨,听旨的众臣好不心惊。也让边上冷眼旁观的沈就好不心惊,按照他的经验,这种处理 及时,并没有带来太大危害的事件,当事官员一般只会被降职处分,不大可能直接一搏到底……尤其是部堂一级的高官,更是不可能遭受这种待遇。

    但现在三位尚书同时被革职,沈就想破脑袋,也没法在近一百年中,找到类似的事件。而且更让沈就心惊的 是,这三位尚书都是徐阶的亲信,按说更应该是铁打铜铸的前程啊。看来北京城中,又生了一番龙争虎斗。”沈就暗道:‘对京城的关注一刻也不能松懈,不然什么努力都要白费。”

    那京师中到底生了什么?竟然让徐阶没保住他的三大金刚?其实说起来,是他搬起石头打了自己的脚。马坤,张鏊等人,其实是徐阶的老哥们,也都曾是能臣干吏。在跟严篱斗争愈激烈的年月里,眼见着赵贞吉、葛守礼等人被严家父子迫害,为了保存实力,也为了保留朝廷的元气,他在兼管吏部期间,将这些人一股脑送南京,名为冷落,实则避难。

    等到他终于把严党斗倒后,便想把这些人调回北京,帮他掌控朝政,但部堂高官可是一个萝 卜一个坑,而且大都是帮他倒严的功臣,肯定不能卸磨杀驴,所以得有人主动请辞才能调回来。等啊等,等到今年春天,八十岁的户部尚书方钝,第二十次告老还乡,终于获得批准,麻利利的致仕返乡了。

    徐阶早就应允了南京的几位尚书,时间长了不兑现,脸上实在挂不住,如今好容易空出位子来,自然马上运作廷推,顺利的将马坤调为户部尚书,虽说是平调,但从南京到北京,无异是高升了。

    可就在这任命已经下去,马坤将要赴京的节骨眼上,南京兵变生了 一 一r一 一▲

    近几年北方的天气越不正常,冬天极冷,夏天极热,雨水也愈稀罕起来,今春从二月中下过一场雨至今,便再没滴过一点雨星子,北方数省赤地千里,百万顷土地眼看颗粒无收,老百姓眼泪都流干了,地方官们也急得嗓子冒烟,三天一道本,向朝廷告灾,要求减免夏税,拨款赈灾的奏章,内阁每天都能收到一堆。

    口外的草场好像也受到影响,鞑虏的牲畜大片的干死、饿死,墙内损失墙外补,他们今年的劫掠愈疯狂,九边频频报警,内阁每天也能收到一摞告急文书。

    这来自东西南北中的麻烦,全都压在内阁,确切的说是徐阁老一个人身上……虽然今春增补严讷入阁协理政务,但严讷谨守着上下尊卑,让他办的事,一定可以办得漂漂亮亮,但绝对不会主动意见;而徐阶的有力助手张居正,被委以钦差,到各省巡视络灾去 了,一时又指望不上,所有的事情都得老辅自 个拿主意,忙得他眼冒金星,顾头不顾腚。

    接到南京兵变的消息,徐阶并没有分神太多,因为他相信沈就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他这个贵门生,办事能力极强,大风大浪都经过了,万不会在阴沟里翻了船的。

    果然,平乱的消息很快传来,徐阶深感欣慰之余,也盘算好了对相关官员的处罚措施,三品以上罚俸降级,再撤一批 三品以下的中低级官员,无伤大雅……当然,如果没有人头落地,也会有说长道短的,于是翻看一下花名册,主管军库的南京户部主事黄萼,这个没有任何关系的小角 色,便成了牺牲品。徐阶命有 司 严加审查,只要此人有贪污的劣迹,便扣jl贪污军饷、以致兵变的罪名,杀之以平众怒。

    反复审视自己的处罚,宽严相济、又可以让受罚的大多敌人……尤其是高官们接受,徐阶认为无懈可击,便吩咐下去,命有司照此办理。按说这虽然独断了点,却很是平常,因为近两年来,皇帝久病缠身、倦对政务,国政大事 只能吏付给徐阶,让他放手去干。这给了徐阁老施展才干的极好机会,两年来他经天纬地,颇申其志;责难陈善,实乃独裁。满朝文武的进退予夺,皆在辅的一念之间,其权威不亚于当年的严家父子了。

    徐阶压根没想到,会有人敢质疑 他的决定,但俗话说得好,春风得意之时,亦是遭妒埋祸之日,早有人看不惯他这几年剪除异己、培植亲信的行径,其中自然有向来对徐阁老不感冒的高拱高肃卿了。

    不过徐阶的权势太盛,高拱虽然是吏斡尚书,又是裕王的老师,却也深感势单力 孤,无以抗衡,不敢跟他对着 干,但当一个人服阕返朝后,他马上找到了盟友。

    那人名叫郭朴,河南安阳人。嘉靖十四年的老牌进士、庶吉士,嘉靖四十年便任吏部尚书,不过在沈就迟京前几个月,郭父病亡他只好返乡丁忧去了,今年春天才回到北京。恰逢廷推礼部尚书严讷入阁为大学士,同时高拱转任礼部尚书,给他空出了位子,他便当仁不让的,重新成为了大明的吏部尚书……这其实是徐阶的安排,他觉着高拱坐在天官的位子上,实在是一种威胁,所以给他椰椰位子清闲一下。

    徐阁老平生精于算计,几乎从不犯错,本来实指望着帮郭朴重回吏部,他能对自己感恩戴德,马是瞻呢。但这次他真是错了,而且不只是一点,第一,郭朴是高拱的老 乡兼好友;第二,能跟高拱成 为好友的,那也一定是个臭脾气,也一样不合买他徐阁老的账。

    而且郭朴几十年来为官清廉、声望很高,深受皇帝眷顾,当年在朝时,就不给严嵩父子面子,严家父子也不敢拿他怎样,现在还朝,见严阁老换成徐阁老,朝廷却还是一言堂,心里便有气。也不知是河南人的火气大还是怎地,他和高拱两个都是暴脾气,时常在一起喝酒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朝政,然后定会演化为时‘道貌岸然窃权柄者,徐阶的痛骂……至少在这段时期,两人对徐阶的反感,其实多来自于对严嵩父子专权的心有余悸,而不走出于私愤。

    这次对南京兵变的处理结果一出来,高拱和郭朴又怒了,徐阶对他自己亲信的袒护,简直到 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一一那振武营乃是张鏊招募,张鏊训练,现在造反冲击官府,张鏊竟然只罚俸一年,降两级;再说那马坤,现在都查明,是户部处理不当,才导致的这场兵变,怎就让他屁事儿没有的来北京上任?朝廷法度何存,国家权柄就真的任他徐阶玩弄吗?

    郭朴拍案而起,道:“ 非得治治他了,不然又是一个严嵩。”

    高拱有些犹豫道:“徐阶老奸巨猾,咱们恐怕不是对手。”

    “怕个球!”郭朴道:“咱们两个尚书联合起来,有心算无心,难道还f不掉他不成?”

    高拱想了想,点头道:“我这里还真有个杀招,你给参详参详。”于是两人便悄声议了起来。

    这年代,皇帝自称是-jl天之子,代天管理万民,所以气候的异常变化,都会被看成是上天的启示;既然是启示,就有好坏之分,比如出现景星、庆云,瑞雪、瑞雨、瑞霞、日月合璧、五星连珠、风不鸣条、海不扬波、混河载清、枯木再生之类的祥瑞,便是上天对皇帝的嘉许……f得不错,表扬一下。

    但要是碰上火山地震、皇宫失火,以及洪涝灾害、冰雹黑霭,旱魃蝗灾之类,掰都掰不过去的灾害,自然是上天对皇帝的警示,这时候皇帝要斋戒更衣,去天坛询问上天,俺到底干错了啥事儿?然后会向天下百姓宣布,已经得到上天的启示,通常是' 奸臣各位”▲圣听蒙蔽,、‘苛政害民,之类的,然后皇帝便会处罚一批人,甚至会装模作样的颁罪己诏之。

    这种维系皇权的重要仪式,向来为历代皇帝所严格遵守,哪怕是正德那样的顽主,也不敢掉以轻心,更不要说狂热的宗教分子嘉靖同志了。

    在连续第八十一天不下雨后,嘉靖终于传出旨意,召内阁大学士、诸位尚书并钦天监正至圣寿宫奏对。听皇帝道出忧虑后,徐阶宽慰道:“圣上明鉴,晴雨洪旱都是上天的安排,只要皇上简行仁政克己复礼;百官奉公守法,勤政爱民,上天有好生之德,必不会置万民于水火,相信旱情很快会得到缓解的。”说着将安排好的赈灾计划,一条条的讲出来,让老嘉靖感到十分满意,至少老百姓乱不起了。

    但要正解天心,还得让专业人士来……历代皇朝都有的钦天监,就是负责侦测天象,为皇帝解读天意的。于是嘉靖的目光投向钦天监正金邛,道:“你 来说说吧。”

    金邛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昂头沉声道:“启奏皇上,天阜成灾乃上天示警,不是只靠赈济能够免灾的。”“上天未警?”嘉靖一下紧张起来,问道:“何解?”

    “董仲舒说,旱是阳,水是阴,大旱者,平巳灭阴也。大水者,阴灭阳也!”金邛奏道:“现在连月大旱,便是警示朝中阳气太炽,已经到了灭阴的地步了 !”“为什么阳灭阴?”。嘉靖的目光幽幽闪动道。

    “因为天子‘任阳不任阴,导致的。”那金邛完全豁出去了,放声道:“阳者,岁之也,天下之昆虫随阳而出入,天下之草木随阳而升落;然圣人云▲阴阳调和”又云▲孤阳不生、孤阴不长”便是说天子不能偏心偏爱,亲阳而疏阴,要一视同仁,使其相生相克,方能风调雨顺……如果只任阳而不任阴,便会像现在这样一日悬空,赤地千里  在场的所有人听这话,全都惊住了。这金邛也太胆大,竟敢公然宣称,是有人专权引的这场旱灾,又说的这么明白,真让人难以置信。

    徐阶本来就 得额头见汗,现在汗水更是顺着眼角往下淌,但他还是大睁着眼,想看看这个金邛,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竟毫无征兆的朝自己开炮。

    嘉靖本来也昏昏欲睡,但这下让金邛的一番惊世之言,弄得睡意全无,一双狭长的凤眼冷光闪烁,道:“朕身边的大臣,今天都在这里,你到说说那个是朕▲偏爱偏信,的大阳啊?!”

    金邛重重磕脑袋道:“微臣只知观天象说话,不敢妄言诸位大人。”其实他也没有说的必要,谁还不知道说的是谁啊。

    “朕叫你讲 !”嘉靖一堆身前的杯盏,暗红色的玫瑰露、乳白色的冰**,全都撒到明黄色的地摊上,登时出现一种黄白红相间、然后混合起来的奇怪颜色。

    金邛吓得浑身颤,头重重磕在地板上,血都渗了出来,却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说。

    嘉靖嘶声笑道:“你不敢说,朕替你说,朕身边谁的官职最高,权力最大,谁就是那个阳,对不对呀!”金邛俯身额头贴地,不再磕头,一动不动。那厢间徐阶也从锦墩上下来,也是一动不动的跪在嘉靖面前。

    见阁老跪下了,其余的大臣、殿里殿外的太监,都赶紧跟着跪下,就连那些威武雄壮的大汉将军,也不禁动容,暗道:▲这才过了几天安生 日 子,怎么又来了?”

    嘉靖的想法也差不多,他看看众人的表情,又压了压 自己的情绪,缓缓道:“都起来吧,跪着干什么?”

    众大臣都望向徐阁老,却见徐阶依然跪在那里,身体微微颤,难道是吓坏了?

    “起 来吧徐阶十 一 一 十 一 一”嘉 靖 又 唤 一 声心 中 不悦道=“你 就是 再 多委屈,也给朕起来说……”话音未落,便见徐阶身子一歪,竟然昏倒在大殿上。

    “御医,快传御医……”圣寿宫中登时乱作一团,好在皇帝整天生病,太医时刻准备着,转眼间便冲进大殿,直奔龙床而去,待看清皇帝好端端的,才现原来是辅晕了,这才折到徐阶身边,把脉看眼皮、察舌苔,一番检查之后,回禀道:“元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忧思少睡,以至于 身心 虚弱,然后又受了 点刺激,一下子气血上涌,身子承受不住,一下晕过去了,静养几日就好了。”

    大殿里一片默然,嘉靖望着头全白了的徐阶,眼眶有点湿润,他记得一年前,徐阶的头还是花白,现在竞找不到一根黑了。不由有些动情道:“这两年,朕的身体不好,有些倦怠了,朝政全靠存斋一个人撑着,你们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么大个国家,那么多的事情,他都要操心,拉磨的驴一样累死累活,怎么就成了专权的野心之徒了呢?”说专挥挥手道:“把金邛收监,审一下是什么人让他说这番话的 !”最后警告他的大臣道:“谁敢再拿此事做文章,诏狱里和金邛作伴去 !”众臣凛然退下,但在圣寿宫离开之后,高拱和郭朴,还是忍不住交换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分 割-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二章,月票过一百了,所以要加更,现在写,明天早晨接着写,[(m)無彈窗閱讀]

    .通过与魏氏交谈,沈就得知郑若曾自返家后,便整日借酒浇愁意志消沉,谁说都不听,怎么劝都没用。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外面有了响动,魏氏赶进去开门,便见三尺等人扛着个醉汉便回来了,正是她丈夫郑开阳,后面还跟着两个不放心的酒友,见魏氏与这些强人认识,这才放心的回去,当然免不了一番感慨:▲竟派壮丁抓男人回家,悍妻若斯,不如_头撞死……

    魏氏红着脸关上门,三尺问道:“搁哪?”“随 便 十 一 一 十 一 一”魏 氏 赌 气 道=“扔 地 上 吧。”一 熟 了淑女 便不 装了。三尺拳人嘿嘿直 笑,心说这位老曾老没地位了。

    还是沈就出声道:“先放在躺椅上吧。”把着浓茶给醉醺醺的郑若曾喝。魏氏也赶紧进去,熬一锅酸鱼汤给丈夫解酒。

    那郑若曾原本正在喝酒,被三尺他们不由分说,扛起来就走,一下子天旋地转,如坠云端,这才酒劲上了头,醉得不省人事。等坐下后,喝了几口茶,又突然吐了化荤八素,还溅到沈就身上不少。归有光和三尺都知道大人有些洁癖,登时暗叫不好,谁知沈就浑不在意,还端茶给他漱口。

    吐过之后,郑若曾打开了话匣子,当然大家宁愿他啥都不说,因为他张口就骂人,竞骂到沈就头上,双眼翻白,一开口便是昆山村骂道:“入得那娘个戆胚 !侬来笃弄个休头?阿是要吃生活哉?”沈就好歹在这儿呆了几年,知道他在骂自己 多管闲事,没事儿找抽……

    边上归有光这个汗啊,赶紧解释道:“大人啊,他这是喝醉了说得疯话,您千万别一般见识呀……”沈就摇头笑笑道:“我听不太懂,他说什么呢?”归有光盯着沈就看一会儿,现大人确实一脸茫然,便吃力的笑道:“他在抱怨没喝够酒。”

    这时郑若曾还喋喋不休,但攻击目标已经转移到朝堂上,不再局限于一个人一一大骂徐阶卑鄙小人,胡宗宪作茧自缚,沈就柔媚取容,并且誓决不受再被人当尿壶用云云,虽然是喝醉了,却说的是心里话,听得沈就一阵阵叹息。

    归有光也现,沈就其实是听得懂的,便暗暗叹口气,坐在一边不说话。

    魏氏虽然是大家出身,但跟着男人没享几天福,倒把厨艺练出来了,她用酸笋活鲫鱼炖了一大锅醒酒汤,不仅伺候着郑若曾喝下,还给沈就和归有光盛了一碗,味道真不错,酸香味美,让人精神一振。

    喝了醒酒汤,又坐了一会儿,郑若曾渐渐回过神来了,讪讪地觉得好没意思,只是一个劲儿的喝着浓茶,坐在那里怔。沈就也不催他,陪着喝茶望星空,感到难得的放松。

    时间已经到了三更,魏氏已然困得不行了,归有光便让她先去休息,这里自己伺候便可,谁知他也撑不住,靠着椅子便睡过去,院子里只剩下郑若曾与沈就两个,一位两眼直,一位仰望星空。

    就这么一直坐到天快亮,郑若曾终于开口道:“堂堂东南经略,怎么有闲暇跑到这荒村野外来呢?”

    “专程来看先生。”沈就轻声道:“自从得到了您的江南经略》与《筹海图略》,我便一直带在身边,哪怕公务再忙,也要抽出时间阅读,对先生 的才具佩服的五体投地,早就想前来拜见了。郑若曾笑笑道:“都是瞎写瞎画的,大人看着消遣便是。“可不是消遣。”沈就正色道:“我是认真拜读的,光笔记就做了十多万字了。”“哦?”郑若曾稍稍动容道:“不知经略大人喜 欢哪一本?”

    “要说对我现在有用的,自然是江南经略》o”沈就沉声道:“但我真正看重的,还是《筹海图略》o”“为什合?”郑若曾笑笑道:“现在倭寇已定,对大人来说,这本书的用处,可远远不如前者。”

    “如果我只为解燃眉之急”沈就自信的笑道:“只靠自己就可以了,又何必偏劳别人呢?”虽然满不是这么回事儿,但这时候合理的自吹自擂,是很有必要的。“那你为了什么?”郑若曾定定望-着沈就道。

    “我为 了……”沈就的目光投向东方,仿佛要透过夜色,看到百里之外的大海一般,悠悠道:“我不是为了自己的高官厚禄,也不是为了哪 一 个 人我 是 为 了。。。。。。”他 有 些 说不 下 去,定 定神,话 头 一 转 道:“你去过上海么?”“嗯。”郑若曾点点头道:“从杭州回来后,我便去那里看过。

    “感觉怎样?”沈就问道。

    “很震惊。”郑若曾道:“那么多遮天蔽日的大海船,漂洋过海而来,还有那些红毛碧眼的夷人,缠着头的大食商人,黑乎乎的奴隶……就像回到永乐年间一样。

    “不一样啊……”沈就摇摇头。有 些酸涩道=“百五十年前。是我们的船队去探索世界,番邦搭我们的船来大明坝,光朝贡;而现在,是人家从更远的地方,自己坐船过来,要跟我们做生意,这能一样吗?”

    “想不到番邦 的进步这么快啊……”郑与÷曾感慨道:“我观佛朗机人的战船,他们的 枪炮,都比我们的要先进,如果抛开地主的优势,在海洋上相遇,我们要三艘才能敌得住一艘……当 然海战不是简单的加减法,但不如人家是一定的。”

    “时!”沈就现跟海战的行家沟通起来,确实如马杀鸡般舒坦,重重点头道:“时代在展,世界在变化,随着欧罗巴人航海技术博大展,他们已经可以从海上,到达世界的各个角 落!海洋,已经从阻碍人们脚步的拦路虎,变成了可以送你去大洋彼岸的通道!佛朗机人已经从这种进步中,获得了切实的好处,他们现了新大陆获得了 取之不尽的黄金白银,并变得越来越强大一一在大航海之前,他们于欧罗巴的地位,使如安南于大明一般,但现在,他们却是世界上疆域最广,最富有、海军最强大的国家。”

    郑若曾默默点头,他一直认为,大明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但在上海,一个佛朗机人指着一副世界地图,骄傲的对他说:‘太阳照耀之地,便是我们的国土。”这深深刺玫了他那颗天朝上国的自尊心,现在又听说那佛朗机原先像安南那么弱小,自然是惊骇无比。

    “而欧罗巴的传统强国,怎会让佛胡机人专美于前?富于冒险精神的尼德兰人,欧陆第一强国沽兰西,得天独厚的不列颠,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加入到这场盛宴之中 !”沈就的演讲,从来富于感染力……当然只是对听得懂的人来说:“海洋,作为世界各国贸易的通道,将成为未来战争的焦点所在,哪个国家的造船达,拥有船只的数量和吨位最多,火炮和航海技术最强大,它就击败对手,控制东西方贸易,称霸海洋,继而称霸世界!”

    “未来的五百年,海军的地位将空前提高,海上力量将决定国家力量 ! 谁能有效控制海洋,谁就能成为世界强国;要控制海洋,就要有强大的海军和足够的海军基地,以确保对世界重要战略海道的控制 !沈就铿锵有声 的话语,让郑若曾听得两眼直,他虽然提出了制海权,但与沈就所说的并不是一回事儿一一他的制海权,只是一种主动防御,而沈就所说的,却是 整个国家思维的转变,从一个传统保守的陆上国,变成寻求海上霸权的海洋国,这个命题有点大,甚至有点二……

    当然,如果沈就只是个空谈的儒生的话,他会为他的奇思妙想击节叫好,可身为朝廷高官、东南经略,却有这番‘幻想”郑若曾却替他捏一把汗。“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我对海洋的认识,可谓是天翻地覆。”沈就怎会听不出这话中的疏离,潜台词便是‘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他轻吁口气,平复下激动的心情,知道自己的言论过于冒进,哪怕是这个时代最有眼光的战略家,也只会把它当成是不靠谮的臆想,而不是充满理性的预言。

    沈就本想用自己越时代的海权思想,与这个越时代的海洋战略家,取得思想上的共鸣,继而高山流水遇知音,从此再也不分开。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自己最终还是把人家吓到了……这让他禁涌起橄斯人,吾谁与归?”的失落,但沈就知道对方仍然是难得的战略天才,且富有经验和知识储备,观念可以慢慢沟通,将来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好帮手的。于是振作起来道:“不说那么远,固海疆、强海军应该是你的报复吧?

    嗯。”郑若曾道:“如果听我的,建设一支强大的水师,以岛屿为基地,相互呼应,便可击敌于大海之上 !”说着笑笑道:“能做到这点,我就心满意足了。”“那让杈们一道”沈就一脸恳切道:“打造出世上最强的海军,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不不,那只是我原先的 想法。”郑若曾连连摇头道:“我现在老了,累了,昙-想在家享受桑榆之乐。”

    谈话进入了死角,沈就倍感无力,苦笑道:“如果你觉着我的想法不切实际,我可以放手让你去做,我来给你全力的支持。”说着轻叹一声道:“平时我是很靠谮的人,今天却脑子一热,把什么都搞砸了,请你相信我,这不是常态。”

    “这不是您的问题。”郑若曾正色道:“您早就一次次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我对大人您没有一丝的不敬,相反,我对您钦佩的五体投地。”“那……”沈就道:“你不想让自己的理想变为现实吗?”

    “我知道您有这个能力”郑若曾道:“您能说服兵部,整合各省,组建强大的水师,扬威浮l疆,震慑番邦,但……您之后呢?您如何改变人存政举、人亡政息的死局呢?”

    沈就一下子愣住了,方才络以为自己高估了郑若曾,现在才现,自己其实低估了对方,此人竟然已经看到了**社会的死结 一一那就是人在政举、人亡政息”这一先天绝症。

    但接受 了方才的教训-,沈就不 会轻易再表言论,他只是含混问道:“先生何以如此悲观?”

    “兔死狗烹的感觉”郑若 曾摇头道:“ 一 次就够 了o”说着 有些神经质道:“我是狗、胡宗宪是狗、严嵩是狗、徐阶是狗,你也是狗 一r一 十 一 一

    这家伙放肆的言辞,让沈就的表情愈加凝重,但他心中并非不快,而是吃惊于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郑若曾误以为他生气了,兀自不休道:“你别不信,虽然你是千古无一的六状元,大明最年轻的部堂高官,天下文帅第一,可这些都是虚幻,就像空中的阁楼、沙上的城堡,随时都可能倒塌 !”说着嘿嘿直笑道:“滚滚长江水东逝,多少奇崛人物粉墨登场?哪个能逃过折戟沉沙的命运?到时候你一 倒台,我所做的一切,又会被你的继任者全盘否定。结局注定,我又何必再白忙这一遭呢?”

    沈默默不作声,他知道这次真遇上奇人了,每句话都能说到自己的心坎上,弄得他眼眶都酸酸的,忍不住的想淌泪。

    郑若曾尽情倾吐着心中的块垒,激动的挥舞着手臂道:“大人要看明白,这是个英雄不得好死、奴才得以善终的世道,你要想长命百岁,不能做岳飞、不能做不能做文天祥,也不能做于谦、不能做夏言,你得做秦桧、做留梦炎、做徐有贞、作严嵩…因为你的旦夕祸福,都在皇帝的一念之中,你为国家立下盖世的战功、为朝廷披肝 沥胆、殚精竭虑,也可以能转眼间身败名裂,因为你功高震主、因为你让皇帝不安了;还不如把皇帝伺候舒坦了、陪着炼个仙丹、写个青词,便可以入阁为相,飞黄腾达,这样看来,还不如做一条巴狗儿,专讨皇帝的欢心哩。嗯想都让人恶心,没劲,太没劲了 !”

    他流着泪望向沈就道:“大人,您的想洁是好的,您的抱负也让我感动,可我实在看不到成功的希望……”说着竟双膝跪在他面前,泣道:“放过我,也放过您自 己吧勺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我们这些理想者,是没不可能成功的…

    沈就仰头望着天边的启明星,面颊挂着泪水,喃喃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开阳兄,你是对的,我不再劝你了,我只请你跟着我去一个地方,看一样东西,如果看完之后,你依然不肯出山,我绝不再求你,也不会怪你的。”“什么地方?”郑若曾道:“难道大人能解开这个死结?”

    “到时候再说。”沈就扶起他来道:“我沈某人这几十年,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一定可以解开这个死结 !”这是我的宿命我唯一的使命……沈就暗暗对自 己说。

    “好吧。”郑若曾这次没有反对,反而被沈就勾得有些好奇道:“这就走吧。”“我都快饿灭,了”沈就呵呵笑道:“不能先赏口饭吃?”

    “好的好的。”郑若曾赶紧去喊他的滓家,其实魏氏早就起来了,但且,外面两人又是哭又是跪的,哪敢出来打扰。同理,归有光也早醒 了,只是一直在装雕塑罢了,这下终于可以活动一下酸麻的脖子,对沈就道:“大人,您和他还真能聊到一块去。”“可能本质上,我们都有些疯性。”沈就笑笑道:“不要跟任何人提今天的事。”“还不放心我?”归有光感到大受侮辱道:“我走出了名的嘴巴上锁。简单络吃完早饭,郑若曾便跟着沈就上路了,临走时他还嘱咐滓家道:“准备我的晚饭啊。”他这走向沈就表明,他只是答应跟去看看,而不是就这样入伙了。这点小心思,沈就自然不会在意,笑笑道:“出吧……”

    竹篙点开船头,划起淡淡水波,在这一刻,谁也不知道这一次%138看书网%,会被后世无数的文人史家赞颂讴歌。因为目前来看,它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138看书网%罢了……

    晚上出去吃个饭,再写一章,我知道还欠一章,明天争取还上▲。'…未完待律,如欲!o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m)無彈窗閱讀]

    .一回到苏州,郑若曾便要去看那东西,沈就指着自己的袍角道:“总得让我换身衣服吧?”一看那污渍是自己的杰作,郑若曾不好意思再催促。

    好容易等着沈就里外一新,从后面出来,郑若曾就急不可耐催他上了 车。担任车夫的卫士问道:“大人,去哪?”“苏州通译局。”沈就轻声道,于是马牛直奔城南而去。

    城南因为是巡抚衙门、府衙和县衙的驻地,所以被禁止开设商铺、银号、客栈之类的便利设施,所以比商贾云集的其他城区要安静许多。马车驶到书院巷尽头的一条小巷,在倒数第二家的门口,终于看到 了一块白底蓝字的匾额,上书‘苏州通译局,五个大字,左下角还有一行不起眼的题跋,仔细一看,竟然是沈就亲笔所提。“这地方还真不好找。归有光笑道:“我来过一次,还是迷脍了。“一开始嘛,低调点好。”沈就轻声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下得车来,三尺上前通报,过一会儿,几个头目模样的人,领着几个穿某服的西洋人迎出来,一见果然是沈就,那个走在最前面的,非常吃惊道:“还以为您会明天到呢勺”赶紧带着众人大礼参拜。

    沈就呵呵笑道:“快起来吧,咱们进去说话。”于是郑若曾也跟着进了院子,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便进了前厅坐下,他看到中堂上悬挂着一副对联,曰:▲通贯天下灵脉启明仕心智,译制东西巨著补先天不足”横批是▲中西-合璧,。不由暗笑道:‘好大的口气啊;不过又透着小心翼翼,跟它主人的风格倒很吻合。”

    沈就没有关注好奇的郑先生,他的目光温和的扫过几位外国人,最后还是对那带头的明国人笑道:“能在这里看到鸣野先生,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那人五十多岁,面貌清矍、须花白,穿着宝蓝色的直裰,一看就是名士风范,其实也正是如此,他叫陈鹤,号鸣野,是绍兴有名的才子,曾与沈炼共结越中社。此人颖悟绝群、博览群书,不仅古诗文、骚赋、词曲、草书、图画等能尽效诸名家,间出己意、工赡绝伦;而且还对番语十分精通,日本朝鲜安南印度等国的文字都能看懂,可谓奇才。

    沈就成立通译社的想洁,已经有很多年 了,以他的权力地位、以及掌握的恐怖财富,也没什么难度,但这需要时间。四年前,他便派出了装载着珍贵的丝绸、瓷器的船队,由最亲信的心腹,雇佣最得力的外籍水手,跨越重洋直航欧罗巴。他们的任务便是,用出售昂贵商品,换成的巨额财富,在英法意德等国,购买科学、政治、哲学、医学、建筑等方面的书籍,并尽可能的招徕学者技师,许以最优厚的条件,把他们请来中国……

    派出去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一年、两年、三年、四年……终于在两个月前,传来了船队返航的消息,让沈就喜出望外之余,迫不及待的开启了苏州通译局项目,在他‘低调开张,润物无声,的精神指示下,归有光有条不紊的寻找格所、准备物料,安置高薪聘请的通译人员,一切都进行的很轻松。但他也向沈就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必须找位名儒坐镇,这样翻译出来的东西,才能引起士大夫们的注意,不然光让几个外国人瞎忙活,且不说他们狗屁不通的中文,就算写得再好,想打进上层社会也是千难万难。

    沈就一考虑,他说得也在理,确实需要一位稳重务实开明的文人把把关,这样可以避免许多问题。想来想去,他想到了陈鹤,作为绍兴老乡,又是他师父的好友,沈就知道陈鹤是官宦子弟,年轻时袭祖荫得官,但因为非正途出身,备受上司和同僚的冷落,终日郁郁,结果大病一场,最后想开了,便弃官著山人服,从此不务正业,专门以研究别人不懂的东西为乐,而且好像懂几国外语……虽然都是邻邦的,但能有这个爱好就很难得了。

    于是他写信诚邀陈鹤来杭州一叙,亲自向他介绍了苏州通译局的工作和意义,陈鹤颇备意动,但老成持重,要先来苏州看看,然后再做决定。两人约好,只要沈就来视察的时 候他还在,便是接受了这个通译局总编辑的任命。所以看到陈鹤仍在,沈就很是斋兴。陈鹤也笑眯眯道:“保姆抵押?”沈就不禁失笑道:“还整土佛朗机语了,这个我可不会。”

    陈鹤笑道:“在下也是刚开始学,我准备在两年之内,把这几门西语都掌握了。”“那太好了。”沈就见他兴致盎然,放下心来,又看向那几个西人道:“请允许本官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大明

    礼部侍郎,东南经略沈就,很高兴能再这里见到诸位。几人西方人都是随着他的船队回来的,看上去气度修养都很不错,闻言朝深深施礼致意,然后自我介绍起来,他们一个是西班牙人,取了个中国名字叫林斯哲,毕业于西班牙萨拉曼卡大学,主修数学、哲学;一个是法国人,中文名叫艾华夏,毕业于巴黎大学,主修逻辑学、修辞学;两个英国人,一个叫马慕东的,毕业于牛津大学、主修艺术和天文;另一个叫文光明,毕业于剑桥大学,主修政治学。

    沈就一阵感慨,想不到这些如雷贯耳的 大学,在明朝时就已经存在了,看来不抓紧确实不行 了。便亲切的询问他们,来大明习不习惯,生活上有没有什么要求之类的,他本来打算以对待外国专家的态度,来奉承这几位高材生。谁知几人的反馈让他暗暗擦汗:

    从被招募到现在,几个西方学者,最短已经学了一年的中文,至少语言交流上不成问题。他们争先恐后的向沈就表达着自 己的心情:

    “鄙人从小就看《马可波罗游记》,对天国般的东方一直持着憧憬和怀疑……我不敢确定,能否有一个国家,富饶和文明如他所描述一般。

    ”艾华夏道:“于是听到有东方的使者括募学看来大明工作时,比人毫不犹豫的报了名,就想来亲眼看看这个国家。”“那结果如何呢?”沈就笑问道。

    “如我 所见,贵国土地肥沃辽阔、人民食品丰富、讲究穿着、家中陈设华丽,东西也十分廉价。”艾华夏道:“随便就能买到皇室才能享用的细腻白糖;许多人喜欢养蜂,所以蜂蜜和蜡都十分便宜:产量大到你可以装船,甚至船队……”

    “还产大量的丝、质量优等、色彩完美,大大过格拉纳达地丝,每一尺在英国都价比黄金。”马慕东接着道:“还有市面上的绒、绸、缎及别的织品,价钱那样贱广…' 即使在我们那里最富有的西班牙和意大利,也不可能买到如此质优价廉的东西。”

    “绝无可能。”西班牙人林思哲指着自己身上的绸手长袍道:“这种面料,只有大贵族们才敢问津,饪在这里,我用十天的薪水,便做了三身。”“你可真烧包……”文光明取笑他道。“要替换的。”林思哲很认真道:“更值得敬佩的是,这里不是按照尺码出售丝绸布帛,而是按照重量,因此不会有欺诈。”

    沈就等人心中暗笑道:‘这是因为你在机杼声满城的苏州,才能买白菜似的买丝绸。1

    几个来见世面的外国人,继续描述自己的见闻,马慕东道:“这里到处是河流,到处种植着稻米,农民的收获是如此之多,这里的粮价比欧洲要便宜五倍以上,而且这里的是珍珠一般的白米……诅咒那些能难以下咽的燕麦。”

    这里还有大量的牛,价钱便宜到你可以用八里亚尔银币买一头很好的,并且半价可买到牛肉;一只整鹿卖二里亚尔:以及更便宜的猪肉,跟我们西班牙的羊肉一样好,我很爱吃。”林思哲指着自己的小腹道:“只是要控制食量了。”

    听他们面带崇敬和不可思议的讲述着。沈就等人在自豪之佘,脸上也微微烧,他们说得确实是实情,但那是因为他们只到过上海和苏州,如果离开这里,不消说去北方,只要往内陆走走,就会现一切并没有那么好。就像已经见多识广的沙勿略所说:‘大明国以淮河为界,一半胜过天堂,一半仿若地狱……,

    当然,谁也不会主动戳破这点,因为虚荣心是谁也不能避免的只有留待日后,让他们自己去见识了。

    无论如何,这些来自欧洲的人们,觉着自己已经迈进了天堂,纷纷表示,就是打死也不会回去 了,还小心翼翼的询问沈就,是否允许他们把亲朋好友也接过来呢?沈就本想一口答应,但转念一想,又装作沉吟道:“这个么……

    见他为难的样 子,几人马上流露出乞求的神色道:“我们可以加倍努力的工作,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沈就怕吓到他们,呵呵笑道:“接来当然是可以的,人伦常情嘛,但想要在大明定居,却真的需要你们加倍的努力。”说着解释道:“你们应该知道,我国刚与邻国结 束了一场战争,虽然我国大获全胜,却也饱受战争的创伤……”说着正色道:“在侵略者中,便有不少红碧眼的佛朗机人、荷兰人加入,所以我国政府对外国人的态度,不说你们也该知道。”

    几人闻言惶急道:“我们虽然与那些野蛮的强盗长相一样,可我们仰慕中国,且次来大明,不能把那些帐算到我们头上啊。”沈就点头道:“我知道也理解,可朝中的大人们现在还不知道, 所以要想获得国民待遇,还要你们自己努力。”“如何努力?”几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沈就指一指堂上的对联道:“把这件事做好,一切就都不是问题。”又解释道:“正如这对联上所说,我们东西方的文明,存在很多差异,你们的很多东西,我们并不了解;而我国的士大夫,都是虚心好学的,三人行必有我师嘛,只要尽心竭力做好翻译工作,通过你们翻译的书,我国的大人们自然会了解你们,认可你们,尊重你们;到那时,都不用我出 面,自然有的是人给你们说话。”

    郑若曾和陈鹤听了暗暗咋舌道:▲不愧是大人啊,说什么都能扯到译书jl,这些西人是彻底卖在这里了……

    果不其然,几人争先恐后的,向沈就表达着他们献身翻译事业的决心,甚至还引用中国著名诗人的句子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弄得沈就等人紧绷着脸不敢笑出来。

    说话间到了中午,内管 事请众人到宴会厅用饭,因为沈就早就嘱咐过,要尽量照顾外国通译的饮食习惯,所以这次午宴,自然要以西式为主了。

    到了摆满鲜花的宴会厅中,只见长长的餐桌上,铺着墨绿色的天鹅绒桌布,整齐的摆着金银西洋餐具、瓷盘瓷碗也是晶莹剔透的景德镇出品,还按人头准备了用金银线编成的小篮,里面盛满了金黄色的面包和蜜饯,此外还有很多盘肉食,鸡、鹅、鸭、腊肉、牛肉,都贴心的切成片,便于外国人使用刀叉。在旁边的桌子上,还摆满了各种的肉食和蔬菜,以及各种东方菜口oo

    沈就自然在上唯一的位置就坐,归有光、陈鹤、郑若曾分列左右,其余的全是金碧眼的西人,足有十五六个,原来那四个是他们中最有修养的,被选为华表迎接他。

    沈就端起水晶杯,简短的与没见过的那些个西人家暄几句,便祝愿他们身体健康,万事顺心,众人一起举杯,开始了这次中西合璧的宴会。

    沈就看面前摆着两套餐具,又看那些个外国人,全都用得筷子,且动作十分熟练,还专拣中式菜吃;再看归有光和郑若曾,都拿着刀叉好奇的比划,陈鹤在边上教他们如何持刀、如何持叉,比划了半天,归有光气馁道:“真 费劲啊,还不如筷子好使呢?”便重新拿起了自己习惯的筷子。郑若曾却很喜欢这种方 式,认为是一林不错的尝试。

    陈鹤见大人运用刀叉十分娴熟,有些诧异道:“您在哪学得这个?”“在上海吃过……”沈就含糊过去,打个岔道:“唔,这个牛排煎得相当不错。”

    “呵呵,这厨子是给佛朗 机人的马六甲总督做饭的”陈鹤笑道:“到码头买鱼的时候,碰上了林思哲他们,结果就跟着跑路了。”说着轻笑道:“这不稀奇,那个地方又穷又热,蚊子还能咬死人,谁愿意待啊。

    “不错,不错。”沈就切一块鲜嫩多汁的牛排送入口中,擦擦嘴道:“震川公提供的条件,确实不错。”比起外观的低调来,通译局的里面,可以称得上奢华了。“是啊,这么好的条件。”陈鹤点头道:“不好好干活,都觉着对不起震川公了。”归有光费劲的用筷子夹一块带血丝的牛排,呵呵笑道:“都是大人的嘱咐,我不过遵命行事而已。”

    “工作开展的怎样了?”沈就自己吃得差 j;了,见陈鹤也已经擦了嘴,便进入正题道。

    “已经翻译了三本:“主要是现在他们还不会写字,说出 来的话,也全是口语,所以还得他们先讲给我,然后我再重新遣词造句,最后才写下来,这样度自然慢了。”怕沈就失望,又道:“我正在学习他们的文字,他们也在学我们的字,相信不久便不用一遍功夫两遍做了。”“不着急,质量最重要。”沈就道:“这头一炮一定要打响,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那大人第一本书,准冉咄什么呢?”陈鹤轻声问道。

    “拿,他知道在正是翻译工作开始前,通译局硌人,已经将所有的书分门别类,编篡成了一套目录,还有中西文对照。陈鹤赶紧让人拿了厚厚的一册书过来。“我要的是目录。”沈就有些无力道。

    “这就是 目 录 啊十■■十■■”陈 鹤,1声 道=“他 们 沿 途 把 欧 罗 巴。阿 拉伯、还有埃及的书,只要能找到的都带回来而来,一共收了九万多册呢。-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分 割- - - - - - - - - - - - - - - - - - - - - - -不会耍赖的,欠债一定佘还的,短暂的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工[(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