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段小小的插曲,沈默回到京城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京城中已经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儿,不管这一年生了多少不愉快,对老百姓来说,这个年是一定要全力去过的。
但沈家是不可以排场铺张的小因为沈炼新丧,这个年也过得极为素淡。就连孩子们也换上了青黑色的衣裳,以表示的对师公的哀思。
到了年初一,天网蒙蒙亮,便有成群结队的学生、下属、甚至是没什么关系的官员,一个咋小衣冠整齐、手持印着黑字名姓、别号,并加盖朱色印章的梅红大名片,来到棋盘胡同的沈府门前,希望能比别的同僚更早,给沈侍郎拜年”原来官场中拜年。对于上司以越早为越敬,你要是来晚了,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不过今年,沈府的情况特殊,来拜年的官员都看到,其大门上贴着白底黑字的帖子,上书“慎终追远、恕不贺年”众人便明白。主人家有师长身故,便马上知趣的停止欢笑,低声问门房,是何人仙去。
一身素服的门房说明了情况,大部分拜年者便奉上拜帖,请求门房听差转致哀思后,即转身离去了。关系一般和一般关系的官员,便转去别家继续拜年,却也有那与沈默有师生关系,或者是希望关系更密切的,赶紧回家换上素服,再次来到府上,请门子回禀,等候拜祭师公。
沈默出来再三谢绝,但在学生下属们的诚意之下,只好命人搬出桌案。请出老师的牌位,布上香炉、蜡杵、蜜供、鲜果等供品。
学生们便在案前排队磕头,沈默在旁答谢,便又有嫡系子弟上前,帮着老师操持接客,到了中午时分,才没了前来拜祭的客人。沈默便请帮忙的学生到花厅吃一顿素宴。
坐在他左右两边的,是他的两大爱徒,王锡爵和申时行”去岁下半年,徐时行归乡省亲,正式向徐家提出,要改回申姓。这对徐家其实打击不因为从前年徐时行中状元后,他们便敲锣打鼓、大肆庆祝。还在街坊立了好气派的牌坊。苏州城谁不知道,徐家出了个状元郎?甚至只要是姓徐的,在自我介绍时,都不能免俗的说一句,我是状元郎的本家。
可徐时行现在说,我不跟你们姓了。徐家登时好没面子一都已是载入族谱、大书特书的人物了。怎能变成外人呢?难道让我们把族谱撕了重写?徐家也是苏州府的大姓,怎能丢得起这个人?族里的老人便拿定主意,哪怕跟状元郎闹掰了。也不答应他改姓,,他们的本意是,用强硬的态度,让徐时行知难而退,接受这一辈子都姓徐的命运。
但徐时行定介小很有办法的人,他也不跟徐家生正面冲突,并不是他没这个能力,因为苏州府的官员。上至知府归有光,下至长洲、吴县两县令,都是沈默的铁杆班底,见恩主的得意门生被人欺负了,这还了得?当时就有长洲县令表示。要给徐家一点颜色看看,知道这苏州府是谁家天下。
但年纪轻轻的徐时行并不上火,也不脑热。他谢绝了地方官的好意。道:“徐家待学生恩厚小岂能以势压之?诸大人请回,且弛月余,其难自解矣勺。
既然事主这么说,众官员也不会皇帝不急太监急,便不再提这事儿,谁知等到状元郎假满归京时,徐家竟出动提出,放他去申家认祖归宗。他也当众表示,将永世不忘徐家的恩情,承认自己姓徐的历史。于是皆大欢喜,一时传为美谈。
后来官员们才知道,原来徐时行”哦不,现在改叫申时行了。并不是什么也没做,回到家里,他便精心写了一篇文章,将自己祖父从过继于舅家,三代人受徐家恩惠的历史,用优美的文字记叙下来 并诚挚的表达了对徐家教养之恩的感激之情,把徐家的仁义孝悦夸得天上有地下没。甚至说自己能有今天。绝对离不开徐家长辈的言传身教,给徐家的脸上大大贴了一层金。
状元郎的文章自然炙手可热,很快便在苏州城传诵开来,徐家的名声也随着这篇文章扶摇直上;加上申时行在各种场合,不遗余力的表达对徐家教养之恩的感激之情,很多人也看在状元郎的面子上随声附和,徐家仿佛一跃成为苏州城的大善之家,也让家长们很是有面子。
整个过程的最**,出现在他回京前第三天,徐时行约齐了诸多同年好友,十分隆重的将一块匾送到了徐家祠堂,徐家人一看,上面写着“恩同再造。四个端正道劲的大字,边上还有一行小字“时行敬书”徐家老人推让了半天,最后还是在他一再的叩下,收了下来。三天后。便允许他认祖归宗了。
王锡爵说申时行厉害,这是曲线救国啊。沈默微笑道:“这是个性使然。若是换了你,可能会直接去他们家祠堂住下,人家不答应就不走了。”作为相处多年的师生,沈默深知自己两个得意门生的特点。王锡爵敢作敢为、雷厉风行,而申时行则是个皮里阳秋、以柔克网的人物。
在两咋。学生中,沈默更喜欢的是王锡爵。但他认为将来能达到更高高度的。还是申时行。就拿其认祖归宗这件事来说,就很好的体现了他擅长换位思考,以最小的成本解决难题,且使各方面都满意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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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遭到徐家拒绝后,申时行没有动怒,也没有着急,而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分析徐家不允许他改姓的原因,一是面子、二是面子、三还是面子一 先,徐家需要有个状元郎撑面子;其次,不能在吹吹打打、八抬大轿请回来之后,才现新娘子落了跑,这种被抛弃的屈辱,是徐家无法接受的;而且,你挟着高中状元的威风,回不以二求认祖归宗。就算不是盛毒凌人,可难保旁人不会认四懵永摧眉折腰事权贵”一点品行都没有。如果徐家就这样答应了,脸往哪搁?日后怎么在苏州混?
想明白徐家的层层顾虑,申时行便对症下药,先放低姿态,给足了他们面子,这就消除了第三点;然后利用各种方法吹捧徐家,使他们得到了最大的满足,当然关键还在于那篇文章,使徐家不必担心状元郎撇清关系,自己下不来台,完全是深明大义的做派。人心都是肉长的,而且徐家已然被抬到了很高的道德高度上,也就不得不摆出个高姿态来。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怀柔,最后送的那块匾,“恩同再造。四个字,其实已经点出自己和徐家的关系”状元郎送得匾不能不收,但一旦收了。无疑就是承认这种关系;加上之前他已经给足了面子,摆足了台阶,骑虎难下的徐家人,与其被乡里人说不识抬举,又惹得状元郎怀恨。还不如就坡下驴,两好合一好,皆大欢喜呢。
虽然这不算什么大事,但申时行在处理时的不急不躁,从容布局,有的放矢,最后一蹴而就,还是让沈默大为赞赏,认为自己的这个学生。具备了当宰相的潜质,当然这话是不会说出来的。
饭后,沈默自然要跟学生们说说话,因为这一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会结束在庶常馆的学习。一部分成绩好的,继续在翰林院深造。另一部分则会被分配官职,开始正式的从政生涯。
这个关键时刻,还算是官场新嫩的学生们,很需要得到他的指点和提携的,这也是老师应尽的义务。沈默十分耐心的听取每一个人的想法,并给出自己的建议,如果需要他施以援手,也毫无保留,让每个人都感到了他对学生的毫无保留。于是学生们对老师的敬慕之情,自然更为深厚了。
但让人意外的是,在对待他的两位得意门生时,沈默却显得十分无情。不仅否定了申时行想要继续留在翰林院的想法,还明确告诉他,自己已经请吏部堂官,将他派到宣府任通判一这任命对一位前途坦荡的状元郎来说,不啻于极大的虐待。
因为以此时的惯例看。翰林清贵官员,向来是不需要学习处理冗务的。除了犯错误,他们也极少被任命为六部郎中、州府主官以下的官职;甚至大多数时候,他们只需在翰林院中全心钻研典章制度,再到詹事府中教教书,便可平步青云,最多只到地方上担任一期的封疆,便能升为部堂高官,乃至入阁为相”完美的诠释了“清贵。二字的含义。
试问历史上,哪曾有过翰林修撰,被派到边塞州府去担任刑名工作?高贵的如水仙花般的状元郎。真的能在那种极其复杂、混乱的环境中存活下来。而不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凶徒吃掉吗?
王锡爵强烈要求与申时行同去,他认为自己有义务保护有些柔弱的兄弟。却被沈默严词拒绝了,沈默为他安排的去路,是到国子监教书。当然沈默也不是那么独裁,如果不答应的话。可以继续在翰林院修史,老师不会不高兴的。
让王锡爵这种性子修史,还不如直接回家种地来得痛快,两相比较之下,他乖乖接受了去国子监。接受徐渭领导的命运;申时行也有些郁闷。哥俩就像一对被欺负了的孩子似的,一脸怏怏的坐在那儿。
沈默不管这他俩的心情,语重心长对学生们道:“一个好消息是,你们踏入政坛的时候,盘踞朝堂的严党,已经成为了故事,贤能者不得进、忠贞者被罢黜;阿谀奉承、行贿受贿者却身居高位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在可预见的一段时期内,朝廷会保持政治清明,正是贤能勤政者脱颖而出的好时机
沈默的话果然让学生们精神一振,但又听他话锋一转道:“但是,这并不会减轻你们仕途的凶险,如果卷进派系斗争中,一样会壮志未酬、提前回家养老的学生们一阵轻笑,并不能体会老师这番话的苦心。
沈默轻叹一声,加重语气道:“今天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我用尽能量。让你们都避免成为科道言官,不是不让你们仗义执言,只是希望你们明白,在大是大非面前,要勇于表明态度;但在一些无谓的意气之争、派系之争甚至是权力之争时。千万不要掺和进去,成了人家的马前卒、替罪羊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足以让心思灵动的学生,听出其中的告诫意味。
至于还有些懵懵懂懂的,沈默也不会再解释了,对于这些人来说,政治斗争太凶险,还是老老实实当官、本本分分做事更加合适。所以沈默最后道:“总之一句话,好好干活,少管闲事!”
学生们面色各异的告辞离去了,其实他们没一个真正理解沈默的话,即使最有脑子的王、申二人小也觉着老师说得是,不要在最近生的事情上表态,却不知道沈默所说的,是一场连苗头都还没有的大战。
不过也不怪他们。毕竟没站在沈默的高度,是不会感到高层的暗流涌动的。
他们能切实感受道的,还是可以听到看到的事情,比如说宗室的问题,比如说南方的问题。
望着这些官场新嫩离去的背影,沈默知道他们不会太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肯定转头又去喝酒作乐了”有什么愁事儿不能过完年再说?
沈默并不生气,反而暗暗羡慕他们,因为到了自己这个位置上。是一时一刻也松不了心弦了。
身体好了,补一下前几天落下的章节。[(m)無彈窗閱讀]
正月初一后。府上便闭门谢客,但沈默并不得闲,因为麻烦并不会放假,反而会在这一片欢度春节的气氛中,更加刺目的凸显出来。
首先还是宗藩的问题,伊王朱典楧没有活到嘉靖四十三年,在年前便以谋反、大逆不道等九大罪名,被处以绞刑,吊死在西门外,同时被处斩的,还有二百多王府人等,太祖分封的诸王之一,便以这种惨烈的方式退出了大明朝的舞台。
伊王的死,给天下诸藩、京中宗室带来了无比的震动,看到朝廷毫不顾惜血脉之情、悍然处死亲王之后,他们确实怕了,但在害怕时的表现,却让朝廷头疼不已。
毕竟是嚣张了几辈子的天潢贵胄,不可能轻易就认怂——朝廷敢杀伊王,那是因为他谋反,可我们没有啊。难道闹点事儿就把我们全杀了不成?
于是有些个大胆的藩王,便串联起来,在地方上闹事,声援被关在诏狱中的二百多宗室。这是在徐阶预料中的,老辣的首辅勒令有司不得与其发生冲突,但暗中调遣兵马,随时应对不测。
在惹是生非藩王中,闹得最凶的,得数韩王府和代王府。韩王府在平凉,代王府在大同,都是太祖皇帝分封在边陲之地的诸王,原意是让他们为大明镇守边关,但这些废材既无能治国镇边,又沾染了暴虐残忍的习气,给边疆百姓带来了无穷的灾难。
这次在京中闹事被捕的,便有韩王世子和代王世子,以及其若干直系子弟,因为朝廷拒绝放他们回家过年,在山西甘肃的两府宗室,竟率领亲卫兵马数千人……前者越关入陕西西安,拥众围陕西巡抚陈其学住宅,鼓噪辱骂,令其数日不敢开门;后者更是直接把大同知府马博赶出了府城,大正月里有家不能回,只能连夜赶到京城哭诉。
朝廷连番下旨,命两府宗室收敛暴行,然而这些胆大包天的宗室子弟。竟以朝廷不放人,便绝不离去为名,在市中公开抢夺,以致街上无人,商人罢市,令西安、大同两地的百姓不堪其扰,根本没法过年。
陈其学和马博的奏报很快到达朝廷,嘉靖震怒,命徐阶立刻处理此事。徐阶则命令宗人府依律查办两藩,务必杜绝事态蔓延。
正在休假中的李春芳和沈默,立刻出现在严部堂的家中,对于这种态势,严讷和李春芳认为,应该采取怀柔,息事宁人。但沈默对他们道:“既然已经定了强硬的调子,就应该强硬到底,若是半道服了软,岂不助涨他们的气焰?”
“唉,俗话说‘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严讷道:“毕竟是皇室贵胄。还能拿他们怎么样?意思意思也就行了。”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的前提,是把这一巴掌打实了,把他们打痛了才行。”沈默耐心道:“至少要把挑头闹事的韩王府、代王府给打服了,不然谁把朝廷的诏令放在眼里?”
“难道就没有点温和的方式?”李春芳轻声问道。
“砸人饭碗的事儿,怎能温和的起来?”沈默苦笑道:“关乎切身利益,宗室们必然要强烈反弹,除了弹压,别无他法。”
“唉,太激烈了,”李春芳叹口气道:“一个弄不好,会无法收拾的。”
“石麓兄说的是。”沈默轻声道:“我会小心的。”
“这事儿,你就放手去做吧。”严讷轻轻咳嗽两声道:“出了错我担着,反正老夫身体不好,对仕途也不那么热衷了。”
“不会连累部堂的。”沈默赶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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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拿出了办法,沈默便赶紧去内阁向徐阁老回禀。
徐阶一边翻看着礼部的处理意见,一边轻声念道:“着有司严加查办,韩王朱融燧,代王朱廷埼其下宗室有罪者,一律废为庶人。”
“是的。”沈默低声道。
徐阶不置可否的抬起头,将那文简搁一边,面带愁容的对他道:“拙言,我们低估了这些宗室的骄横,他们没那么容易投降的。”按起先他和沈默的预料,杀了朱典楧,抓了一二百宗室,便能震慑住天下的宗藩,让他们乖乖告饶。谁知他们高估了这些人的智商,也低估了他们的狂妄。非但不来求着放人,反倒大闹起来。
不过徐阶也十分头疼,毕竟这些宗室的身份特殊,犯起浑来还真不好治。
“这些藩王分布在南北东西十几个省中,”沈默轻声道:“都在自己的封地上经营的久了,其实暗中还是都有些势力的,虽然平时不敢乱来,但要是真触及到他们的根本利益,说不得会铤而走险,结成反对朝廷的联盟。”
“嗯……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徐阶满面忧虑道:“如果大明兵强马壮,我也没什么顾虑了,可偏偏现在这个状况,实在没有挺起腰杆的本钱啊。”
‘没本钱就该夹着尾巴……’沈默暗暗腹诽一句,从一开始,他就对林润的《议宗藩禄米疏》、还有朝议出的这个《宗藩条例》不甚感冒,只是恰逢其会,被硬扯进这个麻烦里,才越陷越深的。
现在他终于可以说出心里话了,对徐阁老道:“其实事情闹到今天,跟朝廷的步子太急太大,有直接的关系;恕学生直言,任何一次改革。应当尽可能少的触动人们的既得利益,倘若真要触动,也应该缩小树敌范围,想要一棒子打死所有人,结果往往事与愿违,出现最坏的结果。”
徐阶默默听他接着道:“林润上书也好,后来的廷议也罢,都没有对宗室藩王内部的利益进行分析,只是简单地将其看做一个整体。因此,他们选择了最简单直接,也最能使宗室同仇敌忾的方法来治理宗藩。结果也就爆发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冲突。”
徐阶闻言点点头,面露探究之色的望着沈默,仿佛在说,既然这么明白,为何要到现在才讲。
“老师容禀。”沈默赶紧道:“其实学生一开始虽不赞成,却也不算反对此时。因为以学生愚见,诸藩王的位子已经是富贵已极了,若是与朝廷为敌图个啥?无非是想当皇帝,但单个藩王是没有这个势力的。而傻子也知道,皇帝只有一个人能当,其他的人仍然不过是当个藩王。那么这些人又何苦去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为别人作嫁衣裳呢?所以学生觉着藩王不可能连成一气,也不可能成气候……我们现今面对的形势,终究与汉景帝时有本质上的差别,面对的困难最多棘手,却不会致命,所以试探一下也是好的,不试探就永远找不到解决之道。”
“你这家伙……”徐阶不禁摇头笑道:“哪来这么多鬼门道。”便笑吟吟的望着他道:“说说你的解决之道吧。”
“以学生愚见,最成功的改革是让所有人都满意,但这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改革的动因,便是现有的利益分配,已经影响到国家的安宁和政权的稳定了,所以才需要改变,重新进行利益分配。”顿一顿,沈默道:“在无法做大馅饼的前提下,必然要损害某些人的利益。”
徐阶点头道:“确实如此。”但又有些失望道:“这些老夫也明白。”
“但学生认为,应该损害哪些人的利益,保留哪些人的利益,这是个大问题。”沈默沉声道:“只有兼顾稳定的改革,才有可能成功。”
“那你说应该保留谁,损害谁?”徐阶缓缓问道。
“首先我们要具体分析,每一个藩王体系下,不同的利益关系。”沈默沉声道:“学生将其分为了三层,核心是四十多位亲王,这些人掌握着藩国的军队、财政以及所属宗室的一切,他们无疑是宗藩中的当权派,这些人的利益不能被太过损害。不然干什么他们都会反对,只能以失败告终;其次是郡王、亲王庶子等这些亲王近亲,他们是可以影响左右核心派的较高层,这些人的利益不仅不能被损害,还应该从改革中得利,这样才能使他们拥护改革,继而说动亲王们不反对改革。”
“然后是为数众多,所耗宗禄也最多的那些将军、中尉们,这些人虽然数量不少,但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亲王的支持,翻不起任何风浪。”沈默的表情刚硬,不带一丝感情道:“所以从哪方面看,这些人都应该被牺牲掉,来换取各方的妥协。”
徐阶不禁眼前一亮,确实如沈默所说,以前一提到宗藩问题,他和大部分官员一样,脑海中总会立刻浮现出那些飞扬跋扈的王爷来,认为这些人才是问题的核心。但现在让沈默一提醒,他才意识到,其实耗费朝廷钱粮最多的,还是那些世袭的将军、中尉们,虽然他们单人所领的数量少,可架不住人数太多了呀。
只要能把这些人解决掉,朝廷的压力自然大减。而且他们虽说人数多,却也不过两万余人,分散到各地也不过千把人,且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无能之辈,没有亲王们的支持,什么风浪也翻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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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老夫明白了……”徐阶捻须道:“《宗藩条例》要改,亲王的宗禄取消折钞,以银两、粮食如数发放;其下的郡王、亲王庶子、郡王世子……”说着看看沈默道:“应该怎们办呢?”这就是当领导的艺术,无论什么时候,都让你觉着自己很重要,从而开动脑筋,挖空心思的出谋划策,结果最后所有的成果与功绩都是领导的。
“对于这些不能世袭罔替的皇亲来说,最具诱惑力的,无异于可传承的王爵。”沈默面带自信的笑容道;“如果新的《宗藩条例》中,能够保证所有的郡王,都能为子孙保存王位,王庶子也可以获得王爵的话,他们一定会诚心拥护《条例》,主动帮朝廷扫除障碍的……哪怕在经济上受些损失,也不会有怨言的。”
“你的意思是……推恩令。”徐阶也是高手,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
“老师英明。”沈默笑道:“正是利用‘推恩’的法子,让宗室上层不再反对。”顿一顿,他接着道:“然后是中下层的宗室,那些将军和中尉们。”沈默沉声道:“也不能让他们没活路,我的建议是,以某个年份为限……比如说嘉靖三十二年以前出生的宗室,六十岁以上者全额发给宗禄,之后每小十岁便减两成,直至四成,以让年迈者有所养,年轻力壮者自食其力,置于其中者,则两者结合,接受起来便不那么困难了;至于嘉靖三十二年以后出生者,一律不发给宗禄,但朝廷会拨款兴建宗学,允许其免费入学,读书成才。”
听沈默如是说完,徐阶面上愁容尽去,道:“你考虑的很全面啊,这个法子也切实可行,”说着由衷赞一句道:“拙言,真相才也。”
沈默忙道:“学生妄言,让老师见笑了。”
徐阶摇摇头道:“老夫从不轻易夸人,你确实给我上了一课啊。”说着展演笑道:“有你这样的年轻人,真是大明之幸,皇上之幸,也是老夫之幸啊!”
沈默连忙逊谢不已……
分割
路由器上不去网了,只能用电脑直连,这是怎么回事儿?[(m)無彈窗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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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灰蒙蒙的,就像沈默的心情,胡宗宪注定倒台,对他的打击过了任何人的想象。挫败感铺天盖地而来,让他周身如同灌铅,艰于呼吸,难于举止,望着铅沉沉的云层,他甚至都有些灰心了一原来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其实不过是沙中城堡、空中阁楼而已,再美丽也不过是个肥皂泡,被人一戳就破,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他甚至不想回家,让人抬着他,在北京城大街小巷的瞎转,头一次不是找解决的办法,而是只想逃避眼前的一切。
天渐渐黑了,腹中擂鼓似的响声,终于把沈默从失神的状态中唤回,他今天就早晨吃了一碗粥,便一天忙得没顾上嘴。回过神来,按按耳廓中央,压一下饥饿的感觉,他对轿夫们歉意道:“是我混账了,让你们抬了这么久。”这么重的轿子四个人抬,再强的体格也受不了。
轿夫们憨笑道:“我们倒替着抬的,一点都不累。”虽然膀子都磨破了,但大人能说这句话,他们便感到很知足。
“快落轿吧。”沈默止住轿子,下地活动下酸涨的双腿,看看四周,现竟到了城东明时坊,前面就是一条的静谧小巷。
“怎么到这儿来了?。沈默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三尺等人都绷住不回答,近十年的老兄弟了,他们知道大人的心,有些事不许吩咐也知道该怎么做,当然绝对不能点破。
“到了就进去坐坐吧。”看到里面有灯光,沈默仿佛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回家吃饭吧。”就在他心里痒痒,自相矛盾的时候,手下的护卫和轿夫都隐身与黑暗之中,只留下三尺跟在他后面。
“既然如此”沈默装腔作势道。
“那就进去坐坐吧小三尺小声道。
“要你多嘴。”沈默瞪他一眼,但还是迈步往小巷里走。
两人快走到最里头的一户时,突然那户人家的门从里面响了,本来就做贼心虚的两位,赶紧一闪身躲在隔壁人家的门洞里,然后探头探脑的往外看,便看到一线光越来越宽,一条长长的人影投射在墙上。
然后传来了低沉的说话声音小巷里静,听得清清楚楚,却是苏雪的弟弟,苏志坚的声音:“姐,这事儿你再考虑考虑,别一口就回绝了。”
然后是苏雪有些不快的声音道:“再和人合起伙来出卖我,你就不要再来了
“怎么是出卖你呢?”苏志坚声调提高道:“我是你亲弟弟 关心你才这样说的呀,别人谁会管你是不是孤苦伶竹?”
这话让苏雪有些沉默,苏志坚以为说到姐姐的要害了,乘胜追击道:“今年是甲子年,过了二月,姐姐你就二十五了,别人家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却还一个人苦苦捱着”姐。女人,终究还是要嫁人的,越晚就越不值钱
“别说了苏雪的声音有些颤道:“我这样挺好的
“好?好什么好?”苏志坚的声音变得怒冲冲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世上还有你这么傻的女人?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姓沈的根本没有要娶你的意思,就是在家里烦了,才来找你解闷消遣!他哪把你当人了?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玩具而已!”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仿佛螃蟹似的张牙舞爪,道:“现在你运交华盖,竟然被沧溟先生看中,沧溟先生乃文坛巨掣,宗工巨匠,论相貌、论才情、论名声,哪一点比不上姓沈的?更难得他痴情一片,直到去年他夫人过世,才敢来找我说亲”说着几乎是喊道:“是明媒正娶啊,嫁过去你就是继室夫人!这可是天上掉馅饼,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姻缘!”
“这么喜欢,你嫁给他好了。”苏雪的声音却没了方才的迟疑 道:“此事不要再提。”
“我没听错吧?”苏志坚提着嗓门道:“放着正室不当,却在这巴巴守活寡,你以为能等着他家夫人也死了,再把你接去吗?做梦去吧,人家早把你玩够了,扔破鞋一样丢一边了,天下还有你这么蠢的女人吗?。
“住口!”苏雪忍不住,啪地一声,似乎打了苏志坚一耳光,强抑住怒气道:“你快走吧,别在门口嚷嚷了。我不想让四邻听见”。声音都气得颤抖起来。
“听见就听见苏志坚不屑道:“你都贱成这样了,还怕街坊听见?”说着提高嗓门道:“街坊都出来瞧瞧啊,五百年难遇的花痴女子啊谁知话音未落,异变陡生,竟化作变了调的一声短嚎道:“噢”便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
苏雪本来脸色苍白的望着面目狰狞的弟弟,听他在那里对自己肆意污蔑,泄着变态的不满,她简直都在怀疑,这真的是自己甘愿牺牲一生来成全的弟弟哗 不会是被魔鬼附身了吧?
正在子念俱灰时,她却惊见弟弟瘫倒在地,赶紧定睛一看,便见一条彪形大汉站在那里,提着好大一只手掌,显然是击倒苏志坚的凶手。
苏雪网要尖叫,那人却低声道:“苏大家,是我这声音她简真太熟悉了,不正是“他,那形影不离的卫士长吗?
苏雪心神一松又一紧,赶紧走上前,查看弟弟的呼吸,好在还很平稳,看来只是昏过去了。便听三尺小声道:“我听他出言不逊,才忍不住教了他一下,不过您放心,我下手有分寸的。”
苏雪狠狠瞪他一眼,道:“还不把他抬进来,地上多凉啊。”
三尺撇撇嘴,但还是照办了,费劲的扛起身高体大的苏志坚。闷头跟苏雪进了院子,倒把大人落在了后头。
沈默虽然被无视,但没有丝毫不快,相反,他现在满…幽据”吕里尽是自才苏志坚的话,吊然是说给苏雪明,渊方佛一记记耳光,抽在他这个偷听者的脸上,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实话实说,若不是苏志坚的话太过难听,担心苏雪会气出个三长两短来,他可能不会让三尺出手,选择悄悄溜掉。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时冲动的结果,是要面对如此尴尬的时复,沈默站在院子里,望着天边昏黄惨淡的月亮,心说今儿出门没看黄历,肯定是诸事不宜,要不怎么就从早晨闹心到现在呢?
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三尺从里间出来小声道:“那小子明早才能行。”说着朝沈默挤挤眼,一溜烟跑到了大门口。
最起码得像个男人吧”沈默叹口气,整整衣襟,迈步走进了苏雪的房间”房间正中的圆桌上,是桌上的白瓷瓶中,插了一支孤零零的梅花,枝干清量,花瓣细却能闻到暗暗的幽香。除此之外,素雅的房间内,陈设一如昔日,桌椅琴棋书画,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就连棋盘上的黑白子,摆放的个置都是那样的熟悉。
沈默还记得这盘没下完的棋,那时他刚刚从江南回来,给苏雪带了些土仪,过来坐了坐,对弈了两局,后来因为突然有事,没有下完便走了”不过那已是半年多以前了。他的目光在残局上流连片刻,伸手摸一下棋盘,竟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心中不由重重一抽。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沈默回头一看,苏雪已经到了身边,她伸出手来,看似随意的在棋盘上一抹,便将棋子彻底打乱,欲盖弥彰道:“自己闲着无聊摆得棋谱,入不了大家法眼。”
沈默笑笑,他不可能得了便宜又卖乖,便干笑道:“不请我坐下。”
“你要坐,谁还拦得住?”今天的苏雪,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沈默尴尬的坐下,又笑道:“讨口水喝呗,”
“没烧。”苏耍道:“忍着吧。”
“哦,好嘞。”沈默点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曾几何时,和她相处的那种轻松自在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越的纠结与沉重,这才是他半年不登门的真正原因,而不是因为“忙”””一一一一一一一小一小一一一一小一小一一一一小小一一一小一小小
苏雪虽然说起话,但还是起身给他烧水,沈默道:“让丫鬟干吧”
苏雪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忙起来,把小铜壶坐在炭炉上,便守在炉边起了呆。
沈默挠挠腮帮子,只好也上了榻,坐在蒲团上,隔着小炭炉与她对坐。
两人都坐在暗中,炉火照在顶棚上,形成一个很圆的、很朦胧的红色的光晕,也让两人的表情,都显得柔和了许多,苏雪仿佛在看沈默,又仿佛在看扑朔跳动的火苗,轻轻扇着扇子,声音有些飘忽道:“你酬都听见了。”
“嗯,”沈默点头道:“都听到了。”
“便当没听见的吧。”苏雪调整下呼吸,朝沈默勉强一笑,那笑容却让人深感心碎。
“听到了就是听到了。”沈默轻声道,苏雪便不做声。
沉默片刻,水滚了,苏雪便起身拎壶沏茶,中华茶文化展到这时候,已经可以称为茶艺了,且非得素手芊芊的美女来沏,才能将其韵味淋漓展现出来,而苏雪则将其彻底演化为一门艺术,整个过程如高山流水,云淡风轻,仿佛在演奏一曲轻快的乐章。
沈默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心中那些沉重的、沮丧的、愧疚的、悲伤的负面情绪,不知不觉便随着金黄色的茶汤注入杯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苏雪也恢复了往日从容淡定的气度,淡淡道:“喝吧。”
沈默接过来,饮尽,苏雪再给他斟上,再饮尽,如是两杯之后,说够了“好茶”之类,毫无营养的赞词后,沈默终于低声道:“志坚的话虽然难听,但我觉着,那个提议,你不妨考虑一下”
苏雪的面色本来已经恢复了些红晕,听了这话,又变得惨白,沈默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很自责,耽误你这么多年,却没法给你想要的,你应该有自己的幸福,我会真诚的祝福你的
苏雪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终究没有留下来,嘴角牵起一丝艰难的微笑,强作平静道:“吃了这碗茶,你就回去吧,家里还有人等你吃饭呢。”
“你别芒气啊”见她下了逐客令。沈默继续解释道:“我的意思你都明白,我这不是也想解决问题吗?总不能再这么拖下去吧?韶华易逝 …”
苏雪紧咬着下唇,突然伸手去拿他手中的茶杯,沈默忙道:“我还没喝完呢”他也伸手要去挡,苏雪的动作徒然加快,抢在他前面拿到那茶杯,下一刻便将其打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真可惜,以后怎么喝茶啊 ”沈默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片。那是苏雪祖传的汝窑茶杯,不知从何时起,沈默每次来,她都用这个杯子给他沏茶,从苏州到北京,一直都是这样,沈默都习惯了有这样一个酒杯,现在没了,还真心疼呢。
这时,却听到苏雪抽泣声,沈默抬头一看,只见苏雪的眼里溢满泪花,再看她那原本白哲的右手,被滚烫的茶水,烫得通红一片。
“啊,你受伤了”沈默一下子紧张起来,抓住她的手腕,仔细查看起来。
奉上,继续写,明早”哦不,应该是今早。,[(m)無彈窗閱讀]
其实茶水再烫。也不能及得上苏雪心痛之万一,那些话确实是为她好,可万万不该由这个男人口中说出来,从他口中出来,便如柄柄利刃,刺在她本就羸弱的心房上,那是她不可承受的痛苦呵……
苏雪赌气抽手,沈默使劲握住,她抽不动,气苦道:“你既要我嫁人,就别在这拉扯不清,别碰我!”她使劲的挣扎起来,沈默一手掌握不住,只好伸出另一只手,一下竟将她环抱住。
苏雪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下子不能动了,她任由沈默抱着,喃喃道:“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要说那种话?”眼泪终于无声的流下来,落在沈默的肩膀上。
沈默叹一声,在她耳边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苏雪不说话,沈默又叹一声,轻轻将她扶起来,望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容,轻声道:“我真的只是心疼你,不想再看你这样煎熬下去了。”说着缓缓掏出手帕,为她轻柔的擦拭泪痕道:“我并不是想把你往外推,其实我早已经说过,只要你愿意,怎样都可以,”顿一顿他又道:“可是,你为什么把心事藏得那么深,让我看不清、猜不透,不知道你到底想什么,到底要什么,到底怎样才开心呢?”这也是沈默一直想问她的,女人,你怎么这么难懂。
听着沈默的柔声细语,苏雪僵硬的身体终于软下来,但哭得却越发厉害。
见她还是不说话,沈默再叹口气,缓缓道:“我也说过,虽然给不了你明媒正娶,但总是可以照顾你一辈子……你不用担心我家里,若菡那里我去说,三天之内,我就抬花轿来把你接回去。”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对若菡的承诺。也压根不想违背自己的承诺——人无信不立,如果连承诺都可以不遵守,以后还有何面目在妻儿面前立足?怕是一辈子都要抬不起头来吧……
但男人犯了错误,就一定要承担责任。他与苏雪相识时,沈默正是以六元之尊出镇苏州,反手之间便挫败了九大家的阴谋,将苏州城经营成铁板一块,全都唯他的马首是瞻。那时他还没有经历过这几年的低谷,人生春风得意,整个人都有些发飘了,只以为凭自己的心智能力,可以控制一切,自此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随心所欲,岂不快哉?
就是在这种有些自满自得的状态下,他遇到了苏雪,这个传说中的江南名ji。见面更胜闻名,她的美丽和魅力,都是男人无法抵挡的,更妙的是。她以请君入彀的姿态,似乎要与他玩一场感情游戏。
那时的沈默,已不是不知肉味的鲁男子,他已经习惯了各种富商豪绅的宴会,和不少欢场女子逢场作戏,他相信自己已可以‘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了,所以毫不犹豫的和她开始了对手戏。究其原因,除了要抓住陆绩之外,更多的是为了寻求刺激。
后来,陆绩被抓到了,游戏却没有结束……苏雪仍然对他若即若离,还是保持以前的姿态,似乎有继续玩下去的意思;那时沈默的心里,也渐渐起了变化,只是他自己从未察觉,还仍然乐在其中。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感情游戏一旦开始,便不是想停就能停下来的了……
渐渐的,说是日久生情也好,说是情不自禁也罢,他心里就有了这么女人。也就是从那时起,沈默的心就开始纠结了,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女人无法狠下心了,在官场上的魄力,在她这里却变成了无力,他没法拒绝苏雪的要求,甚至会经常想她。这才知道,似锦如织的百花丛下。也藏着危险的陷阱,早晚有一天,在遇到某个人后,会狠狠陷进去,不可自拔,沾得浑身都是。
但他不能忘记自己的承诺……不再娶女人进家门,他不打算辜负妻子,言而无信,所以想借着离开苏州的机会,断掉这段感情,但苏雪却选择跟他来了北京。
对苏雪的选择,其实沈默是不高兴的,因为苏雪告诉他,自己是为了弟弟的前程,才跟着他来北京的,并不是对他有什么感情。
沈默当时是信了的,他感到自己被利用了、很生气……其实事后想想,这种生气更多的是借题发挥,好让自己坚定信心,不越雷区,不必违背诺言。于是他开始疏远了她,直到帮着苏志坚顺利考中举人,他觉着也算对得起苏雪了。便又一次提出了,要送她回江南,为她安排未来的生活。
但苏雪没有接受他的安排,而是留在了北京城,但也没有纠缠他,而是在王府当上了一名乐师,有了稳定的生活,有了强大的靠山,似乎就像她所说的,人不必要成双成对,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似乎两人终于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可以相安无事过一辈子了。虽然许多次想起她,沈默的心都会一阵抽痛,但他知道,这对自己来说,其实是最好的状态了……既不用违背诺言,带来家庭不安,又不用对这位红颜知己心存愧疚,真是又娶媳妇又过年,好事让他占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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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沈默,已经不再参加灯红酒绿的宴会,不再处处展示他的魅力,招惹什么别的女子了。就像徐渭说得那样,他是‘洗尽铅华呈素姿’,完全告别了曾钟爱的华服美食,穿布衣,食素蔬,甚至自己种菜养花,过起了苦行僧似的生活。
也正是这种洗心革面、节欲自持、修身养性的生活,让他重新获得了家庭的安宁,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应付官场上的明争暗斗。
但他怎么会不知道,在自己舒心的同时,很可能有几个女人不舒心,他那清心寡欲的表象下,只是自欺欺人的不去想若菡的心情;苏雪的心情;甚至柔娘的心情……反正只要自己不闹心,就当别人也过得舒坦。
当然他有无数理由可以掩盖自己,衙门的太忙啊,官场的应酬太多,朝局的压力太大啊,诸如此类,虽然可以获得爱他的女人的谅解,但并不能掩盖他的自私。
‘其实我最爱的人,不是任何人,而是我自己。’沈默每日三省,早就意识到这一点。
但今天,在亲眼看到苏雪现在的处境之后,他才从自欺欺人的状态中醒过来。原来想象出来的美好,只能衬托现实的残酷,苏雪没有她表现出来的坚强,生活也没有她描述的那么安宁。
是啊,身为名声在外的乐曲大家,苏雪的仰慕者太多太多了,原先还因为她冷若冰霜的态度望而却步。但偏偏裕王已成为实际上的东宫,而她又是李娘娘的闺中密友,地位跟着水涨船高,让许多不安分的家伙,开始挖空心思,想要来个一箭双雕了。
这个时代给女子的太少太少,包括拒绝的权力,苏雪一个弱女子,在大家都认为她该嫁人的时候,是支撑不了多久的。但沈默深知她又是个那样倔强的女子,从不改变主见……这样的人最容易感受到现实的残酷,在现实与坚持中痛苦的煎熬着。
看到她肝肠寸断的样子,沈默终于醒悟了,从自己打算开始这段感情游戏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今日——因为给不了对方未来的爱情,不管过程多美好、多浪漫、多让人感动,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悲剧收场,绝无例外。
如果时光可以倒转,他绝对不会玩这样一个游戏。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造成的后果已经摆在眼前……如果自私到,把一切让女人来承受,自己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他根本不算男人。
不,应该说,根本不是人,人不能那么自私啊。
‘我自己造成的恶果,应该由我一人承担。’沈默终于克服了猥琐的自私,他终于明白,是他自己对若菡做出的承诺,如何去面对她,如何忏悔、如何谢罪,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但与苏雪无关;不能让她因为他的错误,而一生都受到惩罚。
这其实不是沈默第一次说,我可以娶你了,但聪敏如苏雪,怎会听不出,上次是带着可恶的试探,没有丝毫的诚意,而这次不一样,他确实已经下定了决心,要面对一切了。
苏雪笑了,破涕为笑,像一朵带露盛开的水仙花,登时满室生辉,春回大地。
沈默也微笑起来,只是那笑容的背后,还很好的隐藏着浓浓的忧虑。
苏雪仿佛毫无所觉,第一次紧紧抱住沈默的肩膀,开心笑道:“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沈默轻声问道。
苏雪摇摇头,呢喃道:“别说话……”
沈默的手在半空中悬了好一会儿,最终落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地抚摸着。
“抱紧我……”苏雪闭上双眼道。
沈默便与她拥抱在一起,与苏雪沉醉其中的样子相反,他的眉头却微皱着。
“抱着我的时候,”苏雪自然能感到他的僵硬,有些幽怨道:“能不想别人吗?”
沈默强笑道:“好的。”
“今晚不要走了……”苏雪深深嗅着他气息道。
“不急在这一时……”沈默顿了顿,才道:“等过了门……”
“你会再也见不到我了……”苏雪道。
许久,他从喉咙中发出低低一声道:“好吧……”
红烛高照,窗上的两个人影,靠得越来越近,渐渐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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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一觉醒来,外面的太阳已经老高了,看到绣着水仙花的淡蓝色帐顶,一摸身上盖得锦被,上面还留着苏雪的幽香,却不见伊人的影子。
他轻唤几声苏雪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又感到一阵发冷,原来暖笼早熄了,刚要披衣起身,却看到枕边放着一封信。
沈默心中咯噔一声,便知道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赶紧拿起那淡蓝色的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薛涛笺上,是苏雪那清丽的字体,大意是:
‘沈郎见此信时,妾身已消匿于人海,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但也请不要再找我,因为离开你,是我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
‘别惊讶于我的直白,因为今日一别,你我永无相见之期,妾身终于可以一吐肺腑,不再遮遮掩掩哩。我离开的原因,并不是担心破坏你的家庭,事实上,不论是你的夫人,还是小妾,我统统不熟,不可能为了她们的感受,牺牲我自己,我做不到那么高尚;我离开的原因,只是因为过不了自己这关。’
‘当初与郎君相见相交,也不过因为弟妹性命所迫,不得已而曲意奉之;及至得解,妾身歉疚弟妹,却无力使其安然成长,成材成家,只能觍颜托庇于大人。还害您几次行违心之举,这全都是因为妾身所致啊。’
‘可以说,妾身接近大人的目的,便是利用,之后很长时间,亦是如此。妾身原打算,只要弟妹能好,便任由大人予取予求,那是我并没有心理负担,因为自己的身份是ji女,装扮的再高贵,最后还是要卖的。与其把自己卖给个令人作恶的老头,为何不卖给英俊潇洒、位高权重的状元郎呢?当时的贱妾,已做好了会一会你殷夫人的准备。’
‘但也许是我太稚嫩,第一次出手就失手了,不仅没把大人迷倒,自己却不可救药的陷了进去,我从不知世上还有男子,可以让我茶饭不思,魂牵梦萦……在未遇大人之前,妾虽身处繁华,却临塘之草,思渚之蓬,心中满是孤独。弹琴则发出怨鹤之声;仰望天空,但见归鸿飞逝,只恨不能追随而去,永离此肮脏人世。’
‘但不知何时起,妾身这棵飘萍有了根,而那根便在郎君身上,只要能跟你在一切,我便不再感到寒冷,我愿意为郎君唱,为郎君哭,为郎君笑,为郎君做一切事情。’
可无论妾身如何自命清高,都掩饰不了自己的肮脏,我没资格跟您谈情说爱,因为我是在利用大人为自己牟利。如果我对大人毫无感情,便当是进行皮肉交易了,这也是贱妾起初的打算;但我已经不是当初的自己,便不能把自己卖给您了,因为……我爱上了郎君。’
‘爱情不是买卖,买卖成不了爱情。如果我真的跟了你,那你我之间过往的一切,都将变成一场皮肉交易,我不想在你面前变成ji女,只能什么都不给你。原谅我的自相矛盾吧,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到死也不会改变。’
‘但我又实在不想离开你,所以才在王府找了活计,实指望着耍个赖,能时常见到你,和你说说话,我便心满意足了。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个心愿都是奢侈,不仅你数月不上门,反而却有不少狂蜂浪蝶,让我不堪其扰,求助王妃,李娘娘却也劝我早嫁了,还与我说合她的娘家弟弟。妾身这才知道孤身女子,居此京都权贵子弟,是多么的无助,因而早有去意萌生。’
‘只是一直心有遗憾,未曾让心上人动心,实在是妾身人生一大失败,然今日阴差阳错、夙愿得偿,便再无恨矣,不走更待何时?自此后或悠游山林、或泛舟北冥,调素琴、阅金经,逍遥自在,了无牵挂,郎君亦自珍重,无需牵挂。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贱妾雪儿顿首。”
沈默的心一抽一抽的疼,泪水早就湿了面颊,他喃喃道:“傻女人,满纸荒唐言,最后一句却露了馅。”
所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是出自《庄子》,原话是‘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意思是,两条鱼被困在泉水干涸后的小洼里动弹不得,一转身便擦到各自身体的痛楚。对小鱼来说,与其互相支撑着煎熬度日,不如让对方在江河里,独享自由自在快乐的生活……
她终究只是个痴痴的傻女子,不愿看到心上人背负不义的骂名,破坏到他平静的生活,便留下这些故作坚强的话语,好让他安心而已……
“你是叫我一辈都不安心啊……”沈默喃喃道,说着推开门,问外面的三尺道:“苏姑娘什么时候走的?”
“一早就走了,”三尺面上露出暧昧笑容道:“她说王妃有琴课,还说大人累了,让您多睡会儿呢。”
“你干什么吃的!”沈默黑着脸道:“李娘娘现在整天围着世子转,哪有工夫学琴?”
“啊……”三尺张大嘴巴道:“她不会是……”
“还不跟我去找!”沈默恨不得踹他一脚道:“让朱十三也帮着找找。”
但找了一天,也没得踪影,苏雪真的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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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了这么久才发,可不能怨我,我被骂得满头包,总得好好想想吧……(!)
.“你知道你现在的问题在哪吗?”离开了北京城,沈就也恢复了往日的犀利-,给人以高深莫测桧感觉。“在哪里?”戚继光问道:“请大人赐教。”
“你意识到危机了”沈就微微笑道:“但解决危机的办法不对。”说着笑笑道:“你是沙场的骁将,但对官场中的道道儿,你还没有估摸透。”“末 将 愿 闻 其 详)”戚 继 光 躬 身 文请=“大 人不 吝赐教十 一 一 十 一 一”“当官的都是读书人,就算是拉关系、走门子,也得讲究个雅致。
”沈就淡淡道:“最上层的,大音若希、润物无声,什么事儿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在别人眼里,甭管是送礼的,还是收礼的,都是那道貌岸然的君子,于风评物议无碍……这样的关系,没有不爱的,也最长久,遇到事情,也最肯为你出力。”
戚继光瞪大眼睛听着沈就的话,对于在官场上钻营,他就像张飞绣花一般,完全没有战场上的挥洒自如。
“这是因为人都爱装啊,凡事不能太直露了。”沈就接着道:“等级越高的人,就越在意这个……私底下男盗女娼、百无禁忌都可以,但表面上,还得装着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说着看他笑笑道:“现在,你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了吧?”戚继光缓缓道:“末!$ 把事情做得太显眼了。”
“不错,你用力太猛了,凡事都做在明处,还没干什么呢,就已经满城闻名了。”沈就的语气越重起来送:“那些爱惜名声的人,会跟你保持距离,即使面上跟你客客气气,也不容易交心,这样就很难交到可靠、够档次的朋友。平时的时候看不出来,可真遇到棘手的事情时,立刻就会现原形。”
听了沈就的话,戚继光有些怅然 道:“末将本以为不计名声、厚着脸皮,多请人吃饭、多送礼,就能把关系搞好了呢……想不到还这么麻烦。
“其实也有简单的办法……”沈就端起茶盏一尝,里面的茶水已经凉了,便悄然将茶杯搁下,道:“如果没把握应付那么多的人,便和关键的一两个,搞好关系就成了。”
“关键的一两个?”戚继光沉吟道:“兵部的各司都很关键啊……有管军需的、管职衔的、管兵马的……冷落了哪个都不好o巴?”
“再 把 眼 界 抬 高 点 十。。十。。”沈就 笑 道=“通 常 来 讲)你 认 识 的 人地位越高,要打点的人际关系就越简单。”
“您是说”一直以来,戚诺丁光的公关对象,都是和他打交道的部门,所以他的力气,也都用在那些人身上。在沈就的循循善诱下,他终于把头抬高道:“尚书、侍郎么?”
“嗯o”沈就颔 笑 道=“当 然 要 是 阁 老 更好 十 一 一 十 一 一 到 了 这 个 等 级 的人物,每个都有自己的关系网,你只要能跟他们中的哪怕一位相交莫逆,便能顺势借力,轻松办到以前办不到的事儿。”“您说的是至理”戚继光苦笑道:“末将当然想有这样的大靠山了。可人家都是高高在上,哪合理会咱这种粗鄙的武将?”
沈就见他还没明白自 己的意思,真恨不得揪着他的领子道:“你当我是空气吗?”但他涵养好,脸上从来看不出表情,便慢慢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回去好好想想,看看和那个大人物能扯上关系了?”“唉,知道了……”戚继光便带着一脑门子问号回去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l , ~ / ~ / ~ / ~ / ~ / ~ / ~ / ~ -~ / ~ / ~ ' l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二天一早,军中生火做饭,准备饭后启程。
沈就也在房间里,与周培简等几位官员吃饭,饭菜很丰盛,但官员们已经习惯了嘉靖朝的懒散作风,因为起了个大早,还睡眼惺忪,半梦半醒呢,哪里会有胃。?只有沈就在很用心的吃饭,见他不停的夹菜,周培简不由羡慕懂道:“大人好胃 口啊……”
“我早饭 一般吃得很少o”沈就夹一筷 子,笑道:“但一想到,会有半个月不能吃到新鲜的蔬菜,我的胃口便奇好。”通州的菜农供应着京城一半以上的蔬菜,冬天更是占了八成以上,所以即使还没出正月,便能吃到新鲜的芹菜、韭菜、黄瓜、番茄……而这些,都是没法保存太久的。
听他一说,众官员才想到,接下来海上航行,肯定没得暖棚蔬菜吃,估计整天得跟萝 卜白菜打交道了,便都拿起筷 子,使劲往嘴里送。
但即使是吃饭,官员们也放了三分眼神在大人身上,见他碗里的稀粥空了,便抢着为他盛。还是周培简近水楼台先得月,把舀满的粥奉上,沈就点头笑笑,端着慢慢喝起来……想起昨晚跟戚继光密谈了那么长时间,杯里的茶都凉透了,戚家军也不知道给他换换,他便暗暗笑道:▲人还是不要做不擅长的事情好,不然~o能弄巧成拙。这时门帘一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沈就的位子正对着门口,因而第 一 个看到了他,不禁惊奇道:“你怎么来了?”
那些官员也看到了来人,赶紧纷纷起身问安道:“文长先生来了。”官场上一般都是称官名的,但对学问名声甚于官声者,更愿意听别人唤自己的名号。
来人正是徐渭,他穿着臃肿的皮袄,风尘仆仆,灰头土脸,也不理那些官员,径直走到沈就面前,骂道:“你上路也不说一声,害得我连夜赶路,差点没冻成冰棍。”沈就翻翻白 眼道:“你也没说要跟我一起啊?”“我跟你说过,我告了假,要跟你回去一趟。”绘渭郁闷道:“看来你是忘了。”沈就想一想,似乎有这回事儿,但在京里时,他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确实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了。
这时候有人为徐渭宽衣,还端来热水给他洗脸,等他回到桌前,已经为他摆好碗筷 了;徐渭也不客气,说一声'饿死我了。”便风卷残云的吃起来。
徐大胖最后一个吃完,别的官员都已经回去收拾行装了,只有沈就在那里喝着茶等他。
见沈就定定的打量自 己,徐渭一阵不自在道:“瞅我干啥?”“你这次回去,真的只是上坟吗?”沈就道:“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嘿嘿,就知道瞒不了你。”徐渭撇撇嘴道:“我想再去找找妊、o
“找她作甚?”沈就最近改变了很多,尤其是对爱情和婚姻的理解上,皱眉道:“纠结了这么多年,本身就说明你们不是良配,要不她也不会回去。这样就算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开心的。”
徐渭仿佛不认识似的望着他,良久才叹口气道:“你说的在理,不过我想再努力一次,如果这次还不成功,我就,你就……”“到底要干什么?”“你就让弟妹帮我张罗门亲事吧”徐渭颓然道:“转眼就四十了,我徐家不能无后啊……”“嗯。”沈就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道:“我还以为,你会等到六十才考虑呢。”“那不成了一树梨花压海棠?”徐渭强颜欢笑道。
队伍离开通州,向天昝卫开拔,这段陆路有二百多里,加紧行军也得三天,不过有戚继光这位认真细致的大将领军,沈就基本不用操心,心情也一天天好起来。宿营的时候,戚继光汇报完一天的情况,沈就见他还不走,便支开左右道:“元敬兄,你有所得了?”
戚继光顶着一对黑眼图道:“大人教育 的话,我从昨天到现在,都在琢磨,觉着您说的太有道理了,结交那么多酒肉朋友,能办事不能救命。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必须得找到一个真正的靠山。”“那你找到了吗?”沈就问道。“我列了个名单,大人帮着参详参详?”戚继光便从怀里掏出张纸片,双手递给了沈就。
沈就一看,除了兵部的三位堂官之外,还有徐阶、高拱,刘焘,甚至严讷的名字,就是没有他的名字……“兵部并不是个说得上话的衙门。”沈就淡淡道:“你可以在这个之外考虑。”
“那就是徐、高、刘、严,四位了……”戚继光点点头,开始琢磨道:“徐阁老是当今揆,当然是上上之选,高部堂是天官、裕王的老师,也是很好的选择;刘总宪是徐阁老的头号爱将,本身又是武将出身,对我还是很有好感的;大宗伯目前虽然弱点,但据说马上就入阁。ri,十。。沈就耐着 性子听他说完,便道:“你说的这些,除了刘焘之外,都是上上之选……
戚继光小声问道:“为什么刘焘不行?”他本来觉着,刘焘的可能性最大。
“刘焘外号▲刘大炮”眼里揉不得沙子,肚里搁不住气话,早把能得罪的都得罪了。”沈就冷笑道:“你跟着众人来往,嫌自己仇家少是不是?”“那其余三位呢?”戚继光振作精神,问道:“您觉着哪位最合适?”
“都不合适。”沈就摇头逡:“这三 位可谓是如日中天,想结交他们的人,多如过江之鲫,门外日夜求见的官员,能排除十里地。你是他们的门 生?还是跟他们有乡谊,人家哪能格外照顾。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戚继光不由气馁道:“难道就没指望了?”
“倒也不是”沈就淡淡笑道:“而是你拜错了庙。你只看到那热庙香火繁盛,却不想烧香的人太多,神仙的注意力分散,你烧的香再多也不过是众香客之一,显不出你的诚意,神仙对你也不会有特别的好感。所以一旦有事求它,它对你只以芸芸众生相待,不会特别关照。”说着淡淡一笑道:“但冷庙的菩萨就不一样 了,平时冷庙门庭冷落,少有香火,你在这时候很虔诚地去拜神,神仙对你当然特别在意。同样的烧一炷香,冷庙的神仙却认为这是天大的人情,不会把你当成趋炎附势之辈。”您说的不错”戚继光轻轻摇头道:“可冷庙的神仙办不成事儿啊 十 一 一▲r”
“既然是一生的事业,哪能只看一时的得失。你拜了几年冷庙的神仙,看似没什么好处,可三十 年河东河西,等哪天冷庙成了热庙,你不也跟着升天了?”“可这样的冷庙哪 里去找?”戚继光小声道:“万 一一 直热不起来,我找谁哭去?”“这就看你的眼力劲儿了”沈就淡淡道:“你想想,年轻些硌官员里,哪个前途最大,就跟哪个呗。”戚继光想啊想,想啊想,说出三个字道:“张太岳?”
沈就真想把手里的暖炉拍到他脸上,却又作不得,只能闷声道:“好眼力……
“谢大人夸奖”戚继光开心道:“ 虽然张太岳从无惊人之举,又一直担任闲职,但末将一见他,便惊为天人,我觉着他有经天纬地之才,他又是辅大人的得意门生,将来一定前途远大的,而且他也很欣赏/ ~ ' ~ ' u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l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见戚继光兴奋的脸都红了,沈就都快气冒烟了,他之所以费这么多工夫,跟戚继光讨论这个问题,压根不是为 了传他官场经,沈就也从不教人这些隳龊东西。他只因为一件事 一一 戚继光这块自留地上,长了别人的庄稼。
据可靠消息,张居正专门拜会过戚继光,戚继光也回访过,据说两人的关系升温很快。张居正的想法不得而知,沈就也没兴趣知道,他只知道,戚继光是自己将来的体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抢走。
于是他循循善诱,希望戚继光明白,只要跟着自己,永远都不用操心官场的那些破事儿,可以专心无忧的带兵打仗,可让沈就抓狂的是,戚继光宁肯选一个从没当离 开过翰林院的张居正,也不选自己,难道在他眼里,老子就这么没前途?沈就不禁意兴索然,笑笑道:“没别的事儿了吧?”
“没 了)末 将 回 去 再 好 好 想 想 一 一 一 一r、”戚 继 光 有 些 气 馁 道 =“这 些事儿,我真的不擅长。”说着一脸无奈的望着沈就道:“大人,您要是能挺过这一关去,那该多好啊。”
“嗯?”沈就两眼睁大了一些道:“什么意思?”“要是您能过了这一关,肯定比张太岳厉害多了,那末将以后还愁什么?”戚继光理所当然道。“我过哪一关?”现在轮到沈就摸不着头了。
“您不用瞒着我了,我能挺得住。”戚继光峭沉痛道:“其实看谭纶、尹凤也被招到北方来,我就知道,大帅要被架空了……您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支出京城,这又斩断了大帅在京中的臂助,看来他们已经下定决心了。”说着难过的看着沈就道:“皮之不存、毛将安附?他们拿下大帅后,也不会放过大人的。”
听完戚继光的话,沈就了好一会儿愣,才盯着他问道:“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是我自己想的”戚继光道:“不过是张太岳提醒我才想到的。“他提醒你什么?”沈狱的眉头皱起道。
“他说十 一 一 十 一 一”戚 继 光吞吞 吐 吐)想 了 想)还是 对 沈就道=“他让 我不要为一时意气,永失报国建功的机会。”其实张居正还说‘良禽择木而栖”不过戚继光务人厚道,不欲给他抹黑。
“原 来如 此 十 一 一 十 一 一”沈就 长 长舒 口 气 道=“看 来 以 后)做 人 还是 直 接点好。”说着给戚继光一个神秘的笑容道:“你不妨走着瞧,看 看我能不能倒?”
“我相信大人……”戚继光重重 点头道。
“呵呵……”沈就微微颔道:“天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o巴。“您也早些休息。”戚继光郑重行礼,顿一下道:“您能平安无事,是末将和戚家军的福分。”“嗯。”沈就露出开心的笑容。
戚继光走远了,大帐后转出徐渭的身影,他伸个懒腰道:“我说,你犯得着费这么大劲儿吗?他可是你的老下级,为人又忠厚可靠,干嘛不知说呢?”“有 话 直 说十 一 一 十 一 一”沈就 淡 淡 一 笑随 口 胡 说道=“不 是 领 导 干 部 的作风。
“你就瞎说吧。”徐渭是不信的,但也没了兴趣,哈欠连连道:“连着赶了两天路没合眼,我现在站着都能睡眷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分 割-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还走路由器的毛病,捣鼓了好久才连上,还断断续续的,结果现在才。。。。[(m)無彈窗閱讀]
.天津原叫海津馈,是元朝的渭粮转运枢纽,本朝定鼎后,成祖朱棣便是从此渡过大运河南下抢了 皇位,后来成了永乐皇帝后,为了纪念才将此地改名为天津,即天子经过的渡口之意。作为扼守京师门户的战略要地,天津并不属于地方行政区划,而是归属兵部直辖,有三个卫所,分别是天津卫,天津左卫和天津右卫。每丑-士兵足额五 千六百人,三卫一共十万六千八百余官兵,先直隶于后军都i$ 府,后来随着五旱都督府的式微,现由兵部直辖。
倭患大起后,又数次加强军备,更是尽迁沿海五十里内的民众于内陆,并在海边筑起林立的炮台,在水下布满了暗桩铁索,只留几条水道以供通行。若不是自去岁起,漕运被迫改海运,由此经漳卫南运河入京,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冷冰冰的军事要塞。
沈就抵达的 前一天,天津卫的指挥伎、巡按御史,已经为他备好了船只,恭候钦差大人光临。所以队伍一到海边,便可以直接 经栈桥上船了。
等候队伍上船的功夫,沈就看到不远处另一个码头上,有一队海船正在卸货,他一问,原来正是运送京师的粮草……因为运河淤塞,海般不能入河,必须要经过河船的转运才行。沈就登时来了兴趣,紧一 $!身上半旧的貂皮大氅,对陪同官员道:“走,咱们过去看看。”沈就对渖运深恶痛绝,对朝廷能主动改为海运,感到十分的欣慰……这次执意要走海路,也是有考察一下的意思。
天津的文武官员不觉着有什么好,但这里钦差最大,人家想干啥大家只有侍奉着。
于是一行人迤逦来到忙碌的货运码头,这边负责的官员也得到知会,赶紧过来拜见。沈就态度和蔼的向他们打招呼,听他们都是谐运衙门的人,便礼貌性的问道:“河运改海运,你们还习惯吗?那些人竟想也不想,便一起摇头道:“很不习惯。”“为何?”沈就淡淡笑道,心情已经不是起先那么愉快了
他们相互看看,最后由一个领头模样的官员道:“回大人,海上风高浓急,暗礁密布,还有海盗骚扰,咱们每次都得提心吊胆不说,还得把黄水吐出来……”
“而且不到一年时间,就沉了七艘船,没了上百弟兄……”又有人接话道:“得亏明年就恢复原样了,不然小得们可真要活不下去了。”便引来一片附和声。
沈就听了很不是滋味,但见他们说得认真、不似作伪,便压着火气道:“是谁告诉你们,明年就恢复愿意的?”
“我们总督大人啊?”那官员答道:“他跟我们拍胸脯保证,坚持到开春,就不用遭这份罪了。”其余人也纷纷附和道:“是呀,大家都这么说。”“据说徐阁老也已经批准了呢。”“哦……”沈就不由微微皱眉,那些人见他如此表情,不由惴惴道:“难道又有-变化不成?”
“呵呵……”沈就自重 身份。 不愿引起丝毫风波,笑笑道=“本官是礼部侍郎,你们问我漕运的事情,岂不是问道于盲。”风趣的解答,让众官员放下了心,但他自己的心,却紧了起来。
其实沈就并非全然不懂航运,而且作为一个对国民经济各个方面保持高度关注,且与苏松谐帮有着密切关系的官员,他至少知道,要维系这条所谓的南北动脉,主要花费在清淤疏浚,保持其通航能力。当他从户部得到确切数字后,惊得半天没说话一一取嘉靖以来的平均值,每年是九十七万八千余两白银。换言之,近四十年来,大明光维持这条运河通航,便花费了白银四千万两。
而以现在的航海水平,采取一条既近而花费又少的,从海上到京师的路线,并不是什么难事。事实上,在宋--%138看书网%--,并在这上百年的时间里,达到了一种还都说得过去的均势。
这些情况沈就也知道,但还是默默听着,因为他现自己小觑了这个最好的朋友……一直以来,他对徐渭的认识,都停留在大才子兼大情痴的层面上,对其政务方面的能力,说实话没见过,所以并不看好。因此平时聊天的时候,只会挑些务虚的话题,对于具体政务,从不拿来烦他。
但听他对漕运有如此深刻的认识,沈就知道自己还是犯了小觑古人的毛病。而且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思考、一个人扛着,实在是太累了,有事做做听众,便听便思考,何乐而不为呢?的举措,都会受到很大的阻力。比如说曾经几度被热议的古莱河海道”明明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且不像海运那样,没法给沿途带来利益。它不仅可以解决漕运问题,还能直接给胶莱河一代,带来很大好处,所以山东的官员和古绅也有兴趣接纳它,但这些推动力量,还是比不了不愿改变的力主大,所以一直没有成功。”
“而且也不全是贪欲作祟,还有很多堂堂正正的理由。”徐渭接着道:,恍如放弃漕河意味着黄河肆虐佘更甚,这会给中下游的百姓,带来年复一年的灾难。这点不解决,当地百姓和有 良知的地方官们,便绝不会答应的。”
“牵扯到这多人,这么复杂的关系,漕运还是海运,就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而是选择打破现有格局,还是维持稳定的问题了。”见沈就露出思索的表情,徐渭深受鼓舞道:“嘿嘿,那些 地方得利的家族和朝廷上下获益的官员,不舍坐视现有格局被打破的……当然,变也不是不可以,但得照顾好方方面面,让至少大多敌人的利益不受损,还能得到更大的利益,不然他们一定会全力阻挠,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拙言,我一直有句话想对你说”见沈就点头,徐渭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有伊尹之志,但治国之道,要稳重务实,力求平衡,不然就叫乱国,于国无利、害人害己。
所以萧何、宋臻、富弼这些人,才会被称为贤相;而桑弘羊、王莽、王安石这些人,却被称为乱国。”沈就闻言朝徐渭深施一礼道:“多谢文长教诲,就必终生不忘。
“嘭,你跟我来这套…”徐渭笑道:“其实这些本不用我说,但我且。你深陷其中,压力太大了,怕你走火入魔,这才给你泼点冷水的。“这冷水泼的好啊”沈就笑道:“以后要经常泼才行。”“哈 哈哈■r■■r■”徐 渭 再 也 正 经 不起 来)笑 得 花 枝乱 颤 道=“如 你所愿。“说正经的”等徐渭笑够了,沈就搓搓手道。:“那个胶莱河海道到底是个什么,我确实孤陋寡闻了。”“那是因恙你太年轻了。”徐渭笑道:“我比你大这一轮,可不是光长胡子了,那就是见识比你多啊。”“好好,你厉害,行了吧”沈就知道这位老兄是顺毛驴,你得哄着他才行:“求你指点迷津吧。”
“唔。”徐渭装模作样道:“也就是十几年前,那时候你还小……那一年黄河在徐州附近决口,运道淤阻五十里,漕运完全停滞。朝中便有大臣提议,要求重开胶莱海运,当时朝野反响剧烈,都已经勘测论证过,山东都召集起十几万民夫来了。最后却因为▲估费浩繁,而国库空虚,加上当政的夏贵溪因循守旧、不愿进行这种大工程,明里暗中进行阻难,最后还是被迫作罢。”“那到泉是个什么样的工程呢?”沈就追问道。
“其 实 我 也不 太 清 楚 十 一 一,r一”徐 渭 老 脸 一 红 道 =“当 时 我 也 不 大●不太关注这个,只是听说,是想利用胶河水道,来沟通胶州湾至莱州湾的海路,缩短由江南到北京的海上运道,避开放洋远航绕道成山角之险,从而减轻京杭运河的负担,甚至取而代之。”说着给自己争脸道:“不过我确定的是,这条水道其 实元代就开凿过,国朝也几次开工,最近的一次,是嘉靖十九年,据说当时船都通航了,却不知什么原因,后 来不了了之了。”
“为什么我从没在工部的文档中见过?”为了了解大明的真实情况,沈就有个看资料的好习惯,只要六部更公开的文档,他都借来阅读过,却对这条河 道没什么影响。“我也说不清楚”徐渭讪讪道,说着突然一拍脑袋道:“不过有个人,肯 定可-以说清楚。
“什么人?”沈就问道。
“昔年在杭州读书时,我有一同庚好友”徐渭道:“最喜欢钻研水利之道,其造诣不亚于前朝之邸道元。”“这么厉害?”沈就饶有兴趣道:“他现在何方?可否请来一叙?”
“当官不自由啊,哪能说来就来。”徐渭摇头道:“虽然是南京的官儿,再清闲也不行……”说着嘿嘿一笑道:“不过你好像还有个举荐贤能,的差事,这就不成问题了,到杭州以后,可以用钦差的名义把他招来,到时候想知道什么都行。”“嗯。”沈就点头笑笑道:“我就是去一趟也无妨。”-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分 割--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我已经完全走出 来了,沈就也会马上就走出 来的。[(m)無彈窗閱讀]
.“是这样的。”沈就没有回避长子的问题,平静道:“朝廷给了我那么多使命,其实都是花头,真正的用意只有一个,就是让大帅交出兵权,确侮东 南不乱。”“果然要卸磨杀驴”长子的面上闪过一丝厌恶的表情,道:“无耻之尤。”“虽然听起来很像托词”沈就摊摊手,道:“但我确实已经尽力了。
“哦……我 不是说你。”长 子 才 意 识 到 自 己 的 失 态)连忙 道=“我是说那些人。”“我知道。”沈就点头笑笑,道:“我正想词-问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我 一 一 一 一 一 一”长 子 沉就 了 好 一 会儿)沮 丧 的 低 声 道=“我 的 看 法 有什么用。”“嗯……”沈就 点 点 头。 表示理 解。又问道:“你说。东 南文武对我的到来,会是个什么态度?”“欢迎吧。”长子道:“战场上的交情,还是信得过的。”“这话言不由 衷了。”沈就呵呵笑道:“我看你现在就不大欢迎我了。“不 是……”长子垂 道:“只 是一想到大帅呕心沥 血。最后竟落了这么个结局,我这心就像刀割似的。”沈就和徐渭对视一眼,只希望长子这样的是个例,不然胡宗宪还真磁不得了。“我到你这来的消息”沈就笑笑,把话题转开道:“应该传出去了吧?“岛上每天都有船来船往”长子点点头道:“想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他们会不会来看我?”沈就的嘴角,挂着古怪的笑意,他也觉着自己的问题听着可笑。这问题把长子难倒了,他摇头道:“别人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那好。”沈就转到:“咱们就等等看。“这样合适吗?”长子低声问道:“都知道您已经来了。”沈就与徐渭相视一笑,后者道:“正因为都知道了,所以才能稳坐钓鱼台。”“文长先生,还是求您把话说直白些吧。”长子苦笑道:“我可听不懂您的锋机。“是这样的。”沈就为他解释道:“眼下的东南局势颇为微妙看着闹腾腾的乱作一团,其实真正的角儿都在观望。”“什么人称得上角儿?”长子问道。
“徐阁老和大帅是主角儿。”沈就耐心道:“前者肯定要考虑,东南是真的乱了,还是有人在制造假象,如果是真的乱了,换帅会不会使事态恶化。这些问题没有搞清楚前,徐阔老是不会出招的。”
“西胡部堂那边”沈就又道:“虽然不知他怎么想的,但从日前的情况看,他迟缓的反应,显然与之前的风格大相径庭,观望态度十分浓重。
“其实也不难猜。”徐渭接过话头道:“我对胡宗宪这个人,还算了解的,他这个人的优缺点都十分明显,不避人言、敢于任事这是他的优点,但有时候又显得不择手段、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犯错误。”顿一顿,道:“所以,他很可能是在等待,最有利局面的出现,然后才会行动。”“那什么局面最有利呢?”长子追问道。
“第一,王本固被撤职问罪;”徐渭屈指数算:“第二,南方局势危急,逼得朝廷推翻原先的决策;第三……”他看看沈就,笑道:“第三,就是这位钦差公开为他说话。”说着一合掌道:“只有这三个条件同时满足,他才会出马。”“这。这岂不是……”长子 有 些艰难道:“要挟朝 廷吗:}”
“换了别人可能不敢”徐渭沉声道:“但这位胡大帅是干得出来的……我说过,他长袖善舞、百无禁忌,只要不被抓住把柄,他没什么干不出来的。”和严党合作、跟海盗谈判,这些君子所不为的事情,胡宗宪都毫不犹豫的做了,所以徐渭这样说,是很有道理的。
沈就也相信他的判 断,表情有些忧虑道:“就林公喜欢剑走偏锋,其实是在玩火啊。”
屋里陷入了一阵沉就,还是徐渭打破安静,笑道:“其实你也是正角儿啊,钦差代表皇帝,你一旦表态,即使北京也不好反对。”“是啊一 一 一 一 一 一”长 子 惊 喜 道=“那 拙 言你-定要 帮 大 帅 说话啊)你 们的关系那么好,肯定会帮他的,对,巴?”
“不可以。”沈就摇摇头道:“如果我不是这个钦差,自然可 ka尽情的帮胡宗宪说话。但辅偏(8派我出这趟差,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跟胡宗宪的关系,都在瞪大 7 眼睛看着我,只要认为我有一点徇私偏袒,弹劾的奏章便将塞满通政司,结果不仅帮不了他,我还得跟着遭殃。
“不错,老匹夫让拙言当这个钦差,就像给孙猴子带上了紧箍。”徐渭对徐阶的鄙视,已经到了称其为‘老匹夫,的地步,他形象道:“若顺他的心意,钦差的招牌金光闪闪、好不威风;可要是违了他的意,咒语
念起,管教你生不如死。”说得好。”沈就摸摸脑门,仿佛上面真有一圉金灿灿的东西,干笑一声道:“不过也没那么悲惨,这里跟北京远隔千里万里,我也不是傀儡一具。”说着安慰长子道:“我会尽量帮助胡大帅的,你要相信我。“我 当 然 是 相 信 你 的 一 一 十 r一”长 子 点 点 头)道=“需 要 我 做 什 么;!”“让部队做好准备。”沈就笑笑道:“当然不是让你擅自出击,如果俞总戎下令的话,希望你们立刻就能出。”“这没问题。”长子 又,次点头道。
当天下午,沈就接到了 俞大猷派人送来的信件,信 上表达了对钦差大人的 欢迎之情,并为自己不能赶回去而道歉,还请他安心养病,一切要求都可以向姚苌子提云云勺口气客气而稍显疏远,不过正符合俞大猷的脾气。
如此又过了两天,也就是沈就宣布‘养病,的第五天,终于有人来探望他了。
第一个来的却是沈京,他近水楼台先到达,带着十几个大夫,好几担子药品和补品,急匆匆的赶过来,却看见沈就在那里满头大汗的吃火锅,气得他哇呀一声,扑了上来,要拼命一般。
沈就赶紧用筷子把他挡住,笑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煮好的牛杂火锅,我记着你最爱吃的,就是这口了。”“亏你还记得。”沈京气呼呼的坐下,接过筷子道:“你这不骗人吗?一 听说你病了,我搁下活计就跑来了……“好好好,拎你赔不走了。”沈就给他斟上酒道:“看在咱们三兄弟久别重逢的份上,您老就原谅则个吧。”那边长子也提沈就解释道:“现在的局势太混沌,拙言才出此下策的。”
沈京的脸色才好看点,埋怨道:“下次提前打个招呼行不?害得我白担心一场。”“好好好。”沈就满口答应下来,又自罚三杯,沈京终于不生气了,嘿嘿笑道:“其实我也猜着你这里面有猫腻。“何以见得?”沈就笑问道。
“从岛上到上海,坐船不过半个时辰。”沈京狡黠的笑笑道:“你要是真病得厉害,肯定去上海疗养了,何必在这缺医少药、水都又咸又苦的崇明岛上带着呢。”沈就一想,确实苷=么回事儿,不过称病本就是个幌子,也无所谓逼不逼真了。不过对沈京的鬼精鬼精,他还是赞赏不已。沈京感到十分受用,得意洋洋道:“还要有我,你才不至于露馅。“哦?”沈就笑问道:“你是怎么 帮我的呢?”
“从前天起,就不断有人向我打探,问你是不是真的病了,为什么不来上海或者苏州养病。。”沈京道:“我说是病了,但必须在岛上每天泡温泉,所以一时离不开崇明县。”“岛上有温泉吗?”长子瞪大眼睛伺道。“我就随口那么一说。”沈京翻翻白眼道:“这么大的一岛,谁知道上面有什么。”见他杯子空了,沈就又给他斟一杯酒,道:“多谢你帮我圆谎啦。
“不用客气。”沈京拍拍手,随从们便将几个担子抬进来,搁在堂上。待他们下去后,沈京道:“这里面除了一个是我带来的药材外,其余都是别人托我捎给你的礼品勺”“哦……”沈就淡淡道:“都有谁?”
“自己看吧。”沈京便从袖中掏出一摞礼单递给他,沈就接过来,一封封的翻看,他先看到了汤克宽的名字,不由轻咦一声:“怎么是他?”
“你还不知道?”沈京道:“他在牢里被关了几年,但后来赵文华犯了事儿,他在兵部的几位老友,便设法把他赦免,现在俞总戎帐下,屯兵乍浦,与长子相为犄角,拱卫苏松。”说着嘿嘿一笑道:“他可是下了血本了,这里面一半的礼物,都是他送的……看来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再倔的痴汉也能想明白了。”
沈就的眼前浮现出那位相貌堂堂、面容孤傲的大将,再看看现在他那言辞卑微的问好信,心中不由暗叹一声,竞觉着有些惋惜。
他收摄心神,翻看下一本礼单,乃走出自狼山总兵刘显……刘显原先是浙江总兵官,后来胡宗宪为了扶植亲信卢镗,将其调往福建任总兵官,后来廷议设总兵官于狼山,统制大江南北,调刘显任之。但这个差 事,并没有听起来那么重要,狼山在扬州府通州境内,乃是长江的第二道防线……倭寇未平定时还算尚可,但现在长江两岸的倭患已经绝迹,东南的战略中心已经转移到近海和闽广一带,他这个狼山总兵也就彻底坐了冷板凳。
又有苏松副总兵过程,狼山副总兵李锡等人,也各有礼物逞上。沈就再翻看一遍,送礼的都是南直一代的将军,浙江那边的也许因为路远,也许因为别的缘故,还没有任何动静。
与此同时,杭州总督府衙后院内,一个身材瘦削,头斑白,一身员外打扮的男子,正姐在一棵花树边静静钧出神。
那是一棵腊梅,枝干遒劲,黑黑的缠满了岁月 的痕迹,昨天又下了点雪,雪粉散落在枝干上,仿佛早就枯死了一般。但就在这样的枝干顶端,却有无数嫩黄色的花瓣,晶莹剔透,不畏风雪,毫无顾忌的绽开着。
自从这花开后,他便每天都来看,只有这时,他才能将万般杂念抛却,享受片刻的宁静。然而就是这小小的 享受,也要不保,因为花期将尽了……看那花瓣如此的晶莹,其是是被冰雪冻住,待到过两天天气转暖,就是零落成泥的时候了。
看着看 着,一滴泪水从他的 眼角滑下,顺着那深深的皱纹,径直流到了嘴角,丝丝 苦涩-,将他从神游的状态中唤回来,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一回过神来,便听到远处回廊下,传来低声的争执道:“你不能进去,我们大帅在休息呢。”然后是凌乱的脚步声。
他赶紧深吸口气,装作迷了眼,把眼泪捻掉,低声道:“什么事吗?”
“东翁。”府上幕友郑先生靠上前来,恭声道:“王中丞又来了。”话音未落,一个身穿半旧的四品官服,眼圈浮肿,嘴角起泡,手里还提着马鞭的中年官员出现在他的面前,冷嘲热讽道:“原来部堂是站着睡觉。”
“睡不着。”那人正是风暴眼中的大明太子太保,总督东南六省军政的胡宗宪,而朝他飒的,也正是东南唯一敢跟他对着干的浙江巡抚王本固。胡宗宪淡淡道:“出来院子里走走。”
王本固没心情跟他磨嘴皮,道:“总督大人,今天你必须要派兵,不然我的人就要被赶出衢州了 !”
“我已经说过了”回到政事上,胡宗宪也恢复 了大明牧的气度,目光深邃,语气坚定,一字一句道:“这个兵,是不能派的。对方的无礼,冒犯到了他的权威,胡宗宪当然没好气给他。“为什么?”王本固瞪着一对金鱼眼,嘶声问道:“为什么呀!”“你现在是巡抚,不是巡按了。”胡宗宪淡淡道:“本官没有义务向你解释。
王本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当年任巡按御史虽然只是七品,却有个钦差的头衔,然于官场之外,对浙江官场的所有人都有弹劾之权,包括他胡宗宪也一样,那时候谁敢给他鸟气受?想不到现在升到四品,当上巡抚,却被排挤在权力圈之外,东南那帮骄兵悍将,他一个也调不动,想做点事情便被重重掣肘,举步维艰。
现在遇到困难了,他胡宗龛又袖手旁观,还落井下石,这让本来就脾气暴躁的王本固,再也按捺不住,山羊胡子气得直颢,啪的一声,一马鞭抽在胡宗宪……身边的那棵腊梅上,登时便如下雨般落英纷纷。
那边郑先生登时变了脸色,他知道大帅有多喜欢这株腊梅,偷偷瞧去,果然见胡宗宪的面色变得铁青。但王本固不管那些,兀自在怒气冲冲道:“将士们在前 面拼死拼活,总督大人却在后面拆台 !你怎么这么自私,难道真的要养寇自重 !”
“王中丞,慎言!”胡宗宪低喝一声,把目光从几乎秃了的腊梅树上挪开,雄狮般盯着王本固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问道:“是谁闹出今天的事情,凭什么污蔑本座养寇?!”
“是我先起意查封私开银矿不假。”在胡宗宪的逼视下,王本固不禁缩了缩脖子,但马上意识到,输人不能输阵,硬顶道:“可去岁朝廷几次下文,要求整改地方矿业,严禁租人开矿,难道大帅你忘了吗?”
“朝廷要你把老百姓逼造反了吗?”胡宗宪冷冷道。
“这个……我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王本固自知理亏,咽口吐沫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叛民的数量已经上晚,他们占领山头,安营下寨,公然造反了 !”说着又提高声调道:“而 且因为地处三省交界,本官不能越境,大帅你身为东南总督,六省的兵事都归你管,这事儿你不管也得管。”“那好,本座技权你可以越界,三省之地任你穿行”胡宗宪揶揄道:“这下满意了吧!”“你 一 一 一 一 一 一”王 本 固 差 点 噎 得 背 过 气 去)竟 跺 脚 道=“你 怎 么 能 迳样呢?”差点把郑先生给逗笑了。“明明一个怂人。”胡宗宪毫不客气道:“非要强装好汉,现在惹出麻烦来求本座,就拿出求人的态度来。[(m)無彈窗閱讀]
.“好吧,好吧,”形势比人强,纵使王本固心中如何不愿意,也不得低下“高贵。的头,声音低涩道:“这次确实是某唐突了,冒失的杀了人,结果捅了马蜂窝。现在事情已经闹到北京,内阁几天一个廷寄。勒令我一个月平息事端。眼看着半月过去了,叛民却越来越多,又如游鱼一般滑溜,靠着大山作掩护,让人看的着抓不住。”说到这,他偷瞧一眼胡宗宪,见他虽然不做声,但微闭着眼睛,显然在听,便接着道:“而且我怀疑还有当地的官员和豪族牵扯其中,已经深感处处掣肘,举步维艰,难以为继了。”
王本固说着朝胡宗宪拱手道:“下官方寸已乱,但知道若是不能如明平乱,到时候恐怕不止会问的责,大帅在内阁那里也交不了差,”求人都这么有气势,估计除此一家,别无分号。
王本固说完了,等着胡宗宪回答。谁知胡宗宪像睡着了一样,仍然不做声。
王本固感觉受到了侮辱,登时心头火又起,干脆无所顾忌道:“我这次来,不止是为了求援,我还要告状”。
“告状?”胡宗宪这下睁开眼了。幽幽望着他道:“告谁的状?”
“朱先。”王本固道:“朱先是淅江参将,按理应该服从本抚调配。谁知他不仅不听从本抚调派。还把部队开得远远的,仿佛唯恐刁民不闹事一般。现在好了,情况不可收拾了,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部堂大人,你说他该如何处置?。
淅江参将朱先,原先是一名犯了罪的军卒,是胡宗宪看他雄威豪阔。起了爱才之心,才刀下留人。命其戴罪立功的。结果朱先果然不负大帅的期望,每战奋勇争先,攻必克、守比成,立下战功无数。胡宗宪也很喜欢这个给自己长脸的部下。几年功夫便把他提拔成一名高级军官。东南都知道,他是胡宗宪的头号爱将。
王本固却拿朱先说事儿,这摆明了就是在逼胡字宪表态了。胡宗宪双目微微眯起,缓缓道:“是本座下得命令,朱先不过奉命行事。”
王本固显然没想到胡宗宪,会这么干脆地把责任揽到身上,呆了半晌才艰难问道:“夫帅是要拆在下的台?。
“错。”胡宗宪背着双手,目光投向墙上的小鸟道:“本官是为了救你。”
“救我?”王本固不相信胡宗宪这么好心。
“当然主要是为了平定矿乱胡宗宪道:“顺便也就救了你。”
“愿闻其详好歹听到一点希望,王本固低声道:“在下听听。是怎么个救法。”
“没必要跟你说,你回去等着就行。”胡宗宪平淡道:“对了,把你的人都调离衢州,不要再添乱了”小
“添乱,”王本固几乎要把这俩字咬碎,道:“大帅不说出个丁卯来,恕下官难以从命。”
“这不是命令,你可以不听。”胡宗宪淡淡道:“朝廷钦差已经来了,本官这总督也做到头了,按例应该不理政事了。”
“还没交接呢,您不能说撒手就撒手啊!”妻本固着急道,要是胡宗宪真撂挑子了,那所有的责任都是他的了。这样的话,不仅自己要倒霉,就连朝廷里的那位,也得跟着完蛋。
“平乱这种事,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半载。”胡宗宪轻轻摇头道:“本官要是轻易接手。难免会有人说我恋栈权位,挟寇自保说着一甩袖子,仿佛解脱道:“本座可不想晚节不保。”
“大帅是不是太悲观了?朝廷钦差是来劳军搞赏的,您加官进爵还来不及,怎会罢官呢?”王本固此事已顾不土前后矛盾了,他就知道不能让胡宗宪现在就走,不然叛乱越来越烈,谁也保不住自己。
“本座抗偻十年,面对的是何等艰危的局势,如今呕心沥血,终于还东南百姓一片安宁。
”胡宗宪抚摸着鬓角道:“但我的身体也垮了。看得见的是,头都花白了一半;看不见的,是本官拿药当饭吃,早就心力交瘁了。”说着朝北方拱拱手道:“本就打算待把事情交代分明后便向朝廷请辞,回老家种种地、读读书。过几天安生日子。现在天意垂恰,有钦差降下,不管圣意如何,本座都决意致仕,回家闲住了。”
王本固虽然是个狠角色,但哪是胡宗宪的对手,已经彻底入鼓,满心都是不能让他走了,就让他再干一任吧”想到这,他放下了继任总督的幻想,艰难道:“东南离不开大帅啊,”
胡宗宪的眉头抖了抖,语调平静道:“东南少了谁都一样
“唯独不能少了大帅。”王本固一躬到底道:“下官这才认识到。您是东南的守护神,只要您不在。东南百姓就没有安生日子说着言辞恳切道:“请您善始善终。为了东南百姓计,再干上几年吧。”凹曰混姗旬书晒)小说齐伞
用宗棠只是不肯。要专的态度十分坚决,王本固苦劝们有,跺脚道:“都是我不好,上书弹劾了大帅,才让您进退两难。现在好处是。那奏章被内阁留中,还没有明朝野。我这就上书收回,哪怕因为获罪,也在所不惜了。”他当然有自己的打算,毕竟自己的本差是御史中承,有风闻奏事的权力,不至于以诬告论处,到时候顶多是罚俸降职。而他有贵人相助,定能借此机会,把自己调离淅江,到别处当个布政使什么的,顶多几年就又升回来了,无伤大雅。
当然前提是,得有人帮自己背着个黑锅,如果不把屁股擦干净,以那位贵人的脾气,是绝不会帮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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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不顾胡宗宪的拒绝,王本固急匆匆的回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郑先生凑上来,笑道:“东翁的手段鬼神莫测。竟让跟咱们势不两立的王本固,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说着招掌道:“如此,朝中那些人,再也没有对付您的借口了。”
“我这是饮鸩止渴啊。”胡宗宪面上殊无喜色道:“在朝中贵人心中,必然恶感倍增,以后的日子更加艰难了。”
“那您还?”郑先生吃惊问道。
“因为我还存着一丝伤幸”。胡宗宪淡淡道:“坚持下去,一定会有转机的。”说着话,他回想起去岁自己病重,旧友李时珍前来给他看病时,说过的那番话,,
见东翁出神,郑先生只好耐着性子等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胡宗宪才回过神来,问他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东翁,还有事情要请示呢。”郑先生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从袖中掏出一份清单道:“昨日会上,您与诸位大人议定了夹攻会剿输粤“三巢。贼寇攻略。其所需兵粮,会计房已经连夜算出来了”
胡宗宪没有接,问道:“大概要多少?。
“兵非三十万,银非一百万两不可”。郑先生答道:“这些钱,朝廷可出不起,其能我们自己解决
胡宗宪问道:“能解决吗?”
郑先生低声道:“东南大地战火放熄,藩库里能饿死仓鼠。朝廷又已经严令罢提编、抑加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也解决不了。”
“就算解决不了”对着自己的心腹,胡宗宪也不必闪烁其词,道:“也要让困难为上所知。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我们以前就是太傻了。”
“您的意思是”郑先生开始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道:“把这些难题推给北京,”
“饭要一口一口吃,现在当务之急是”。胡宗宪没有否认道:“先平息了衢州的动乱,如果久久未决。难免会像赣粤那边一样。成了气候。难以进剿。”说着重重叹口气道:“广东地处偏远,叛乱的危害尚不大。淅江就不同了,真出现长时间的叛乱,会危及社稷的
“是。”郑先生轻声应下,又问另一桩事道:“朝廷钦差到了崇明。便止步不前,据说是得了病,离不开岛上的温泉了。”说着偷看一眼大帅的表情小声道:“有不少文武官员,都派人捎去了礼物,据说唐汝辑、刘显、汤克宽等一干江北文武,还要亲自上岛去探视呢。”胡宗宪默默听着,却不表态。
“东翁”见他不说话,郑先生又问道:“甭管他装病还是真病,我们是不是都要表示表示?”
“表示什么?。胡宗宪摇头道:“他什么都不缺说得虽然平淡。但与那钦差的亲密关系,却表露无疑。
“东翁”郑先生对胡宗宪的事情知根知底,有些抱怨道:“沈大人也真是的,您都难成这样了,他还巴巴的赶来捅刀子。”
“唉,世事难料啊,”胡宗宪叹息道:“拙言是我最好的朋友,想不到这次,却站到了我的对立面上。也难怪他不愿来淅江,实在是不知在面对我的时候,如何自处啊。
听大帅在这种情况下,还在为沈默开解,郑先生心中一暖,暗道,这才是大明牧的心胸啊!””一一一一一一一小一小一一一一小一一一小小一,心小一心一一小一小一一小
“那我们怎么办?”郑先生问道:“装作不知?不闻不问?”
那显然不合适,胡宗宪低声道:“这样吧,我写封信给他,问候一声。”说着迈步走到书房,郑先生赶紧跟上。
到了书房中,笔墨都是现成的,但胡宗宪本有满腹牢骚,提起笔来却感觉无从诉说,他将目光投向窗外。重新落在那棵腊梅树上,却只见到光秃秃的枝头,花瓣已经零落满地了。
良久良久,他写下一前人诗词。端详一下道:“就把这个寄出去吧。”
郑先生一看,只见是陆放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恶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虽然是他人旧诗,却将胡宗宪此时的心境刻画的淋漓尽致,郑先生的双眼都有些湿润了,哽咽道:“部堂,您受委屈了。”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都以为我恋栈权个,不想撒手,为此不惜用尽手段。”胡宗宪搁下笔二自嘲的笑笑道:“我胡宗宪真是这样的人吗?”
“在下不敢郑先生连忙道:“谁不知部堂公忠体国,鞠躬尽瘁。那些流言都是对您的误解。”
“无风不起浪。”胡宗宪摇摇头。有些顾然道:“你不想,别人也会这样想”说着腰杆一挺,重新镇定如山道:“我管不了别人怎么想,我只能管得了东南的千万百姓,当年我来淅江,便立下志向,要还百姓百年安宁,建流芳百世之功,现在我该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不能这样前功尽弃了。”
郑先生动容道:“东翁,世人不懂您多矣。”
“毁誉由人。”胡宗宪一字一句道:“我自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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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胡宗宪的信时,沈默正与前来探望的苏松巡抚唐汝辑,进行着亲密的会谈,,话说唐状元来苏州已经满三年了,起初还不太合作,想耍接着严世蕃的力量做点什么,但后来沈默缰绳拉得紧,苏松的商人们又成了气候,暗丰与他作对,让唐汝辑处处碰壁、灰头土脸,只好收敛了起来。
但那时他对沈默,绝对是不服气的,大家都是状元、我还比你早一科,而且我还是景王爷的老师,严世蕃的好友,从哪一头讲都不该受制于沈默之手,虽然因为把柄在人手里,不得不低头,但也别指望他能痛快的合作,”这从沈默上次来苏州。他却躲出去故意不照面,便可见一斑。
但世事难料,皇帝南巡之后。严世蕃的阴谋暴露,身异处,严党分子遭到了最严厉的打击,然后景王也被勒令就藩,让曾经左右逢源的唐状元,一下子没了靠山,整日里担惊受怕,一有风吹草动,便吓得夜不能寐,都不知多少次梦见,自己被扒了官服,扔进诏狱里去了。
让他意外的是,虽然弹劾他的奏章时有出现,可朝廷并没有真正追究过,半年多过去了,他还好端端的在巡抚的个子上呆着。
不过他并不敢松口气,因为他知道。前期的清洗,主要是针对京官。地方上的不是逃过了,而是还不到时候。
而明年又是“大计,之年,吏部要对所有地方官员进行审查,显然是清除异己最好的的机会。从惊恐中稍稍恢复,集汝辑知道自救的时候到了,如果再不行动,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但以他严党加景王党的身份小哪家敢收留他?又有哪家愿意收留他?至于说行贿,唐汝辑一点不愚蠢,人家想要捞钱的话,何必将苏松巡抚这个富得流油的个子,给个外人坐?直接让自己人取而代之多好。
“世事无常,这四个字,唐状元现在感触特别深,原先他在朝中那么多强援、靠山,不过一年时间,竟全都落霎谢幕,是不是自己也该知趣的退下来呢?
不,他今年才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还想做一番事业,证明自己这个状元,是货真价实的呢。
就在彷徨无助、万般不甘之下。他终于想起了沈默,这个与他同样出身,又一起共事过,亲密合作过的家伙,虽然两人之间有过粗帮,但毕竟没撕破脸,闹到不可开交过。
虽然不太情愿,但他也承认。沈默现在就是自己当初的加强版,既是徐阁老的学生。又是裕王的老师,而且还是皇帝的宠臣,这三重保险让沈默的地位固若金汤,谁都得给他三分面子。
为了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唐汝辑终于放下面子,带着厚礼,来到崇明岛上探视沈默。虽然比他早及第三年。在拜帖上,他却用了“弟汝辑。的自称,表明了雌伏之心。
好在沈默的态度十分亲热,不仅亲自出迎,还一口一咋。“老兄”让他少了几分尴尬。
沈默又把他请到后山的一处风景绝佳的别墅中,对着一望无涯的海面。泡上最好的香茗,温言抚慰着他那颗受伤的心。又把当初要挟他的罪证拿出来,扔到火盆里烧了。
唐汝辑彻底被感动了,他端起茶杯,奉到沈默面前道:“从今往后,我唐汝辑唯你的马是瞻!你让我干啥我干啥!绝没半句二话!”
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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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沈就与胡宗宪把酒感叹,抚今忆昔的时候,一队衣甲鲜明的兵马,正风驰电粤1的奔驰在通往杭州的与!道上。
远远望去,山水田树都反照在日光中,马队疾驰而来,卷起阵阵烟尘,仿佛便浮光掠影一般,便从眼前消失了。
经过一夜的奔驰,其实这队官兵已是极为困顿,但他们既没有歇息,也没有换马。人在咬牙坚持,马口中都冒着白沫,汗洗得马身上的皮毛,都泛起了缎子般的油光勺官兵们都知道,这些马是废了,只要一停下来,就会终身残疾,但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只有 不断地挥鞭,催促它们快跑、快跑、再快跑,一匹匹骏马奔得尾巴都直了 !
驰在队伍中央的,是一文一武两位高级官员,那胸前补着狮子的武将,年纪很大了,花白的胡须在胸前飘舞,骑在马上如履平地,丝毫。 没有疲态;倒是那年轻些的文官,已经累得摇摇晃晃,兀自咬牙支撑着而已。“要不咱歇歇吧”老将罩大声道。那文官摇摇头,勉强笑笑道:“老虎随时都可能回巢,咱们得抓紧时间。“嗯。”老将军点点头,吩咐左右道:“保护好中丞大人。”便有四名骑兵将那文官紧紧护在中间,继续向南奔去。
一艘快船靠近了崇明岛,被巡逻的船只拦下,来者便亮明了身份,原来是总督府的亲兵,有急事禀报大帅。
那俞家军的斥候队长不敢怠慢,作个恭请的姿势道:“请兄弟移步本船,我们载你去见大帅。”那人稍一迟疑,但不想多事,便点点头道:“如此,有劳了。说着便纵身跳到俞家军的船上。
“回营。”斥候队长一声令下,船只调头驶向水寨,他又关切道:“外面风大,还是请老哥进仓里吧,有炭盆、有烧酒、还有烤得鱼和肉呢。”“哦……”那亲兵本想能 半道追上大帅,所以一路上没歇脚,只以f粮充饥,现在一听他说,不由暗咽口水道:“那就叨扰了。”
“请。”斥候队长让开去路,那亲兵便掀开帘子,钻进了船舱里,还没看清里面有什么,就感觉脑后猛地一痛,一下扑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行凶的是一个躲在舱里的军士,他用手里的木棒袭击了胡宗宪的亲兵。
这时那斥候队长走了进来,开始在其 身上翻检,终于在衣服夹层处,找到一根小竹管,掏 出来一看,果 然是杭州异动的报告,他不由暗道,果然是小心无大错,沿途这么多暗岗,都让他渗透过来了。想到这,他沉声吩咐道:“加强戒备,连只苍蝇都不能放到岛上去。《【工 + _ _一 r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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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别墅内,胡宗宪端着酒碗道:“死去元知万事空,不过淆陵一掊土,留下这丰碑有什么用?”
沈就也持着酒碗,轻啜一口,道:“与杨升庵同时的,还有一位大才子,正是这苏州人。”胡宗宪道:“唐伯虎?”“不错。”沈就点头道:“唐解元晚年有一诗▲怅怅诗”老哥耳曾读过?”
“嗯。”胡宗宪便伴着海潮轻声吟道:“怅怅莫怪少年时,百丈游丝易惹牵。何岁逢春不惆怅,何处逢情不可怜?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
老后思量应不悔,衲衣持钵院门前……”唐伯虎的名声,在东南十分的响亮,这《怅怅诗》胡宗宪也是耳熟能详,只是忙于公务,多年未念起罢了,此时此地再次吟诵,竟止不住满腔酸楚,尤其是最后四句,让他险些掉下泪来。
忙用个喝酒的动作,遮掩住自己的失态,胡宗宪强笑一声道:“唐伯虎这诗,果真充满了伤感。”“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沈就沉声道:“老哥,你还不悟吗?”
“那我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艰苦奋斗,又有何意义呢?”胡宗宪喃喃道:“若是结局注定,还不如浑浑噩噩、平平淡淡过一生呢。”
“执念了 ! 就林兄!”沈就低喝道:“没有你的付出,东南倭乱万万不会平定,多少百姓还要遭那刀兵之苦?是你的奋斗,保全了无数的家庭,让东南重归安宁,怎么能说没有意义呢?”
“可与某家有何益处?”胡宗宪掉进了思维的死结中,说着说着又绕了回去。“你在东南万家生佛,已是功德无量。”沈就道:“但想要圆满,还需善始善终……”“我才刚刚开始 !”胡宗宪把坛子重重一搁,酒液四溅道:“我才五十三岁,离着致仕还有十七年呢,朝廷就要逼我退隐?就是这样 对待功臣吗!”
“想想阳明公吧。”沈就也不着急,悠悠道:“当年平定宁王之乱,还东南百姓安宁,立下不世之功后,他为什么没有邀功请赏,反而以生病为由,接连上书请求回家静养?”
王阳明是胡宗宪最敬仰的人物,听沈就这样一说,他心里顿时不那么堵得慌了,闭上眼睛想想阳明公的生平,以平定宁王之乱为界前半段是积极进取,勇于任事;后半段却避世讲学,悠游山林,只有朝廷征召时,才会出来,事毕即归,给天下人一个▲王阳明无心权位,的感觉。真的无心吗?那何苦要考进士,混官场呢?其实是备了保全名节,不得已而为之吧。
“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见他心防大渐,沈就趁热打铁道:“我们做官的,又说三思而后行。三思是思危、思退、思变”他接着低声道:“有了危险时,要及时现,这叫思危;躲到人家都不再注意你的地方,叫思退;退下来就保全自己,也就保全了 东山再起的希望,再慢慢看,慢慢想,总结以前的功过得失,往后该怎么改,这叫思变。”“思危、思退、思变?”胡宗宪望着沈就道:“不就是一个‘退,字吗?”显然有些不以为然。两边的风景在飞的往后退,令人目不暇接,前方不远处的一座青灰色的城池也越来越清晰。
驿道边一块界碑也越来越近了,老将军抹了一把汗望去,只见上面刻着‘杭州城,三个斑驳的阴文,终于到达目的地了,他的表情更加紧张起来,低声吩咐道:“把旗都打起来,全给我放精神点,顺利过了这一关,全都官升一级!”
仿佛诸如_针鸡血,疲惫不堪的将士们抖擞精神,把马背上的旗面展开,挂在一丈多的长枪上,十六面各色旗帜迎风招展,其中八面门旗,两面金鼓旗,两面翠华旗,和四面销金旗。气派立刻就不一样了,这一队普通骑兵,马上变成了左都督、江北总兵官的仪仗。“把本官的旗也打起来。”那文官也吩咐手下道。
于是八面大旗打开,四面日月星辰旗,四面翠华紫盖旗,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苏 松巡抚的仪仗也备好了。
于是这一文一武两位高官,便在仪仗的引领下,侍卫的簇拥下,气势十足的朝杭州城进。崇胡-岛上,谈话仍在继续。
“这个▲退,字可不简单,圣人说做官要懂进退之道,▲进,是可让人成就功业,固然人人喜爱,一到了‘退,上,却谈之变色。”沈就道:“这样只知进,不知退的人,往往会面临悲惨的结局……自古至今,所谓功高震主的故事反复上演,从白起、文种、伍子胥、韩信、到周亚夫、高仙芝、檀道济、尔朱荣、岳飞等等,数不清的历朝名将,都已经用生命证明过,强极则辱,功高不寿的铁律。”
“不能学他们,要学王翦、陈平、郭子仪、韩世忠,乃至本朝的徐达。”沈就又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多忍耐一些委屈、多一些低调、多一些礼下于人,安静的退下来,才能让人觉着你彻底没有威胁,自此放松警惕,不再想迫害于你。。”胡宗宪闷头喝几口酒,惨然一笑道:“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不难,可半辈子的基业毁于一旦,人生-从此了无生趣。”
“不o”沈就摇头道:“▲退,是一门 学 问,也是一种极大的担当,有的人以为是世界末日,自此自暴自弃,自然了无生趣;可有的人却将其看成是难得的自省机会…总是生 活在▲众星捧月,的状态中,每天▲觥筹交错,“目不暇接”人就很难看清自己,会在无边的阿谀奉承中,自我膨胀,狭隘自大,最后迷失了自己。如果说,功高震主是悲剧的客观原因,那这就是悲剧的主观原因。”
胡宗宪知道,沈就后面的话,其实对他的批评。自己年轻时其实是个克己复礼的道学,但后来为了能施展抱负,开始学着行贿送礼,请客吃饭,渐渐的适应了这种生活,习惯了奢侈享受,整个人也因为位高权重,没人敢泼冷水,而变得飞扬跋扈起来。这样怎能不招人嫉恨?想到这,胡宗宪不禁有些后悔,道:“这些话,你怎么不早说呢?”
“现在说也不晚。”沈就微笑道:“知己不足,而后改之,便会更加强大,韬光隐晦,静观其变,待到东山再起时,自然无敌于天下。
胡宗宪让沈就说得怦然',c动,若果真是这样,倒也可以接受。”不过,你怎么能保证,我不至于老死山林呢?”“一朝天子一朝隹-o
”沈就双目闪烁着光芒道:“大佬起起伏伏,朝政云诡波谲,谁知道哪一天,你又成为他们争抢的香诗诗呢?”“哈哈哈……”胡宗宪端起酒碗,朝沈就晃一晃道:“你要是说,将来等你掌权后,第一个便启用我,老哥我会更开心。”“我当然可以这样说”沈就笑笑道:“就怕你等不及嘛。
看到远处扬起的烟尘,杭州城的守军 登时紧张起来,他们毕竟是刚经过战火,反应十 分的迅。守门校尉登上城楼,观察到来者不过百人,便吩咐不用 关闭城门,只将拒马横在通道上。
待士卒们将拒马阵摆好,守门校尉也看清 了 来者的身份,竟然是江北总兵官刘显和苏松巡抚唐汝辑妁队伍。赶紧命人一边通报城中,一边飞快跑下城去,到城门前接着。
这时,刘显的先锋官已经到了拒马阵前,目露凶光的扫一囹,落在刚刚下来的守门校尉身上,喝骂道:“***马钱子,平白无故的挡什么道。”虽然是骂人,但口气中连着稔熟,显然双方认识,且很可能曾是上下级。
果然那校尉被骂了还陪着笑道:“瞧您说的,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拦咱老总的驾啊。”刘显曾经担任过浙江总兵,所以这些人都以老总相称。“那还不赶紧挪开 !”先锋官道:“耽误了总宪的大事,我扒了你的皮!”“可 是 一 一 一 一 一 一”校尉 一 脸 为 难 道=“上 峰 有 令)杭州 城 暂 时 许 出 不 许进。“***!”先锋官一扬马鞭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总兵和巡抚的队伍,也不许进吗?”
“当然当然……”校尉含糊道,能当上守门校尉的,必然油滑多端,打定了主意两不得罪,陪笑道:“小得已经进去请示了,里面大人说话就来了,一准就放老总和中丞进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先锋官的面目狰狞起来,甩手一鞭,正抽在校尉面门上,一 下便把他打倒在地,双眼溜圆的瞪着那些吓傻了的兵丁,怒吼道:“开门 !”
守门的兵丁一看昔日的长官飙,再一看后面果然是曾经的老总,便以为是上层之间的龃龉,咱们这些小兵豆子就别掺和了,于是乖乖把拒马搬开,把他们放进城来。
刘显 带着唐汝辑长驱直入,很快碰上了迎出来的杭州总兵卢镗,两人曾经是上下级,卢镗无奈的抱拳道:“总戎,您怎么来了?“我怎么不能来?”刘显板着脸道:“先去巡抚衙门吧。“还是去总督行辕吧”卢镗吃惊道:“卑职已经令人准备酒菜: i; 。 。 r 。 。 。 ”“不必了,正事要紧。”刘显道:“召集杭州城所有三品以上武将,五品以上文官,到巡抚衙门集中,有上谕要宣。”“您说的上谕”卢铿已经从吃惊中回过神来,小声问道:“是圣谕还是钦差的钧旨 ?”
“既有圣谕,又有钧旨。”刘显看他一眼道:“走吧。”卢镗本想先离开,这下只好命人去传令,自己忐忑不安的跟在刘显的后面……沈就见胡宗宪端着酒碗,以为他要跟自己碰一下,便也端了起来。
谁知胡宗宪的面上浮现一层戾气,竞甩手将酒碗摔在地上,碎片和酒溅在他的棉袍上,让被,就有 些错愕。
啪啦之声惊得外面的三尺等人冲了进来,沈就把他们挥退,道:“没我的命令,就是天翻 了也不许进来。”三尺还想说什么,却被沈就严厉的目光震慑,怏怏退了出去。
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胡宗宪死死盯着沈就道:“你当真是为我好?”
“那是当然。”沈就不假思索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是你不相信我。”胡宗宪冷哼一声道:“如果我没猜错,刘显和汤克宽,已经在奔往杭州的路上了吧?最多明天,就会接管城防……然后,以你的作风,肯定会耒个江北、浙江军官大对调,把我的直系全都调到江北来,这样就把我的武力解除了,再也由不得我想怎样了”说这话时,他的脸上是浓重的揶揄之色:“对不对呀,老弟?”语调中讽刺的意味太浓重了。
沈就多少年的垮为,都没顶住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只好沉就不f6,借机平复下慌乱的心。
“哈哈哈哈……”胡宗宪见他就认,心中涌起无限的悲凉,对着大海,如负伤的野兽 般低吼道:“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纵使亲如兄弟都可以在背后插我一刀,又怎能相信那些信誓旦旦的家伙,会陪我一条路走到黑呢?”
状态一点点的恢复中……[(m)無彈窗閱讀]
杭州城驿馆内。几位锦袍玉带的中年男子,围坐在桌前,心不在焉的打着马吊。
坐在上首的,是福建巡抚王询,坐他右手边的是浙江布政使蒋谊、左边的是福建总兵官李锡,还有一个是浙江副总兵郭成……他替下了急忙忙出去的卢镗,边上还有几位观战的,不是副总兵,就是布政使、按察使……这些东南地面上的头头脑脑,都是被胡宗宪召集而来,接连开了一个月的会,还没放他们回去。
为什么拖了这么久,这些人心里也有数,虽然大帅没有公开的讲,但私下里找过不少人谈话,大家也相互试探过口风,只是都讳莫如深,谁也不肯露底罢了。
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分明有一种令人不安、甚至是恐惧的气息,在杭州城上空蔓延,快把人给逼疯了。
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心惊肉跳,方才卢镗急忙忙出去,更是把众人的心思勾走,换句话说,哥们儿打得不是马吊,是心悸。
“听说大帅?”王询试探着问蒋谊道:“昨个早晨出城去了?”
“没有吧……”蒋谊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道:“一点信儿都没有。”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跟咱们说实话?”李锡不悦的皱眉道:“咱们弟兄跟大帅出生入死,可不是把命都卖给了……就算卖了,也得让我们知道是怎么死的吧?”
他这话说得露骨,让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王询低喝道:“休得胡言!”训斥属下一句后,他却转向了蒋谊道:“老蒋,云鹤就是这样,你不必在意。不过你也不能把我们当傻子吧?真以为我们被困在杭州城,就又瞎又聋,什么也不知道了?”说着哼一声道:“我还想问问老郭,怎么可以任意调动我的部下,而且一下子把几支大军的将领都换了,这是要干什么?”
郭成憨厚的笑笑道:“这种军机要务,可轮不着我参与。”
但他想含混过关是不可能了,屋里的众文武,本就一肚子火气,现在胡宗宪又不在城里,登时没了压着的,哪还控制得住。
屋里便像炸了锅似的,纷纷质问起来。蒋谊和郭成招架不住,只是一个劲儿的推说不知,一切等大帅回来再说。
就在这时门开了,只见一名小校气喘吁吁的冲进来,连礼都顾不得行,便大声嚷嚷道:“诸位大人,请去巡抚衙门集合!”
屋里一下子鸦雀无声,众人定定望着那小校,心说你算哪路神仙?
那小校也觉出自己的冒失,赶紧补充道:“是刘总戎和唐中丞下得命令。”怕他们没听明白,又道:“江北总兵刘大人和苏松巡抚唐大人。”
“嗨……”几个武夫松一口气,嚷嚷道:“何必如此仓皇?还是让他们来驿馆相见吧。”
王询却有不祥的预感,问那小校道:“你们卢总戎呢?”
“已经跟着去巡抚衙门了……”小校道:“临去前吩咐小得来传话。”
“看来这事儿蹊跷啊……”蒋谊低声道:“怎会去了抚衙呢?”
“唔……”王询点头道:“去看看吧。”说着便高声吩咐:“取我的官服来!”其余文武也各自回去换上官服,又叫上在后花园打拳的俞大猷,骑马坐轿,往巡抚衙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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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岛上,戒备森严,姚苌子把众将约束在中军堂中,焦急的等待着山上会谈的结果。
大堂里静极了,只能听到十几个大老爷们的喘息声,桌上摆着酒肉。已经凉透了,也没人有心思动一筷子,虽然从没宣布过,但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会有天大的事情发生。
就在此时,堂外却传来一阵喧哗声,姚苌子皱眉问道:“什么事?”
还没等有人回答,一老一少两名戎装的将军,便在护卫的簇拥下,出现在门口。
众将看清来人,赶紧起身相迎,因为这两人的身份可了不得。前者是苏松副总兵,老将军王崇古……东南原先有一文一武两个王崇古,那个老西儿已经去北方当总督了,这位老将军还在给俞大猷当副手。他资历比俞大猷还深,在座的许多将领,都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所以德高望重,说出话来无人敢违背。
另一个唇红齿白、年轻气盛的少将军,却是俞大猷的独子俞咨皋!这两人被俞大猷派去江南船厂督造新式战舰,按说此时不该回来的。
但他们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显然不只是回家看看。
姚苌子尴尬的起身让开,老将军当仁不让的坐在正位上,俞咨皋还轻蔑的瞥了他一眼。
长子暗叹一下,恭声道:“大人回来也没提前打声招呼,末将也好去接接。”
“不敢劳动大驾。”王崇古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把海面都封锁了吗?老夫要不是熟门熟路,还休想回得来呢。”
“您老误会了……”长子已经镇定下来,知道此时不能退缩,便不卑不亢道:“是因为大帅和钦差在岛上会晤。所以岛上才戒严的。”
“哼……”王崇古一时也无法指责他了,但俞咨皋却一脸鄙夷道:“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大帅和我爹对你几多提拔,你却忍心加害大帅,陷我爹于不义?”
“少将军。”长子一皱眉,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心里最清楚。”俞咨皋人不大,眼睛瞪得不小道:“话搁在这儿,谁要敢加害大帅,先从我身上踏过!”
大堂中的气氛紧张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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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已经恢复了平静,待胡宗宪笑完之后,他低声问道:“既然知道我会这样做,为何又要来呢?”
“我不来,”胡宗宪的目光仍然在青黄色的海面上,仿佛嘲笑沈默,又仿佛自嘲道:“这出戏怎么收场?”
沈默知道他的意思,低声道:“老哥,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太清楚你了,不这样的话,说不定你又翻出什么花样来,到时候不可收拾,大家就都麻烦了。”
“难道你也认为。”胡宗宪转过头来,一脸嘲讽的笑道:“衢州矿工闹事和赣粤三巢叛乱,都是我一手操作的吗?”
“我不知道,也愿意相信不是。”沈默神色一黯,低声道:“但到了你我这位置上,还能凭感情用事?”
胡宗宪盯着沈默看了许久,终于摇摇头道:“你变了,再也不是那个为我烧账本的傻小子了。”
“那还是嘉靖三十四年的事情,”沈默也陷入万般感慨之中,道:“说话间,已经过去快十年了。”
“是啊。十年。”胡宗宪有些低沉道:“为什么当年你明知我处处算计你,你却愿意为我豁出命去;可这些年来,我自问对你如亲兄弟一般,你却能狠下心来算计我呢?”
“你、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你、我。”沈默摇摇头,正视着胡宗宪道:“这个世界也不是十年前的世界,我当时可以轻易的豁出去,来个死中求活,现在却没这个魄力了……”说着自嘲的笑笑道:“也许这就是老了吧。”
“你这个回答我很满意。”胡宗宪也笑了,道:“至少比再拿花言巧语敷衍我强得多。”
“我答应你的,会尽力去做到的。”沈默道。
“呵呵……”胡宗宪挪揄道:“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你都劝我心死了的,难道死灰还会复燃吗?”
“老哥始终这么犀利。”沈默笑笑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会这么去做的。”
“哈哈哈……”胡宗宪只是笑,那笑声时高时低,时急时缓,让人听了十分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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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轿下马,一众文武高官到了巡抚衙门前,便看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森严戒备,比平时多了好几倍的守卫。不过这并不能吓到一干久经沙场的将领,俞大猷和王询率领一众文武,昂首阔步,从正门鱼贯而入。
但当到了仪门时,诸位大人的心,咯噔一声提了起来。因为他们看到了四个大帽鸾带、披着黑色罩衣的白靴校尉,这是锦衣卫出公差时的装束。
有锦衣卫掺和的事情,决计是通了天的。
那些锦衣卫二话没说,让开了去路。
强压住心头的慌乱,一众文武穿过仪门,来到了大堂前。
堂前已经摆好了香案,刘显、唐汝辑、王本固和卢镗,在台阶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见众人进来,刘显便团团抱拳道:“这么急找诸位来,实在是过意不去,不过有圣旨和钦差大人口信带到,还请诸位见谅。”
“好说好说……”众人除了原谅他,还能说些什么。便按照文左武右,上下尊卑,在堂前分两列站好。
“先传钦差大人口信。”刘显清清嗓子道:“默林公与东南诸位大人钧鉴:在下于海上身患恶疾。至崇明时已是卧床不起,乃至无力提笔,故而迟迟未抵杭州。然默身负圣命,不能贻误正事,只得委托苏松巡抚唐汝辑代为宣旨。诸多不便,请默林公与诸公谅解。”
众人听了之后,只好转向唐汝辑,唐汝辑还没开口,王询却先出声道:“难道不用等到大帅回来吗?”众人也纷纷点头,显然也作此想,不论事情对错,釜底抽薪太不厚道了。
“那倒不必……”唐汝辑早有准备,对众人道:“大帅单独有旨,诸位先接着自个的吧。”
众人这下没话说了,再蘑菇就有抗旨的嫌疑了。
于是王询、俞大猷、卢镗等人便依次北向而跪,其余在场官员役也各就各位,在适当的位置跪下,齐齐的高呼万岁,齐听唐汝辑开读诏书。
唐汝辑便在金盆中净了手,然后朝南站在香案后面,开拆黄封,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杀敌卫国固臣子之素心,加秩推恩乃朝廷之懿典。顾兹东南文武,金戈铁马、十年御辱,披肝沥胆、终至成功,不可吝褒扬乎。’
清清嗓子,唐汝辑先看王询道:“尔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福建巡抚王询,自受任以来尽心所能,征兵粮、召勇士,亲冒矢石、忠肝义胆,实乃闽地平定首功之臣、天下督抚之楷模,匪嘉渥典,曷劝将来?’
‘现进尔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暂领福建事,待廷推后再做任用。领赏金百两、银千两,荫两子为文林郎,锡之敕命何求?尔惟有恪尽职守。忠君报国。方不负君父天恩。可为汝氏增光永世。钦此。大明嘉靖四十三年元月。”
王询赶紧叩首谢恩,官升两级,荫两子为七品,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封赏了。
接下来是其余文官,按照贡献大小,官升一两级,荫子一两人;然后是俞大猷等武将,也尽皆加官进爵,世袭官职提升,所荫人数也增加,真是皆大欢喜。
传旨也是个力气活,絮絮叨叨这么长时间,把唐汝辑累得口干舌燥,还等强撑着道:“钦差大人让我转告诸位,未来新设的总督、总兵官,一定会优先从咱们中间选择。”
一直以来的众说纷纭,终于得到了官方证实,众人忍不住心头一热。本有些志得意满的脸上,立刻转化为掩不住的渴望,心思马上变成,如何积极争取了……圣旨中封赏众文武,只是提高了品级,但实权并没有变。不过大家也不怪朝廷,因为=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的官位想往上挪挪,实在是难上加难。但现在增设了若干总督、以及相配的总兵官,就给了他们官职对应品级的机会——再进一步,可就是出将入相了,大家怎能不怦然心动?
但就在这种热烈而甜蜜的气氛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发出了:“有了这些总督,将大帅置于何地?”
马上一片鸦雀无声,刘显和唐汝辑略带恼火的望去,却见说话不是卢镗、不是蒋谊、也不是郭成,而是曾经被胡宗宪陷害入狱,应该和他们一伙的俞大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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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话说回来。”胡宗宪止住笑,想去拿他的酒坛,却发现已经摔碎在地上。
沈默将自己的递上,胡宗宪看看他,还是接了过来,晃一晃道:“见你喝了半天,却还几乎是满的。”
沈默有些尴尬道:“这不心里有事,不想多喝吗?”
“我也心里有事儿,怎么就想多喝呢?”胡宗宪仰面痛饮一气,酒液灌进脖领、溅湿了衣襟才搁下坛子,用袖子胡乱抹抹嘴巴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没有三两三,哪敢上梁山?”沈默轻声道。
“说得好,说得好。”胡宗宪笑道:“你信不信我能够全身而退。”
“我信。”沈默点点头道。
“为什么?”这下轮到胡宗宪发愣了。
“因为你是他们的大帅。”沈默淡淡道:“东南的将士无人敢对你动武。”
“嘿嘿,大帅,哈哈,好威风的胡大帅……”胡宗宪又神经质的笑起来,然后敛住笑容道:“这是个原因,但我还有张底牌你想不想知道。”
“大帅。”沈默重重一叹道:“事已至此,何必要鱼死网破呢?就算不替自己想想,也该为那些忠心耿耿追随您的将士考虑一下吧……”
胡宗宪一下子愣住了,定定看了沈默良久,渐渐泄了气道:“原来最了解自己的人,永远不是自己。”说着便换了个人似的,坐回座位前道:“光喝酒没有菜怎么行?”
沈默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背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忙笑道:“是啊是啊,上菜上菜。”
外面剑拔弩张的两人护卫也终于放下了武器,三尺高声道:“赶紧上菜!”早就准备好的珍馐佳肴,流水般传上来;消息传到军营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俞咨皋尤不相信,飞奔上山来,见胡宗宪已经和沈默喝得面红耳赤,登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刚要说话,却被胡宗宪一把攥住手,拉到座位上,呵呵笑道:“来来来,小鱼儿,陪叔叔们喝酒。”
最后黄昏时,喝得烂醉如泥的胡宗宪,唱着歌被仍然一头雾水的俞咨皋扶着,歪歪扭扭的下了山,所有人都听到,胡宗宪唱得是: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谁伴我,醉中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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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昨天的一章,今天的继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