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爷已经走到球边,便准击球入洞了,听到沈默这样说,停止挥杆道:“你这是避重就轻。”
沈默轻轻抚摸着球棒,看来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老丈人还是对他俩的问题有所察觉。想一想,他低声道:“真的没什么,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岳丈不必担心,我不会让若菡受委屈了。”
这种事殷老爷当然点到即止,闻言点点头道:“我相信你们的能力,会把问题解决好的。”说着一挥杆,将球打击出去。
“嗯,会的。”沈默微笑着,将自己的球也击打出去。
短暂的交谈后,两人便全神贯注的挥杆,连有人走到身后都没发觉。
直到一轮推杆结束,沈默才看见已经站了好久的徐渭,不由笑道:“来了也不吱一声。”
殷老爷也笑道:“文长先生来了。”
徐渭笑笑道:“见二位精彩较技,在下不敢打扰。”说着又朝殷老爷行礼问安。
殷老爷连忙扶住,接过仍人递来的毛巾,擦擦额头道:“你们慢慢聊,老头子去歇一会儿。”
知道他不欲打扰,两人笑着应下,目送他离去后,沈默才微笑道:“新婚燕尔,怎么有心情跑出来了?”说着上下打量他一番,啧啧道:“看起来不大对劲啊,这还是我认识的徐文长吗?”
徐渭低头看看自己,挺正常的呀:“哪不对劲了?”
“干净的不对劲。”沈默忍不住嗤嗤笑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干净利索过。”
徐渭的脸难得一红,道:“你休要取笑我。”
“还变得更温柔了。“沈默却更促狭道:“若是往常,早就反唇相讥了,这下竟还脸红了……”
“我看你就是**裸的嫉妒,“让他一顿取消,徐渭这才恢复如常,骂道:“这是常年在外,有老婆等于没老婆的人之通病。”
“去你娘的,这才是徐渭的调调嘛——”沈默笑骂一声,便和他互相捶胸一拳,恢复正经道:“怎样,新婚生活,还幸福吧?”
“不错。”徐渭笑笑道:“娶进门才发现,是不是你想的那个人,没那么大的差别。”话虽如此,但从他的笑声中,还是能听出丝丝的无奈。
徐渭结婚了,但新娘不是吕小姐……他的感情生活,其实是很不幸的。二十六岁爱妻潘氏早亡,二十九岁买妾旋又卖去,便一直内帏失助、中馈乏人了将近十个年头,一方面是因为他长期生活拮据,家无恒产,谁家愿把女儿赔进去?
另一方面,徐渭至情至性,单恋吕小姐多年,一直念念不忘;虽然吕小姐一直态度坚决,甚至遁入空门、了却红尘,他却还存了痴念,希望能用真心换得她回心转意,哪怕是在他发达之后,媒人纷沓而至,他也不为所动……非得等到被折磨的筋疲力尽,再不娶媳妇,就耽误传宗接代的大业,才决定将此事做个了断。
于是去年春里,他和沈默在杭州分手,本来说好了,见那冤家一面,不论结果如何,都会去与沈默汇合,助他一臂之力。谁知道费尽周折,找到了吕小姐挂单的水月庵,在她的禅房外坐了七天七夜,也没等到门帘掀开的那一刻。
七天后,心灰意冷的徐渭被人抬下山,然后便大病了半年,待得痊愈,已经是入冬时节了。他本要立即赶往赣南,但沈老爷受沈默之托,为他张罗了一门亲事,加之沈默那里战局已定,自己去了反而有沾光的嫌疑,于是徐渭打消了启程的念头,留在绍兴把婚结了。
虽然已是三十九岁,但徐渭文名满天下,又是翰林出身的朝廷命官,身份高贵无比,这婚事自然不能马虎。
除了翻修他的老宅,作为新房非,沈默还让父亲,将在城东南的一片庄园,赠给了徐渭吗,作为结婚礼物。
这片庄园占地十亩,以长篱围之,护以枸杞,有屋二十二间,荷塘鱼池两个,果树数十株,虽然不大也不豪华,但充满了田园气息,徐渭十分的喜欢,新婚不久,便带着继室搬过去了,每天网鱼烧烤,佐以土酿,醉而咏歌,过得好不快活。
见四十岁的徐渭,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也终于从那段纠结的苦恋中摆脱出来,沈默着实为他高兴,当天夜里便住在他的新居中,两人一边饮酒,一边追忆那似水的流年,都是感慨万千……
想起这些年来和沈默的交往,徐渭十分感激道:“若不是你沈拙言,恐怕我徐渭还是孤魂野鬼,潦倒落拓,哪有今天这种日子过。”
沈默摇头笑道:“塞翁得马,安知是福?谁知你因为遇到我,又失去了什么呢?”他这话不是自谦,而是却有这种担心,作为后世皆知的文学家、书画家,徐渭的大名完全盖过了同时代的帝王将相,在几百年后还为人耳熟能详。他记得大学时,一位教授说过,东方的徐渭,和西方的梵高一样,许多艺术灵感,都来源于生活的悲剧。沈默也不知这话对不对,但他知道,因为自己的出现,这位五百年出一个的艺术天才,人生的轨迹已经彻底改变,至少再也不用字画换钱吃饭了,也不再替人刻印章、写碑文,许多传世的艺术珍品,显然不会再出现了。
但在沈默看来,那些千古芳名、历史价值都是虚幻的,只能作为后人炒作的依据罢了,与徐渭本人却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所以他丝毫不觉着自己有何不对,虽然偶尔也会想起,自己为子孙收藏的那一百多幅徐渭真迹,不知到时候还值不值钱……
徐渭却误以为他在惋惜,自己因结婚而丧失了在赣南立功的机会,不由笑道:“你知道我不会在意的,虽然半生为科举所苦,却并不是为了功名,虽然也出仕当官,却也不是为了利禄”,说着有些苦恼道:“我也不知自己为了什么,就像被人推着走一样,虽然走出这么远,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你知道的,我不是矫情,就是感觉没法投入进去。”
“嗯”,沈默点点头:“不论干什么,都要有一种归属感,甚至使命感,才能全情投入。”
“归属感和使命感?”徐渭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道:“说得好,我就是找不到归属感,使命感倒是有”,说着饮一口陈酿,郁闷道:“但这几年在北京混下来,发现自己和整个官场格格不入,除了兄弟几个,别人都把我当成个异类,只能当个吃闲饭的,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说到这儿,他羡慕的看沈默一眼道:“我真羡慕你啊,天生就是做官的料,不仅会处关系,还能有条不紊的做事情。咱们一时当官,到现在已经整十年了,你做了那么多大事,我却什么也没干,比一比真是羞死人呐。”
“我也没干什么……”沈默摆摆手,苦笑道:“其实我很羡慕你啊,做的不喜欢,随时都可以挂冠而去,从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但我不行啊,我身上的枷锁太重了,这辈子注定不可自拔了。”
“这又何必呢?”徐渭给沈默斟上酒,道:“没有人逼你非要这么干,过得轻松点不好吗?”作为沈默的老朋友,徐渭最清楚,这家伙有沉重的心理负担,仿佛要把整个天下挑在肩上一般。
“是啊,没人逼我……”沈默喝一大口酒,享受着胸膛火烧火燎的感觉,深吸口气道:“可我就是教不过自己,哪怕心头有一丝逃避的想法,都觉着是罪恶的,是不可饶恕的。”说等仰面躺在塌上道:“这就是宿命啊,逃不掉的,我早就认了。”
徐渭侧躺在他身边,笑道:“安啦,放心吧,你永远不会独行,这辈子我就跟着你混了,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能辅佐你成就大业,就是我人生的成功了。”又道:“我跟你去衢州吧?”
“不用了。”沈默摇头笑道:“那边的事情并不难办,你还是忙你的大事吧。”
“我有什么大事?”徐渭一时没反应过来道。
“传宗接代啊……”沈默嘿嘿笑道。
“好啊,又作弄我!”两人正笑闹着,徐渭那新婚的夫人刘氏端着汤进来,从门口看起来,两人的姿势十分暧昧,刘氏暗暗心惊道,怪不得夫君十多年没结婚,原来症结在这里……她也是个有心计的女人,便悄然无声退出去,于是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里,便对沈默不冷不淡,弄得他十分奇怪,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位嫂夫人。
在家里过完十五,沈默便要启程去衢州了,临走时,沈贺送他到码头,儿子回来没几日,却整天不着家,爷俩只有早晨吃饭时,才有机会简单说几句,沈贺当然感觉得到,儿子和自己生分了。他也知道原因所在,更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只能拉着沈默的手,一脸的纠结不舍。
沈默轻叹一声,道:“在家的时间也太短,不能好好陪陪爹爹,您千万不要怪罪孩儿。”
“这一去,不知猴年马月才鉴再见。”沈贺难过道:“你也不在家多呆几天……”
“公务繁忙”,沈默低声道:“约好正月十六的,现在走已经是晚了。”
“唉,忙忙忙,整年整月的忙。”
沈贺生气道:“看来想让你闲下来,只有等你爹我闭眼那天了。”
“爹。”沈默无奈道:“别说那些不吉利的,我看您这身体,跟小伙子也没什么区别。”
“你怎么知道?”沈贺赌气道。
“您看您三年生了仨,这不是龙精虎猛吗?”沈默嘿嘿笑道:“我都没这本事。”
“你这小子,敢拿老子开涮!”沈贺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弟弟妹妹虽小,但毕竟也是你弟弟妹妹啊,将来不还都得指着你这个当哥的……”
沈默心里还是一阵烦躁,勉强笑笑道:“当然了,都是沈家的人嘛”,说着轻轻抽出手道:“时间不早了,爹您先回去吧。
沈贺自知失言,点点头道:“船开了我再走。”
“那好。”沈默退后一步,一撩下襟,便给父亲跪下道:“爹爹保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便转身上了船。
船开了,沈默望着父亲那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心头涌起浓重的自责,明明深深爱着父亲,明明聚少离多,为什么就不能装一装,让他开心一点呢?
一路上,沈默都有些情绪不高,直到与杭州赶来的众官员汇合,他才抖擞精神,恢复了东南首牧该有的淡定。
奉命前来汇合的官员中,以浙江巡抚王本固为首,还有浙江布政使蒋谊,以及浙江参议孙铤和陶大临,并一众随员十几名,可谓阵容十分豪华。
王本固等人见了沈默,无不敬畏莫名,如果说原先还只是敬他的衣冠,现在却是对他的本事完全服气,这个年轻人的手段本领,完全不逊色于他的前任,甚至在更加的灵涛变通,总让你觉着他没什么,事情就妥帖了,不服气都不行。
但沈默召集他们来,不是为了听马屁的,而是有正事要跟他们谈,于是就在这钱塘江的官船上,召开了今年第一场高层会议。
首先是王本固向经略大人汇报,嘉靖四十三年衢州剿匪的情况,在浙江总兵卢锤的全力清剿之下,官军已经收复了大半的矿区,但兵力有限,无法再扩大战果,所以他请求沈默,征调义乌矿工出身的戚家军,支援浙江剿匪,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但沈默拒绝了他的请求,道:“戚家军奉命北上,没时间参与剿匪了。”顿一顿又道:“而且今年还会有精锐部队陆续北上,这个是大势所趋,你应该知道的。”去岁俺答犯边,又一次打到京城,烧杀掳掠十几县,几十万人遭难,引得天子震怒,内阁也对边军彻底失望,正式下令,调南军北上御敌。
对这个命令,沈默其实很不舒服……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这都是在削自己的兵权,但他还是不打折扣的执行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归期快到了,哪怕为了回京后环境宽松点,也不能跟朝廷对着干。
听了沈默的话,王本固十分的失望,归根结底,衢州矿乱是他惹出来的麻烦,虽然因为朝中有人,没有被问罪,但也大大影响了在朝中大员心里的地位,所以一直卯着劲儿,想要平定叛乱,挽回自己的形来。
可这场叛乱实在是太棘手了,甚至比赣南还要棘手,起先他还天真的以为,只要有军队帮忙,就一定可以把叛乱平定,但残酷的现实是,军队像无头的苍蝇一样,整日在矿区中转悠,根本抓不住造反的矿工,卢铿也无可奈何。
其实王本固已是一筹莫展,方才所谓的‘平定大半’,只不过是为了面子说大话罢了。他实指望着平定了赣南叛乱的沈默,能再展神威,把衢州也平定了。
但沈默告诉王本固,衢州的问题,比赣南还要难解决,他说道:“率定叛乱的关键,在于消除叛乱的根源,光靠军队只能斩草不能除根,即使强行平定,也会出现反复的。”
“赣南之乱是再为贫穷,只要让那里的百姓,看到摆脱贫困希望,自然没了叛乱的动力,清剿起来也就不费劲了。”沈默淡淡道:“衢州之乱的原因,却不是贫穷,而是起自贪婪。”
众人都点头,道:“是啊,就是让银矿闹得。”衢州乱就乱在银矿上,因为从矿里挖出来的矿石,稍微炼制一下,便是白花花的银子,在大明朝,银子就是钱,钱能通神啊!
在座众人并不天真,知道衢州的问题之所以棘手,很大程度是因为,围绕着银矿,早已经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利益网,衢州的官员、士绅、土豪、恶霸,都是这张网上的一份子。毫不夸张的说,更高层的官员,也被他们买通了,甚至在座的就有他们的耳目,恐怕连剿匪的部队,都被他们给收买了。
官员们丧失了他们的操守,什么心怀天下,什么舍生取义,统统都是放狗屁,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官囗匪勾结,蛇鼠一窝,没有人肯执行朝廷的命令,谁敢动他们的利益,就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在其银弹攻势下,这世界上真没几个能招架得住。
天下的**窝案大多是这样,矿区尤甚。这是沈默上辈子就知道的道理。
过年了,不知大家几时放假?[(m)無彈窗閱讀]
.沈默告诉他们,这是一个无法靠军事解决的难题,因为衢州银矿目前完全抛开朝廷,盗采盗挖的状态,才符合衢州地方各路豪强的最大利益,当然这是建立在损害了朝廷利益的基础上。
在**裸的利益面前,说教没有用,礼仪廉耻没有用,忠孝节义也没有用,甚至连武力镇囗压都无解……能打败利益的,唯有利益本身。
沈默是这样认为的,但他绝对不会这样说,因为双方的关系远未到推心置腹的地步,而且王本固这种死抱着‘圣人之言’的家伙,一定不会接受他这套理论的。
但沈默有办法让他就范,压下衢州的事情,另起话头道:“今岁是乙丑年,辰戌丑未,又到了诸位过关的年份了。”
众人皆都面露苦恼之色,道:“大人说的是,今年正是外察年,咱们都为这事儿发愁呢。”说着纷纷讨好的望向沈默道:“还望大人多帮咱们美言几句,下官等铭感五内……”
“有机会一定会为各位说话的。”沈默点点头,苦笑道:“可就怕人家不问我,本官便爱莫能助了。”说着他看看王本固道:“听说朝廷今年,有意将各地督抚纳入外察之中,王中承与北京关系密切,可否为本官印证此事?”
王本固郁闷的点头道:“大人的话自然错不了,据说是高肃卿的主意,他说督抚虽名为京官,实则地方军政之首长,责任重大,当为外计之首要,不当仅以大计察之。”说着哭丧着脸道:“他这不是闲的吗?多少年没变的规矩,怎么说改就改了呢?”按照这三年内的表现,他肯定是不称职的,要是在外察中被罢黜,那仕途可就完了。
“无论如何都已成定局,外察在即,诸位当好自为之。
”沈默轻叹一声道。
“大人的意思下官明白。”淅江布政使蒋谊便应声道:“这衢州就是咱们淅江诸僚的催命符,若不尽快解决,恐怕于大家的仕途有大碍。”所谓闻弦声而知雅意,在座都不是傻子,明白沈默说这话的目地。
沈默又望向王本固道:“王中丞怎么看?”
王本固苦着脸道:“事儿是这么回事儿,可怎么能做到呢?”
“放心。”沈默淡淡笑道:“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去衢州看看,说不定就有什么好办法呢。”
听沈默这样一说,原本还满怀着希望的众官员,登时被冷水浇头,一下全蔫了……闹了半天,他也没主意,那去衢州还有什么意义?
见舱中的气氛萎靡,沈默训斥道:“都打起精神来,没有办法不会会去想吗?离衢州还有一段路程,都各自回去想去,说不定就想出来了呢!”众人心中不以为然,无奈官大压死人,只好纷纷起身告退。
孙铤和陶大临虽然觉着沈默肯定有算计,但他俩现在观政,自然没有发言权,和他呲牙笑笑,眼神稍一交流,便也跟着人群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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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排场宏大的船队,到了素有‘四省通衢,五路总头’的衢州古城,城中文武士绅早就在恭候在码头之上。在盛大的欢迎仪式后,沈默住进了知府衙门。
接下来的日子,经略大人的表现十分懈怠,先是说旅途劳顿歇了三天,然后又郑重其事的前去孔氏南庙拜祭,饶有兴致的游览,围棋仙地,烂柯山、地貌奇特的三衢石林、碧波万顷、风光秀丽的九龙湖,在一众官员、当地士伸的陪同下,玩得极为开心。
在悠游山水,纵情诗酒间,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便过去了半个月。若是平时,淅江的官员们也不觉着有什么……大人想玩就玩呗,咱们陪着白吃白喝,还能看风光,这种美差上哪找去?可今时非比往日,外察四月开始,现在已经进了二月,时不我待了呀。
私下里串朕之后,他们决定还是得提醒一下大人,于是在次日出游归来,王本固拦住了沈默,深深鞠躬道:“这玩也玩了,歇也歇了,咱们是不是该干正事儿了?”
“正事?”沈默伸个懒腰道:“什么正事儿?”
王本固这个无奈啊,垂首道:“大人召集下官等人前来,不是为了解决衢州矿乱吗?”说着深深看他一眼道“难道您忘了吗?”
“当然没忘了。”沈默一点不害臊的看着他道:“我不是让你,还有蒋谊他们几个想办法吗,想出来了吗?是的话咱们立马就照办。”
王本固郁闷的直想拿头顶他,强忍着怒气道:“下官无能,若是有主意的话,也不会让衢州乱了一年,至今束手无策了。”
“想不出来就继续想”,沈默无视他涨成猪肝的脸色,不负责任道:“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说着笑眯眯道:“要相信自已,一定可以的。”便不再管他,进屋沐浴耍乐去了。
碰上这么个不负责任的上官,王本固心说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只好无奈的转回,跟手下官员日夜商量、绞尽脑汁却无所得,心情十分的焦灼。就在无计可施之际,下面通报说,有个自称叫‘邵大侠’的求见,说可以帮官府解此困境。
王本固不想见什么江湖大侠,说‘不见不见’,但蒋谊出声劝道:“这个邵大侠可不是一般人物,路子野,本事大,许多官府没办法的事儿,他都能办成。”
“一个江湖骗子而已,”王本固不信道:“他要真那么有本事,还要官府干什么?”
“您还别不信。”蒋谊道:“去年南京振武营兵变还记得吧?”
“当然。”王本固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低呼道:“传说是他将一船银子运进南京城,才帮着经略大人解了兵变,我一直以为传言不可信,难道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蒋谊点头道:“人们都传说,那些银子就是来自衢州……”
“那么说,此人八成就是那盗掘银矿的贼子?”王本固登时瞪起眼道:“就算不是,也跟他们有直接的关系!”说着便一拍桌案道:“来人呐,把他抓起来!”
“大人稍安”,蒋谊连忙拦住道:“他既然孤身前来,必然有所绮仗;何况咱们的目地是平乱,抓他一个有什么用?”
王本固黑着脸憋了半天,才点点头,让带那人进来。过不一会儿,便见门子领了个身穿道袍、风流倜傥的中年男子,不是那邵芳又是谁?
见到巡抚大人后,邵芳笑着作个揖,道:“草民拜见中承。”却一点下跪的意思也没有,就那么大喇喇的站着,仿佛世外高人一般。
王本固性格刻板,最不喜欢这种虚张声势的家伙,但现在形势比人强,只好将厌恶压在心底,抱拳道:“您就是邵大侠,幸会幸会。”
“不敢当,不敢当。”邵大侠笑眯眯道:“能见到清廉直名满天下的中承大人,才是草民的幸运。”
王本固的面色这才好看些,却也不愿和他罗嗦道:“你说能帮到我,怎么个帮法?”
“大人想让我怎么帮?”邵芳把问题抛回去道。
“呵,口气不小。”王本固皮笑肉不笑道:“我想铲除那些矿霸,让矿工重新回到官矿上,老老实实给大明挖银子,从此不跟朝廷作对。”说着轻蔑的哼一声道:“你能做到吗?”
“能。”邵芳大言不惭道:“我可以帮你们去谈,但你们必须给我个名分。”
‘你就装吧。’王本固心中冷笑,但做戏做全套,他还是写了份委任状,任命邵大侠为招安使,协商银矿相关事宜云云,写完签上名递给他道:“可以了吧?”
“大人好字啊……邵芳打量着委任状,挠头笑笑道:“不过那些人就认大红的印章,光签名不管用……”
王本固便重新拿过来,用自己的巡抚关防,在上面留了个通红的印章,邵芳刚要接过去,王本固却一缩手,盯着他幽幽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除了相信我,中丞还有别的法子吗?”邵芳伸手捏住那张纸的另一端,似笑非笑道。
“你嚣张。”王本固气愤道。
“本色而已。”邵芳嘴角划一道骄傲的弧线,低声道:“您要是不撒手,我可就撒手了……”言外之意,看你怎么收场?
王本固闷哼一声,最终还是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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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芳一去就是数日,就在王本固以为,自己被这个骗子耍了一道时,邵大侠带回了谈判结果,对方同意可以结束对抗,恢复原状,但不许官府的人再跨入矿区,作为回报,他们将按照过去五十年的均数,每年定时向衢州府上缴官银。
听了邵芳所言,王本固大怒,便要将邵芳推出去斩首,蒋谊连忙劝住道:“杀了他,可就彻底谈不成了,咱们如何向大人交代?”
“还不知这人,是不是在骗咱们呢。
”王本固闷哼一声道:“谁知他去没去见那些人?”
“问得好……”虽然利刃加身,邵芳却丝毫不慌道:“为表示诚意,他们愿将去年欠缴的官银奉上……”
“在哪儿?”那可是近百子两的巨款啊,由不得王本固不着紧。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邵芳神秘兮兮的笑笑道:“把这些地砖起了,他们说东西就在这里。”
王本固皱眉盯了他许久,才重重的一挥手道:“掀开!”
便上来两个亲兵,将佩刀插入缝隙,费力的将一块地砖缓缓撬了起来,一块木板便显露出来……果然有机关,王本固直感觉背后一阵阵发冷,待连撬了好几块后,终于露出了一口木箱子后,他的声音都变调了:“打开……”“,见上了锁,两个亲乓便用刀砍,但那箱子极为结实,砍了几刀全是白费。
“省点力气吧。”邵芳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道:“这是他们给我的。”
一个亲兵将信将疑的接过钥匙,插入锁孔中,便听,咔吧,一声脆响,终于打开了……果然是一箱码放整齐的银元宝。亲兵们继续翻开地砖,一口口的木箱重见天日,将其全部打开后,这间书房便成了银库一般,晃瞎了许多人的狗眼。
小兵们觉着这一幕简直太帅了,心说果然不愧是邵大侠,太拉风了。但对于王本固和一干官员来说,却无不感到毛骨悚然,姑且不说这邵芳和银匪矿霸的关系,单说能把这些银子,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到官府中藏下,就实在太恐怖了。
每个人都觉着脖颈一阵阵发凉……那该是多强的势力啊,恐怕要取大家的首级,也是易如反掌。就连王本固也沉默了,他现在非但不再质疑邵芳,还终于重视起这个江湖人士,以及他背后代表的势力了。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具备了平等对话的实力。
“这里只是一半。”邵大侠一甩宽大的道袍,潇洒的笑道:“另一半待我回去后奉上……”他又挠挠下巴,欠揍的笑道:“哦对了,如果要找我,只需随便去一家青楼,问问我的名字,便知道我现在哪里了。”说完朝王本固等人拱拱手,飘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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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真臭屁啊……”,当自知无法做主的王本固,将情况禀明沈默后,经略大人终于有了反应,只是他对那邵大侠的兴趣,好似比那些银子还大。
“事到如今…………王本固最近压力大极了,不仅嘴角上火,舌头止还长疮,哪有心情心情开玩笑?看着懒散的躺在安乐椅上的沈经略,他又是一阵火大,赶紧压住,小声问道:“该不该谈下去,请大人示下。”
沈默在机上一大堆新鲜水果中寻找,最后拿起一串黄灿灿的枇杷,摘一粒送入口中,一脸享受的静止了半天,才轻舒口气道:“谁铸黄金三百丸,弹胎微湿露渍渍。从今抵鹊何消玉,更有锡浆沁齿寒。”吟完了诗才问道:“你觉着呢?”
见他吃个枇杷还做起诗来了,王本固愈加郁闷,道:“没觉着多好吃。”
“我不是问你枇杷。”沈默却又一本正经道:“我问的是那些人的提议。”
“哦……”王本固哪受得了这番戏弄,简直要抓狂了,却又不敢发作,无奈之下,只能憋着一肚子的火气道:“下官这不没主意,才来问大人的吗?”
“我不能替你做决定。”沈默将一串枇杷都吃下去,把籽儿吐了一地道:“不过无论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说着笑眯眯道:“这枇杷真好吃,你要不要来一点?”
“不用了。”王本固彻底崩溃了。
打发走了几近抓狂的王本固,沈明臣进来了,沈默拿起口布擦擦手,面上也没了惫懒的神色,沉声问道:“谈得如何了?”邵大侠和王本固谈判的同时,沈明臣也代表沈默,暗中与九大家的人进行沟通,这才是真正决定衢州安宁,甚至浙江命运的一场谈判。
一切要从沈默的那封信说起,在那封让邵大侠转给九大家的信上,他对那些惶恐不安的老牌世家亮出了底牌——不要在矿上纠缠了,我将给你们更大的利益。
在那封长信上,沈默向九大家展示了自己宏伟的蓝图,宏观的说,他要将江南打造成一个硕大无朋的商业帝国,把可以敌国的财富,与势倾天下的权力结合起来,创造一个永远不需仰人鼻息的强权,所有与他并肩奋斗的家族,都将获得长久的繁荣,以及永世的荣耀。
当然沈默说得极为含蓄,许多意思需要用心体会才能明白,但在这些远大目标之下,他也有具体的规划……他将利用一切资源,在江南扶持纺织、造船、冶金、制造等十几个朝阳行业的生产中心,以带动这个行业的整体发展,然后共同促进江南的经济发展。
这下九大家都明白了。沈默所提的十几个行当,可都是挣大钱的买卖,只要能成为其中某个行业的中心,便可得到各种各样的资源,发展自然事半功倍。他们都是懂行的,知道一旦能成为业内龙头,就拥有了这个行业的话语权,财富自然源源不绝。
这可比盗挖银子舒服多了,毕竟后者是违法的,而且坐吃山空立地吃陷,总有挖完的一天。两相权衡,孰轻孰重,只要脑子足够精明,就不难做集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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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有意写得略,实在是没必要再渲染了,一笔带过足矣。回京是重点。[(m)無彈窗閱讀]
.除了在军政商方面布局之外,沈默还十分注重和保护印刷出版业的发展。其实这个行业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此业肇自隋时,行于唐世,扩于五代,精于宋人,发展到了本朝,更是汗牛充栋,十分普遍。无论是内府、中央各官署、藩邸、地方官府,还是寺观、书院、私人、书坊都在从事刻书事业,甚至出现了很多以此为业的出版商。不仅刻书内容丰富,数量惊人,而且在各方面的技术上,都有着长足进步。
出版业之所以在本朝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当然是与其受众数量急剧膨胀有关。首先,本朝自来重视文教,太祖皇帝要求‘凡民之俊秀,莫不从学’,且自成祖后百五十余年间,天下承平,百姓安居,整个社会形成了广泛的读书风气;不论城市农村,男子们小时候都读过几天私垫,虽然做不了学问,但识字看书还是不成问题的。
而且本朝经济的持续发展,促进了本朝城市的发展,继而产生了庞大的市民阶层。这个阶层的民众,既不同于‘足不出户、埋头苦读’的文人阶层,也不同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阶层,他们不愁生计,或者至少不用总为生计发愁口当物质生活得到基本满足后,自然产生相应的文化需求。
正因为这种社会风尚,出版业自然蓬勃发展。但必须看到的是,目前占据主导地位的,还是以官刻、家刻为主,而旨在牟利和谋生的坊刻业,还处于非主流的地位。但以宣扬朝廷教化、圣人文章的官刻,和专注旧本古籍、诗文辞赋的家刻,显然有其严重的局限性......前者的目的是禁锢思想、愚化百姓,后者则深藏闺中,常人难得一见。远远不能满足百姓大众的需要,更不能满足沈默的要求。
老百姓需要的,是随手可得,价廉物美、更加多种多样的书籍;他们尤其不喜欢专讲心性义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高深文化.而需要生动活泼、易于接受,富有生活情趣又可以消遣娱乐的通俗文化。沈默需要的,则是解放思想,开化民众,传播科学,普及文化一一促进中华民族自己的文艺复兴。而这些,显然是官刻和家刻做不到。
在沈默眼中,能承担民众的要求,和自己的希望的,只有面相普罗大众的坊刻业。因为只有以盈利和谋生为目的坊刻业,才会遵循市场规律、投读者所好,刊行具有广泛社会需求的品种,其广泛性和普及性,是官刻本、家刻本所远远不能比拟的。
但这些‘射利坊贾’常被藏书家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这当然不只是固执文人的偏见,因为它自身的毛病确实不少:常见的问题是选本欠精,校勘马嘉,错讹遗漏处较多。部分刻本粗制滥造,妄改书名和删节内容,使原书失去本来面目。更严重的是,由于书坊间竞争激烈,翻版、盗刻、剩窃等现象十分普遍,往往‘原版未行,翻刻踵布’,这更加导致坊刻业声名狼藉,当然更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对此沈默召集了福建建阳、金陵、苏杭、湖州、徽州等出版中心的上百家书房老板,齐聚杭州开会。
往常不入流的书商们,竟能得到经略大人的召见,自然喜不自胜,无一缺席,甚至许多没有接到邀请的,也跟着来见识见识,想听听这出版业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大会,到底讲些什么。
会议分三天,第一天上午,沈默亲自作了出版业现状的报告,他首先高度肯定了,坊刻本作为通俗书籍,对文化的普及和传播的作用无可比拟,且未来必将占据主导。但这不是他的讲话重点一一他用了更长的篇幅,指出了一系列尖锐问题,将行业混乱无序的现状,毫不留情的展露在与会数百人的面前。这些都是在经过深入调研,认真思考得出来的结果,自然说的人如坐针毡,但无人不服。他们这才知道,经略大人不是心血来潮,他是真得摸透了这个行业,看得比任何人都高、都远。
其实沈默说的问题,业内人都明白,尤其是这些个深受其害的大书商,当煞诚心诚意的向经略大人请教,坊刻业的出路何在?
沈默知道政府不能管得太细,靠自己帮他们解决所有问题,绝对痴心妄想,甚至越帮越乱。他只能站在宏观高度,给他们三点建议,首先建立行业协会,规范行业竞争,避免恶性竟争;然后是严格的自律与监管相结合,严厉打击翻版、盗刻、倒窃等危害行业生存的现象.并提高自身出版质量;第三是,保护著作权人的权益,包括署名权和财产权利。
前两点都很好接受,但第三点出版商们有意见,这不是增加我们的负担吗?沈默早有所料,道:“你们的出版,是面向普罗大众的,百姓的特点就是复杂多样、喜新厌旧,只要满足了他们的口味和需求,你们的书才能大卖。
众人纷纷点头,心说:i可不就是这个理,想不到大人连做生意都懂......,
“既然你们不反对,道理就很简单了。”沈默笑道:“人都是无利不早起的,写书的人也要吃饭,只有让他们得到丰厚的报酬,使写作成为创造财富之道,才会有更多的人投身其中,写出更多更符合市场需要的书籍。”说着看看众人道:“诸位都是当老板的,这道理应该不难理解。”
听了沈默的解释,众书商不由点头道:“这就像大人在苏州推行的专利权啊..”但仍然担心道:“书这东西,印出来就不是秘密了,要是我们支付了报酬,别的家只管照抄,岂不要把我们挤兑死?”
“这个不用担心。”沈默沉声道:“从今年十月份开始,官府将受理著作权注册,作者和著作权所有人,可免费申请自己的作品注册保护。发现任何书店和个人盗版或盗用,都可到当地官府提起诉讼。一经查实,将以盗窃罪论处,没收非法所得的一半,将用来补偿被盗版方的损失。”顿一顿,他又道:“本官回北京后,会设法尽快将这项法令在全国推广,难度不会太大。”在三百六十行中,出版业毕竟是太不起眼的小小一支,制定这样的法令,哪怕是全国性的,也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一个粗放管理的政府,虽然十分不适合大改革、大变法,但对沈默却不无好处,他正是利用了朝廷与东南的信息不对称,执政者难以准确评估一些不太大的变化.所带来的后果和影响,才敢不停的用小动作,一点点的、艰难却坚定的推动着这个社会的变化。
众人一听,心里顿时敞亮多了,虽然觉着一半归自己有点少,但想想若没有偌大的好处,官府怎会尽心办事?就当花钱买个保障啊...
经过两天的激烈计论,在大会的景后一天,东南六省的二百余家大型书坊,共同签订了‘东南坊刻业协约’,约定各省成立行业协会,并成立总会互通有无、协调矛盾;约定严厉打击盗版、翻刻、剿袭的一切非法手段;约定尊重作者著作权,包括永久的署名权,以及二十年的财产权;约定以提高坊刻业的地位和声誉为共同奋斗目标,与会所有书商都在协约上签字,并于即日起生效。
会上,新成立的坊刻行业总会,盛情邀请沈默担任行业名誉会长,被沈默婉言拒绝了,虽然朝廷并无明文禁止,但这毕竟是以盈利为目的组织,若是贸然在里面就职,哪怕只是挂名,别人也会以为,你有多大利益在里面似的。
但他们的另一个请求,为行业总会作第一期重点出版书目的推荐人,沈默还是欣然应允了。其实他哪知道什么书畅销?人家两个月后拟好了书单,请他过目后署名即可。
沈默拿到书单一看,三百多本书目,已经分门别类的列好了.什么民间日用类、科举应试指南、通俗文学读本、童蒙课本教材、时文选本、宗教书籍、天文历算年画、占卜星相等等十几大类,让他不禁暗暗感叹,大明确实是出版业的黄金年代,在他原来那个世界里,可说是空前绝后了。
送书单来的坊刻总会会长余象斗为他介绍说,这是按照沈默的精神,将书籍种类细化,每一类都有清晰的顾客群。比如商人们喜欢《陶朱公致富奇书》、《白圭宝书》、《吕氏发迹秘闻》,等讲述财富之道的书;以及《水程一览》、《示我周行》、《天下水陆路程》等地理旅行类书籍;而《伤寒百问》、《丹溪心法》、《济世良方》等民间医书;以及《三字经》、《千字文》、《蒙求》、等童蒙教材,几乎家家必备。当然还有各种时文选本、中式应试之书,更是让准备科举者甘心掏钱。
沈默看到这里,不由感叹道:“十多年前我科举的时候,还没有几本刊本呢,现在却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这些年的发展确实很快。”
当然书单中最多的一类,还是通俗小说和戏曲。这类几近白话、重情节胜于文采的书籍,在民间却越来越受欢迎。如《三国志传含、《西游记》、《水浒传》、《警世通言》、《青楼记》、《白袍记》、《紫箫记》、《大唐西域记》等等,占了一半还要多。
这些书虽然一时难登大雅之堂,但有‘官者不以禁杜,士大夫不以为非’。甚至许多就廷官员,本身就是这些小说的作者,当然都用的假名罢了。
沈默最终签下了他的大名,然后很快便忘了这件事,直到麻烦找上门兵...当然,这还是后话。
嘉靖四十四年九月初十,沈默终于完成了所有的交接,虽然他总觉着还有很多事情没安排妥当,但已经拖了两个很久,若是再不动身.北京那边非得疯掉不可。
带着无尽的牵挂,沈默登上了北归的官船,归去时斜阳正浓,秋水共长天一色,这如画般妖娆的江南,将成为他永远的牵挂。
不只是他的希望寄托在这片沃土上,他的兄弟们也大都在这里奋斗着……徐渭任江西督学、陶大临任南京国子监祭酒,孙铤任淅江按察使、资历最高的陆光祖,担任福建布政心…想到兄弟们从此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沈默心中便有些难过。
但让他又感到欣慰的是,自己费尽心思请来的四大谋士,并没有遵循此时i撤幕即散伙,的惯例,而是以及留在他的帐下效力。其中郑若曾留在苏州,担任沈默海军建设计划的实际负责人。能亲手组建一支强大的水师,郑若曾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其余三位,王寅、余寅和沈明臣,则以门客的身份,陪伴着他北上。
路过徽州时,沈默想去看看胡宗宪,便命队伍且住,轻车简行、到了绩溪县的龙岩村。谁知却扑了个空。家人告诉沈默,大帅赋闲之后,便时常到邻近的山庙里.跟和尚喝酒下棋,经常不回家。
沈默问是哪个庙,家人说说不准,便派人私下去找,谁知大半天过去了,也没把人找回来,只带回了胡宗宪的一封信。
沈默掏出信纸展开一看,一行熟悉的字迹道:i半生碌碌终得闲,百年心事归平淡;消磨傲骨惟长醉,洗发雄心在半酣。,确实是胡宗宪所作。
虽只是寥寥数语,却道尽了胡宗宪的心情……看得出来,这位昔日权掌半壁江山的大帅,在回到故乡之后,希望能够忘掉昔日的一切,过些平平淡淡的日子,但雄心傲骨如何能够忍受这种巨大的落差?只能靠酒精的麻醉,才能一天天捱下去。
胡家宪的诗文在余寅等人手中传看,每个人有心有戚戚,王寅低声道:“对默林公来说,命运确实太残酷了,他进士中得艰难,半生仕途不顺,在七品上磋跑了十几年,真正扬眉吐气、施展抱负时,已经是四十多岁了,”顿一顿,他看看沈默道:“所以他对权势、对成功的渴望,远远超过了大人。”
“说我干什么…”沈默微微摇头,又点头道:“十一年前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才是个七品巡按,十年时间弹精竭虑,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和痛苦?刚刚做出这样一番事业来,就被彻底录夺了……时间实在太短,转变实在太急啊。”
王寅点点头,紧紧盯着沈默道:“如果换成是大人,您能平静接受这一切吗?或者也像大帅那样消沉度日?还是有别的选择?”
沈默看看他,目光投向了远处黛青色的山峦,长长吸口气道:“也许只有到了那一天,我才能回答你。”王寅还未答话,沈默的目光又转到他身上,一字一句的低声道:“但在我的目标没达到之前,我说什么也不会放弃的。”
王寅目光复杂的与他对视道:“但人的命运,总是被强者掌握着,一如我的命运之于大人,亦如大人的命运之于…“.更强者。”
沈默明白了王寅的意思,正色道:“我确实还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一
“无论大人想做出仲么样的伟业,”王寅深深一躬道:“请先掌握自己的命运吧。”深吸口气,又道:“在没有掌握自己的命运之前,请不要再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请先生教我!”沈默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在东南的那些布置,这当然蕴含着不小的风险,但当时他在东南一言九鼎,朝廷大员又无暇他顾,时机实在是太好了,沈默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要做一些事情。
这一切,王寅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但当时沈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他才忍住没说。一直到了徽州,借着胡宗宪的由头,终于把话挑明了,如果沈默的答复不让他满意,直接下船回家…..老头算计太精了,丫就是徽州人,现在下船,都能赶上晚饭了。
但沈默谦逊的神态,让他感到孺子可教。这位当年胡宗宪的第一谋士,终于第一次展现自己的风采道:“当今已经时日无多,”在茫茫江面上,船上更没有外人,王寅也不避讳道:“新主登基指日可待,值此新旧交替之际,风云变幻,成败转头,所有人都红了眼,斗争将是几十年未见的激烈,往日所谓的斯文,所谓的体面,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只有你死我活,成王败寇!”见沈默已经被说得额头见汗,他用丹田喷出六个字道:“你一准一备一好一了一吗?”[(m)無彈窗閱讀]
.官船行驶在宽阔的运河上,这船宽大而厚实,船头的浪泼不进来;船外的风吹不进来,航行的路程,早已预定,更不需要担心,水手们摇着撸都能恹恹欲睡,一切仿佛无比安静。
但在层层把守的最高层船舱中,沈默和他的几个谋士,却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正如这嘉靖末年的政局一般……
平日里优哉游哉,从不插手庶务,也不对沈默指手划脚的王寅,此刻露出了的峥嵘,他毫不留情的告诉沈默说:“大人必须忘掉在东南只手遮天、呼风唤雨的权威,要知道奋京城角逐的各方,其实力都在您之上。
沈默点点头,王寅说的对,自己回到京城,就只是个侍郎而已,比自己官职大的还有十几位,确实不算什么。便请王寅分析局势。
王寅无比冷静道:“值此风云变幻,人心汹汹之际。病君多疑于上,储贰心思叵测,权臣剑拔弩张,宵小侦伺于侧。更不利的是,大人离京两载,寒暑易节、冷暖变幻,人情疏远,显然处在弱势且被动的局面中。
先生的分析,本人完全赞同。
沈默点头道:“请问我该如何面对?”他现在终于知道,威名之下无虚士,古人诚不欺我。这王寅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于大局的把握上,却如高屋建瓴,始终俯瞰全局,不会陷于眼前的泥潭中。
“此刻绝非争竞雄长之时,更不易出头露面招惹是非,”王寅声如金石,语调坚定道:“必须十分注意养晦韬光,收敛锋芒,以脊待时机。”停顿片刻,他一字一句道:“我有十六个字送给大人,请听好了。
“是。”沈默恭声道。
“不近二龙,不入党争、不惹是非、不争一时。”王寅沉声道。
边上一直听着的沈明臣,忍不住扑哧笑道:“十岳公,你干脆说,当缩头乌龟就行。
“乌龟有什么不好?”王寅淡淡道:“活得比别的生灵都长,便是最终胜利者。”说着望向沈默道:“徐华亭六十耳顺,高新郑五十天命,放眼朝廷四品以上,大人最为年轻,这就是您最大的资本,我们等得起,只要保护好自己,就一定能等到最佳的时机。
“让我做到隐忍不难。”沈默嘴角挂起一丝道:“可就怕别人惦
记我。
“您已经展示过自己的实力了。”王寅指的是,沈默在赣南时,对朝廷攻讦的回击,道:“不必存在弱者的担心。”喝口茶水,接着道:“其实有个现成的榜样,您可以照着学。
“谁?”沈默问道。
“杨博。”王寅道:qu;此人功勋卓著,人脉丰厚,兼之与各派的关系的都不错,就算徐阶高拱也不愿和和闹翻,以免将其逼到对方阵营,但若有人想对他不利,他会毫不留情的给予还击,这样的人物,是谁也不敢惹、不愿惹的……”又道:qu;其实论资历、能力,他都是本朝的佼佼者,但他惯不显山露水,恐怕也不是真的甘于平淡,只是认为时机不到罢了……
听他说到杨博,沈默不禁感慨道:“当年严东楼论天下寺才,认为只有他,陆太保和自己,三人能算得上,一转眼,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严世蕃虽然人品低劣,贪婪好色。”王寅道:“但他的眼光一流,至少在杨博这里,没有看走眼……大人好生体会一下此人的路数,看看他是怎么从嘉靖朝几十年的大风大浪中过来的,相信你会有所得的。
“我知道了。”沈默点点头,暗暗提醒自己道,大明朝野,藏龙
卧虎,切不可得意张狂,小觑了天下英雄!
后来的事实证明,王寅这当头棒喝,来得确实即使且必要,否则很
难讲,沈默会不会在这个,异常残酷的历史转折点土栽跟头。
嘉靖四十四年深秋,经过一个月的航行,沈默一行抵达了大运河的终点——通州城,眼看就要回家了。
但还未曾得以松口气,便发现运河上铁锁横江,水门紧闭,竟然一副如临大敌的状态。这时正是南漕云集、漕米入仓的旺季,不少漕船也被堵在城外,不得进入。宽阔的河面上,竟然出现了的千帆拥堵,进退不能的景象。
胡勇赶紧到别的船上打听一下,不一会儿面色低沉的回来道:“大人,是因为鞑子进犯,通州城戒严了。
“是么?”沈默面无表情道,这就像被爆菊,一次两次可能反应强
烈,但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
“那也不能让咱们堵在运儿啊?再说关闭水门作甚?”沈明臣出声
道:“靶子天生畏水,还能从水门攻进来?”
“情况不明,少安毋躁。”余寅低声道:“大人,咱们刚回来,
摸不清情况,还是静观其-变吧。
沈默点头应允,便吩咐手下一面去联络打
林,一面撤到安全隐蔽处,等待戒严解除。傍晚时分来人了,竟是老相识朱十三,两人好几年没见面,此番相逢自然亲切,一番寒暄之后,沈默问起战事耒。
朱十三叹口气道:“这次俺答的儿子黄台吉,和辽东的朵颜部,勾结起来,从密云墙子岭、磨刀峪溃墙入犯,钻了咱们的空子。蓟辽总督刘秦这才发现,急报朝廷,京师戒严,通州等府县也闭门戒备。
“朝廷有何对策?”沈默问道。
“内阁已经招宣大总督江东,率总兵马芳、姜应熊、刘汉等速调兵入援,并召集大臣,议战守事宜。皇上也敕文武大臣,分守皇城、京城各门,令镇远侯顾寰集京营兵,分布京城内外。”朱十三的答话有条不紊,脉络清晰,可见这些年来,他也成熟了不少。
朱十三说的不错,此刻的北京城,确实笼罩在一片不安的气氛
中。
就连病中的嘉靖皇帝,都被惊动了,他召来首辅徐阶问道:“朕见火光,料想距京城不远,诸将何不截杀?”说着无力的叹口气道:“隔三差五这么一会,朕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听了皇帝的质问,徐阶老脸臊红,心中更暗恨那宣大总督不顶事儿,但刘焘与他的关系不一般,徐阶只能设法把杩↓保住,便低声道:“出此疏漏,都是臣等无能,惊扰了陛下,请皇上责罚。
“算账是秋后的事儿。”嘉靖的精神头,竟然比前年好多了是面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让人不禁暗暗担心:“先把鞑子撵走再说。
口;
“是。”徐阶知道皇帝今天肯定要责问,所以功课做得特别足,侃侃道:“兵部已经下令官军协力追剿贼寇,并严守通州、小小小说網.e张家湾等粮草集散之地,陵寝以刘汉守,马芳专卫京师。”顿一顿又补充道:“请陛下放心,刘焘已经领兵赴通州迎敌,只要大军一到,鞑虏必望风披靡!
“这个刘焘是干什么吃的?”嘉靖突然又怒道:“朕非杀了他不
可!
“临阵换!已经来不及了。”徐阶暗暗心惊,硬着头皮道:“而且刘焘这个人,才具还是有的,也不乏为朝廷建立功业的雄心;这次出了疏漏,应该是他上任时间太短,还不太了解情况所致,请皇上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嘉靖烦躁的叹口气,道:“只能如此了。
“是。”徐阶暗暗松了口气。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原谅杨选,吏部尚书的签押房中,一身二品服色的高拱,正怒气勃发的对郭朴道:“这都是弄啥来?蓟镇近十万大军,年费国帑百万,又有长城天堑之险,为何还能让蒙古人进犯呢?”
郭朴的年纪比高拱要长,也是高个子、方脸庞,须发茂密而坚挺,双目开阖间,眼神无比凌厉道:“若不是姓徐的党同伐异,非要把京师门户换上自己人,哪会有今日这场劫难?”
“此番作为,与严党何异?”高某怒道:“这个甘草国老,实在是
要不得。
郭朴点点头道:“太让人失望了!
像他俩这样的观点,在京里并不算少数。其实这看法有些偏颇,原先的蓟辽总督杨选,乃是严世蕃的门人,试问后者以谋反论处了,朝廷怎能安心为京师守门户?
虽然徐阶这两年,确实有些独断专行,也任用了不少来信。
但在这件事上,他们确实冤枉他了……徐阁老久历宦海,分得清轻重缓急,蓟辽总督这种天下最紧要的位子,怎么可能用来送人情呢?
刘焘何许人也,那是本朝难得的儒将,精骑射、通韬略、文武双全、屡立战功,才被提拔为左都御史,一直是徐阶在朝中的头号干将,徐阶派他坐镇蓟辽,正是因为对蓟辽的重视,而不是任人唯亲之类。
自到任后,刘焘便兢兢业业,不敢丝毫懈怠,但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他手下负责岭子口、磨刀峪一段的参将,竟被妖人萧芹发展成为白莲教徒,狂热的要去投奔板升圣地,结果就把自己负责的地段,当成投名状送给了萧教主。
每年骚扰长城,本就是朵颜部的保留项目,这次终于捞到机会,当然不会客气,当即纠结了黄台吉部长驱而入……他们知道通州是京师粮仓,而且防备比京城要差得多,所以直扑通州而来。
刘焘知道大事不妙,一面调集部队合围,一面率领本部敏千兵马追
击。
踪,刘焘率领的轻骑虽然算是明军中质量最高的,却也只能跟奋后面吃土。
不过刘焘还是准确判断出他们的目标是通州,用飞鸽传书提前示警,命其关闭四门,严阵以待。而沈默一行抵达通州时,正是通州城收到传书,而蒙古人还
没有抵达的间隙
朱十三正是负责军情刺探的锦衣卫指挥,见到有联络信号,过来探查,所以才能这么快见面。他告诉沈默,一个时辰前,蒙古人的探马已经到了城下,估计已经将这里的情况,回禀大部队了。
听完朱十三的话,沈默不由望向窗外,此刻外面天色已晚,已经看不清那些船的轮莽,但一片灯火连绵,显然仍然在那里。
“为什么都不走?”他低声问道:qu;难道不知道蒙古人来了吗?”
“蒙古人年年来,但从没到过通州,”朱十三道:“想来那些人,
并没当回事儿。”秋天本就是蒙古人进犯的时间,但他们向来由西面进犯,而通州在帝掖以东,又有北面蓟辽大军的守护,所以几乎听不到警讯。出现这样的景象,实在让人感到意外。
望着这些仍未意识到危险,还在等着开门进城的船只,沈默沉声道:“明日天一亮,蒙古人很可能就到了,通州城早有准备,他们不敢动,可这些船只就危险了。”运河就那么宽,上面塞满了船,蒙古人甚至可以直接爬上去……这些成群的肥羊,焉有不取之理?
有两个办法,可以让这些船只脱险,一是趁夜打开水门,将他们放进去;二是组织他们连夜撤退,显然前者的难度大大小于后者,而且风险极小,完全可以承受。
可当沈默命人去传话,请驻守通州的仓场侍郎王国光开水门,放船队进城避险时,却遭到断然拒绝,王国光告诉喊话的人,戒严没有解除前,绝不可能开门。
“就算给蒙古人十个胆,他们也不敢弃马上船,从水门攻入
的。”听到回报,沈明臣忍不住发道:“这王国光,分明是胆小怕事
怕承担一点责任。
沈默却不以为意道:“全场侍郎本就没涉足过戎事,心里没底,过分小心也是正常。”便下令执行第二套方案。
沈明臣面上的忧虑之色不减,道:“但这样也有个难处,空口白牙的说鞑子来了,那些船上的人谁信啊?”
“不必担心。”沈默淡淡笑道:“他们非但信我的,还会听我
的。
“真的吗?”沈明臣不信道:“真要看看大人有何神通。
沈默笑笑,对胡勇道:“我方才交代的,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胡勇点头道:“俺记性好着呢,就是小时候没念
书,要不也能考个举人啥的。
“少废话。”沈默翻翻白眼道:“按照我吩咐的,从外到里依次
传话,等他们开动了,再去下一船,宁肯慢,不要乱。
胡勇又点点头,便带人下了官船,上了小艇,划出一段距离后,才发现沈明臣竟然也跟着,问他干啥,沈明臣嘿嘿笑道:“看看大人怎么变戏法?也不能把他送回去了,胡勇只好让他跟着,来到第一艘船下,拿一个铜盆敲了敲。
船上人警觉的往下来,胡勇一抱拳,右手大拇指-朝上道:“千河万道归一宗,天下漕帮是弟兄,您辛苦,辛苦了?”
船上人一听,连忙还礼道:“辛苦辛苦,亲兄热弟拉一把,又有骡子又有马,这位兄弟有事?”正所谓开口道辛苦,必定是江湖嘛。所以对方马上认真起来。
胡勇便清清嗓子道:“我家大盘说,响马来了,请诸位爷们去皇帝渡暂避。
那人顿一顿,问道:“敢问是哪一盘?春典若何?”
“浙海江深波浪流,达道逍遥远近”胡勇便答道。
“原来是门外大爷!”那人大吃一惊,连忙作揖道:“立刻就走!
见那船缓缓开动,胡勇便吩咐开去下一艘,途中他得意的问沈明臣道:“感觉怎么样?”
沈明臣大摇其头道:“满嘴黑话,一句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胡勇嘿嘿笑道:“其实我也不懂,反正大人让这样说,那就一准没问题……”
便一艘艘的传话下去,果然所有的船都乖乖听话,往那劳什子‘皇帝渡’去了,天快亮时,终于全都离开了通州城下,这时鞑子的铁骑也到了城下。果然直取运河。但到了河边一看,空空荡荡,哪有探子说得‘粮船多如羊群’?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有孤零零一艘小艇,悬在河中央。上面一个穿着明晃晃盔甲的大明武将放声道:qu;狗鞑子上当了吧,我们的大军已经从四面合围,这通州城下,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说完便飞快的离去了,蒙古人的弓箭只来得及亲吻他的船尾……
明天不能更新了,要走丈人家,而且因为是第一年,还得走走那边的亲戚。[(m)無彈窗閱讀]
.一番感慨之后,徐阶收拾情怀,一脸欣慰的对沈默笑道:“你在东南做得很好,我很欣慰。”
“哎,”徐阶摇摇头道:“不过一点举手之劳,况且我也没帮上你什么。”顿一顿,他又道:“去岁那些言官攻击你,出乎老夫意料,补救的也就晚了些,让你受委屈了。”
“老师言重了,”沈默微笑道:“您虽是首揍,却也管不着那些言官说什么,何况要是没有您镇着,那些人哪能善罢甘休呢。
“好、啊…”对沈默的通情达理,徐阶十分的欣慰,目光有些复杂的捻须道:“你很好,真的……”他的潜台词暧昧难懂,沈默也不明白,只好随口自谦两句。
好在徐阶也只是自己感慨,根本没有让他明白的意思,稍一走神后,便笑笑道:“回来了好啊,为师最近深感独木难支,早就盼着你回来了。”
沈默也不知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只管扯着顺风旗和他敷衍,直到徐阁老问道:“方才去圣寿宫,皇上都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我”沈默低声道:“皇上已经走火入魔,三句话就回到修玄上。”
“是啊…”徐阶点点头道:“皇上这二年,愈发喜怒无常,荒唐昏乱,我等臣子更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勉力为之啊一…”顿一顿道:“不然,这大明,还有什么指望?”
没想到他竟如此悲观,沈默低声道:“有老师在,天下就乱不了。”
“唉,就算我浑身是铁打,能打得多乒钉儿?”徐阶摇头道:“何况群僚各怀鬼胎,国乱若斯仍不思精诚团结,还要在我背后捅刀子、挖墙脚,实在是让人寒心办…”
沈默知道他说的是高拱,但既然打定主意,不掺和进这两人的斗争,他当然缄口不语,装作没听懂的。
徐阶却不会这样放过他,干脆挑明道:“昨儿个锦衣卫将仁甫解压回京,下诏狱严刑拷问,这事儿你听说过没有。”刘煮字仁甫号带川,徐阶只称其字而不呼其号,表明刘煮和自己的亲密关系。
沈默面露惊讶道:“这在快?”
“有人在暗中施压,不快能行吗?”徐阶冷冷道:“高肃卿现在威风的不得了,锦衣卫也得买他的面子。他抓住仁甫的失误不放,准备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
沈默默默听着,高拱这招棋确实很妙,因为刘煮乃徐阶的心腹臂助,在外为其掌蓟镇兵权,在内则替他镇着都察院……要知道刘煮是以左都御史总督蓟辽,随时都可能再回去.所以人走茶未凉,都察院的风宪官们,对徐党下手格外留情。
如果让沈默说,徐阶错就错在贪心不足上。既然知道刘煮的重要性,就不该再把他派出去掌兵,这不是增加他出事的风险吗?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理解徐阶此刻的痛苦心情,在一帮感同身受道:“可怜了刘带川,文武双全、一世英明,稀里糊涂便落到这般田地。”顿一顿道:“老师,您看我们想个什么法子,将他搭救出来?”
徐阶听了缓缓转回头去,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的摇头道:“仁甫虽然冤枉,但不能救。”
“这是为何?”沈默一脸不解的问道。
“高拱这个人看似耿直,但内心工于算计,”徐阶缓缓道:“他敢于直接在皇上面前攻许刘煮,其实目标始终是我。”说着目光变得阴沉起来道:“我知道,他正是想到我一定会疏救,这样势必引起皇上不快,他就把盆子脏水顺利泼到我身上了。”
沈默觉着徐阶的分析有道理,但仍表示忧虑道:“人都知刘大人和老师的关系,您如果袖手旁观,岂不正让那些人,有了嚼舌头的地方?”
“这正乃高拱的阴险之处,”徐阶无奈地摇摇头,啃叹一声道:“救吧,就会得罪皇上,不救吧,又会得罪同僚。拙言啊,如此处境之下,你想得出两不得罪的上乘之策吗?”
沈默想了想,低声道:“看来只能丢车保帅了。”
徐阶有些难过的低声道:“如果丢了我这个老帅,能把仁甫这辆大车保下来,我豁出去又何妨?”说着深深叹口气道:“问题是人家设计好了的圈套,是想把我们爷们一锅端啊。”说来说去全是废话,还是打算放弃刘煮了。
沈默明白了徐阶的意图,虽然能理解他,但还是未免有些心凉,看来在这位老首辅心里,只要能保住自己,任何人都可以抛弃……当然也包括自己。但他认真的安慰徐阶道:“政坛的斗争和战场对阵其实一理,不争一时一地,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只好先委屈一下刘大人了,只要老师能稳坐钓鱼台,他总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但愿如此吧。”徐阶的表情轻松了不少,朝沈默笑笑道:“拙言,你不会觉着是夫冷酷吧?”
“不是老师冷酷。”沌默赶紧恭声道:“是政治斗争太残酷。”
“是啊...”徐阶感同身受的点头道:“我是嘉靖二年的探花,步入政坛已经四十多年了,经历了嘉靖朝的所有风波,也算有了些道行......”说着语重心长的对沈默道:“拙言呐,我有种感觉,又一次狂风暴雨要来临了。”
沈默赶紧正色道:“请老师指点迷津。”
“呵啊……”徐阶捻须笑道:“放松,让别人紧张去,你只需要隔岸观火就好了。”说着看他一眼道:“你回京不是为养病吗,那就回家好好歇着,正好置身事外,等结果出来了再复出吧。”
沈默心中一动,他终于确认,l直想让自己远离京城的力量中,确实有徐阶在里面,至少是推波助澜。但老头高就高在,让你搞不清这是为你好呢,还是想害你啊...高,实在是高,这就好比被**,虽然知道自己被暴菊多次,却偏偏一次都描述不出来。
不过徐阶的安排,也正与沈默的打算不谋而合,还省却许多口水,于是他很听话的点点头,道:“学生听老师的。”又关切问道:“那老师该如何应对呢?”
见他如此恭顺,徐阶很是高兴,呵呵笑道:“放心好了,他有张良计、咱有过墙梯,高肃卿想和老夫玩,还差了五百年的修行。”
“那就好,那就啊...”沈默长吁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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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饭点,徐阶留沈默在直庐丰吃了餐便饭。饭后前者回值房继续办公,后者则离开了西苑,准备回家补个觉去......昨夜无眠,方才陪徐阶吃饭时,他都差点睡着了。
甚至等不到回家,他便吩咐外面脚步放缓,沈默摘了官帽,闭上眼迷瞪起来,很快就轻轻打起了酣。谁知刚刚见到周公,还没招上棋,便感觉被人当头一棍,痛得沈默他一声,眼冒金星清醒过来,原来轿子突然停了下来,稀里糊涂间,脑袋撞在了轿壁上。
外面响起了胡勇的呵斥声道:“大胆刁民,竟敢惊扰官轿,快快拿下!”但旋即淹没在人声喧腾之中。
沈默一面揉着火辣辣的额头,一面侧耳倾听,外面好像很多人,且都情绪激动,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便呲着牙冀上官帽,待表情恢复威严,就掀开了轿门帘往外看吗,只见面前人头攒动,火药味十足,十几名侍卫一起拔刀,将轿子团团护住。沈默低声问道:“胡勇,发生什么事儿了?”
“小的也不知道。”胡勇赶紧回过头道:“我这就驱散他们。”说着便要提刀上前。
“不可胡来。”沈默已经看清,围上来的都是短衣布褐的平民百姓,大都是老幼妇孺,全都面露悲戚、惊恐无比,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直欲穿过扈从奔官轿而来......
i蠢东西!,沈默暗骂一声,这可不是在东南,北京城不是撒野的地方,便低喝一声,叫住了胡勇,低声喝道:“上前问清原委,别给我惹事!”
胡勇本就是个伶俐之人,只是乍入京城还没转变过角色来,让大人这一骂,立刻清醒过来,马上收起刀,走到那些百姓面前道:“尔等有什么事,拦我家大人轿子?”
“求大老爷快去救人吧。”当先的一个老汉,身穿的一件半新不旧的青标布袍,头发散乱、面上还有伤痕,一脸惶急道:“再晚了他们就要打死人了......”
沈默闻言只好走下轿来。卫士们见了,赶紧把他团团护住。
沈默低喝一声道:“都闪开!”让这些家伙离远点,又下令胡勇赶紧带人去查看。他则和颜悦色对那老者道:“老人家,有什么事儿尽管说来,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其实这时他已经看见,胡同口里有顺天府的衙役、还有巡城御史的兵丁,显然事情不小。虽然不愿惹事,但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掉链子,不然形象就全毁了。
老者见他如此年轻,但身上的大红官袍做不了假,知道那御史大人没骗自己,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事情的经过讲给他听。
原来是因为那玉芝坛!话说王金等人领了皇命,便在京城里装模作样的四处勘察,半个月后回禀皇帝,在京城地图上划出,北起十八半街,南至劈柴巷;东起太常胡同,西至内城河的四条胡同,为兴建玉芝宫的风水宝地。嘉靖毫不犹豫的批准下来,命令王金会同工部,尽快动工完成。
但这四条胡同中人口稠密,要想大兴土木,先得让原住户搬家才行。可工部开出补偿条件,任谁也不会接受,结引,巴里的二百多户居民,到了朝廷给的期限,谁也没有搬。1憾“早,顺天府的官差竟如狼似虎闯进来,命他们正午之前全都搬出去,否则便要强行帮他们搬家。
百姓们束手无策,只能以冷漠对之,心说天子脚下,官府不敢太放肆,谁知这次却失了算。这次官府不仅放肆,还放肆大了,到了中午时分,他们竟将攻城冉的槌车雅到了胡同中!
不是战场,也没有敌兵,攻城槌前,是大明百姓的栖身之所。
看到胡同中站满了特刀持枪的士兵,还有那几台恐怖的.大家伙”百姓们这才确信,官府这次是来真的,他们彻底害怕了,黑压压的跪在官兵面前,面上写满了绝垂和焦灼!
所有人都望向站在士兵从中的几个官员,这些人品级不高,最高才是五品,但此刻他们,却成了百姓命运的主宰。
这几个官员分别来自顺天府和工部,其中又以顺天府治中王思齐,和工部营缮清吏司的郎中周德符为首。这种对峙简直令人窒息,两个五品官心中狂骂各自的上司,自己不敢出面,偏要让咱来当这恶人。
两人心理压力很大,但眼见着地上的人影越来越长,已经过了上司给定的期限,可谁都不敢下这个要命的命令。正在焦灼间,突然听胡同口一阵骚动,只见官军分开左右,一乘四人官桥从胡同口里抬了进来,前头引领开路的是一对黄色的大灯笼,正面缀贴有四个红绒隶书大字:i钦命炼丹,...……不消说,罪魅祸首来了。
见那乘官轿落下,王思齐和周德符两个,赶紧走上前、哈着腰殷切掀开轿门帘儿,只见一个头带金色忠静冠x身着金边黑色蜀绸道袍,手持一柄金色拂尘,非道非僧、非儒非商的中年男子,一脸阴沉的端坐在里面...……就像谁都欠他八百吊钱似的。
此人正是领命皇帝建造玉芝坛的王金,他虽然一早没出现,但一直派徒子徒孙们一趟趟的过来打探,谁知到了中午头,还是没有动静,他终于忍不住亲临现场,眯着眼打量外面一番,明知故问道:“他们搬了吗?”
王思齐叹口气道:“唉,这些刁民竟耍无赖不肯搬,我们也没有办法......”
王金皮笑肉不笑的哼一声道:“二位是不想当这午恶人吧?”两人赶紧矢口否认,王金根本不听他们那一套,黑着脸道:“二位莫要吃了猪油蒙了心,今天可是最后期限,若耽误了皇差,玉芝坛不能如期动工,你们吃罪得起吗?”
两人唯唯诺诺,都道不敢。
“没用的东西!白瞎了这一身官衣!”王金轻蔑的i斥道,发达之后,他特别愿意刮人。尤其是i这些进士官,感觉没有比这更快意的事情了。把两人骂得狗血喷头,他才狠狠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们不搬咱们动手搬!”
王思齐暗叹一声,只好下令道:“动手!”
巨大的攻城槌撞向墙壁,只一下那面墙便轰然倒塌,巨响声中无数人的哭声也跟着响起。
哭声中,人们惊恐的发现,一个老人拼命跑向那攻城槌前,他拼命伸出双手,身子紧紧贴在墙上,仿佛要保护自己唯一的住处。但他的身影在那巨大的攻城槌前,实在太渺小了,就像螳臂当车,只能空酿一场悲剧。
“反正没有活路了,就让他们压死吧!”一个青壮汉子怒吼着腾身一跃,飞也似的奔向老人身前。“苍天无眼啊!”越来越多的青年人,跑到了他的身边,在那老汉面前,排成了一道人墙。
攻城槌仍在前进,距离那血肉之躯组成的人墙,已经不足一丈了,操车的士兵们都紧张起来,目光都望向身后的军官,前进的速度自然慢下来。
那军官的脸上、手上全是汗,他虽然也欺压过百姓,但从没想过,会有亲手杀害父老乡亲的一天。
没等他下令,在距离人墙一尺的地方,攻城槌愣生生地停了下来......
王思齐和周德符也暗暗松了口气,只有王金怒气冲冲的下了轿子,大骂道:“废物!一群废物!”又尖声下令道:“把这些刁民抓起来,统统抓起来!”一群衙役便拿着铁链和戒尺奔了过去,但百姓们知道,只要自己被拉走,攻城槌又会将自己的家拆毁,所以誓死不从,双方先是椎搡起来,然后扭打在一边....
胡同里混乱不堪,事态失去了控制,一些妇孺老人跑出来,正好看到一顶高官的轿子经过,便有了前面拦驾求助的一幕...……[(m)無彈窗閱讀]
.说起来也是个寸劲儿,沈默从西苑回家,本不该经过这一带,但见他睡着了,卫士们便自作主张绕开闹市,想走条相对僻静的道路回棋盘胡同,谁知事与愿违,给大人找了这么大个不肃静。
在从街面走往胡同的片刻间,沈默已经想清了利害,如果是在官面上,自己装装糊涂也就罢了,但现今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态度可得拿捏好了,不能一味怕麻烦,而失了担待。心中暗叹一声:恨只恨那些方士太放肆,还有那顺天府太糊涂。’便昂首阔步作威严状来到了事发现场。
巡城御史的兵丁层层把守外围,不许人靠近。沈默到时,却已经有人和他们在争执了……只见一个身穿五品胞色的中年官员,操一口刚硬的琼州官话,大声的呵斥那巡城御史道:“皇上设御史巡城,本是为保一方安宁,尔等为何反倒助纣为虐,眼看着百姓遭殃,还不许别人去帮忙!”
这巡城御史又是何许人也?按说管理京师的是顺天府,但由于北京处在辇毂之下,顺天府尹的品秩,虽高于普通知府,其职权却很受限制……基本上行政功能被六部等中央衙门越殂代疱,顺天府只舱听从调遣,处于个跑腿打杂的尴尬地位。
比如说今日的拆迁行为,搁在地方上,就是知府全权负责,但在京城,却由工部领导,顺天府派员协助……当然事情搞砸了,八成还要帮着背黑锅的。
至于负责京城治安的,则是五城兵马司。兵马司▲职专防察奸宄,禁捕贼盗,疏通沟渠,巡视风火,其责颇重’,却又不受顺天府管辖。对五城兵马司享有直接管辖权的,便是巡城御史。派遣御史巡视京城,首发手打.始于正统年间,到景泰年间,正式建立巡视五城御史公署,又称巡城察院,所辖便有兵马指挥使司。其权柄十分之重,甚至逵锦衣卫凡事有奸弊,都要听其依法受理送问。
当然按照本朝惯例,为免巡城御史借势压人,其本身仅为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典型的位卑权重。不过没人会在意这个,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哪怕是部院长官见了巡城御史,都要客客气气拱手叫一声‘按台’,所以对这个竟敢呵斥自己的五品官员,巡城御史#039;周有道自#039;然不会放在眼里,眯着眼道:“尊驾是哪个衙门的?请教高姓大名。”上来就拐出盘问的姿态,不过也是,在这京城地面上,官员多入毛,要是各个都给面子,那他这巡城御史也没法干了。
“我是户部云南清卖∫司郎中。”那官员朗声道:“名叫海瑞。”
“原来是海郎中,失敬失敬。”周有道嘴上这样说,但言语间听不出一点敬意来,当然户部是大部,光郎中就有二十三位,确实不值钱。不过谁知日后又是哪般田地呢?他也不愿平白得罪同僚,便耐着性子道:“里面是工部的同仁在公干,户部衙门管不着工部的事儿,请海郎中不要越俎代庖。”
“我等为官、不论何职,理当除奸去恶,为百姓解难?路见不平
自然要管!”海瑞沉声道:“请让我进去!”
“海郎中说话好生孟浪,什么除奸去恶,”周有道暗暗捏汗,心说看来此人是个惹是生非的主,便愈发打定主意,不能让他进去掺和。便眯着眼道:“里面负责的是工部和顺天府的同僚,他们手里有部院批文,我已经勘查过了,确实是依命行事而已。”
“那也是乱命!”海瑞黑着脸道:qu;我只看见这天子脚下,子民竟要被赶出家门、家园尽毁。皇上仁德,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说着大步上前道:“让开!”被他的气势震撼,面前的兵丁竟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不能让!”周有道赶忙大声道:qu;任何人都不准放进去!”说着有些气急败坏的对海瑞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真要逼我把你送去大理寺,那尊驾的麻烦可就大号-!”
“周按台好大的威风啊……”海瑞未及开口,他的身后响起个清冷
的声音道:“本官也要进去,不如连我一道扭送大理寺?”
周有道闻声看去,便见说话的是一位身穿绯红斗牛补服的二品官员。职业关系,他对北京城的高官十分稔熟,心念电转,便已知道了对方是谁,赶紧俯身行礼道:“拜见部堂大人。”海瑞看清是沈默,也赶紧行礼。--%138看书网%∽,d{.6.m更新最快,手机站p,d{.6.m百度搜索--%138看书网%--
沈默让他俩起身,和颜悦色的对周有道道:“事态发展已经出乎原先的预料,本官认为有必要再行商榷,周大人意下如何?”语气十分的阜和,仿佛刚才出言相讽的不是他一样。
周有道彻底软下来,但还是语带规劝的小声道:“大人,王金先一步进去了,那家伙仗着皇上的宠信,疯狗一样乱咬人,您还是别去趟那浑水了。”
“多谢周大人提醒。”沈默赶紧的笑笑道:“我自有计较,不会给
你惹麻烦的。”
周有道觉着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对方还是不听就没办法了,便让开了去路,但决计不会
官,难道要你们道士来管不成?王金顿时没了词,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便气哼哼海瑞道:“跟你这种芝麻官说不清楚,还**份。”说着目光越过海瑞,落在沈默身上道:“我跟你家大人说。”
虽然一直没开口,但众人可没把沈默当空气,事实上,如果没有他在后面坐镇,王金等人也不会对海瑞一个小小郎中客气的,可能就直接扭送大理寺了。
王金也是有计较的,他知道凡是大官必自重身份,肯定不能跟海瑞那样牙尖嘴利,这样自己撤出皇上来,就能把他压住,便朝沈默稽首道:“这位大人请了,敕建玉芝坛,乃圣上的旨意,您的属下却敢这样无中生有
胡搅蛮缠,这不是欺君之罪吗?您也不管管他。”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沈默身上,沈默却两手一摊,淡淡笑道:“他可不是本官的属下,我-俩不是一路的。”
“那为什么在一起?”王金大感意外道:“尊驾是哪个衙门的?”
“凑巧碰上的,”沈默微笑道:“本官没有衙门,闲散官员一个,
到叫王大真人劳神了。”
“原来是个散官。”王金大松口气,恢复了拽拽的神态道:“怎
么,也想来管这闲事儿?”
“本官虽是散官。”沈默微笑道:“但来这不是管闲事。”说着
面色一正道:“我是奉皇命而来。”
“不是唬人的吧?”王金先是一惊,然后狐疑道:“若是钦差,当
有圣旨拿来看看。”
“我接的是口谕。”沈默淡淡道:“王真人若不信,可去跟去见
皇上查问此事,自然便知真假。”
王金生生被沈默这份从容给逼慌了,直咽吐沫道:“你……你到底是谁呀?”
沈默也不隐瞒,缓缓道:“本官沈默,奉圣旨前来察看玉芝坛工程,王真人有礼y”他还真不是骗人,嘉靖是跟他说过,抽个空过去看看,别让那些人偷工减料啥的,不过沈默现在用出来,就纯属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听了沈默自报家门,众百姓窃窃私语道:“原来是六元公,他老人家不是替皇上管着东南吗,怎么这会儿回来了?”百姓们虽然对这位传奇人物保有相当的好感,首发手打.但听说他是奉旨耒察看工程的,心下顿时凉了半截,暗道:▲官官相护,六元公不会帮咱们的,没指望了。’
众官员先是一惊,听明白沈默的目地后,又心下大定,赶紧朝他
再次大礼参拜。
只有王金不明所以,小声问王思齐道:“这人很厉害吗?”他进京不到两年,正好跟沈默错开了,再说他一心哄骗皇帝,作威作福,也不关心政事,根本不知道此人的手段。
“厉害,”王思齐小声道:“牌子硬,关系广,本事大,仙师还是和他客气点吧。”边上的周德符也符合道:“是啊,仙师,此人说得出,做得到。您是方外之人自然不怕他,可我们头上的乌纱不保,您就照应照应咱们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让王金明白了,对面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家伙,便抱拳道:“既然都是为皇上办事,沈大人就帮着劝劝这些愚民吧,皇上修建玉芝坛是为了让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最终受惠的是亿万百姓,他们怎么就不能舍小家,顾大家呢-0”
“这叫人话吗?”海瑞恨不得揍他一顿,道:“修个坛子就能国
泰民安,那以前的君臣也太蠢了……”
沈默微微摇头,示意他少安毋躁,对王金微笑道:“真人说的不错,这坛子确实异常重要,但正因为如此,才需要十分小心,万分慎重。
“是吧?”王金大点其头道:“还是沈大人见识高,不知您有何见
教?”
“见教不敢,看法有一点。”沈默的目光缓缓掠过场中,那一张张绝望的面孔,写满了愤怒与无奈,那是足以焚灭一切的业火啊。心中暗叹一声,他正色道:“这里的风水自然不错,但绝不能大兴土木。
场中气氛一滞,所有人都呆住了,王金满脸疑惑的问道:“为何?”
“北京乃是我大明帝都,其每一处的设计,无不经过无数风水大师反复推演,其城内的风水格局,乃严格按照星宿布局,故称之为成为·星辰之都’。”沈默说着看看王金道:“王真人当然是明了的,在下多嘴了。”
王金额头见汗,心说不会李鬼碰见李逵了吧,万一真要是风水上有问题,皇帝肯定要吃了我,便艰难道:“呵呵,那依大人的意思,是哪里有情况呢?”——
分割——
昨天忙死了,可能是歇乏。晚上实在撑不住,想眯瞪一会儿再写呢,谁知竟然睡到天亮,晕啊……[(m)無彈窗閱讀]
.心事重垂的回到棋盘巷,天色已经不早,孩儿们正在柔娘的监督下,准备洗脚睡觉口见老爹开门进来,
阿吉和十分顿时又不老实,缠着沈
默要他讲,在东南打土匪的故事。
沈默笑道:“那也得先把臭脚羊洗了吧,我说十分,你这个汗脚随谁呀,一开门就能把爹给熏倒,怎么
开口讲故事?”
十分无奈,害羞的低下头,把脚放进水盆里,小声都囔道:“不给生双香脚,回头还怪咱”
边上的阿吉却兴高采烈道:“爹,我脚不臭,不用洗了吧。“说着还扳起脚丫道,不信你闻闻。””闻你个大头鬼……“沈默被气得够呛,在他脑袋上弹一下,道:“自己闻个够吧,洗脚!“阿吉痛得
抱着头,口中却小声嘟囔道:“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这是《苟子》中的一句话,意思是指事
先不教商人,一犯错误就加以惩罚,不禁会导致暴力频繁,也无法帮人改正错误。
沈默不由被逗乐了,笑道:“行啊小子,开始一套一套的了。”
十分嘿嘿笑道:“那是,不能给爹丢人孙,”
谁知沈默转瞬变脸,又在他头上弹一下,道:“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下次把先贤之言背完整
了。”
阿吉估计再说还得挨打,这才乖乖和十分头对头的洗脚。
沈默的目光又瞥向平常,见小儿子的脚也没在盆里,而是悬在床沿kan着两个哥哥发笑。”小*平常也皮痒了?”沈默吓唬他道:“怎么还不洗脚?””爹,我洗完了。
“平常赶紧捂住头,可怜兮兮道:"求你别打平常。”
"是么?”沈默被两个大的弄得疑神疑鬼,眯眼kan着平常道:“真的洗了?””半常确实是洗了。“边上的柔娘笑道:“这孩子像个小闺女,远不如两个哥哥活泼。”
,活泼,你也太会用词了,“沈默笑道:“我kan是活宝吧?”
这时阿吉和十分一齐道:,我洗完了。”说完两人互瞪道:“我先洗完的!”“是我先好不好!”"你
是后洗的!“”这叫后发而先至!“
便为谁是第一吵起来了。”别嚷嚷了,第一名没奖。”沈默给两个臭小子一人一下道:“还不滚去被窝!“阿吉和十分才磨磨蹭蹭上了床,趁着老爹不注意,便你
戳我一下,我给你一下,片刻不得安宁。
望着又在床上开了战的兄弟俩,沈默真心实意的对柔娘道:,你真不容易啊。”
听到老爷的体谅,柔娘高兴的笑道:“习惯就好了,他们其实很懂事的,也很照顾弟弟,就是有点……“想一想,道:“精力过剩了。””可不是嘛”,沈默笑道:“这么大的男孩子,就像永远不用睡觉似的。”
"那么,可以不睡觉了吗?”听了沈默的话,阿吉和十分同时停下动作,抬头问老爹道:“我们可以出去外吗?””不行!“沈默登时黑下脸道:“从现在开始,谁要再说一句话,不仅没有故事听,还要领受我们沈家的无敌**、生不如死、永生难忘
的八十八路家法。””那是什么呢?”两个小子无比好奇,却还不忘补充道:“就问这最后一句。”
,试试就知道。”沈默挽着袖子道:“谁有兴趣给兄弟们演示一番?”
这下三个孩子一起摇头,谁也不敢尝试那套听着就很吓人的家法。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三个小子都哄睡了,屋里的灯都熄了,只剩下沈默手便一盏烛台。在插色烛光的映照下,已经进入梦乡的三个
孩子,样子那样的可爱,让他心也变得无比柔软。他坐在床边,端详着这个孩子长长的睫毛,那个孩子紧闭着的小嘴,还有偶尔伸到脸上挠两
下的小手,真是怎么kan都kan不够。
这是自己的孩子呵,上帝赐予自己最珍贵的礼物啊,沈默暗暗对自己道:,让他们快乐的长大,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啊。,便把孩子们的
被角仔细掖好,亲了亲每个人的额头,才端着烛台轻轻走出了房间——
蹑手蹑脚来到正屋中,便见若菡披衣坐在小床边打盹,但她睡得很轻,听到声音便睁开眼,打个哈欠;都哄睡了?”
沈默点点头,走到小床边,kan着女儿睡得正香,小脸蛋完美的无与伦比,让他忍不住kan了又kan。
边上若菡抿嘴笑道:“别kan了,闺女是自己的,啥时候kan都行。”说着为他解去外衣道:“炉子上热着银耳羹呢,想吃一玩吗?”
"不吃。”沈默摇摇头,自觉声音有点大,怕吵着闺女,赶紧轻声道:“我饱得很呢!””在哪里吃过了?”若菡让他坐下,为他除去厚重的
被压迫了一天的脚丫子,终于得以放松,沈默舒服的轻吟一声,道:,在海笔架家里。”
,海大人?”若菡有些意外道:“他也进京了?”虽然在苏州时接触不多,但若菡对这位十分古板的清官,印象十分深刻。”嗯:“沈默点头道:“今年外察,他名列上等,被迁为户部云南司郎中,刚进京几个月。“虽然仍是五品,但外官调任京官,乃有重点
培养之意,只要安稳度过一任,后面或者晋升侍郎,或者外放巡抚,都是可以期待的了。所以由外转内,即使品级不变,也都说是,迁,:当
然由外转内,哪怕品级不变,也都被认为是,谪,的。
这时丫鬟们端来水盆、胰子、凝脂、香膏、牙刷子,请老爷洗漱。若菡让她们放下便出去,剩下的活自己来做。轻声道:“按说故友相见
,该是眉飞色舞才对,怎么kan你面色不好,眉宇不展,莫非有什么心事?”
,真是知夫莫若妻啊,“沈默接过毛巾,轻轻敷在面上道:“是啊,我心里确实有事!””不妨说出来,我也好替你分忧解愁。”若菡一边给他倒洗脚水,一边轻声道:“就算解不了,你心里也能舒坦点,不是?”
,呵呵好。”沈默洗完脸,坐下洗脚道:“夫人啊,我且问你,对当今皇上怎么kan?”
对于沈默的问题,若菡有些吃惊,因为沈默从没问过她,对朝政有什么kan法。但自己有言在先,只好认真寻思起来,良久才小声道:“妾
身听说,当今嘉靖爷在位四十多年,是大明朝享国时间最长的皇帝。”
,不错,没有比他更长的。”沈默点点头,话锋一转道:“但长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是啊。”若菡的声音极低,唯恐被外人听去一般道:“听说皇帝爷只知道自己长生不老,不问民间疾苦煎熬。二十余年不曾上朝理政。
自古君王,日理万机,哪有不上朝的道理?””呵呵,“:“沈默笑着点点头。若菡虽然不大关心朝政,给嘉靖扣得帽子也不太合适。但至少大家的结论是一样,就是都觉着皇帝现在
搞得,太不像话了。”妇道人家说句不中听的,老爷不要往心里去。“谁知若菡话锋一转,变得尖锐起来道:"可气的是,嘉靖爷行事荒谬固然不对,但朝中大
官为了爵禄唯唯诺诺,小官为了性命战战兢兢,竟无一人敢直言谏奏。依我kan,现在天下的苦难,皇帝只需负一半责任,另一半还要那些,食
君之禄、却未忠君之事,kan来负。””说得好!“沈默驸掌赞道:“夫人有这样的见识,真是羞煞须眉了。”说着擦干脚站起身道:“听了夫人的话,学生如遭当头棒喝,羞
愧难耐啊,“:“便一脸浩然正气道:"为夫这就写奏章直谏,哪怕触龙颜,也要劝皇帝迷途知返!”
听沈默这样一说,若菡登时变了脸色,话锋大转道:“相公啊,你可不能有这种危险的念头亦,””我是谨遵夫人教诲啊”,沈默一脸不明所以道:“怎又不能了,夫人你把我搞糊涂了。”
,反正这种事儿给别人干就好了。”若菡自食其言,又羞又急,竟如小女孩般跺脚扭腰,耍赖道:“哎呀,你懂得。”
,呵吼,“沈默笑着上前拥住妻子,一边往床上走去,一边淡淡道:“是啊,我懂。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kan着这温馨的家
,家里的娇妻幼子,我哪能狠下心,把你们往火坑里推呢?”
,自己跳也不许。”和好如初的夫妻,竟如小儿女般蜜里调油,若菡环住他的脖颈,娇憨道:“你得安安稳稳陪我们过一辈子。””好好办,“沈默点头附和道:“我好好的,陪你们一辈子“:,“说着一挑夫人的下巴道:“不过现在我就想着,今晚怎么先把你喂饱
了。””谁怕谁口“若菡笑颜如花,却是早已芳心萌动了……——
深夜里,带着满足的笑意,若菡沉沉入梦去了。外面万簌俱寂,似乎整个北囧京城都睡着了,沈默却睁着眼睛,没有一点睡意。
他的脑海中不断盘旋着海瑞的铿锵之言道:,孟子说:,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我知道纵然一死,天下百姓也不会因我而生!但
只要忠义之士不惜性命,前仆后继,匡扶正义、为君去恶,终有那海晏河清的一天“要不然,我大明百姓的苦难无尽头,我大明的气数却快尽
了”
其实在海瑞那里,沈默已经定下主意,支持他做那件事了,可回到家里,kan见自己的娇妻幼子,却又起了转悠……他明知海瑞那样做是对
的,可带来的后果,却是他无法承受的。真要是因为自己,使她们遭受苦难,他将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心念千转、愁肠百结,沈默终于披衣下地,想自己当为你一胡宗宪,便可置生死于度外,但现在却因为并不确定的风险,便愁得睡不着觉。前后对比,真的不像一人所为。他不知是自己老了,还是牵挂多了,已经没有绝然的勇气了?
今夜无眠的,却不止他一人海瑞同样没睡,从跟母亲作了保证后,便枯坐在书房发呆,油灯熄了都没察觉。
海瑞整五十岁了,五十知天命,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血气刚强、一味有去无回的年轻人了,他很清楚自己犯言直谏的后果,但长久来积郁
在心中的怒火,进京后的所见所闻,以及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感觉,这一本如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了。
可老母亲的眼泪又让他硬生生止住了动作,这就叫,忠孝不能两全,吧?以前他还不理解这句话,为什么尽忠与尽孝不能一起做到呢,觉
着自己就能同时做好。直到这种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这句话是真的。
如果要为国尽忠,就不能养老送终,则孝道有亏!若是想尽孝道,就只有明哲保身,随波逐流,可这样就只能眼kan着君不正、民遭殃、国
事败废。
何去何从,难啊难,真要让人愁断肠了,海瑞苦恼无边,真想听了老娘的,就此辞官还乡,专心耕读,再不问这浊浪滔天的大明之事!
但一有这样的念头,那早已在他心中坚不可摧舟圣人教化便会响起,他实在做不到视而不见、畏难而退。还是那句话,我海瑞若不挺身而
出,又凭什么等别人出头?!
那老娘、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怎么办?这依然是个无解的难题。心念转来转去,又回到了那打不开的死结上,海瑞就这样枯坐一夜,到天
亮才权且拿了个主意道:,我先把奏章写出来,然后再把家眷安顿好,把这些做完再心,“到时候要是决定不做,就把奏章烧了,辞官回家,
也省得到时候麻烦了。,其实他已经有了决定,只是自己骗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无论如何,这样一来,至少现在他心里好受多了,困意涌上心头,索性不去衙门上那个喝茶的班,回屋倒头大睡去了——
这厢间,沈默却没有那福气,同样是一夜未眠,他却要天不亮就爬起来,赶在宫门打开之前就到西苑们候着,唯恐被那王金恶人先告状。
,这就是做好事的代价啊“揉着惺忸的睡眼,他暗自苦笑道:,怎么感觉这休假比上班还忙?,
那边王金没料到沈默会这样早,这位夜夜笙歌的,仙长“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想起要告状,等赶到圣寿宫时,沈默已经早走一步了。他
还蒙在鼓里,向嘉靖禀报道:“皇上,咱们修那个玉芝坛的事儿,让人给叫停了。””叫停就对了”,嘉靖的脸色很不好kan,道:“王金,你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若不是有人及时提出,你死不足惜,可坏了我皇朝的风
水怎么办!””这这“:“王金跪在地上,艰难道:“风水一说,争议颇多,也不敢睡谁对谁错,请皇上明鉴。”
,还嘴硬。”嘉靖让他kan御案上的东西道:“自己去kan。”
王金赶紧爬起来,来到御案边上一kan,原来是一副京城池图,上面用红线连出了一个……kan起像是龙一样的图案。这条龙基本上俯卧在京
城的中轴线上,承天门宛若龙吻,金水桥似是龙的颌虬,东西长安街仿佛龙的两条长须,从承天门到午门一带走龙鼻骨部,太庙和社稷址如同
龙眼,紫禁城恰似龙骨龙身,四座角楼好像是龙的四爪,伸向八个方向,景山、地安门大街和钟鼓楼构成龙尾。正阳门好似一宝珠。通览这条
京城的中轴线,正呈现出巨龙锁珠之势,令人无比震惊。
至少王金是彻底镇住了,他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心说自己也kan过不少风水书,按说水平也不低,怎么从不知道还有这一说?心中惴惴打
鼓,汗就哗哗下来了。
嘉靖目光发冷的kan着他道:“我京城的龙脉居此,岂能随意动土,你到底是何居心?”这玉芝坛的选址,正好是在龙尾巴上,猫被踩了尾
巴都会叫,何况自认为龙的皇帝呢?”那个、那个……“王金本就是个狡诈之人,反应也很快,心念电转间,便编出一套说辞道:“这个巨龙锁珠之势,臣下其实是知道的,
但龙乃东方青木之神,在龙尾上修建这一玉芝坛,岂不是大旺风水?让我大明龙脉愈加兴盛!“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王金啊王金,你也太能忽
悠了,莫非是张仪转世乎?
…………一………一一分割…”……………一
昨天聚会,结果喝醉,难受啊难受……真不喜欢过年。[(m)無彈窗閱讀]
.日月如梭催人老,何况整天被丹药熬?英明果决的大明嘉靖皇帝,
在经过光阴和铅汞的一齐摧残后,终于不可遏制的昏聩起来。
如果放在从前,王金根本没法过关,但现在皇帝那健忘的大脑,已经忘了沈默不久前那番陈词,觉着王金说的也有些道理了。好在王金的贼胆不够,主动改口道:“当然,如果陛下有疑忌的话,咱们就另换个地方,只要风水好,在哪都是一样的。”
“唔……”嘉靖点点头道:“合当如此,卿家快快另选一处地方
吧。
见皇帝依旧信任自己,王金暗暗松口气道:“臣下遵旨,一定尽快为陛下办妥。”
“必须尽快,”嘉靖叮咛道:“不能耽误了太上老君的寿辰。”
“是。”王金恭声表道,刚要退下,皇帝又把他叫住,道:“朕
要去蓬莱阁看陶仙师炼丹,你也伴驾吧。”
王金自然无不应允,边上的黄锦虽然不愿万岁爷出门受风寒,但他不是李芳,劝不了皇帝,只能一味的顺从,赶紧派人抬一乘暖轿来,又给皇帝披上厚厚的大氅,才扶着嘉靖上了轿子,一行人往专事炼丹的蓬莱阁去了。
蓬莱阁的正殿已经完全被布置成一个炼丹房,正北的尊位挂太上老君画像,下供香案,正对着巨大的青铜丹炉,炉中烟火缭绕,烟却不像寻常人家烧火做饭时产生的灰黑色浓烟,而是一种氤氲的白烟……其实这是上好白银丝炭燃烧后的效果,只是这炭的价格比同重量的白银都贵,说这炼丹炉中烧的,是真金白银也不为过。
炉子左右,各站着手持法器的清秀道童,中间立一个身披金色法衣,一手执铃铛,一手持篚尾的老道士,这就是来自崆峒山的陶世恩,现在转为嘉靖皇帝炼丹。
嘉靖到了之后,竞然不敢声张,坐在龙椅上等了好一会儿,直到老道手中的铜铃响起,知道今日的炼丹已经结束,才敢出声道:“陶仙师……
那陶世恩这才装模作样的转过身来,施礼道:“贫道一心炼丹竞不知陛下驾到,恕罪恕罪。”
“你专心炼丹,就是对朕最好的奉承了。”嘉靖十分大度,当然也是有目地的,只见他一指丹炉,问道:“这仙丹何时能够炼成啊?”
陶世恩赶紧道:“启奏万岁,此丹名为九转大还丹,共有九次变化。今已八变,只缺一变。但等功德圆满,万岁服上几颗,就可以仙福永享了!”
“仙福永享……”嘉靖面上透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低声道:“真的
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陶世恩口齿牙黄道:“贫道的师父乃是永乐八
年出生,正因常年服用此丹,五年前才-羽化仙去……
“哦?”嘉靖饶有兴趣道:“那得多大年纪啊?”边上人赶紧算计
起来,黄锦小声道:“主子,是一百五十岁。”
“真的吗?”嘉靖的目光,一下子闪亮起来,喃喃道:“百五十
岁,已经称得上人瑞了。”
“是啊,陛下。”陶世恩吹牛不上税道:“而且贫道的师父还因为居于深山之中,凑不齐原料、配不出药引,否则白日飞升也不是没可能。
“哦,还可以白日飞升,哈哈哈!”嘉靖就是受不得这种忽悠,
迫不及待道:“好啊,那需要何种药引呢?”
“这药手卜对寻常人自然难配,但对皇上来说,却是易如反掌。”陶世恩笑道:“陛下只需降下旨意,选一百个十二岁女孩子,再配上一百个十二岁的童男。贫道就可为皇上配出这药引来。”
边上伴驾的王金一听,大咧咧道:“我还道是什么龙肝凤髓呢,原来是区区百十个童男女,北京城中就有的是。”
“不错。”嘉靖竞也点头道:“陶仙师,朕命锦衣卫配合你,速速找齐药引,别耽误了朕服用九转金丹。”边上黄锦知道皇帝要走,赶紧和王金一左一右的将其扶起。
这时轿子也抬了进来,陶世恩殷勤的上前挑开轿帘道:“万岁请。
嘉靖便在两边人的搀扶下,缓缓往轿边走去。趁着众人全都俯身恭送皇帝,而黄锦的目光又不离嘉靖身周,陶世恩那只伸进轿子里的手,快速的一抖,一样东西便从他宽大的袖袍里滑出来,准确落在轿中的座位上。
这一切只落在一个人眼里,那就是王金,但他只是会心一笑,却没有道破。完成小动作后,陶世恩便继续保持弓脍挑帘的姿势,待嘉靖被黄锦搀入轿中,便发现座位上多了样东西,不由惊奇道:“哪里来的桃子呀?”
黄锦和王金赶紧凑上去一看,果然见一个粉红色带叶的大桃子,坐落在皇帝的座位上。黄锦马上质问那几个抬轿的小太监道:“你们谁放进去的?”
小太监们还趴在地上没起来呢,这下磕头倒是方便了,赶紧分辩道:“孩儿们给皇上抬轿,都得先经过搜身,哪能藏.得住这么大的东西啊。
黄锦又问
兵东的太监宫娥,都说没看见、不知道,别说他们方才都跪着,就是真
看见了,谁也不敢多嘴多舌……上次有个小太监因为道破了道士们的把戏,不仅没有使皇帝醒悟,反倒被活活打死,血的教训历历在目,大家都当起了睁眼瞎。
“我看不是他们。”这时王金在边上搭腔道:“这都快入冬了他们上哪去弄桃子呢?”见嘉靖一脸的赞同,他又道:“我看这桃子灵气四溢,分明不是凡物,。”
“呵呵,让朕来看看。”嘉靖坐在轿子里,把玩着那桃子道:“这个季节能有桃子,确实神异。”说着突然灵光一闪道:“朕明白了,莫非此桃是从空而降?”
“对啊!”王金马上附和道:“皇上说的对!一定是从空而降!”
边土的陶世恩也深以为然道:“从空而降?那就是上天所赐啦?”
一直情绪不是很高的嘉靖皇帝,这下终于开怀笑道:“是啊!一
定是上天所赐的了!”
于是王金和便一起恭贺道:“桃者迷也,天降仙桃,乃是万岁爷成仙得道之吉兆,看来皇上呈现指日可待了!”
“真的吗?”嘉靖一脸激动道:“那么说,朕几十年清修,终于要
大功告成了吗?”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殿中一众道士太监,赶紧跪在地上山
呼起万岁来。
回去的路土,黄锦一边跟着轿子走,一边暗暗伤感,当年万岁爷虽然喜好修玄,但一直神智清明、睿智难欺,虽然亲近那些道士,却从不受他们愚弄,反倒是管教的颇为严厉,所以几十年下来,也没出什么乱子。
但万岁爷现在,确实是老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糊涂了,魔怔了……(最快阅读更新请用手机电脑关注)连那么低级的小把戏也看不穿,还不许旁人不相信,就任由那几个江湖骗子愚弄,什么芝山、五色龟、仙桃、金丹,全都骗人的东西,要是再这样下去,真担039,c会不会害了万岁爷的性命啊……
这样想着,他的表情便有些凝重,结果被嘉靖帝看了个正着,阴
声道:“怎么黄锦,朕要得道成仙了,莫非你不高兴?”
“啊,”黄锦回过神来,赶紧满口胡柴的解释道:“万岁爷骑鹤上天,当然是天大的喜事,可奴婢**凡胎,又是六根不全的废人,没法跟着主子上天……一想到不能继续伺候主子了,奴婢怎么能高兴的起来!”
“哈哈哈……”嘉靖果然转怒为喜道:“笨奴才,你没听说过‘一
人得道、鸡犬升天’吗?朕要是成了仙,你一准就跟着沾光了。”
“真的?”黄锦一脸激动道:“那奴婢也可以跟主子上天开乔眼
了?”
“中啊。”嘉靖的心情极好,竟学起黄锦的家乡话来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与圣寿宫相隔不远的无逸殿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徐阁老与张居正相对而坐,面上都带着浓浓的忧色。
“判决意见出来了吗?”徐阶靠坐在太师椅上,缓缓问道。
“出来了,老师。”张居正这几年,变得沉稳了许多,他面沉似水道:“刑部的意见是革职流放,但大理寺却要判斩立决,分歧很大啊。
“唔……”徐给有些生气道:“大理寺什么时候,可以跟刑部分庭抗礼了?”虽然大理寺负责审理官员,但自从本朝开始,其权柄便向刑部转移,大多敏时候,都是以刑部尚书的意见为最终决定。
“舆情如此,”张居正轻声道:"黄鞑堂也压不住场面。”黄部堂就是那位配合徐阶诛杀严世蕃的黄光升,本身就是徐阶的心腹干将。
“什么舆情?”徐阶揉着太阳穴,微闭双目道:“无非就是高拱那
帮人在煽风点火罢了。”
“老师,事到如今,还是想想如何搭救刘大人吧,”张居正不愿多
谈论高拱,低声道:“可不能让他把命都赔上啊!”
“嗯。”徐阶颔首道:“老夫其实已经准备吃这个哑巴亏,打算先让仁甫回家休息几年。”说着双目中透出愠怒的光道:“谁知那些人好不懂事,竟对老夫咄咄相逼,还想要仁甫的命,这就太过了!”
张居正见向来温文儒雅的老师,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便小声道:“那么我们怎么办?”
“既然高拱喜欢狐假虎威!”徐阶坐直身子,面色阴沉道:“那老
夫便亲自去找王爷求情,看看这只狐狸,到底听不听老虎的!”
“老师,这样好吗?”张居正有些担心,虽然裕王爷名为观政,但实际上为免嘉靖猜忌,从不敢插手朝争……高拱固然借着裕王的名头来挟制大臣,但徐阶这样找上门去,肯定会惹得裕王不高兴。
徐阶淡淡一笑道:“王爷自从九月里生病,已经一个多月没来无逸殿了,老夫去探望一下,应该没人会说闲话吧?”[(m)無彈窗閱讀]
.林润原本揣着一肚子话要讲,但见沈默根本不上道,只好提都没提,轻吧一声道:
那就这样吧,日后一班同年出了什么事,全靠拙言你照应了。
沈默点点头,吧口气道:我。却又生生打住,改口道:
你保重。
不要这样,林润的笑容如春日般暖人心脾,道:
你的心思我知道,你是有大计较的,要做大事,就得忍常人不能忍,早晚天下人会知道,
你沈拙言是个真正的英雄好汉。
沈默一听,差点眼圈红了,赶紧歪过头去,声音暗哑道:
要走便走,休在这儿聒噪,惹人不快。
哈哈——林润放声笑道,被说中了吧。
还不快走——,沈默拿起水瓢,作势要泼,林润便嘿嘿笑着退去了。
望着他倏然消失的背影,沈默那许久没有笑意的脸上,
终于浮现一丝微笑,把水瓢轻轻扔回桶中,轻声道:
这家伙,始终这么让人讨厌。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进了腊月,北京这个冬天,又是出奇的冷,却远比不上京城发生的事情,更加令人心寒。
那被嘉靖帝寄予厚望的玉芝坛,并没有因为沈默的巧妙阻碍而停工,只是为了避免龙
脉受损的风险。嘉靖命王?等人到外城去选地方——外城是严嵩当政时才修建的,会再
碍事了吧?
这样一来,沈默巧费心思的一番努力,就显得苍白无力了,虽然
他保住了的那四条胡同的民房,可外城几百栋民居,却因之而遭难。
唯一可以自慰的是,据说这次的补偿银子足有一百两。不过想到从户部拨出银子,到最后
发给百姓,还要转好几次手,到最后能有一半流到百姓手中,也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中国的事情历来如此,也不必为奇。草民们更该为自己住天子脚下而庆幸,
至少还能得一半不是吗?
因为皇帝催得紧,徐阶亲自挂帅,工部加紧赶工,调动一切
力量,希望能如期完工,只是大明虽不任缺人,钱上却很吃紧。好在这时,江南船舶司的税银解到,终能一解燃眉之急了。
但是临近年根,各部堂官为了来看的预算,都紧盯着这笔款子呢。
大人们都不傻,知道这时候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谁先
抢到算谁的,所以干脆自己的衙门都不去了,整日坐在户部,
要求先把自己的那份给批了。
偏生那户部尚书高耀,又是个谁都不愿得罪的老好人,给谁
不给谁,到底怎么分,他都不敢拿这个主意,只好将皮球踢到了内阁,
请首辅大人拿主意。
其实兹事体大,徐阶也压根没让高耀拿主意,便应下来,
命他召集几位部堂来无逸殿会晤。
首辅相召,又有钱大爷催得紧,几位堂官接到口谕,便急匆匆坐轿
来到西苑。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吏、户、兵、工、礼五部
的尚书便到齐了——除了刑部尚书黄光升之外,六部竟然到齐了。
内阁的人也很意外,他们以为小满打满算,也就是四位尚书大人,是以
只准备了四把紫檀木设垫的椅子。现在多了一位,赶紧去隔壁找了个坐垫。
临时添了个座位。
待人都到齐了,司直郎去请元辅,徐阶从后面转出,五位身穿
一二品官服的尚书大人,便一起向首辅行礼,十只眼睛却紧紧盯着他手中那摞奏本,心里恨不得押着这老头儿,拿他的手在自己的那本上签字。
从门口到正中的案前也就几步路,徐阶每一步都迈得方寸漫长,像走了好久才走到,默默坐下,沉重地将那摞票拟放到案上——显然把这场内阁会议,当成是一年一度的分赃大会了。
但徐阶脸上全然没有收货后的轻松,他步履沉重的走到大案后坐好,动作那样的缓慢,让人感到一丝丝不安。察觉到这一点,徐除面上挤出一丝微笑,对众人道:都从下吧——
说着对高拱笑道:高部堂怎么也来了?莫非礼部也有项目要开销?
那倒没有。高拱还是那副直来直去的样子,似乎徐阶透过张居正释放的善意,全都落在空气中的一般:下官是来讨薪的。
哦,——徐阶缓缓点头,没有言语。工部尚书雷礼却道:离发俸还有些时日,不必这么着急吧?
这也是被逼的,——高拱哼一声道:诸位当然不着急,但本
部是个冷衙门,不像你们的堂口,逢年过节,烧香拜佛络绎不绝。
咱们上下百十号人,就靠那点干巴巴的薪俸过日子。
说着朝徐阶笑笑道:再说礼部人少,下官也不贪心,不要把
历年积欠补齐,只请发足今年的即可,统共不到一万四,还
请阁老行行好,先把这根蚊子腿发了吧。
雷礼被他逗乐了,笑道:一万两都算蚊子腿,那这蚊子莫非腿粗
如象?引得众人嗤嗤直笑,徐阶摆手止住笑声,正色对高拱道:
郭部堂管着吏部,全国两京十三省欠俸官员的怒气,都积在他身上,
只要他没意见,本座自然应允。徐阁老把皮球踢给郭朴,让他
们窝里斗去吧。
郭朴虽然跟高拱同盟,但那是在斗争层面上,真要到了政事上,
还是要就事论事,他当即就不答应了,对高拱道:等米下锅的岂止
礼部一家?两京各衙门谁不嗷嗷待哺?河南,陕西、云南、贵州等五六个省,更是半年多没有发了——
这不正给那群王八蛋,贪污搜刮到的借口吗?说着转向
徐阶道:元辅,就是给地主家扛活,到了年底也不欠工钱,因为东家知道,
不让长工们把年过好了,他们来年会捣蛋,最后吃亏的还是东家。郭朴也不是
省油的灯,不是让我表态吗?那好,把大伙儿的欠俸都发下来,这就是我的态度。
郭部堂话糙理不糙,徐阶仿佛完全听不出高拱话语中的讽刺,缓缓点头道:
吏部这边共需多少银子?
知道朝廷不容易,减了又减,省了又省。郭朴道:也要一百七十万两。
这么多——众们部堂大人纷纷倒吸冷气道。
这还只是发了九个月的呢。若把历年度积欠的都算上。郭朴生怕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把自己的事情给搅黄了,连忙道:四百万两也不够。
众人正在惊讶唏嘘,那边高拱却忍不住冷冷道:可见大明冗官冗员,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他是做过吏部尚书的,说出这话来然有力。
听高拱又要说怪话,徐阶不可察的皱皱眉,淡淡道:今天只谈预算,不谈别的,若是散漫谈去,三天三夜也谈不完。打住高拱的话头,他又对工部尚书雷礼道:雷部堂,你说说工部这边吧?
“工部这边,其实开支更为浩繁,但考虑朝廷的财政,下官已经尽量砍去一些不那么紧急,或者不那么重要的了。”能干到尚书的,怎么会有蠢蛋呢?雷礼一上来就声明,自己所说的,都是紧急而重要的,一刀也不砍:“主要有三部分,一个是两宫两大殿工程,一个是玉芝坛工程;还有一个,治理黄河的工程。”
“都需要多少银子?”徐阶其实早看过他们的呈本,但要让各方面达成妥协,只能让大家都听听。
“两宫两观是一百五十万两;玉芝坛七十万两;治理黄河八十万两。”雷礼马上爆出数字道:“一共是三百万两。”
“怎么这么多钱?”众尚书一下炸了锅,这个问道:“这些宫观已经修了好几年,每年都要花费巨资,怎么就没完没了了?”
“您有所不知,这工程越到尾期,花钱也就越厉害。”雷礼答道:“皇家的气派、帝王的尊贵,全靠‘装潢’二字,看不见的地方还能省一点,看得见的地方,可万万不能省。”
那个问道:“一个玉芝坛为何要花费这么多钱?莫非是黄金打造的不成?”
“修两宫两殿,已经把京城的存余全都耗光了,那些大理石、花岗岩和楠木红木檀木,都是临时从各省征调,走海路抢运进京的。”雷礼道:“七十万两还只是料钱,至于民夫的费用,工部都没干写在各陈上,准备从别处想辄呢……”
“那为什么治黄的花费却这么少?”众尚书又问道,他们的常识是,每次治黄都动辄百万,像这次这样仅花费几十万的,还从没出现过。
“嘿,能给朝廷省钱还不好?”雷礼笑骂道:“莫非你们吃了发昏药?”
“能省钱固然好。”高拱代表众人提出疑问道:“可河工关系国民安危,万不可一味省钱而偷工减料。”
“高大人借我个胆儿也不敢”,雷礼正色道:“是这样的,沈大人经略东南时,向工部推荐了一个河工人才,我便把他派去河道衙门,结果此人确实不凡,竟设计出一套极巧妙的方案,使工程量大减,费用竟省了足足一半。”
“竟有此事?”众大人惊讶不已道。
“确实。”这时首辅大人开腔道:“那人叫潘季驯,老夫还专门询问过他,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说着看看众人道:“主动想办法为朝廷减负,才是为国分忧,而不是只知道伸着手要钱。”把众大人说得颇不好意思,劲头也没华么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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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阶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还有哪家要讨债,继续吧。”
几位大人互相看看,最后目光都落在兵部尚书江东身上。江东乃是德高望重的北方儒将,长期在蓟辽、宣大等苦寒之地担任总督,健康状况十分糟糕,所以秋里鞑丯子犯通州,他奉命回京坐镇后,朝廷体恤,让他担任兵部尚书,不再驻守边疆了。
进京后他便一直生病,部务大都交由两位侍郎操持,但这次干系到来年军费,派个侍郎出席肯定受欺负,他才勉强支撑着过来。只见这位老帅身材瘦削、面庞没有一点血色,但依然笔挺的坐在那里。病虎虽老,谁也丝毫不敢小觑。
拳头印在唇边,艰难的咳嗽两声,江东终于缓缓开口道:“我一张嘴就是扫兴的话,可不说又不行。如今四川白莲教造反、广东李亚元造反,北边烽火不断,长城要修、军械要买……各地催饷的奏疏,能把我这把老骨头埋了。”说着又咳嗽几声道:“我也知道朝廷的难处,但想要来年不出大乱子,鞋子犯通州的悲剧不再重演,最少四百万两是打不住的。”虽然这数字比哪个部的都大,但众大人却纷纷点头,暗道,武阳公,是厚道人啊,国家频频用兵,比去年的预算却低八十万两,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徐阶却面无表情,道:“还有谁要钱?”
这时唯一没开口的高耀,才低声道:“户部这边,也是有开销的。这老天爷不知怎么了,连续好几年不是大早就是大寒,今年又是六个省都遭了灾,老百姓确实无以为继了,卖儿鬻女,舍家逃亡的现象十分普遍,有些地方据说都吃人了……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眶通红道:“天恩浩荡,皇上已经免了这些地方明年的赋税,还要户部拨款买粮赈济……这最少也得三百万两,才能让受灾百姓度过灾年,不然就连这天子脚下,宛平大兴二县,都要十室九空了,我这个尚书实在是无地自容啊……”,忍不住心头的无助,他竟然伤心落泪了。
但徐阶不会被打动的,老首辅早就修炼成了火眼金睛,他知道这帮子部堂,各个身怀绝技,不论是倚老卖老、还是装苦情扮可怜,所为不过是多要点银子,可他手头就这么点钱,怎么能分得过来呢?
徐阶拿起一张纸,看了看上面的数宇道:“各位的预算加起来,是一千一百七十万两,而且还要加上,拨给宫里供皇上修玄的一百万两。可我手里的银子,满打满算不过九百万两。”
“市舶司不是解来一千万两吗?”高拱奇怪道。
“这些年向日升隆拆借了上千万两银子。”高耀小声解释道:“每年都要还一百万两的。”
“唉……”高拱叹口气道:“真是滑稽,我大明的户部还比不了区区一个钱庄,要是没有市舶司,咱们是不是要统统上吊去?”
高耀尴尬的笑笑道:“其实国税收得不少,听说有些地方,已经收到嘉靖六十年了,只走到国库里的,向来十中无一,杯水车薪啊。”
“这是什么狗屁规矩。”高拱愤怒道:“恶人让朝廷当了,好处却全让那帮地方官贪了,愚蠢!蠢不可及!”众人闻言无不变色,心说高肃卿你也太大胆了,连太祖爷的祖制也敢骂……不过骂得真对呀。
“肃卿,不要跑题。”徐阶严厉的看一眼高拱道:“与其说些气话,还不如说说,三百七十万两的缺口该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砍预算。”≦≧≦首≧≦发≧高拱粗声道:“各部都缩减一些,把那些能缓一缓的先放放呗。”
众尚书却一齐摇头道:“已经是压了又压,可不能再减了。”
“想想办法吧。”徐阶难得和高拱保持一致道:“我知道你们难,可我也难,朝廷更难,咱们大家都勉为其难吧。”
众尚书这下没有立即拒绝,但下一刻,首辅值房就变成了菜市场,一番割肉似的痛苦还价后,统共才减下来七十万两,还有三百万两没着落。
争吵还在继续,徐阶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阵阵疲惫涌上心头,他知道靠这些人自觉,是不可能达成目标了。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突突的脚步声,军机重地中出现这种声音,必然有大事发生。众大人的声音渐渐压低,便听见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元辅,湖广八百里加急。”
徐阶平复一下情绪,道:“拿进来。”便有个司直郎端个托盘进来,盘中摆着个火漆密封的竹筒。
众人的目光随着那竹筒而动,最终定格在徐阶的手上。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徐阁老沉稳的打开竹筒,抽出中间卷起来的信笺,戴上眼镜,展开在灯下一看,不由面色大变。[(m)無彈窗閱讀]
见首辅脸色大变,众大人忍不住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徐阶定定神,将那纸片卷好,收回竹筒中,低声道:“景王殿下…一一一薨了。”
“什么?”这消息实在太过惊人,以至于众人一时不敢相信……
景王爷还不到三十乒-,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这是真的吗?”高拱只觉着心中有一圈火在烧,追问道。
谁敢拿这种问题开玩笑?徐阶看他一眼,没有答话,高拱知道自己着相了,便也不再言语。这时徐阶起身道:“诸位先在这儿议着,下官必殂马上去禀告皇上。”
众人知道这种事耽误不得,赶紧起身相送。徐阶走到门口,又面带忧虑的回头道:“这件事的影响,也要考虑进去。”便离开无逸殿,往圣寿宫去了。
虽然已进腊月,圣寿宫的窗户却大开着,北风嗖嗖穿过大殿,让人根本感觉不到户内户外之分。伺候的太监们苦不堪言,却只能硬捱着,因为嘉靖皇帝,觉着这种温度刚刚好……
徐阶自然知道此间的怪异,所以内里穿了厚厚的棉裤袄,以备在面圣的时候,不至于被冻昏过去。步履有些迟缓的走进宫中,就看见同样穿成个球的司礼太监黄锦,含着笑迎出来道:“哎呦,相爷来得可不巧,皇上刚刚入定呢。
徐阶面色沉痛道:“哦,此事应马上让皇上知道。”说着把那竹筒递给黄锦。黄锦抽出信笺一看,脸色大变,哎呦一声道:“我这就去叫醒皇上。”说着急匆匆转身进了寝宫。
过了好一会儿,黄锦出来,面上带着泪花道:“相爷,皇上请您
进去。”
徐阶见他哭成个大花脸,低声问道:“皇上情绪还稳定吗?”
“皇上,没什么表情,就是一直没说话,刚才让奴婢请您进来,是第一句哩。”黄锦不好意思的擦擦泪道:“咱这是自己哭着玩呢。”
徐阶点点头,迈步走进宫内,到了走廊尽头,他将身上的裘皮大氅解下,交给伺候的太监,象征性的拍拍身上,整理下梁冠,调整情绪,走进了嘉靖皇帝的清修玄妙之所。
十进去,他就赶紧叩拜道:“皇上节哀,保重龙体啊!”眼泪便刷刷的下来,与方才黄锦那招如出一辙。
但他喊完之后,却尴尬的发现,大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小心的抬起头来,只见嘉靖靠在躺椅上,表情难以捉摸的望着自己。两人视线对上,嘉靖才缓缓道:“给徐阁老赐坐。”
黄锦纶徐阶搬来锦墩,徐阶谢过起身,搁半拉屁股在座位上道:“臣惊闻噩耗,不胜悲痛,景王殿下仁爱英明,可惜天不假年,竟英年早逝卜·····”说着又抹起泪来……虽然知道这样很傻,但他更知道嘉靖的喜怒无常,还是这样安全些。
嘉靖皇帝缓缓道:“你们真心难过哪?”这话是问向徐阶和黄锦的,后者连连点头,前者也垂泪连连,显然悲痛极了。
“如果不是当着朕的面,”嘉靖却继续冷冰冰的问道:“你们能掉一滴泪吗?”显然皇帝已经认定他们是假哭,再哭或者不哭都显得太假,这就让两人尴尬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好在嘉靖没兴趣揪着不放,他的目光越过两人,透过珠帘,总在幽深的长廊中,声音低低道:“朕不怪你们假哭,朱载圳也确实不值得你们哭……”
黄锦赶紧道:“奴婢和景王爷虽然接触不多,可素知他的贤名,也亲见他对皇上的孝顺,突然听他英年早逝,心里是真的难过……”
嘉靖没看他,目光仍然望着前方道:“也只有你这种傻子,才把他当成好人……”说着面上竟浮现一丝狰狞道:“这么死真是便宜他了!”
徐阶和黄锦震惊无比,他们想不出,这父子俩竟有多大的仇恨,竟能让做父亲的说出这种话来。两人只能不言不语,心情悒悒的听那惊人的皇室秘辛。
嘉靖完全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近似咬牙切齿道:“此子素谋夺嫡,狼心狗肺,恶行百端,曾经暗害朕的皇孙,还与奸人合谋,≦x≧≦x≧≦x≧≦s≧≦W≧≦.≧≦n≧≦è≧≦t≧≦首≧≦发≧杀害朕最亲的人……若非他是朕的儿子,朕早就将他千刀万剐了,今死矣,可谓……”他越说越激动,呼吸也愈加急促,但还是喷出四个字道:“死有余辜……”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
黄锦赶紧把震惊抛到脑后,上前为皇帝抚背道:“人死万事空,是非埋上中。主子就别再为这些事上火了,珍惜仙体要紧啊。”
嘉靖的呼吸缓过来,两眼突然瞪得溜圆,面部的线条绷得紧紧的,道:“错,朕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死的只是**,他的魂灵不会死,肯定会回来找我的……
这下把黄锦搞糊涂了,小声问道:“他还回来干什么?”
“朱载圳气量狭小,这辈子没当上皇帝,又被朕赶到湖广去,心里
肯定怨念如海,一定会回来吓朕的。”嘉靖煞有介事道。
徐阶和黄锦这下明白了,皇帝这是又魔怔了……自从嘉靖服用了王金那伙人进献的丹药,就不时情绪躁动,胡言乱语,还会出现很多幻觉,情绪更是近乎狂悖。两人饱受病皇帝的折磨,现今都弄得有些疲沓了,却不敢不管他,不然他会一直疯下去,谁知会搞出什么事儿来?
黄锦只好哄孩子似的劝道:“皇上放心,奴婢这就去找王真人、还有陶神仙,请他们画驱鬼的灵荇,贴在殿门外,什么鬼都不敢进来。
“管用吗?”嘉靖紧紧抓着他的胖手,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问道”
长指甲刺得黄锦生痛,却还得挤出笑容道:“当然管用了,您不是常说,他们都是神仙中人吗?”
“什么狗屁神仙……”嘉靖表情怪诞地嘟囔一句道:“欺世大盗也说不定。”但他的面上的惊恐终于斯斯退去,但额上身上汗涔涔的,脸色一时白得像纸一样,一时又发灰,煞是吓人。
见皇帝软软无力的躺在躺椅上,仅穿着绸道袍的身体不自禁的颤抖着,穿厚袄还觉着冷的徐阶,心中一阵阵抽痛。他知道嘉靖之所以冷热不分,皆因服用了妖道进献的大燥丹药所致,内里火气汹汹,时刻都像有火在烧一样,才会感觉燥热难耐,这个宫里人、甚至全天下人都知道,唯独皇帝本人,仍旧执迷不悟。
一国帝君被方士愚弄若斯,他这个当首辅的,也有难以推卸的责任啊,徐阶越想越沉重,几乎要掉下泪来。
这时嘉靖支撑着想坐起来,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黄锦上前想扶,文被皇帝喝止。但嘉靖自个使了半天劲儿,都没有挪动半分,最后只能赌气道:“仙丹……”
“皇上请三思……”徐阶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还是请太医
看看再说吧。”
黄锦登时没了主意,也不知该去拿仙丹,还是请太医了。
“朕没有病,为什么要看太医?”嘉靖近乎嘶吼道:“你想让庸
医害死朕吗?”
黄钤赶紧去檀木盒中,取了颗金灿灿的丹药,小跑过来送到嘉靖面
前。
嘉靖竟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吃力的张张嘴,黄锦将邵金丹送进皇帝口中,又端水送服。
嘉靖费力的就着水,吞下了丹药,便挣扎着想坐起来。黄锦赶紧把皇帝的上身扶起来,用两个靠枕夹住,再把他两条腿盘好,摆出个打坐的姿势来。嘉靖便开始运气,神奇的事情出现了一一也就是盏茶功夫,他就不喘粗气了,脸上的汗全都收了,双眼也见了精神。但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殷红,让徐阶和黄锦非但没有松口气,心中的忧虑还更重了。
“徐阶……”嘉靖又恢复他那种飘皂馈定的神仙之音。“臣在。”徐阶赶紧起身,心情沉重的答道。“你刮-才说朕病了?”嘉靖的目光无比复杂,根本无法读懂。
徐阶纵然柔媚,但毕竟与严嵩不同,在这种关乎国体的大事上,还是不会一味趋利避害的,他俯身跪在地上,声音低却坚决道:“人吃五谷杂粮,就是神仙也难免生病,如今皇上龙体微恙,微臣恳请皇上,允许御医前来诊断,如果他们看不出什么,就全国寻访名医,这天下总有回春妙手,可以让皇上恢复健康!”
望着老首辅坚定的目光,嘉靖眼中的怒气渐渐没了,他闭上眼睛,身子靠回躺椅上,缓缓道:“朕没有病,还是把真相告诉你吧,省得以后瞎猜。”说着睁开眼,端详着自己枯瘦的手指道:“过了年,朕就是六十周岁了。对我们修道的人来说,六十年一个甲子,便可周而复始,知道了吗?今年这是朕的大关卡,挺过去了,就又有六十年,这个靠不得别人,只能靠自己,懂了吗?”
对这种自欺欺人的说法,徐阶无法表示赞同,但他知道皇帝的性子,一旦跟你轻声细语还不识相的话,下一刻,就是雷霆万钧了。所以只能沉默以对。
“唉……”嘉靖失望的摇摇头道:“神仙中事,你们凡夫俗子不明白的。”说着话锋一转,淡淡道:“景王的丧事,就交给裕王吧,让他看着操持,不必请示朕。”
徐阶点点头,恭声道:“臣明白了。”又问道:“百官停朝几日?需要百姓同哀吗?”这个是裕王无法决定的,徐阶给先弄明白了,省得到时候裕王爷纠结。
“朕是修道之人,参得就是生死,要是迳都看不开,岂不白修了?
同哀就不必了,临近年根了,老百姓一年不容易,省得给他们添堵。
嘉靖想一想道:“至于停朝,更不必了,命大臣安心当差,寄托衷思吧……”一般公卿卒了,都要辍朝几日,以示哀思……虽然近二十年来,百官从没上过朝,但连这点基本的待遇都没有,天下人怎么看景王?又怎么看皇帝?这让老首辅不由忧愁起来。
嘉靖倒是看得开,对徐阶道:“行了,别在这儿难过了,你那不是正开着会吗?赶紧回去继续吵架吧。”
徐阶的心一抽,这次的内阁会议,并未向皇帝事先汇报,还以为皇帝不会关心呢,赶紧道:“也不是什么正式会议,只是各部吵得不可开走,老臣才把他们叫一起给说和一下。”
“去吧,朕用人不疑,不用跟朕汇报。”嘉靖大度的挥挥手,闭上眼道:“朕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吧。”徐阶便起身告退,黄锦纶皇帝盖了床薄被,也蹑手蹑脚的走出去。
大殿中只剩下嘉靖一个,他却把眼睛重新睁开,直直的望着殿顶,看着看着,眼前竟浮现出一个魁梧矫健的身形,皇帝一时痴了,喃喃道:“奶哥哥,不要再怪朕了吧,我不是不想给你报仇,实在是皇家还要颜面,丢不起这个人啊……不过现在好了,他作孽多端,老天爷把他收去了;严世蕃也早让我杀了,你应该消气了吧?消了气,就常来陪陪朕……”说着竞低声饮泣起来道:“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好孤单啊……”
任谁看到这个哭得无助的老者,也不会将其与大明至尊联系起来的……
徐阶步出万寿宫,见黄锦还跟在后面,便示意腰舆不要上前,对后者点点头道:“公公有事?”
黄锦点点头,小声道:“相爷,您得想办法救救皇上,皇上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像今天这种情况,那天都得犯个两三次,有时候直接背过气去,半天缓不过来,还不许奴婢跟别人说。”说着淌下泪来道:“只是这天大的事情,奴婢一个人哪扛得住,所以冒失跟你老说说,想法劝劝皇上吧。”
“我晓得了。”徐阶缓缓点头道:“李时珍留羊钧方子,甭管是
哄着、瞒着,都要给皇上继续吃。”
“是……”黄锦满腹忧愁的点点头道:“我会想办法的,您老忙
去吧。”便止了步,目送徐阶离去。
与黄锦分开后,徐阶没有再乘轿,步行往无逸殿走去,他需要冷风吹一吹,好让头脑清醒一下。徐阶很清楚,今天发告的事情,必将深远影响大明格局一一景王死了,裕王就成了皇帝惟一在世的皇子,纵使嘉靖再不愿给裕王名分,都无法玫变其国之储君的地位了。
这样一来,一些人的身份必然水潍船高,怕就怕这些人冲昏头脑,忘了这大明朝的主人是谁,做出些不可救药的蠢行来。
是的,绘阶的头脑始终保持清醒,他之所以能斗倒严嵩,笑到最后,靠的就是这种从不幼稚的品质。他十分清楚,只要嘉靖在一天,他就是大明唯一的天。
而且这片天,偏又极敏锐!极多疑!又极不留情面!千万不要以为,皇帝动不了裕王的地位,就不能拿众人怎样了。恰恰相反,谁要敢对他有丝毫的不敬,必将遭到无端的猜忌、疯狂的迫害!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毕恭毕敬,徐阶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原先对财政的分配……要是原封不动呈上去,估计第一个遭到猜忌的,就是自己了。
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半天,他才拿定主意,心情却变得无比灰恶,迈着沉重的步履,缓缓回到了值房。
值房伞,众尚书早就等急了,一见他进来,连忙围上来问道:“怎么样,皇上没事儿吧?”
徐阶摇摇头,他费劲的比划一下,嘶声道:“让我先烤烤火。”众人这才发现,老首辅的脸,都冻得发紫了。连忙扶着他到火盆边坐下,又踹上热茶、姜汤,伺候着徐阶服了,过了好一会儿,徐阁老才缓过劲来,只是鼻头还通红通红的,显得有些滑稽。但这时谁也笑不出来,都等着他说话呢。
“你们不必操心,皇上那里没事,让我等安心办差即可。”徐阶缓缓道:“还特地说了,要老夫回来把会开好。”说着目光扫过众人道:“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众大人点头道:“知道。”看来皇帝也十分关注这次分赃。
“邵好,继续吧。”徐阶示意众人回到座位上,道:“老夫一来一去,已经一个时辰了,你们可商量出个眉目了?”
不要担心闷,开始虐皇帝了,虐完了就让他归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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