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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七八章射天狼

    京营官兵大半驻守在兵马司附近,安定门以东是武骧、腾骧左卫,以及勇士营驻地,以西是武骧、腾骧右卫,以及新组建的神机营驻地。只是后来土木堡之变,三大营全军覆没,于谦改组禁军,就没有再复设神机营。

    还是大明文武在抗倭战争中,看到日本人偶有使用的火绳枪,要比大明以前火铳要先进许多,便萌发了仿制火绳枪,复建神机营的念头。对此沈默也是支持的,并向朝廷推荐戚继光为其第一任长官。

    这时戚继光善于练兵的名声,已经朝野皆知了,朝廷深感倭寇肆虐之辱,又有鞑虏如芒在背,十分渴望练一支精兵。在这个背景下,戚继光与神机营,这一天作之合,自然走到了一起。

    于是朝廷将戚继光从东南调回京城,任命他为神机营副将……主将为襄城伯李应臣,不过老头只是挂名而已,除了开营时来过一次,再也没露过面。从招兵到训练到军械军需,都由戚继光全权负责,他从直隶乡下招募五千兵勇,以两千戚家军为主干,组建了大明第一支由冷热兵器、骑兵步兵车兵混成的精锐部队——神机营。

    现在是下午时间,正是各营出下午操的时候。沈默他们往神机营去的路上,要经过其它两卫的营地,隔着栅栏能看到士兵在校场上操练。只见军官骂骂咧咧,士兵松松垮垮,甚至还有干脆一起坐在树下吵吵闹闹、嘻嘻哈哈的。

    看到大敌当前,京军的训练竟然还这样有一搭无一搭,张居正不禁忧心忡忡,暗道:‘神机营应该不同吧。’于是抱着极大的希望,往最西面的神机营地行去,谁知道到了营外,他就傻眼了,只见这里的官兵们这里一团、那里一伙,分散在校场的各个角落,在你死我活的打架斗殴,还有许多围观叫好的,却没有一个拉架的。

    看了这一幕,张居正不由担忧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训练而已。”沈默淡定道。

    “什么,训练?”张居正嘴巴半张道:“我看有人被打在地上,一动不动,训练还有这么玩命的?”

    “嗯……”沈默颔首道:“戚家军的训练,向来以……惨无人道著称,每年因训练伤残死亡,都会减员百分之五。”

    戚继光在边上轻声道:“这是京城,没那么高,只有一半。”

    “那也够……”变态的,张居正有些晕。

    “戚家军之所以屡屡在战场上以极低的伤亡,换取极大的胜利,”沈默轻声道:“就是因为他们,把血都流在训练场上了。”

    “对了,既然是神机营,怎么不见打*?”张居正回过神来,问道。

    “射击训练之类的,都在郊外举行,城里只有日常的身体训练。”戚继光解答完了,拿出个铜哨,‘滴滴’吹了两声。这清脆的声音,仿佛具有魔法一般,让乱成一锅粥的校场上,瞬间安静了许多,打架声,叫好声全都消失,只剩下官兵快速列队时,发出的细碎脚步声。

    从门口走到校场前的高台,大概是二十息的时间,就在这短短的二十息,七千神机营将士,已经列队完成,站在台上往下看,每一行每一列都仿佛用尺子量过,整齐的划出一条条等距直线。而组成线的每一个点,都是一名如标枪般挺立的官兵,齐刷刷、黑压压,一片鸦雀无声,给张居正留下了一生难忘的印象。

    “想必尔等都知道”戚继光大声对他的部下道:“鞑虏又一次入侵我大明,所到之处,杀掠焚毁不可胜计,此仇不报,愧为男儿朝廷决意出兵,卫我疆土,驱逐鞑虏”戚继光说完,转身朝沈默行礼道:“请督帅大人训话”

    沈默点点头,走到了台中央,目光扫过台下众人,他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那都是戚家军刚组建时入伍的新兵,沈默作为其直属长官,时常到营中巡视,甚至能叫上许多官兵的名字,当然他们也都认识他……现在,这些当年的新兵,都已经成为了军官,率领着各自的部下,仰望着昔日的老长官,目光交流中,双方都有些激动。

    “俺答所犯罪行,罄竹难书这次屠石州城,五万同胞死于非命五万啊,咱们在场加起来,也不过才七千人而已”沈默的声音回荡在校场上:“身为大明的男儿,国家的军人,你们恨不恨”

    “恨”官兵们一起吼道。

    “恨怎么办”沈默问道。

    “杀杀杀”回答他的,是接连的三声吼

    “万人一心兮,太山可撼”沈默用丹田吼出这样一句。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不管认不认识他的将士,条件反射的一起大喊道,声如巨*,直贯云霄。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沈默又大喝一声。

    “杀尽鞑虏兮,觅个封侯”官兵们高声应和道。即使张居正,也能感到场上气氛的变化……老兵们的眼中,放射出饿狼见到食物时的饥渴,新兵们则明显肃穆了许多。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蔓延开来,真像施了魔法一般。

    这当然不是什么魔法,这是戚家军的战歌,每当即将面临战斗,主将都会用这四句来宣布备战,提振士气老兵们在南方时,已经听到过无数次了,早将其当成胜利和荣耀的序曲了,新兵们也操练时也听过多次,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将追随老兵的足迹,踏上血与火的战场了……

    而这四句话的原创,正是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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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短而有力的战斗动员后,戚继光命令队伍解散,各自回营打点行装、装运辎重,等待开拔命令。得益于平日训练有素,这一切都不需要他操心,戚继光领着众大人进中军帐中说话。

    升帐之后,沈默坐了主座,谭纶和张居正分坐左右,戚继光和尹凤坐在他们下首,至于李成梁,自然老老实实甘陪末座。

    环顾一下四周,沈默终于开腔,道:“诸位,要和鞑子开战了,没人看好我们,除了我们自己。”这话引来一阵轻笑,但很快安静下来,听他继续道:“他们都说,蒙古骑兵如何来去如风,如何善于骑射,我军如何难于应付,打一百次也打不赢……现在,我就要你们拿出取胜之道来”说完他望向谭纶道:“二华兄,你来北疆的时间最长,先说说你的感受吧。”

    “是。”谭纶说话速度不快,但很有条理:“北方的战场环境对于我军来说非常不利,广阔无边的平原地带,非常适合大规模的机动马战。虽然我们有大量的步兵可用,但机动能力太差,远不如蒙古人来去如风,所以处处吃亏……”顿一顿,他又类比道:“这点和咱们抗倭时的遭遇很相似,倭寇利用海上的舟船快速机动,让我们根本无法抵御,也无处抵御,往往被其觑得空当,以少数兵力就打得我军落花流水。但蒙古人是有着高明战术的大集团精锐武力,远非乌合之众的倭寇所能比拟。咱们原先的那套战术……甚至包括戚家军的鸳鸯连环阵,在南方无往不利,可在北方却无法遏止大规模的马战突击,初到北疆时,我们着实遭了几番败绩。”

    沈默点点头道:“那是如何应对的呢?”

    “我和元敬参考了北方边军的作战经验与资源,融合我们原先的长处,摸索出两条制敌之道来。”谭纶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一是,以骑射对骑射,二是以我们擅长的阵型和火器,加以改进后对敌。”说着看看戚继光:“于是我们分头进行,看看谁的效果更好……”毫无疑问,骑射归了谭纶,阵型和火器是戚继光的事儿。

    见张居正欲言又止,沈默问道:“太岳兄有什么问题吗?”

    “我听说蒙古人在马背上长大,以骑射为生,想在这方面和他们持平他们,恐怕很困难吧。”张居正轻声问道。

    “太岳兄可曾听过马家军。”谭纶却不正面回答。

    “马家军……马太师的部队吗?”张居正问道。

    “不错,正是马芳的部队。”谭纶点头道。

    “勇不过马芳”张居正道:“‘马王爷’的事迹,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他被调到保定以后,便名声不显了。”他口中的‘马王爷”可不是超一品的王爵,而是原宣府总兵马芳的绰号,且还是蒙古人给他起的。

    说起这马芳,毫不夸张,乃是大明最具传奇色彩的名将。他不像大明九成九的高级武将那样,出身簪缨世家,生下来就是将军。他出身之微寒,绝对在大明武将中数第一的,——因为他曾经是个奴隶

    马芳,字德馨,号兰溪,山西蔚州人,其家为宣化边境农户,在一次俺答的侵掠中,其家乡村镇尽成焦土,父母也失散于逃难人群,年仅八岁的马芳,不幸被掳为骑奴,替蒙古人放牧。尔后十余年,这个苦命的孩子,过着任人驱使欺侮的奴隶生活,小小年纪便尝尽世间苦难。但也使他练就了精湛的骑射武艺。

    长大后,一次随俺答狩猎,忽然一只猛虎现身,直扑向穿着醒目的俺答汗,众位‘蒙古勇士’惊慌失措,避之不及,唯独马芳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弯弓搭箭,当场射杀猛虎。逃过一劫的俺答,对马芳大加赞赏,当场赠予他良弓善马,并命其随侍左右自己。随后几年,马芳跟随俺答汗身经百战,不但谙熟了这位不出世天才的作战之道,更是渐渐对蒙古各部落的活动规律和弱点了如指掌。

    虽然受到俺答的重视,在蒙古部落的地位节节升高,但马芳并没有因为敌人的恩宠,而忘记国恨家仇,他日夜等待着回归大明的机会。终于在落入敌营十年之后,趁着跟随俺答侵扰大同的机会,他趁夜盗马逃出,连夜投靠至明朝大同军营,然后……被明军当奸细捉起来。

    算他运气好,当时的大同总兵周尚文,乃是一位顾惜人才的大将,没有按惯例,立即诛杀奸细,而是凭着马芳的叙述,寻到他失散多年的父母,并把他们接来大同团聚。感谢涕零的马芳,当场折箭立誓道:‘愿尽逐鞑虏,一死以报国恩’

    他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马芳从一名队长开始,每战奋勇杀敌,因为骑**湛且甚至蒙古人的长短,所以他总能有的放矢、重创来敌。甚至数次力挽狂澜,率精骑抄杀俺答后路,迫使蒙古军队不得停止侵掠,撤退出边。周尚文认为他是个将才,悉心教他兵法,马芳学得极快,且能灵活运用,自此用兵更是出神入化,每战必先,战无不胜,打得蒙古人叫苦连天,不得不远离大同,数年不敢侵扰。

    他最经典的战役,出现在嘉靖三十四年,俺答故伎重演,绕过宣大防线,率骑兵再次闪击至京畿外围的怀柔一带,一时间京城大警,数万援军遥相观望、畏惧不前。危急之下,已经升为参将的马芳慨然出击,率麾下精骑与俺答血战,是役马芳军奋勇跳荡,生猛敢战,直杀得俺答部连退十数里。遭此重击的俺答汗不知明军虚实,以为他们会大局掩杀过来,立刻率军仓皇北撤,一场险些复制‘庚戎之变’的兵祸就此消解。

    此役马芳身负刀伤五处,坐骑也被射杀,却仍以命相搏,令嘉靖皇帝十分的感佩,赞道:‘勇不过马芳’而蒙古人也算彻底记住了马芳的勇猛,送他一个‘马王爷’的尊号。马芳之勇猛,从此一战成名

    在群星黯淡的大明天空,一颗将星冉冉升起——马芳被破格提升为正二品都督佥事,至年末又加封为正一品左都督,以其十多年来一刀一剑杀出来的累累战功,这绝对是不过分的褒奖

    但命运这时和他开了个玩笑,就在马芳踌躇满志,主动出击,频繁派遣精锐骑兵分队,深入草原劫掠蒙古人的马匹、焚烧他们的草场,以最大限度的摧毁其作战资源时,一直支持他的老上司周尚文却因病去世。

    如师如父的周尚文去世,对马芳的打击十分沉重,不仅是心灵上的,很现实的问题,他失去了最可靠的靠山。虽然已经是大同总兵,但这个奴隶出身的外来户,本来就在山头林立、盘根错节的大同武将集团之外,又是如此的战功卓著,且对部下要求十分严苛,自然更不招人待见。

    结果天随人愿,兵部一纸调令,便将马芳从前线调到后方,担任总理宣大保定练兵事务官……从一镇总兵到四镇总理,看似是升了他的官,可这个总理只管在后方练兵,带兵打仗跟他没关系,这不明摆着把老虎装进笼子里吗?

    自此后,马芳便逐渐没了声息。一把宝刀沉寂十年,纵使曾饮血无数,也只能化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无人再拔刀问一声,将军,尚能饭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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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芳当年的骑兵部队,战斗力超过了最精锐的蒙古骑兵,”谭纶告诉张居正:“他深谙蒙古骑兵的厉害,却仍提出了‘以骑制骑’的作战思路。除了训练严格,装备精良之外,他还结合了南宋吴阶的‘叠阵法”发挥我军在火器上的优势,大规模装配火器。作战中火枪骑兵,骑射兵,刀兵相互配合,反复冲杀,不仅可补骑射之短,射程和威力又远甚于鞑子,加之主将指挥得当,才能把鞑子的骑兵,死死克制。”

    “那马家军现今何在?”张居正闻言惊喜道。

    “他都离开大同十年了,那支部队早就被杨顺那些人整废了。”谭纶惋惜道:“不然俺答怎敢嚣张若斯?”

    ‘嗬……’张居正心说,说了半天,感情都是过干瘾。

    谁知那谭纶是个大喘气,摇完头又道:“但他已经不再消沉了,我们所带来的骑兵部队,就是在他指导下训练出来的。”

    “那有马家军那么厉害吗?”张居正又燃起希望问道。

    “没有经过实战,哪能和马家军比肩?”谭纶摇摇头,又过了一会才道:“不过他还训练了另一支骑兵亲自带着,也跟我们来了。”

    张居正心说,大喘气真是个坏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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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不管早晚,反正是发了。[(m)無彈窗閱讀]

    .第七七九章卷平冈(中)

    听到这个声音,杨博的脸色更加难看,好在黑灯瞎火,他又骑在马上,倒也不怕被对方看见:“原来是沈部堂,这么晚了还要奔波啊……”

    “您不也是一样,”沈默骑马从阴影里走出来,来到杨博身边道:“老前辈尚且如此,我们这些年轻人,哪敢偷懒呀?”

    两人亲热的打着招呼,言语间却针锋相对起来。杨博道:“看样子,沈大人是要出城啊?”

    “是啊。”沈默笑着点头道。

    “叫不开门是吧?”杨博笑道:“要是我不来,沈大人岂不要等到天亮?”

    “其实在下只不过,比老大人早来片刻而已,”沈默笑眯眯道:“知道您要来送钥匙,哪好意思让您等着啊?”

    “哈哈……”杨博心说,得,我成巴巴来送钥匙的了,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便放声笑道:“沈大人的正事儿怎么能耽误呢,快快开门。”

    绞索咯吱吱的作响,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两人并骑而出,竟都不像开始救火似的急切了,反而都放慢了马蹄。

    北风凛冽,月光如霜,马蹄踏碎了城外的安静,侍卫们都闪得远远的,自觉的给二位大人留出空间。

    “年轻真好哇……”杨博突然笑起来道:“看到沈大人,老夫就想起自己,当年随同翟阁老巡边的光景……当时的我,正和沈大人一般岁数,风华正茂啊。”所谓巡边,就是视察国境,乃是兵部尚书,或者主管军事的大学士,代表天子视察国境,慰问官兵,了解边防。边境大都在穷山恶水之地,在当时的条件下,这是个苦差事,而且还会遇到危险。

    “一路上的艰辛就不用说了,到了肃州时,还被蛮番给团团围住了。”杨博就像个老前辈,在给后生讲那过去的故事:“那些蛮番靠山吃山、不服王化,明知是朝廷高官的队伍,还拦住不让走,非要买路钱。”还耐心解释道:“所谓买路钱,不过是打劫的雅称而已,要是不给,就直接杀人越货了。”

    沈默点点头,表示了解,他在赣南也遇到这种情况,不过何心隐的名头太大,一亮明身份,对方马上收兵,还会热情的请客吃饭。所以还真没为这事儿伤过脑筋。

    “翟阁老代天巡牧,哪能接受这种要挟?便下令动武,却遭到卫士们的拒绝,因为对方的人太多了。”杨博用一种回忆的语气讲述道:“既不能打,又不能求和,这下麻烦了。”

    “这时候蒲州公站了出来,道:‘有我在,必保大人无恙’”沈默接上话茬道。

    “原来你听说过了?”杨博看着沈默道。

    “您老的光辉事迹,咱们晚辈早就耳熟能详了。”沈默笑道。原来,就在翟鸾进退两难之际,杨博召集了所有侍卫,让他们着装整齐,带着全套仪仗,威武雄壮的出了营房,并趾高气扬的命那些蛮番列队迎接。

    这下把蛮番们弄糊涂了,就像贵州的老虎第一次见了驴,竟一下被镇住了。杨博更加卖力的表演道:“内阁大学士翟阁老率大军至此,我们是他的先头部队,你们竟敢只带这么点人来迎接?其余的人哪去了?要是等我们的大军护卫阁老到此,你们还敢如此轻慢,就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本来打算干一票的蛮番们傻眼了,这还是第一次有被打劫的,嫌他们人少了,一时竟踯躅起来。

    杨博这时才放缓了语气,道:“不过不知者不为罪,看在你们出来迎接的份上,还是给你们一些赏赐,下次等我们阁老来了,可记住要多来些人啊”

    蛮番们彻底被他的虚张声势糊弄住了,以为后面还真的有大军要来,哪里还敢造次?再说给的赏赐也挺丰厚,何必非要打打杀杀呢?结果蛮番们收起了刀枪,还宰牛杀羊,用美酒美食款待杨博他们,欢送他们出境。

    一番又拉又打,让蛮番不敢胡来,又保住了朝廷的脸面。这个故事传开后,杨博名声大噪,可以说是他的成名作,所以沈默也听过。

    今天这个时候,杨博旧事重提,当然不是为了说故事,而是要给沈默讲道理。

    沈默是明白人,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现在,俺答就是蛮番,明军就是翟鸾,丢不起人又打不过,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当年那样,先虚张声势一番,把对方镇住了,然后再给他们点好处,不丢朝廷体面的把瘟神送走……毕竟贼不走空,人家也不干啊。

    见都到这时候了,杨博还在努力的劝说自己,不要和蒙古人硬碰硬,沈默对他的印象,反倒好了很多。他知道,在现今的狂热气氛中,仍然逆潮流而动的人,不大可能只是为了一己私利,因为那必将得不偿失。只有心里更高尚的人,才能坚持己见……不论是对还是错,至少认为自己在坚持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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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沈默心寒呐

    杨博的故事固然充满智慧,却是带着腐朽味道的智慧……别忘了,蛮番最初的要求是什么?求财而已,翟鸾却不答应。最后杨博的解决办法,其实不过是以赏赐的名义,把这笔钱付了,本质上有何区别?当然,在朝廷大人们看来,区别大了——‘买路钱’多难听,被要挟的意味太重,有失朝廷体面至于‘赏赐’就好听多了,是一种上对下的赐予啊,多有面子。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体面,所有的智慧也都用在如何不失体面上,哪管黎民百姓是死是活,国家利益是损是盈——只要不失体面,能把上面下面糊弄住了,就是为官者最大的追求,至于面子下面的里子,是不是败絮其中,就不是大明国的大人们关心的了。

    连杨博这样号称国之干城的大臣,都是这样想,这大明怎么能不腐朽?要是这点不改变,在别的方面进行多少改革,也会沦为毫无用处的面子工程,这大明也活该被通古斯人灭掉。

    “沈大人,沈部堂……”杨博的声音,把沈默从走神状态拉回来,笑笑道:“老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您的故事告诉我们,想让买路钱变成赏赐钱,中间还需要先把对方吓住的……”

    “嗯……”杨博满意的点点头,又有些狐疑道:“你不是虚以委蛇吧?”他感觉沈默这转变,有些太快了。

    “不瞒您说,今天开了一下午的会,他们的表现让我很失望,竟然连和鞑子正面决战的勇气都没有。”沈默叹口气道:“说真的,后悔没早些听您的话,原以为不是战就是降,现在才知道,还有不战不降的办法,多些您老指点迷津了。”

    “哪里哪里……”杨博连说不客气,心思却飞快的转动,判断沈默这话的真伪,感觉至少是听进去了。就算他仍然坚持进攻,但一旦受挫,必然会回到自己指的路上,便道:“毕竟我是名义上的主帅,一旦你遭了秧,我也脱不了干系,咱们现在唯有同舟共济,合力把这关过了。”

    “您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沈默闻言羞愧的行礼道:“之前让老大人难堪,实在是对不起,待战后必然登门致歉。”

    “呵呵……”虽然不知他这话真假,杨博都感觉不那么憋闷了,大度的笑道:“年轻人嘛,血气方刚是正常的。”这时候,已经能听到宣大军营的吼叫声,还有许多友军的官兵在看热闹,杨博勒住马缰道:“先顾眼前吧,此事你准备如何处理?”

    “马芳煽动部队不听指挥,当然是有罪的。”沈默抱拳道:“但刚才您老也说了,咱们得先把敌人震慑住,在下窃以为,能让蒙古人感到害怕的,唯有马王爷的名头了,所以斗胆请老大人暂且放他一马,给下官留个撒手锏吧。”

    “嗯……”杨博捋着胡须,陷入了思索。

    “老大人,请手下留情,在下再次谢过了。”沈默再抱拳道。

    沉默许久,杨博终于开口道:“你准备让谁来做总指挥?”他看得明白,沈默要是敢直接插手指挥的话,此役必败无疑。

    “保定巡抚谭伦。”好在沈默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嗯……”杨博再次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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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大军营中,火把通明,里面的人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在营门前的校场上,全都骑着马,持刀引弓,剑拔弩张的对峙着。

    王总督在两位总兵的陪同下,站在护卫从中,大声道:“马德馨,本官敬你是有大功的前辈,更不愿同室操戈,对自己的将士开杀戒,只要你现在离开,我保证不再追究此事也不会有任何人追究”顿一顿,又对那些跟在马芳身边的官兵道:“你们也一样,立刻回营,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放心的话,我可以折箭立誓”不得不承认,王之诰还是很优秀的,知道这时候不能火上浇油,所以强压着怒气,也要先把事态压下去。

    但马芳却吃了秤砣铁了心,断然拒绝道:“不行,我要带他们去为家乡父老,报仇雪恨”能和狡猾的蒙古人周旋的将领,一定有过人的智慧。

    见他拿大义来压自己,王之诰暗叹一声,执行老上司的命令,就没有大义可言,便冷冷道:“我是宣大总督,我现在下令,所有人都原地待命,谁敢踏出营门一步,就是违背军令,斩无赦”杀气四溢,令人胆寒,果然就有不少人面现惊异之色。

    “嘿嘿,未必吧……”马芳可不是莽撞之徒,他是有备而来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道:“我这里有圣谕的抄本,皇上有旨,命从在京部队中,挑选精锐敢战者,组成出击部队,驱逐鞑虏无论京营还是外军,有志愿者都可参加”说着两眼一瞪道:“难道你的命令,比圣旨还好使?”

    “当然不是……”王之诰咽口吐沫,艰难道:“但我是宣大总督,不经过我的同意,谁也不能离开”说着黑着脸道:“大不了咱们去金銮殿理论,看看皇上到底说谁的不是”

    “我非要走呢?”马芳轻蔑的瞥他一眼道:“谁能拦得住?”

    “你……”王之诰知道没法再跟他客气了,黑着脸喝一声道:“马芳,你太不识趣了真以为自己是马王爷?你知道不知道,宣大山西的一兵一卒,全归本帅节制?就算要遵圣命,也是我王某人的事,用不着你在这儿越俎代庖”他是越说越恨,咬牙切齿道:“本帅念你是位宿将,又曾经立过功,所以才对你一让再让可是,你竟丧心病狂,无视朝廷法度,执意要搅乱我宣大军务我非参你不可,不但参你祸乱军心,还要参你藐视军纪。甭管你是马王爷还是牛王爷,现在在我的军营里,就是我最大,来人呐,把他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他这边的兵丁就要动手。

    这时马芳一把扯下身上的棉袍,露出一身黑黝黝的腱子肉,对身后的马家健儿道:“你们也把上衣脱了”

    这群人二话不说,刷地脱下了军服,全都精赤着上身,把对面的官兵全都惊呆了——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多**,而是他们每一个的身上,都是伤疤累累,有枪伤、有剑伤、有刀伤、有箭伤,还有些是被火烧的,数百人没一个完好的。马芳也不例外,而且他身上的伤,比旁人还要多,还要深,在火光中更显得,纵横交错,狰狞可怖,却又像是炫耀的勋章,让人自惭形秽。

    马芳指着他们笑了:“大家都看见了吧,这就是传说中的马家健儿,他们身上的伤,无一例外,都是跟蒙古人百战余生留下的。这是都是幸运的,还有更多的兄弟,早就马革裹尸,长眠草原了”说着放生大吼道:“咱们豁出命去,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咱们是为了什么呢?”

    “保家卫国驱逐鞑虏”几百个声音,如一人般怒吼道。又引发了上万人的怒吼道:“保家卫国,驱逐鞑虏”沈默他们听到的,正是这个声音。

    这一切太过惊人,不仅宣大的兵震惊了,就连在外面围观的友军,也惊呆了。这些以往只知道混吃等死、欺负老百姓的大头兵们,被彻彻底底的教育了一次,到底什么是男人为什么当兵

    “来吧让咱们也感受一下自己的刀枪”马芳拍着胸口,那里有个深可见骨的创口,道,“朝这来呀,蒙古人没射死我,你们再补一下就算帮了他们大忙有种的,你们就来吧”

    谁还敢来?马家健儿脱光膀子以后,把所有人全吓呆了。王之诰额头满是汗珠,暗骂道‘怎么耍这种无赖手段’他觉着对头脑简单的大兵来说,这种手段最好使。

    其实他错了,崇拜勇士,跟随英雄,是军人的天性。而战功赫赫、伤痕累累的马家健儿,无疑是勇士中的勇士,英雄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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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王总督已无计可施之时,突闻一声仙音道:“老令公驾到”这一声仿佛有魔力,便见乌压压的人群分开两边,自动让开一条去路,方才还杀气腾腾的校场上,竟一下子安静下来。

    当然,这个令公,指的是杨博,而不是沈默……事实上,‘令公’这个中古味十足的尊称,就始自部下对杨博的称呼。在很多边军将士的心中,杨老令公就是他们的大老板,没有其他。

    看到杨博出现在营门口,王之诰已经揪成一团的心,马上舒展开来,暗叫道:‘老大人呐,您可算是到了……’赶紧拨马迎了上去。

    “参见督帅”待到近前,王之诰率众将翻身下马,整齐划一的单膝跪地。

    “嗯……”杨博用鼻腔哼了一声,目光却越过他们,落在马芳身上。

    一直霸气外露的马王爷,终于不淡定了,有些不自在的笑笑,终是翻身下马,也单膝跪地道:“老令公。”他这辈子就怕过两个人,一位是已故的周总兵,那是他的恩公,另一位,就是这个杨博了。

    从他当千户那天起,杨博就是就是他的大老板,到现在二十多年了,马芳已经习惯了对杨博毕恭毕敬;况且当年他辉煌的时候,也离不开杨博的赏识与提拔,这份恩情,搁在谁身上,都是沉甸甸的,何况他这种最重情义的汉子呢?

    杨博根本不搭理马芳,而是看了看沈默,意思很明显……小子,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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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世界和平,共建美好家园……[(m)無彈窗閱讀]

    .第七七九章卷平冈

    喧嚣暴戾的军营,因为一人出现而归于平静。

    杨博自身也深感畅快,这种被万人敬仰,令行禁止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可惜自回京以来,事事不顺,蝇营狗苟、让人不快,都要快忘了自己曾经的尊严了。好一阵感慨之后,他的目光才缓缓从场中掠过,最后落在马芳那一身腱子肉道:“你燥热吗?”

    马芳天大的本事化为乌有,讪讪道:“不热……”

    “那大冷的天,为什么光着膀子?”杨博轻捋着手中的小牛皮鞭。

    “这……”马芳低头无语。

    “抬起头来”杨博低喝一声。马芳应声抬头,就见老令公面含着怒气,高高举起了马鞭。

    ‘啪’地一声,一鞭落下,在他的脖颈上,印下一道血痕。

    马芳反而把身子挺得更直了。

    杨博的怒气未消,鞭子接连落下,鞭鞭入肉,马芳却依然纹丝不动。

    一连抽了十几鞭,老杨博有些喘了,这才停下鞭,鞭梢指着马芳的鼻尖,破口大骂道:“越活越回去的狗东西你是朝廷命官,不是响马头子大同的骑兵,是朝廷的部队,不是你马芳的私产”

    马芳高昂着头,一声不吭。

    “还敢煽动官兵分裂,你作死啊?”杨博继续训斥道:“王总督当场砍了你,都没人能给你说理去”说着把手一挥道:“把他抓起来,明刑正法,绝不姑息”

    马上有几个军士,要上前去拿马芳。马家健儿不干了,呼啦一片跪在杨博面前,高声道:“不关将军的事儿,是我们自己要跟他回山西,打鞑子去”“令公,您要抓要杀,就朝我们来吧,千万不要怪罪我家将军……”

    求情声不绝于耳,杨博只是冷笑不停,这时沈默也适时出面讲情道:“这事儿,也怪我,没把圣旨传达清楚,才让马将军误会了。眼看大战在即,杀将不祥,朝廷又正是用人之际,不如给他个机会,让他戴罪立功吧。”

    杨博当然不会杀马芳,摆出这副样子,就是在等人求情,但人家苦主不松口可不行。于是他看向王之诰。

    王之诰心如明镜,他是知道老上司的脾气的,如果真要开杀戒,就不会费那个力气,打骂马芳了。之所以一上来又打又骂,其实是在给他出气,好让他大度一点。想到这,暗叹一下,王之诰低声道:“沈部堂说的是,马将军也是一片拳拳之心,还请老令公宽宥则个。”

    杨博闻言不住的点头,赞许的看看王之诰道:“王总督是识大体的,我很欣慰。”说着转向马芳道:“狗头权且寄在项上,你别高兴太早,要是这次打了败仗,回来连本带息,一起算账。滚起来把衣裳穿上。”

    马芳一阵狂喜道:“这么说,您同意我带人去了?”

    “我可没说。”杨博脸一板道:“宣大的兵归宣大总督管,我这个兵部尚书可管不着。”

    马芳这下心花怒放,一面接过衣裳往身上套,一面给王之诰赔不是。

    这种场合、这种气氛之下,王之诰还能再说什么?也就哼哼哈哈,就坡下驴了。

    如果徐渭或张居正在这儿,肯定要对沈默顶礼膜拜的,原本明明是去给马芳撑腰,必然要跟杨博撕破脸,谁知让他这么一阵子翻云覆雨,竟把杨博感化成了说客,这份功力,已经到了大音若希的地步。

    杨博已经应承了沈默,要把马家军给他用,但他当然不能白做嫁衣,这个好人是要自己当的,于是朝满营官兵道:“家乡蒙难,石州遭劫,我这个山西人,夜不能寐,忧心如焚,恨不能提枪上马,回去和鞑子杀个你死我活所以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也可以帮你们劝王总督放人。”此言一出,场中一片欢呼。

    “不要高兴太早……”杨博一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道:“有些话要和你们说在前头,俺答此次侵扰,与以往分散骚扰、只为求财不同,这次他亲帅重兵,倾巢而来,所图必然不小。”顿一顿道:“以往我军不是没面对过这么多鞑虏,但都是以城池为依托,据险而守的。但这次,我们不得不在同等条件下,和他们交战。大伙儿都不是新丁,当然知道无险可守的情况下,面对数万蒙古铁骑,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们也不要有心理负担,这次出征只是志愿,留下的任务更加重大,保卫京城,这才是你们的本职,是压倒一切的重中之重。”杨博这番话,乃是为了给众人泼冷水……你们是来保卫京城的,不回去也没有责任,回去了却很可能马革裹尸,到底怎么选,相信人人都有自己的主意。

    场中更安静了,杨博的话,让已经冷静下来的官兵们,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中。出击还是留下?死还是生?这真的是个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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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效果达到,杨博朝王之诰点点头,又对沈默道:“老夫要去别的营地转转,沈大人是同去,还是留在这里呢?”

    “哦,下官还有些琐事要办。”沈默轻声道:“恕能奉陪老大人了。”

    “那好,你忙你的。”杨博颔首道:“明日没法相送,就等你们凯旋归来,咱们共饮庆功酒吧。”为了保密起见,大军出发时没有任何仪式,也没有任何人相送。当然,说保密只是个托词,真正的原因是,谁也对这次出征没底,生怕到时候一败涂地,颜面无存,所以一开始还是低调点好。

    一起送走了杨博,沈默再次向王之诰致歉,态度十分的诚恳。

    王之诰之前自然是怀恨的,现在沈默主动道歉,心里终于松缓多了,再加上虽然大家平级,可人家是礼部尚书,登阁拜相只在朝夕,自己却是个待罪的总督,有道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对处于弱势的他来说,就不是留一线了,而是要留一大片、一整面了。

    于是王总督很大度的表示,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至于现在和将来的,当然都听督帅大人安排了。要说他也是个狠角色,一旦下定决心,绝不拖泥带水,竟慷慨的对沈默道:“我这营中两万军队,都任他马芳挑选了,他就是全带走,我也认了”倒把沈默弄得不好意思了。

    王之诰的算盘打得精,反正自己这总督也当不成了,何苦替继任精打细算呢?还不如做个人情送给沈默,要是能和他搭上关系,必然会对将来好处多多,也算因祸得福了。

    沈默看一眼马芳,点点头道:“王兄气量宽宏,深识国体,小弟佩服之极,将来若能侥幸得胜,必少不了您的帮扶之功。”王之诰闻言大喜,心说这沈大人果然上道,便热情相邀道:“外面天冷,我让人备好了酒菜,咱们进去,一边说话一边等吧。”

    “悉听尊便。”沈默颔首微笑,他得在这儿震着,时间紧迫,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待两位大人离去,场子又归马芳了,但让杨博那么一搅合,已然没有开始的气势了。

    “老令公说的都对,但现在敌寇凶猛,避之必败,击之方有胜机。”马芳见状慨然道:“况身为朝廷之兵,即有卫国之责,何况守乡土乎?”

    结果是他多虑了,片刻的沉默之后,马家健儿站出来道:“大丈夫身受国恩多年,正当杀敌报国,纵是此役必败,拼得我等性命一条,却要叫敌寇知我大明兵威,虽死又何妨”然后他们的手下也全都跟上,这时候谁也不肯认怂,紧接着全营将士都群情激昂、争先从之。

    老杨博虽然经验老道,但他仍然低估了将士们勇气的和爱国心……当然,也不乏死要面子者。

    马芳是带兵之人,对将士们的心理十分明了,他不能带着缺乏十足勇气的将士上阵,必须再进行筛选。于是备述此战凶险,对三军反复放话,有兄弟同在军中的,弟弟留下,父子同在军中的,儿子留下,家中独子也不许出战。

    交代完一切,马芳拨马到了点将台上,等待真正的勇士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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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和王之诰聊了很久,话题自然离不开此次战役,王总督是十几年的老边帅了,又满心想要和他搞好关系,所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沈默受益匪浅。

    直到四更天,胡勇再次进来,在沈默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沈默点点头,起身对王之诰道,有要事要办。

    王之诰知道大军马上要出发,哪里敢留,亲送沈默出了中军帐。

    两人来到教场上,马芳那里已经整军完毕,尽管反复筛选,还是有七千健儿愿意跟随,可见马王爷的号召力,确实非同凡响,连老杨博都拉住不。

    王之诰有些肉痛,他原先觉着,能有三四千跟着就不错了,没想到却翻了一番,几乎把他营中精锐拔净了。只是大话说在前头,哪好再反悔?只能默默承受这份内伤。

    马芳请督帅指示,沈默说有你马王爷在,我不担心士气,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打点行装,卯时到安定门前待命。

    马芳领命而去,让部下抓紧时间备好马匹、武器、粮秣,他是宿将了,这些自不消人操心。

    离开宣大军营,沈默沉声问道:“他在什么地方?”

    “三十里外的马河村。”胡勇回报道:“镇抚司出动全部人手寻找,把他能去的地方找遍了,最后才在那个旮旯里寻着他……据说那是他三房姨太的四舅老爷家,也不知去那干嘛。”

    “鬼知道。”沈默夹紧马腹道:“头前带路”

    “驾”一行人策马奔驰,官道平坦宽阔,跑得倒比白日还快些。

    天蒙蒙亮时,马河村到了,锦衣卫的早等在那,沈默看到了陆纶和朱十三,是的,正是陆炳的二公子,陆纲的弟弟陆纶。

    两人迎上来,恭敬的行礼。

    沈默扶住他们,道:“竟让你们忙了一夜。”

    “应该的。”陆纶一脸感激道:“要不是师叔你的神机妙算,我们陆家这次肯定要被清……”

    沈默一抬手,阻止他说下去,沉声道:“以后这种话烂在肚中,传出去大家都要完蛋。”

    陆纶咽口吐沫,小声道:“这不没别人吗?”

    “自言自语也不行。”沈默瞪他一眼,对朱十三道:“十三哥,哥哥们都各赴天南海北了,你得多提点他点儿,省得不知什么时候,祸从口出,连家也败了,咱们怎么跟我那老哥哥交代?”说着又瞪一眼陆纶道:“多跟你哥学学吧,他这几年,比你长进多了。”

    “大人息怒,二爷最近春风得意,您又是他世上最亲的人,难免有些大意。”朱十三连忙陪笑道:“对吧,二爷?”

    “是极,是极。”陆纶小鸡啄米的点头道:“我以后都注意。”

    “嗯……”沈默点点头,继续训话道:“别以为当上指挥使就了不起,这次把皇上的亲舅舅顶下来,你道他们能善罢甘休?还不夹起尾巴来做人。”

    听到这茬,陆纶的态度终于端正,默默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是的,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不再是朱大,也不是陆纲,而是陆纶这已是一系列复杂角斗后,能达到的最好效果了……众所周知,锦衣卫的头领人选必须忠心可靠,所以皇帝一般会选择自己最信任的近臣担当。哪怕隆庆这种甩手掌柜也不能免俗,登基之后必然要将原先的班子换个遍,安排上自己信赖的人手。

    这对陆纲和十三太保来说,无异于大难临头,作为知晓太多秘密的特务头子们,一旦离开本职,等待他们的不是退居二线,而是灭顶之灾。

    好在沈默早就未雨绸缪,陆炳一共两个儿子,陆纲是长子承袭父爵。陆纶虽是次子,但老子的地位太高,竟也有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荫职,按说也可以进镇抚司,但沈默偏偏要把他安排进裕王府,充当一名侍卫……当时景王和裕王之争,还没有分出胜负,裕王府还是个门可罗雀的冷衙门,哪有在镇抚司里当个肥差,一班叔叔大爷照应着快活?

    加上裕王一直讨厌特务,对陆炳更是深恶痛绝……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陆炳奉命监视二王,在他们家宅中安插了很多眼线,随时把他们的一举一动报告皇帝……只要他们稍有非分之举,必然遭到皇帝的痛斥、甚至惩罚,害得兄弟俩噤若寒蝉,连自己王妃都不信了。遭受这种非人折磨,当然就把陆炳当成罪魁恨上了。

    见沈默要送自己去裕王府,陆纶哭喊着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道:“您老杀了我也不去”

    “起来。”沈默拿出当叔叔的威严,沉声道:“你当你爹还在世上?谁还看你撒泼打滚?”

    陆纶愣住了,想不到沈默说出这种绝情的话来,要不是父亲临死前,让他们发誓,像对待父亲一样对待沈默,他早就要翻脸了。虽然强压住火气,但仍把不快摆在脸上道:“叫侄儿到裕王府去当差,那还不是把侄儿往绝路上送吗!你不知道裕王恨我爹啊”

    沈默冷冷道:“你也知道裕王恨你爹,看大明这气数,皇位迟早是裕王的,等他继承大统之时,就是你陆家家破人亡之日。”

    “那,那怎么办?”陆纶才一脸担忧道。

    “怎么办?置之死地而后生你爹得罪了裕王,但那是奉命行事,换了谁都得这么做。可你爹后来,更是暗中保了裕王不知多少次,这可不是谁都会做的。裕王不知道,所以恨你爹。裕王很重情,趁着你爹去世,我把你爹为他做过的事儿说了,他已经知道自己误会你爹了,还问我能为你爹做点什么。我才把你推出来,说你爹希望能让你服侍裕王一辈子,以赎清当年的罪过。”

    “裕王其实是不太愿意的,但碍着我的面子,还是答应了。”沈默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的陆纶道:“你记住,去了要夹着尾巴做事,忠心不二,只听不说,真正让裕王和他府里的人重新看待你……别看你哥哥继承了你爹的官位,可等到裕王入主大内的那天,还要你来保护陆家,和你爹的那班老部下。”

    陆纶是个聪明孩子,听明白了师叔的话,可他仍然担心道:“我一个外来户,又是个不受待见的,怎能让王爷推心置腹?”

    “别忘了你是谁的弟弟……”沈默淡淡道:“裕王府上没有自己的势力,等于聋子和瞎子,一遇到事情就抓瞎,所以我才把你派过去。”

    “您的意思是,让我去给裕王当耳目?”陆纶瞪大眼道。

    “嗯。”沈默点点头道:“裕王这个人,心软,但是个明白人。只要你对他忠心耿耿,他必然会把你引为心腹。”

    “忠心?”陆纶道:“怎么个程度?”

    “他就是你的天。”沈默淡淡道:“关键时刻,我、你哥哥,还有你那些叔叔伯伯,都可以出卖。”

    “使不得,使不得……”陆纶连连摆手道。

    “不然他怎会放心,把锦衣卫交到你手里?”沈默目光幽深,声音低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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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抱歉,临时事情太多……[(m)無彈窗閱讀]

    .因为摸不清明军底细,俺答暂缓渡河,同时令长子辛爱黄台吉,率一万骑兵追击马芳的部队。火眼金睛的俺答汗,已经看出这支马家军,远远不及当年,所以并未动用主力围剿。

    而马芳这边,也没有小富即安的习惯,稍事休整、重新整编后,便积极应战,连续在兔几岭,饮龙河等地与辛爱接战。因为战斗经验不足,起先几战都吃了亏,但好在马芳知己知彼、指挥若定,一班马家军的旧将,更是发挥了骨干作用,帮助菜鸟们克服了慌乱情绪。加之装备了大量的鸟镜,并采取了最新的战法,使蒙古骑兵不敢过分靠近,这才没有被冲乱阵脚。

    要不怎么说,战场是最好的学堂呢,几场接战下来,官兵们终于摆脱了恐惧,可以正常发挥水平了。这时马芳多年苦心练兵的心血,终见效果,他身先士卒,率领勇猛的马家精骑为先锋,带领大部队反复拼杀。火枪与铁骑相互配合冲锋的战术,令只善骑射的蒙古军接连受挫。刀兵,火枪兵,骑射手波浪般来回纵马冲击,整齐划一的冲杀与轰鸣呼啸的火枪弹丸下,先前不可一世的蒙古骑兵纷纷被打落马,几次接战皆伤亡不轻。

    但蒙古军队毕竟训练有素,每遇战事不利,随即能够发挥机动性优势,通过交替掩护的方式安然撤退,随后一日连续五战,马芳攻,蒙古军败,马芳追,蒙古军退”虽节节胜利,却始终不能重创敌人。

    而且经过接连吃瘪后,辛爱黄台吉已经了解了明军的新战法,他发现对方的火枪手虽然厉害,但存在明显的缺陷。第一”要下马射击,机动性差,第二,虽然排枪射击的杀伤力大大加强,但每一击之后,都会腾起浓重的白烟,无法连续射击。第三,需要大量骑兵保护,而明军人数有限,不可能防护周全。这样只要以正面突击和两翼包抄相结合,坚决冲击内线便可奏效。

    为了确保一击成功,他向父汗请求增援,俺答果然在第二天,派来了布彦台吉和丙兔台吉,两人各率一万兵马,居于黄台吉两翼,对明军形成合围之势。马芳见势不妙,率军向南撤退。

    蒙古人对消灭明军兴趣寥寥,若是平时,是断不会追击的。但凡事总有例外,当对面是给他们带去无数耻辱的马芳和他的马家军时,黄台吉和他的弟弟们,不愿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况且,俺答对马芳恨之入骨,若能将其擒获或格杀,父汗必然大悦,定然重重有赏。

    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同样都是骑马,蒙古骑兵的速度要快于明军。眼看要逃脱不掉,又是敌众我寡之下,马芳当机立断”命部队改变方向,进入马莲堡就地设防“……明军不善野战”为了防御鞑虏入侵,只好在边界省份修筑了很多城堡”以备部队随时进入,据城池以火器抵抗蒙古骑兵。马莲堡就是其中较大的一个,马芳清晰记得,十年前还曾经在这个要塞举行过大兵演,最多能进驻十万军队呢。

    当部队开进马莲堡,马芳却傻眼了,这个每年兵部都要拨款修缮的要塞,竟然已经成了危城……,这才过了几年啊,黄土夯成的城墙上,随处可见惊人的裂缝,站在上面前胆战心惊,唯恐把它踩塌了。马芳不由愤愤问候某些人的十八代祖宗,这已经不是贪污问题了,而是**裸的祸国。

    他身边的副将赵勇见状,焦急道:“大人,马莲堡已经不能为我们提供防御了,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其余将领也点头表示赞同。

    “离开?能上哪去?”马芳站在城门楼上,眯着眼道:“蒙古人鼻臾便到,离开这里我们难逃覆没。”

    “那就抓紧修缮一下城墙。”赵勇等人又建议道:“虽然来不及了,但也聊胜于无吧。”

    “不必”,马芳又拒绝道:“这时候修城墙,只能暴露我们的虚实,让蒙古人下定决心强攻。”

    众将不由心中惊慌,他们知道,此时从侧翼包抄的谭纶和尹凤等人,应该还远在百里之外,万全右卫守军兵力单薄,也断然不会来救,其他人更是指望不上。现在自己所处的马莲堡,已是彻头彻尾的“绝地,。将军却坚持固守,还不让抢修,这不是带着大家往死路上走吗?

    马芳却不管他们怎么想,他在城头升起自己的将旗,又命令部下在城中大张旗鼓,摆出数万精兵坐镇的假象。待一切摆弄停当,蒙古人也赶到了马莲堡,看到城头飘扬的,马,字大旗,慑于“马王爷”的威名,黄台吉兄弟未敢立刻发起强攻,仅派小股骑兵连续试探。马芳镇定自若,坦然应对,每次都使他们有去无回,让蒙古人更加看不出端倪。

    不明虚实的黄台吉等人不敢攻城,仅用硬弩和汉奸所制的土炮不断轰击城头。从下午一直攻击到黄昏,竟把年久失修的马劳堡城墙,轰塌了十几丈长的一段。在蒙古人的欢呼声中,马芳的部将连忙要带人去修缮城墙,却遭到马芳断然制止。

    非但不管那坍塌的城墙,相反还命令全军偃旗息鼓,甚至对蒙古军队的骚扰也不再还击,一时间全军,寂若无人”大摇大摆的跟对手唱起了,空城计,。

    那厢间,几个台吉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布彦认为对方是虚张声势,丙兔却觉着其中有诈,辛爱则一会儿觉着这个有道理,一会儿认为那个说得对,迟疑着没法下决心。

    入夜后,为试探马芳虚实,黄台吉命部下大张旗鼓,摆出全面进攻的架势,甚至点起火把,在城下彻夜呐喊辱骂,一时间,野烧蚀天,嚣呼达旦”,令城内官兵惊恐莫名。马芳却不慌不忙,命部下堂而皇之打开马莲堡城门,自己在军帐里安然静坐,对蒙古军的挑衅充耳不闻。

    如此主动的空门尽露,与引颈就戮有何区别?马家军的老班底还好”那些新加入的军官,全都吓得面无人色,极力劝马芳不要如此冒险一一旦蒙古人头脑一热、冲进城来,那大家全都成了瓮中之鳖,一个也逃不出去。

    马芳却泰然自若,对他的将领道:“如果是俺答亲至,我一定听从你们的建议,但现在却是他的三个儿子,诸位应该都听过,三个和尚没水吃,的故事,这三个人都不愿意让自己的人马冒险,结果只会是不了了之。”

    “您这是赌博。”有人一针见血的道破。

    “是又如何?”马芳眯眼看着那人,嘴角挂起一丝讥诮道:“只要我最后赢了,那就没人能说三道四。”主将如此强硬的态度,所有人只能听天由命了。

    虚虚实实下,蒙古军果然上了当,马王爷的赫赫威名”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唯恐那城里真埋伏了大军,被明军关门打狗,造成惨重的损去……“……要知道,在弱肉强食的草原民族”什么尊贵的血统,崇高的声望都是白搭,只有实力”强大的实力,才是地位和权势的保证。所以三人都不愿冒着损兵折将的危险,去为别人探个虚实。结果叫嚣整夜,竟只派了几支小分队进城试探,出来后也只是说,城里好像潜伏着千军万马,但究竟有多少明军”都埋伏在什么地方,却一概说不清楚。

    侦查没有让台吉兄弟们消除疑虑”反而使他们更加迷惑。经过一夜的折腾,天亮时”蒙古人似乎决定暂且撤军,再作打算。

    而此时的马莲堡中,马芳正对着他的将士,作着最后的战争动员:“敌人退却了,面对空城而不敢入,可见他们是怕我们的!”在担惊受怕中憋了一夜的将士们,全都如释重负,放声笑起来。

    马芳摆摆手,待众人安静下来,便继续道:“这招险中求胜的,空城计”最终为咱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可见苍天也是保估咱们的!现在约定的日子已经到了,是我们展开反击的时候,弟兄们,跟我冲出去!和他们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决一死战!”见将士们士气高涨,马芳立刻下令全军追击。早在马莲堡中养足了体力的将士们,悍然从坍塌的废墟里冲出,高举着雪亮的马刀,直冲向正在撤退的蒙古人。几个台吉见状故技重施,交替掩护,且战且退,目的地也很明确,是西南几十里外,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

    原来辛爱和他的弟弟,经过一夜的商量,决定改变策略“…你不是想用计赚我们吗?现在我们也用计。具体的方针是,先以小股骑兵诈败诱使马芳轻进,企图将其诱引至平原开阔地带,再发挥蒙古骑兵的机动力聚而歼之。见马芳果然率部突进,几个鲁吉大喜过望,强按住迫不及待的心情,一直退到平原地带,正欲下令合围歼之,却见斥候面无人色的奔来“俚急道:“大事不好,我军两翼突现大量明军骑兵!”

    三人登时傻了,丙兔台吉火冒三丈道:“不可能,除非他们用飞的!”他们对自己的速度很有自信,不相信马家军能后发先至。

    生气归生气,谁都知道斥候不敢胡说八道,辛爱沉住气道:“人数有多少?”

    “南北最少各有一万!”

    见边上有个土坡,辛爱策马奔上去,从怀中掏出一柄千里镜,顺着斥候所指的方向远望。今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果然能看见十几里外,有烟尘腾起,凭经验,人数不会少于一万。

    再看南边,也是如此,辛爱终于变色道:“中了明军的埋伏!”

    “那我们赶紧与父汗汇合吧!”布彦惶急道。

    “不行”,丙兔马上否定道:“此处往东北,尽是丘陵小路,正适合敌军设伏,我们现在回去,八成要中埋伏的!”有了白莲教汉奸相助,他们对这一带的地形了若指掌。

    “是啊”,和他们一起的汉奸丘富也附和道“昨日有教徒来报,说东北方向几座桥粱被毁,道路也被人堵塞,看来明军确实有埋伏。”

    经他们这一说,布彦也不该再提和父汗汇合了”辛爱只好一面命人不惜一切代价,把情况通知父汗,一面带着部队暂且往西撤去,准备避过明军的风头,从大同以北迂回与父汗汇合。

    突然出现的明军”正是谭纶和尹凤率领的包抄部队,他们晓行夜宿,隐藏好行迹,耐心的等待时机。直到时机合适,才从藏身之处杀出,和马芳从东南北三面,气势汹汹的杀向蒙古人。

    三个台吉见势不妙,连忙撤退”双方一个追一个逃,当天下午进入了山西境内的阳和卫。其间几次接战,蒙古人靠着骑射高超,都让明军吃了亏,双方的距离也越拉越远。但蒙古人一夜未歇,又疲于奔命大半日,已经是人困马乏,早就战意全无,只想快点脱离战场,好生休整一番,再作打算。

    这时眼前又出现了两条岔道,黄台吉问道:“这都是通向哪里?”

    “往北是十五粱,山粱道道,崎岖难行。

    ”白莲教的丘富,在叛变前曾是大同右卫的一名哨长,对这里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往西是大南凹”过去就是一马平川了。”

    辛爱向北看,果然见山峦重重,好容易把追兵甩下一段距离,要是被大同出兵在山间设伏,拦住去路,情况就糟糕了:再向西眺望,只见前方大道宽阔”一眼看去,也没有山粱丘陵之类易遭埋伏的地形”于是下定决心道:“往西!”

    于是三万蒙古骑兵继续向西,一顿饭的功夫”便到了大南凹,却听斥候来报,前面发现数千明军步兵,正严阵以待。

    “什么?”辛爱先是一惊,然后怒极反笑道:“好好,真把我们草原的雄鹰,当成是怯懦的母鸡了,区区几千步兵,也敢螳臂当车!”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先是被马芳在马莲堡耍了一夜,又被明军大部队追着屁股撵了半天,这位俺答汗的长子,自认的草原天骄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让马芳欺负欺负也就罢了,他不能容忍些许步兵竟也在敢太岁头上动土!

    要知道前面是一马平川的原野,想打埋伏都不可能,在这种地形上,对骑兵来说,多少步兵都是砍瓜切菜,根本造不成威胁!更何况己方还数倍于敌军!

    这时候肯定不能再逃避了,不然辛爱就要自己找块奶璐撞死了。

    “冲过去,踏平他们!!”辛爱抽出了马刀,早就憋足了火的蒙古勇士们,亮出雪亮的马刀,锋然向前冲击。

    蒙古人面对的,正是戚继光和他的神机营。

    自十月初五接受任务后,神机营便开始了五百里急行军。五百里路要在三天内赶到,即使换成骑兵,也已经是极限了,更何况神机营有大半靠两腿走路的步兵,还有上百辆笨重的战车……”,每辆车虽然配了两匹驮马,但将近两千斤的重量,如果不加上人力的话,每天只能走四五十里,等赶到目的地,黄huā菜都凉了。

    所以车营的将士们全都赤膊上阵,用绳子拉,用手推,硬是让沉重的战车跟上行军的速度。但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头天还好些,到了第二天,走着走着,有些士卒的步子就踉跄了,突然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戚继光根本不停留,只是留下一队骑兵,收容掉队的官兵。他不停催动部下不分昼夜的前进前进,一路上,连停下来吃口饭的时间都不给,所有的官兵,包括他自己,都是边走边吃“…吃一口继光面,喝一口凉水,再吃一口,再喝一口,一顿饭就这样解决了。

    最终靠着顽强的毅力和耐力,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后,戚家军创造了三天行军五百里的奇迹。这奇迹不可复制,因为换了这世上其它任何一支队伍,都经受不起如此高强度的行军,只有训练严苛、军法森严、且官兵具有荣誉感和责任感的戚家军,才能完成这一史无前例的大机动!

    看着部下严阵以待,静候蒙古军队的出现。戚继光深吸口气,睽违十四载,边塞的风依然如此刚烈。自己在huā柳繁华之地浴血奋战十年之后,终于同到了最初的战场,就让北方的同僚看看,他戚元敬是不是只能在南责欺负一下蟊贼,遇到蒙古骑兵就现原形呢?

    补上的,继续写……[(m)無彈窗閱讀]

    .转眼间,敌人近了。戚继光心内暗叹”果然壮观!非乌合之众的倭寇可比!乃平时未见之强敌!

    但是!他回过头来,看到自己的将士也严阵以待,数百辆偏厢车、轻车、辐重车组成一个坚实的车城,车上装载着佛朗机、虎尊炮、大将军,加起来足有三百余门。车城外是整齐列队的火枪兵,在其身后”则站满了手持狼筅、长戟、大棒等长兵器的官兵,后方不远处,还有精锐的骑兵部队,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随时与迫近的敌人展开白刃战,阻止他们接近车城。

    我的部下也鸟枪换炮、今非昔比了,咱们就看看,是你的矛利”还是我的盾坚吧!

    那边蒙古军队也看到了明军的阵势,与他们以往所见截然不同,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他们坚信,骑克步,的真理,就像相信日升东边一样的坚定。“怕什么,都是骗人的把戏!冲击!不信我三万铁骑奈何不了你这几个人”辛爱咬牙切齿道:“冲啊!”一声令下,三万铁骑呼号着冲向戚家军!

    “开火!”这厢间,戚继光红色令旗一挥,顿时炮火连天,声震寰宇。战车上的大炮对着骑兵喷吐着火舌,一枚枚火红的炮弹”带着对侵略者的憎恨,呼啸着砸在敌军阵中。蒙古骑兵顿时乱作一团,无数马匹被炸倒,残肢断腿四处乱飞,鲜血混合着泥土”溅得人浑身生痛。若不是蒙古马品种优良、处乱不惊,恐怕登时就要乱了套。

    饶是如此,蒙古军的突击也迅速减慢。在后方指挥的黄台吉,顾不上心疼”命人吹响变阵的号角。听到命令”蒙古骑兵马上分散开来,呈扇形向明军冲过来。

    看着要冲过危险地带,蒙古勇士们还没松口气,忽然天崩地裂”其前锋所到之处,一片火光连着爆炸声,竟从地里冒出火来,直接把马肚子炸开,马腿炸断,马背上的骑手也被掀翻在地,后面的骑兵刹不住车,硬生生把同袍践踏致死。

    辛爱这时候脑袋都要炸开了!真是见了鬼了!从来也没见过地里冒火啊!怎么连这种事儿碰上了?!

    世上哪儿有这么巧合的事”这是明军新研制的一种秘密武器,名叫“自犯钢轮火,。顾名思义,你自己冒犯别人引来的钢铁爆炸。这玩意儿在普通官兵口中,还有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叫“地雷”当骑兵遇上地雷”那真是春光灿烂、血色浪漫!

    尽管损失惨重”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无法撤退了”只能咬着牙趟过去。冲在前面的蒙古骑兵,好歹发觉地上不喷火了,却见满地的铁蒺藜和成排的拒马挡住了去路”长生天啊,叶这么多花样?这叫人怎么打仗?!

    还没来得及感叹,就见远处的明军官兵,齐刷刷举起了手中的武器,这又是什么玩意儿啊?蒙古骑兵们依稀认识,这是明军的火统”但样子又不太一样,其实鸟镜的样子”已经与沈默所熟悉的步枪”别无二致了。

    第一列的火枪手一齐射击,密集的枪声响起,便有大量的战马中弹……射人先射马”明军专朝着战马开火。但这还没完,只见在营官的统一号令之下,第一列的火枪手退到阵后”重新装填弹药,早等在他们身后的第二列,马上前进放统,随之后退重新装填弹药,然后第三及四列前进听号声放火箭,随之后退重新装填火箭“这时第一列的火枪手已经完成装填,再次上前开火。同时战车上的枪手也在不间断的射击,统声不绝于耳,火力延绵而密集。

    尽管战场上已是白烟密布”根本看不清对方,但明军数千支枪炮同时开火,射击精度已经不再重要,密集的弹雨泼洒之下,一排排蒙古骑兵,如割韭菜般的坠马,造成的损失,远远超过了蒙古人的预料……在这之前,他们不是没遇见过明军的火器,但每次只要咬咬牙,就能冲过去砍瓜切菜。可现在”前有拒马阻拦,后有如此密集的枪炮”竟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也没法杀到明军阵前。

    这就是戚继光对抗骑兵,与之前最大的不同其所恃全在火器与战车。车必籍火器以败贼,火器必籍车以拒马”二器之用实相须也!正是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戚继光将前代如鸡肋的战车上,装备了大量更多、更先进的火器。当敌骑进攻,车列方营”鸟统、火箭、佛郎机轮番施放。如敌不退,火箭车大将军车上的火器齐发。这众多威力较强的火器轮番施放”没有那支骑兵能承受得了。但蒙古骑兵毕竟数量太多”虽然正面进攻惨遭失败,但他们还是从明军两翼火力薄弱的地段杀过来,用绳索扯弃拒马,逼近了明军车阵。

    这时奂两翼防卫的车营官兵,巳经从车阵中列队而出,排成鸳鸯阵——藤牌手在前,狼筅兵掩护、长枪手、鸟统手在后与敌人厮杀。在身后车阵中密集火力的支援下,竟可以堪堪敌住蒙古骑兵玩命的冲击。

    这时候,三个台吉也看出惨重损失不可避免,但他们更知道,如果数倍于敌军都赢不下来,那军心士气就彻底完了!绝对不能就此罢休,三人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小算盘,亲赴前线督阵,寻找着明军最薄弱的环节,试图突破这该死的车阵。

    蒙古军队毕竟是人多势众”在付出惨重代价后,逐渐清开了挡住去路的拒马阵,野兽般红着眼,吼叫着冲上来二明军也拼了,借着枪炮的烟雾”杀手队全面越过鸟镜队”迎着重逢过来的敌骑,摆开了鸳鸯连环阵一这支拥有戚家军优秀血统的精锐部队,与其它贪生怕死、一盘散沙的明军完全不同,他们武艺高强、战法高超,军纪严明”悍不畏死!尽管面对着滚滚铁骑,还是毫不畏惧的迎敌而上!

    阵势随着号令而动,第一声令响,所有官兵跟着大声呐喊,并往前推进一步,第二声响起,再大声呐喊一次再往前推进一步,这时双方已经近到能看见对方的鼻毛了!

    第三声号令响起”再大声呐喊一次后,不限阵形所有人等一拥而上与敌缠斗在一起”不理会伤亡直到你死我活为止。

    战场上炮声隆隆,枪声不断,刀籽,影,血肉横飞”喊杀声、吼叫声、哀嚎声混成一片,宛如身处修罗斗场!

    虽然同是鸳鸯阵”但对付蒙古骑兵比南方的倭寇要吃力多了”对方居高临下,冲击力十足,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能挡住的,但明军悍不畏死”手中的武器也全都是用来克制骑兵的,他们用长枪、狼筅、钩镰等长兵器刺伤敌兵,用大棒专打马脸。而且因为双方高下有别”所以并不影响身后的鸟统手火力支援”若不是战场上烟雾太大,影响了射击的精度,恐怕蒙古人早就支撑不住了。

    蒙古人是狼一样的性子,平时狡猾多疑”不会轻易投入战斗,但一旦厮杀开来”就凶相毕露,不死不休”尽管损失惨重,血流成河,却仍然派出一拨拨的骑兵,冲击着明军的阵地,就像潮水冲刷着礁石”就算那礁石再坚固,也难以抵挡潮水的侵蚀。

    戚家军出现了不小的伤亡,但他们严酷的连坐制度,让士兵只能死死的抵挡住敌军的铁骑,就算被践踏成泥”也不敢向后一步。

    戚继光肃立在中军”看到各线都有支撑不住的迹象”只能毫不犹豫的出动了战略预备队车营打开数个门口,早就憋急了的杀手骑兵冲出去”像一支支利矛刺穿了蒙古人的前锋线,令其攻势也为之一滞。

    趁此良机,戚继光赶紧下令,命步营官兵撤回车城中休整,同时把所有的弹药,不计消耗的打出去,在火力压制与骑兵骚扰结合下,终于稳住了阵脚。

    看着眼前的场景,三个台吉的脸色差极了,虽然损失还无法统计,但仅凭目测,也能看出是从未有过的惨重。许多率军冲锋的将领,都在他们眼前坠马,就像拿刀子剜他们的心一样。

    “不能再打下去了!”丙兔两眼血红道:“马芳他们马上就到了,我们会被包围的!”

    “放屁!”布彦大吼道:“一定要把他们统统杀光!”

    辛爱阴沉着脸,望着前方厮杀成一团的两军,突然叹了口气,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处处被算计,终于被一步步逼进陷阱了。

    看一眼犹在争吵不休的兄弟,他声音低沉道:“我们中计了,马王爷须臾便至,到时候所有人都插翅难飞。”说着抽出自己缀满珠宝的金刀道:“都别藏着掖着了,拿出全部家底,拼死杀出条血路来吧!”他爆发出一声野兽的嘶吼道:“冲啊,长生天保估我们!”便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

    布彦和丙兔面面相觑,知道大哥这下是玩命了,这才明白,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相对着点点头,也率领亲卫中军投入了战团。

    看到三位台吉身先士卒,蒙古军队士气大振,对神机营的攻势也越来越猛烈”他们在前面伙伴的掩护下,纷纷张开硬弓,把复仇的箭支射入明军阵中。

    “御!”戚继光暴喝一声,马上有鼓点传令。盾牌手想也不想,立刻举起了桌面似的大盾,罩住了自己和身边的袍泽”噗噗噗噗”羽箭雨点般射在车厢上、盾牌上,但也有不少从空隙中,扎入了明军的身体。

    一阵欢呼声响起,蒙古骑兵便要趁他疯要他命,一跃而上解决战斗。

    “刺!”戚继光又一声令下,鼓声一变”盾牌齐刷刷的撤下,千百条长枪斜刺出来,顿时把车阵变成了巨大的铁刺猬。

    而那些中箭的明军,也没有像蒙古人想象的那样,失去战斗力,而是咬着牙继续射击,这支精锐的部队,士兵皆身着坚韧的甲胄,能大大降低弓箭造成的伤害。这让豪古骑兵猝ps不及防之下,叉吃了闷亏。

    “冲……”戚继光再下令,重新整队的步营将士”再次从阵中杀出,一鼓作气,把逼近的敌兵又赶出一丈多远。双方就这样你进我退、我退你进、呈拉锯态势反复多次,蒙古骑兵已经拼了老命”但仍无法攻破明军的车阵,反而在其密集的火力面前损失惨重,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绝望的表情。

    但更让他们绝望的还在后头。就在三个台吉为破敌焦头烂额之时”便听外围一片惊恐骚乱之声”循声一看”原来是追兵出现了。

    “还是来了……”辛爱叹一声,看看自己的兄弟道:“那就战吧”不行就突围,好自为之吧……”

    两人的眼睛通红,点点头,各自去聚拢本部人手”准备应战。

    马芳和谭纶的追兵,其实没有表现出的那么菜”他们故意拖在后面,好让蒙古人麻痹大意,自己也好从容布阵。当他们兵分三路,从东南北三面包抄而来时,正好和戚继光的部队四面包围了蒙古人,口袋终于扎紧”伏击战变成了歼灭战!

    此时此刻,马芳终于释放出压抑已久的能量,他依旧身先士卒”率领马家健儿冲荡敌阵,但这次蒙古兵能明显感觉到,马家军攻势之凌厉,远远超过了之前交战时的水平”显然对方曾刻意隐藏了实力。大为吃惊之余,求生的**战胜了一切”蒙古人也顾不上害怕了,疯狂的冲杀着,做困兽犹斗!

    六万人马在旷阔的原野上团团厮杀,一场屡战从下午一直打到黄昏时分,天空仿佛都被血染红了”被烟熏黑了”变成令人窒息的红黑色马芳把十年的怨气,统统释放在这一场”他仿佛一头雄狮,率领自己的狮群,不知疲倦的反复冲杀,冲杀间竟然砍损三把马刀”浑身挂彩十余处,但仍然奋战不休。在他的激励下”马家军的将士也完全恢复了当年的雄风”所到之处、无人可敌!

    那厢间,尹凤也不甘示弱”率领保定骑兵与敌军奋力厮杀,有马家军的榜样在前,将士们哪个都不敢贪生怕死,超水平发挥出了技战实力,与蒙古人猛冲猛打不落下风。

    谭纶则冷静的调动着,各勤王军中凑出来的部队,见哪里吃紧”便派一支人马过去支援,见包围圈有漏洞,又命一部人马赶紧过去堵住。明军已经完全打出了士气,这时候人人争先、各个奋勇,尽管这些官兵来自不同的军镇,但谭纶依然可以如臂使指,指挥他们做出恰当的战术动作。

    月上中天”尖把将战场照得亮如白昼。

    经一夜恶斗,骄横的蒙古骑兵终于倒在明军坚韧的精神面前”仓皇的扔下满战场的尸体拔马溃散。马芳已经杀红了眼,哪肯善罢甘休,毫不犹豫的率军追击;尹凤也不甘落后”追击:戚继光也把自己为数不多的骑兵派了出去,宜将剩勇追穷寇,不教胡马度阴山!

    战场上喊杀声渐去,只剩下哀嚎遍野。不能追击的步兵开始打扫战场、救治死伤,戚继光则拨马和谭纶汇合。两位将领在月光下相视而笑,四天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出兵、奔袭、诱敌、据守、破敌”追杀……竟然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良久良久”谭纶才嘶声道:,“元敬,我们赢了…………”,“大人,我们赢了……”戚继光抹一把眼角的泪水,笑起来道:,“快向督帅大人报喜!我等不辱使命……”

    谭纶却面色一滞,脸上浮现浓重的忧虑”低声道:“知道俺答为何没来救他的儿子们吗?”

    “我正奇怪呢……”戚继光道:“按说以俺答的精明,断不会让两部分开太远,一定会寻求汇合的,”说着脸色一变,轻声道:“难呃………”

    “不错……”谭纶点头道:“大人亲身作饵,进驻万全右卫,这才把俺答的人马吸引过去……”说着望向东北方向,满脸忧色道:,“一天以前”便已经被蒙古人团团围住,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荒唐,怎能让督帅大人的千金之躯,冒这种险呢……”戚继光愤怒道:“你也能答应……”

    “大人这是在两名态度,为了取胜,他愿意付出任何代……”谭纶却目光坚定道:“所以才能让来源庞杂的将士们三军用命,我岂能辜负他的苦心……”

    “督帅要是有个三长两……”,戚继光翻身上马,恨声道:“这一仗打得再漂亮,又有何用……”说着一甩马鞭道:“还不快快回援……”

    “马芳和尹凤他们已经去了……”谭纶淡淡一笑道:,“再说”你也别小瞧了沈大人,俺答赢不了他……”[(m)無彈窗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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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太累了,坚持不住,明天早起接着写……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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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沈默率大军出兵之后,京城便陷入了恐慌和猜测的气氛,无论是各部衙门,还是茶馆酒肆,人们三句话就会扯到这场战事上去。面对着屡屡欺凌自己的老冤家,自诩天朝上国的大明百姓,太渴望痛痛快快赢一场了,却又在一次次的败绩面前,早就习惯了失败……,大家都盼着赢,可都从心里觉着,输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结果流言四起,今儿传说沈默兵败被俘,明儿又有人造谣,说他战死沙场,脑袋被割了还屹立不倒……

    “那不成刑天了吗?”,听到张居正转述外面的留言,徐阁老哑然失笑道:“真是谣言四起啊。”,说着看看自己的学生,有些怜惜道:,“这几天,你也不好过吧,人看着瘦了一圈。”,自从决意把女儿许配给张四维后,他一直觉着对不起张居正,好在后者没有消沉,而是更加的勇于任事,这让他在欣慰之余,也多了几分惋得……错过这样的贤婿,确实令人遗憾。

    “学生还好”,张居正苦笑道:“只是身家性命都压在这一场上,难免寝食不安,倒让老师费心了*……”

    徐阶摇头笑笑,轻声问道:“有什么困难尽管提,跟老师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什么都瞒不过老师。”,张居正轻叹一声道:“劣质军需的事儿,已经查清楚了*……”

    “哦*……”徐阶淡淡道:“哪个环节出了漏子?”

    “这次的事情有些大。”,张居正低声道:“军需采办,向来是户部的重任,由尚书大人亲自掌管,但当我去下属的几家衣帽局查问,却发现它们早不在户部名下“……,而被转给了一些京城商人。再查下去才知道,现在只要兵部验收没意见”户部就直接掏钱,甚至都不派员监管*……”

    “这倒也说得过去*……”徐阶沉吟道。

    “蹊跷就在这里。”,张居正沉声道:“我带人查封了那几家衣帽升织局,在他们仓库中发现了大量的劣质棉布,还有成品被服,正是发给勤王军的那种”用手一扯就开裂,这样的东西,怎能通得过兵部的验收?”

    “你是说……”,徐阶皱眉道:“杨博明明知情,却故意收下来……”,顿一顿道:“军粮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更蹊跷……”,张居正沉声道:“广济仓里明明都是上好的谷米,为什么运到兵部,就掺了一半的沙子?我把两处的军粮一作对比,发现发给官兵的都是陈米,而年初赈灾,已经把广济仓的库存耗光了,现在库里的,全是秋收后的新米……”

    “难道被人掉包了?”徐阶神色不变道:“可有证据?”

    “哼,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没有破绽。”张居正道:,“他们的车马不够,租用了几家车马行的运力,虽然做得隐蔽,但不能堵住每个人的嘴。后来我从个车夫那里”得知那天他们把粮食从广济仓运出来,送到外城的一处煤商仓库中,京城井严,倒也没让他们运出去…………我已经派人日夜盯梢了,不会让这些粮食再溜走的。”户部竟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张居正深以为耻,这次真是发了狠。

    听完张居正的汇报,徐阶沉吟良机”方才道:“把谜底说出来吧。”

    “承包衣帽针织局的,乃是几个旁系宗室,当然他们肯定是幌子,真正能让高部堂不言不语,把这块肥差交出来的,只有几位国公、侯爷能办得到。而那个煤商仓库,乃是清河伯世子租赁的……”张居正在老师面前毫不讳言。

    “有些不寻常*……”

    “是啊”嗅到了阴谋的气息。”张居正缓缓点头道:“有人在背后支招,有人在台前跳粱”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我们好看。”,这种时候”在军粮、军服上连出问题,显然不能只用有人,中饱私囊,解释,而是有人在给他和沈默挖坑。要知道,他们俩可是立了军令状的,若是士兵不听号令拒绝出战,那他二人身上,要打上不光彩的烙印,甚至有可能会就此一蹶不振。

    好在两人处理及时,才制止了事态的恶化。但事情已经传开,言官们勃然大怒,这些日子弹劾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到通政司,只是被徐阶借口大局为重,强压着而已“……,但京中的不少官员,已经把高耀和张居正看为带罪之臣,言行上也不大尊敬了。

    此中冷暖,身处漩涡的张居正自然体会最深,他却仍然可以顶住历力,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仅这份胸襟,就十分难得了。

    师徒俩都知道,现在实指望着前线能取得一场大胜,一俊遮百丑,否则真的无法收场。

    “杨博不会是主谋*……”见张居正压力过大,已经有些疑神疑鬼,徐阶只好出言点醒他道:“他是谋国老臣,不可能轻重不分,更不屑谋划迂种下三滥的伎俩n,““那还能有谁?”张居正眉头紧锁道。

    “你们得罪什么人了?”徐阶轻声道。

    “宗室勋旧……”张居正一点就透道:“两个《条例》让他们把户部和礼部恨之入骨,借机报复也是有可能的。”

    “你一番暗访,就能查出这么多端倪来,要是交给刑部,肯定能拔出萝卜带起泥*……”徐阶缓缓道:“眼下时机还不成熟,却也不能干*……”徐阶吩咐张居正道:“你们不是一直头疼宗室闹事吗?不要白费了京城戒严的良机*……”

    张居正猛然想起,徐阶曾经对他和沈默说过,宗室闹事不要着急,很快就有解决的时机,指的就是这个啊……原来老头子从一开始,就没存在和平解决的幻想,只是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机会而已。

    姜还是老的辣!他不禁心中一凛”徐阶这份深沉狠辣,确实值得自己学习。

    但这不代表,他会丧失自己的思考,寻思良久,决定还是坦诚以对道:“老师”学生以为,杨博的问题没那么简单,就算没有亲自策划他也没起好作用,故意纵容甚至推波助澜是跑不了的。”

    见张居正还在那里纠结于眼前,徐阶叹口气,缓缓道:“新君继位,百事待举”阁中乏人,老夫思维再三,如果这次获胜,太岳你便入阁理政吧*……”语调之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之事。

    “入阁……”,张居正浑身一震,虽然徐阶从前和他提过,他对此也极为渴望。但总算还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资历来说”是无法通过廷推的……就算是徐阶,在内阁、在朝廷百官那里,也很难为他理直气壮的说话。一阵激动过后,他又恢复了镇定,轻声道:“老师厚爱”学生感激不尽,然学生既无才望,又鲜旧劳”安敢厕身于老成耆旧之间,担其协赞皇猷、弼成圣化之重?况皇上临御之始,正海内观听之时;老师承新旧更迭之际,手扶日月,照临寰宇,声望正隆,若因引荐学生之故”引得四海沸腾,学生难辞谋私之咎”还请师相三思。”

    这番话说的有情有理,徐阶不禁缓缓点头”他盯着张居正半晌,方才道:“头脑清醒是好的,但你也不必太过悲观,李春芳和你同年,不也是早入阁了么?”

    “他是状元。”张居正轻声道。

    “青词状元而已。”,徐阶的面上浮现一丝得意之色,转眼即逝道:“你说自己没有才望旧劳,难道他有吗?不过是一直撰写青词,为先帝所喜,才能替杨%138看书网%着看看他道:“知道为师为何先推荐他入阁吗*……”

    “是给学生……”张居正再傻也能听出其中三味来了:“铺平道路吗*……”

    “不错。”,徐阶点头道:“有了李春芳在先,你就不那么突兀了。”,又问道:“知道我为何要让称亲近高拱吗?”

    张居正轻声道:“为了让他不反对…………”

    “知道我为什么把爱女,许配给张四维吗?”徐阶终于在一番铺垫之后,把那层窗纸捅破了。

    但张居正还是面色一变,低声道:“老师是为我好…………”,除此之外,肯定还有一番利益交换,徐阶不说,张居正也不能问。

    “不错,你我单是师生,我怎么提拔你,别人只能心里别扭,嘴上说不出什么。”徐阶沉声道:“可要成了翁婿一家人,我只能把你发配的远远地了*……”

    “是学生不懂事……”,一股暖流在张居正周身游走,他现在满腔满肺的喜悦感激,原先那些怨气,倏然便消失不见了。这下没法淡定下去了,对徐阶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起身叩首道:“学生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老师一二……”

    “老师如此对你,不是存了什么私心,而是期许你能成为救时良相。”,徐阶沉声道:“希望你能好自为之,不要辜负我今日的期望。

    “学生谨记老师教诲,若有违背,天诛地灭!”,张居正赌咒道……,至于关于杨博的话题,自然不会再提。

    没用张居正等多久,报捷的快骑飞报入京,一场不被看好的战役,以矢明全胜告终。

    这种事没人敢撤谎,但习惯了失败的大员们,还是不敢相信,大明能全歼三万蒙古骑兵,这得……,掺了多少水?但很快兵部和都察院的专员,从前线发回了勘查报告,经过反复核实,此役歼敌一万七千人…………其中大多是受伤落马后,被明军补刀斩杀的;俘虏八千人。并斩杀俺答之叔刺布克台吉,俘虏俺答之子布彦台吉,以及大名鼎鼎的汉奸赵全。

    内阁和兵部这才确信无疑,赶紧禀报一直悬着小心肝的隆庆皇帝。隆庆闻言欣喜若狂,昂首向天高呼道:“父皇啊,儿子托您护估,替您报了大仇,也总算不负您在天之灵了!”之所以锐,报仇……是因为在,庚戍之变。,中,俺答让嘉靖丢尽了颜面,嘉靖深以为恨,甚至说出了,谁能取俺答首级”他就封谁为国公的话…………现在同样的遭遇下,他却把俺答给打败了,当然可以这样说,只是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好像在向他爹炫耀一般。

    人逢喜事精神爽,隆庆也不再整天窝在后宫玩亲亲了,第二天早早上朝,和他的大臣们共同商议战后事宜。徐阶也是喜气洋洋”代表皇帝先发话道:“今日能在此庆祝胜利,上赖皇上英明神武,下仗将士三军用命,各位也都走出了大力的。今日咱们集思广议,全始全终,给这场胜仗再添光彩*……”

    众大臣连连称是,这时候也不分什么主战派,主和派了”全都把自己当成是胜利派,一个个与有荣焉的样子。

    杨博是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与徐阶平起平坐的重臣,每遇大事,也都是他先发言的。虽然在战前”他扮演的角色不太光彩,可也没留下任何把柄。所以今日他也是神采奕奕,当仁不让地先说话了:,“元翁说的是”今日我等商议祝捷之事,倒让我想起了当年……想当初庚戌之变,蒙古人兵临城下之时,先帝也是在这里召见了群臣的,当时他龙颜惨淡,圣心憔悴,我们这些当臣子的羞愧欲死”今日终于把仇报了……”,说着两眼含泪的看看翰林院的人道:“你们得好好的写一篇祭文,祭告先帝才是正理。”

    这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高高在上的隆庆皇帝更是红光满面,大声附和道:“是啊”是啊!今日先帝若在,老人家不定多高兴哪!”

    张居正虽然也跟着点头,但心里却冷笑道,老杨博也真够厉害的,一番抚今忆昔摆资历,便把自己身上的反战污点洗去,还讨得皇帝龙颜大悦。

    却也不是谁都那么健忘,大伙儿正笑着,突然有人怪声道:“有些人真有意思,当初明明说绝对不能出战,还推三阻四不让人家出战,现在见人家打赢了,又来摘桃子!脸皮可真是够厚的!”

    朝堂上气氛一滞,众人一看,是那御史詹仰庇,高拱马上训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其实高拱是在保护他,可惜詹御史还没混明白官场,还以为高拱替杨博说话呢,硬着脖子道:“说谁谁清楚……”,顿时那帮子同行们也嚷嚷起来。

    杨博却恍若无事苒笑道:“既然是战前议论,就得允许有不同意见。

    一旦定下来,老夫可是全力支持的,难道你不知道,宣大兵营之乱是谁平息的?又是谁为沈大人重组了马家军,还担着天大的干系,派出了最精锐的神机营*……”这些话必须说明白,因为官场最爱痛打落水狗,他必须保证自己始终正确…………至少是名义上的正确,才能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詹仰庇还要再说,徐阶出声道:“蒲州公说得对,既然是讨论,自然言者无罪,更不能当成事后的罪证了。”

    徐阶的威望太强了,詹仰庇也只能住嘴,但杨博的脸面也丢尽了。

    徐阶赶紧岔开话题道:“此役有功之臣,该当如何奖赏,还请万岁圣裁*……”虽然内阁现在几乎是管天管地,但因为“恩出于上,根深蒂固,所以有关奖赏事宜,还是要让皇帝来决定的。

    隆庆想一想,也不知该怎么赏,就转头问高拱道:“朕不大熟悉典章制度,依高阁老之见,对沈大人他们,怎么赏功才最合适呢?”

    高拱沉吟回答:“回禀皇上,按礼制,此乃平虏之功,沈默现在是礼部尚书,按例应加太子太保。”,顿一顿道:,“有道是,爵以赏功,职以任能。为臣以为,沈拙言不但功高,而且有办大事之能力。内阁里人手不够,我们四个老头子也忙不过来,不如让他入阁来参赞机枢,分担一下我们肩上的担子,岂不是两全齐美?”

    听了这话,众人不禁又羡又妒,心说沈大人是劳苦功高,不过这才当上尚书几天……这也太快了吧。但转念一想,入阁有啥好的?进去还不得论资排辈?徐阁老才六十三,高阁老五十四,李春芳和郭朴更年轻,沈默得坐多长时间冷板凳,才能熬出头啊?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但也确实在理……

    那厢间,徐阶却变了脸色,高肃卿好眼力啊,竟能看穿我下一步,抢先卖好给沈默,显然是要让沈默日后不好偏帮。徐阶这个气啊,却又不能落后,也出声道:“是啊陛下,老臣也正有此意,不过内阁缺人不止一个,臣以为户部左侍郎张居正此役功劳甚大,也可以入阁襄赞……”[(m)無彈窗閱讀]



    .第七八三章廷推(下)

    沈默的辩疏一上,文移便送到都察院,这就算进入了审查阶段。当天下午,内阁传谕各部衙,本定于次日的廷推延后,具体时间另行通知。张居正已经提前知道了这消息,但他顾不上细想其中的关节,正为眼前这关发愁呢……

    自从出了军需案,户部尚书高耀便在家中待罪,张居正以侍郎暂掌部务,按说这种时候,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堂官,应该在一心窥测风向、为个人命运奔波,部务差不多该要瘫痪了。但他不然,这是他出仕二十多年一来,第一次能够以堂上官的身份来施展才华,张居正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绝对不能错过。

    于是他开始着手整顿部务,先是推出了‘考成法”把各司职部门要做的事情按账簿登记,定期进行检查。对所属官员承办的事情,每完成一件须登出一件,反之必须如实申报,否则以违罪处罚。张侍郎本就是个不苟言笑、深沉威严之人,户部众人都十分畏惧他,加之据传他马上就要入阁,反正忍忍就过去了,所以也没人站出来唱反调。

    结果户部各司职部门清账的清账、盘库的盘库、催缴的催缴,倒比过去忙了几倍,非但没有瘫痪,反倒焕发出了熠熠生机,让人刮目相看。可这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太仓空虚,债台高筑,各项开支都没有着落。

    这不,户部右侍郎徐养正就在张居正的值房中大发牢骚:“所有帐目都已查证核实,国库里最后一笔银子,也已经被兵部强行提走,现在可谓是一穷二白满屁股债,工部的工程款、下个月的俸禄饷银,这些都是火烧眉毛的,太岳你可想个辄吧”他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也是庶吉士,比张居正资格老多了。只不过官运坎坷,嘉靖二十七年,他上疏弹劾严世蕃窃弄父权,收受贿赂,结果被严嵩矫廷杖,贬为云南通海县典史。虽然严氏父子对他十分忌恨,但此时徐养正已经名震天下,也加害不得。之后二十年,他历任广东肇庆府推官、贵州提学佥事,一直被压在偏远蛮荒之地。

    直到严世蕃倒台后,他才起为南京光禄寺卿,然后转任南京户部左侍郎,结果又受到振武营兵变的牵连,差点又栽个跟头。好在他的座师徐阶这时大权在握,将他左迁为户部右侍郎……虽然看上去是降了半级,可从南京到北京,入赞庙堂,行秉枢要,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明降暗升。

    来京后,徐阶便与他谈话,殷殷以‘足国裕民’相期望,并希望他能好生指导帮衬张居正,所以他也不跟小张大人客气。

    “不是说,让你把兵部的款子压一压吗?”张居正皱眉道。

    “我压得住吗?”徐养正皱皱巴巴的脸上全是愤懑道:“谁知道杨博那牛鼻子发了什么疯,本来说得好好的,先支付一半,后一半的二百万两延期支付,可他竟亲自带兵来太仓抢钱,我去质问他,为什么说好了要变卦,他却翻脸不认帐,让我拿出证据来”说着有些埋怨的看张居正一眼道:“你当初就该和他立个字据,口说无凭算怎么回事儿?”

    张居正唯有苦笑对之,杨博什么地位,自己又是什么地位,还能嫌人家的口头承诺不作数,再要求立字据,那也太不知好歹了吧?当然,徐养正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这么说,只是在拿他出气罢了。

    “人家手续齐全,要求现在就提款。我说等你回来再说,他就威胁我,这笔钱不给,他就去敲登闻鼓,让户部吃不了兜着走。我只好把库里最后一个铜板都给他,就这还不满意,说年前必须把欠着的五十万两还清呢。”说着喟叹一声道:“虽说户部一直是债台高筑,可太仓里抠不出一两银子,这还是国朝两百年来头一回儿啊”

    张居正听了心里发酸,只能劝道:“勉为其难,熬过这个冬天,春天就好过了。”

    “就怕冬日太漫长啊……先帝去世、新帝登极,这都是意外的大笔开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化掉。”徐养正摇摇头,望向张居正道:“不说那些扫兴的了,你这次下去巡视,有什么收获?”张居正这是刚刚从京师内外各榷关、仓场巡视回来,家都没回就直接来衙门了。不过看他中单雪白,袍服整洁,象簇新的一样折痕清晰,还散发着淡淡的熏香味道。哪里像刚刚跑了百多里的苦命官吏,反倒一副闲庭静坐的士大夫模样。

    每当看到他这样子,不修边幅的徐养正都要暗自感叹一番,这张太岳,活得太讲究了原来张居正每次出门,轿子后面一定带着衣箱。每到一地,都要洗浴更衣才肯见人;和人握手之后,也一定要洗手,注重仪表到让人怀疑有洁癖。

    不过君子性喜洁净,这也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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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徐养正的问题,张居正下意识的将衣袖理平,缓缓道:“有是有一些,京城内外二十几处国库,除了钞库空空如也,余剩各库倒还有些东西,但都是缯布衾褥、竹木藤漆之类的物品,可谓应有尽有,全部清点下来,大约有五百多样,数量也多得惊人,只是没有银子。”

    徐养正点点头,这也是正常的。今年开销太大,早就把通州和各榷关的十几个库里的银子调光了。至于为何还有么多物品,是因为虽然‘一条鞭法’吵吵嚷嚷几十年,但一直推行不利,绝大多数省份,还是以实物完税。这些种类纷杂的物品,本是供朝廷政府的日常用度,但入缴数量太大,用也用不完,只能在那堆着耗着,每年各司库呈报的损耗,折成现银话,得二百多万两……当然不光是霉烂变质,不堪使用的;还有大半被上下其手,转出去变卖,中饱私囊了。

    大明的税赋制度,真是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两人叹会儿气,张居正又道:“这次我下去,发现了很多问题,各仓场、榷关的管理都十分混乱,物资流失严重大明之病,就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地方,虽然单拿出来不起眼,但汇集起来就要了命。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琢磨着如何革故鼎新,如何把这个局面扭转过来。因为思路还没理顺,就怕你听着乱……”

    “这是个大事儿,”徐养正却兴趣缺缺道:“但今天还算了吧……再过两天就是京官发俸禄、京营发饷银,在京王公发禄米,预备的银子让杨博搬空了,咱们拿什么发给他们啊”

    “一共得多少钱?”张居正虽然心里有数,但还是问了问,也好借此整理下思路。

    “单说银两一项,京师领饷的官吏,合起来有两万多人,本月应发放的本色俸银是二十万两。京营领取饷银的兵额有十万,本月应发本色也是二十万两;京城王公勋旧、宗室贵戚在册四万余人,应发本色六十万两……合计是一百万两。这还不算折钞和粮布。”徐养正提起这个数字就嘴里发苦、心里发堵,道:“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笔钱……”

    “一点办法都没有?”张居正不甘心的问道。

    “……”徐养正两手一摊,一脸苦相。

    张居正其实早就在为这笔银子想辙了,所以才会去巡视户部所属的榷关、仓场,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只是辛苦走一趟,却落了个失望而归,不由胸中憋闷,暗叹最近诸事不顺……前面刚出了军需案,这下又让杨博釜底抽薪,发不出俸禄饷银了,这可真是破船又遇打头风,屋漏偏遭连阴雨啊

    吐出一口浊气,他问道:“能从临近州府先调用些救急吗?”

    “这个想也别想。”徐养正在地方上浸yin多年,比张居正的经验要丰富多了,见他提出要从地方上拆借,便一口否决了:“这些年北方连年大旱,又兵灾频仍,他们也大多入不敷出,整天派人来咱们这儿哭穷,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不会各个都这样吧。”张居正皱眉道:“天底下过日子,还有穷富之分呢,总有那宽裕点的吧。”

    “哎,太岳,你是一直在京里清贵着,不懂下面的情况……”徐养正大摇其头道:“咱大明的祖制十分操蛋,地方各省府的俸禄银两,都是从他们各自的钞库中坐支。你调他的银子,就等于夺他官吏的俸禄,纵是巡抚答应,底下的官员也不答应。人家也不用硬抗,就跟你推诿扯皮,扯来扯去,扯得你一点脾气都没有。”

    “唉,早晚得改改这套规矩”张居正恨恨道,但他也知道,现在说这个都是白搭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阵急火攻心,他感到嗓子开始冒烟,才想起自己从通州回来,大半天滴水未沾。便端起茶杯,轻轻呷茶,心里开始细细盘算起来。

    徐养正也在寻思开了,他从腰间的荷包中,取下掐丝珐琅的烟袋锅,朝张居正道:“抽两口提提神?”

    张居正讨厌烟草的臭味,但对方是前辈,也不好说什么,便笑笑道:“我不会,你随意。”

    徐养正便娴熟的装上烟丝,点着了,吧嗒吧嗒的吞云吐雾起来。烟草传入京城不久,只有他这样的高官显贵,才能弄到一点价比黄金的烟丝……不是在人前,没有重要的场合,是不会拿出来抽的。

    闻到那烟熏火燎的味道,张居正微微皱眉,好在他涵养极好,很快便神色如常,继续想他的问题。

    烟雾缭绕中,徐养正出声道:“要不……咱们发实物吧。你方才不是说,东西蛮多嘛?干脆,选出几样值钱的,折价作为俸银发放得了。”

    “这主意不错,既消减了库存,又解决了俸银,两全其美。”张居正也不觉着烟呛了,笑道,“蒙泉兄原来早有主意,方才是在卖关子。”

    “馊注意罢了……”徐养正摇头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这手,会让人骂死的。”

    张居正冷静一想,也是,这件事执行起来,肯定会有阻力。给人家把银钱变成一堆不能吃、不合用的东西,该有多少官员不满?况且再值钱的东西,若是大规模发出去,也会变得不值钱,滞销是一定的,没法变现的话,户部肯定会被骂死。

    越学越觉着这是棉花套上晒芝麻,自找麻烦。张居正不由打起了别的主意,轻声道:“找票号临时挪借呢?”

    “万万使不得。”徐养正大摇其头道:“你莫看那些当官的平时要钱不要脸,可要是告知他们,本月的俸银是从商人处告借而来,马上就会舆情沸腾。一个个都变成耻食周粟的伯夷叔齐,觉着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似的,骂得咱们更难听”

    “不让他们知道不就行了?”张居正有些不以为然道。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徐养正摇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就先拖欠着”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张居正有些恼火了。

    “你才刚掌户部,就拖欠官员的俸银,叫人家怎么看你?”徐养正还是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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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计来,合计去,也没合计出个正主意来,徐养正抽完最后一袋烟,把烟锅磕干净,收回荷包,起身道:“大人再想想,我那边先准备着,实在不行就全部改用实物折俸。”顿一顿道:“多给官员们让一点利,骂声就会少些。”他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

    张居正点点头,起身把他送出去,待他走远,游七凑过来道:“老爷,洗澡水已经烧好了。”他知道自家老爷的洁癖,哪能容忍身上有烟味?

    “把值房的窗子打开,地毯换掉,”张居正点点头,吩咐道:“今儿我不进去了,开窗透一晚上气,明早点上香。”他是个注重细节的人,尤其在这方面,更是事无巨细。

    “是……”游七应一声,吩咐人赶紧照做。

    沐浴更衣熏香之后,张居正才感到自在多了,见轿子已经备好,吩咐游七道:“去跟王老板知会一声,说我在后海请他吃饭。”所谓王老板,正是日昇隆的王崇义,京城的挤兑风潮还没过,他也一直坐镇京城。

    方才洗澡的时候,张居正思来想去,觉着还是去找银号挪借最简单,只要做好保密工作,也没什么后遗症,干嘛还要费尽周折,实行那注定挨骂的‘实物折俸’呢?

    再说日昇隆和他是老交道了,做事他也放心。上次劳军,他因考虑着日昇隆正遭遇债务危机,所以是管汇联号借的钱,但汇联的规矩太死板,不仅审查麻烦,还得拿财物质押,就算有沈默打招呼,也费劲了周折,最后押上明年的关税才拿到钱。要不是因为有沈默的面子在先,他都想调头去找日昇隆了。

    晚上在后海那处私密会所中,张居正等来了王崇义。王崇义早听说他管汇联号借钱的事儿,一脸老不高兴,拍着胸脯说,咱就是再穷,一二百万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下次再不照顾俺们的买卖,就不认你这个朋友。

    这话有些孟浪,以张居正的脾气,平时肯定会不悦,但现在却觉着如此顺耳,便把此行的目的说出来,道:‘也不亏你们,同样的二分利,同样用明年市舶司的关税作抵押。’这是最保险的放贷了,王崇义自然欢喜,痛痛快快答应下来。

    “不过,这笔账要保密。”张居正低声道:“不能走漏了风声。”

    “中。”王崇义也不问用途,点头道:“不走明账,谁也查不出来。”

    “如此甚好。”张居正端起酒杯来,笑道:“敬你”王大老板做事,他还是很放心的。

    张居正的正事儿说完,其实王崇义还想和他谈谈,那个代朝廷发钞的事儿。但他是个通世情的,知道此事提起,难免有要挟的意味,索性什么都不提,招来馆中蓄养的歌女,唱曲陪酒,两人推杯换盏,喝酒听曲,一直到了很晚,便各自带着陪酒的女子,去上房歇息去了。

    张居正中馈乏人,孩子也在老家跟着他父母,是以府上只有几个侍妾,倒也不用回家应卯,十天倒有八天不回去……当然大多数时候,是睡在值房中,像这样的放松,倒也不算太经常。

    他觉着大丈夫就应当卖力工作,尽情享乐。像沈默那样年纪轻轻就清心寡欲,一副道学模样,白瞎了大好的青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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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看出来,俺已经度过难关了吧?[(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