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秦《十二表法》?”,沈默沉吟起来”这应该是苏州通译局出品,便细细看下去。它的立法背景是,当时罗马共和体制确立以后,公民的境遇并没有比从前好多少,他们大都是小农和商人,战时必须冲锋陷阵冒死作战,平时又被排斥在官职之外,而且还可能因为债务被卖身为奴。那时候的法律是不成文法”解释权在元老院的手里”自然会被贵族利用,成为迫害和录削平民的工具。
后来发生了长时间的平民聚众造反,迫使元老院同意选举保民官保护自己的权利。西元前四百五十年,平民要求的《十二表法》颁布于世,以法律条文的形式,规定了公民在政治、经济和法律地位上的权力。虽然十二块铜片中,有十块是用来保证贵族的权利,但毕竟还有两块,是反映平民意志的,也多少限制了贵族们的嚣张跋扈,向来被古罗马人奉为圭臬。
到了罗马帝国时代,《十二表法》被逐步完善为罗马法。仍然明白无误地认可了私有财产的买卖、合作与契约原则,尤其体现正义和公正的神圣性。法律凌驾于君主之上,已经成为全国公民的共识”任何反对这一原则的统治者将自行变成暴君!为千夫所指。
沈默所看的这篇文章,上来先简单介绍了《十二表法》,然后便将笔墨集中在其中某一点上。它说:“(十二表)法有定规,公民之住宅地”及其周围二尺半,乃属个人私产。公民对此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其效力可谓天地之间无与伦比。至今仍为欧罗巴人奉为圭臬,西谚有云“风能进、雨能进、唯有国王不能进”,便是此古法之延伸。”想我华夏先贤,亦有如此之意气张扬”杨朱曰:,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孟子摘取此句,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一按记载”彼罗马共和国与我先秦同处一时”可见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
据说,杨朱和墨子的学生禽滑厘有过一场真实而直接的辩论。禽滑厘问他说:,如果拔你身上一根汗毛,能使天下人得到好处,你干不干?”天下人的问题,决不是拔一根汗毛所能解决得了的”杨朱回答道。
禽滑厘又问,说:,假使能的话,你愿意吗?,杨朱不理睬他……因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谓,拔一毛以利天下”,其实是统治者的谎言”今天可以拔你一根毛”明天就能撕你一片皮;后天可以挖你一块肉,大后天就能朵,你一条腿!今天可以伤害你的身体,明天就能杀了你。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口子一开,不可收拾。所以要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必须从最细微的源头上堵起一根毛、一毛钱,也不能被非法的录夺。
可见杨朱反对的,是以大义的名义,肆意录夺平民财产”他认为这样只是饮鸩止渴”解决不了问题。此文作者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了不起了。
沈默接着看道:“后世则不然,世人竟耻于言利,纵有人人为己之心,亦难以启齿。而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以君为主,以民为奴,以天下之利尽归于上,以天下之害尽归于民!何也?皆因天下人不敢言己利,不敢自私矣”
,故而暴君独夫”可敲录天下之骨糙”离散天下之子女!小民无言以受”则最终失其产,亡其所”走投无路、揭竿而起,天下大乱矣!是以,吾乃言小民之利不保,为上者肆意侵占其财,实为天下之大害者!向使人人敢于自私,则人人各全自利也!则彼焉能苛捐杂税”强取豪夺?继而上下相安无事,天下称治也”
,呜呼,孟子不喜杨朱,曰:“处士横恣,无君之言,!然今日观之,向使杨朱之言盈天下,则吾华夏无百姓离乱、王朝更替之苦,天下早大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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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这短短的五六百字,沈默的后背竟被汗水打湿了,他又反复看了两遍”才想起去看看那作者的署名,曰“清都散客”显然对方也知道这篇文章离经叛道,想要避免麻烦,便用了个别号。
“我真是小瞧了古人啊!”沈默不禁连连叹气道,胸中却心潮澎湃、激动难耐。这饭是吃不下去了,他一摘挂在唇上的半截丰丝,走到邻着湖的窗前,看外面有水鸟戏荷。
他双手抓着窗棂,使劲深吸口气,使劲压低声音道:“我的路”没有错!一直以来,压在心口的万钧巨石,终于有些松动,能让他稍稍透一。气了。
看着双目通红作癫痫状的沈阁老,下人们全都吓坏了,心说这是怎么了?难道菜太咸晌着了?
他们哪里知道,沈默为这一刻等了整整十年,当他在东南种下第一粒种子时,便期盼着能有这样一天他能够打开国门,可以引进西方的科学思想,也能通过报纸来传播新思想,但他没有能力强行改变人们的思想”他只能在做尽自己该做的事情后,等着那种子萌发,等着人们的心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火huā!
沈默原本担心,国人会不会妄自尊大,宁顽不灵,永远固执在祖宗法度”圣人之言里呢?但事实证明,是他小瞧了古人,就像沙勿略所说:,中国人的妄自尊大,源于他们的无知,一旦了解到别人比自己强的东西后”便会以最大的热情学习。,他本以为,要二三十年,甚至四五十年后,自己所作的才会有效果。但现在,仅仅过去了十年,就有人开始“讨论私有财产不可侵犯“的问题了这是实现他,保障民权,限制独裁,的梦想的最本源火种!
因为一切权利最后都可以归之于财产权”只有当,个人财产不可侵犯,的思想深入人心,大明才会过渡到契约社会。而只有在契约社会,才不会出现无限制的权力”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随着大明商品经济的发展,个人财产不再专属于权贵阶层,大量的小商人、熟练工人,拥有了自己的财产,沈默相信,保护私人财产的思想,必将在中国出现!
然而在历史长河中,这种思想和它的提出者杨朱,都被统治阶级不遗余力的妖魔化”将捍卫自身利益的呼喊”说成是堕落的自私自利遗憾的是,这个“清都散客,的观点也是片面的,并未走出惯性思维的窠臼,如果人们真按他说的,一味打着“贵乎自我,的旗号,结果很可能只知自身享乐”毫无牺牲精神,连社会道德也沦丧了,那这个世界非乱成一团不可。
其实杨朱的真意,绝不能片面理解。他的全话中,不但有,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紧接着还有,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而且这两句话是连在一起的,必须同时理解在捍卫自己利益的同时,还不能侵犯他人的利益,更不要说牺牲整个社会,来满足极少数人的私欲了。
杨朱看穿了小民牺牲个人的结果,竟不过是来满足另一些极少数的个人,这才叫“极端自私,!问题是,这种极端自私的行为,却又是打着“天下为公”,大公无私,的旗号来进行的。而杨朱所主张的“自私”本质上却才真正的无私!
杨朱思想难以被人接受之处就在这里,然而其深刻之处”却也在这里。这就是实现任何社会目标,不能以牺牲每个人的个人利益为代价。因为“天下人的幸福”是由每个人的幸福构成的,是天下所有人幸福的总和。如果每个人都不幸福,却说天下人是幸福的,这种幸福,集得住吗?如果说为了天下人的幸福,必须每个人都不幸福,都做牺牲”那样的,幸福”又要它干什么?
无私奉献当然崇高而伟大。作为每个人,完全可以这样做。如果你真诚地这么做了,我将向你表示崇高的敬意。但是,如果你因此而要求别人,要求所有人都这么做,那我就只能说,你不能这么要求”也没有权力这么要求!
因为无私奉献是一种美德”一种崇高的精神,只能提倡,不能以法律强制。一旦强制就变了味”就不能叫无私奉献,而是叫强行索取了,只有每个人的生命都能够不受伤害,每个人的利益都能够不受损害,天下才能大治,也才叫大治,这就叫“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才是杨朱的真正观点,也是老子和庄子的观点。
说白了,杨朱也好”《十二铜表法》也罢,都是在捍卫普通民众的利益一别把小民不当人!说得再明白一点”就是不要动不动就以,国家大局,的名义,任意侵犯和录夺人民群众个人的权利!
如果那,清都散客,能将其中暗含的哲理理顺,那么这篇文章”甚至可以被看做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份《人权宣言》了。然而他并没有说清楚”所以等待他的,必将是铺天盖地的攻击和谩骂……
尽管如此,但对于一个在黑暗中不断摸索潜行的人来说,这已经如指路明灯一般,足以让他欢欣鼓舞起来“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薪薪相传,星火燎原!
是的,我相信!为了保护这星星之火,我愿意与任何人为敌,哪怕承担永世的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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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过后,耿定向按约定过来请他。虽然沈默此次身负皇命,不易额外参加太多活动,然而他还是欣然答应了耿定向的请求,去崇正书院讲一课。得到沈默的xx后,耿定向便回去积极的筹备,谁知消息不胫而走”竟引得江浙各府的学子蜂拥而至不仅把崇正书院塞了个满满当当甚至连起所在的清凉山上,都满是慕名而至的学子,在等待看见他一面。
这种情况下,沈默当然不能爽约了,于是换上身皂缘白绸的儒袍,与耿定向一起乘车”来到了南京城西隅的清凉山下。当年诸葛亮称金陵形胜为“钟阜龙蟠、石头虎踞”这只蹲踮江岸的老虎就指清凉山,可见其风水之盛。
车子一到山平”沈默便见少说五六千士子黑压压的站在上山的道路两旁,不由看看耿定向道:,“倒让天台兄费心了。”
“这你可冤枉我了。”耿定向摇头道:“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排场,哪会干那种两头不讨好的事儿?”说着很是感慨道:“还没看出来,这是学子们自发的呀!”
“那还是要多谢天台兄。”,沈默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不客气。”这此耿定向倒是笑纳了。
沈默的第一句感谢,其实是暗含不满,觉着耿定向太能拍马屁了;但第二句就不一样了,那是真诚的感谢耿定向这些年,对自己不遗余力的宣传,才有了今天这令人震撼的一幕。
两人说笑着从车厢出来便见满山的学生轰隆隆的下拜,潮水般的唱道:“恭迎先生!”管你在外面如何煊赫”来到书院,就只有两种身份,学生和先生,这是自打五百年前”有书院那天起就有的规矩。
“诸位请起。”沈默淡淡一笑伸手虚扶,便向耿定向一伸手道:“山长请!”
“先生请!”耿定向的面上,以及完全不见了官场上的谦卑,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庄严。
两人便携手踏上登山的石路,在学生的簇拥下向着书院进发。沿途但见山上古木参天,幽径重重,白云飞瀑,宛如仙界……书院位于山之东麓,据耿定向介绍,这里相传地藏王肉身在此坐禅。沈默听了笑道:“地藏王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你耿天台是,讲学不兴”誓不罢休,啊。
“谬赞了。”耿定向含蓄的笑了。这时便能看见书院的全貌它依山鼻分为三进,一殿与二殿由两边回廊相连接二殿与三殿间是一极宽阔的开阔青石平台,正是那讲学之所。
此刻平台最高处,已经搭起了讲坛,讲坛上搁着蒲团、香炉、小几,小几上有茶水、白巾。学生们涌上石台”很快便比肩接踵,密密麻麻的全是脑壳儿。
待学生们坐定,平台上安静下来,沈默便一翩然上了讲台,在蒲团上盘膝坐定,放眼周围一片辽阔,抬头远望”方圆百里尽收眼底,他突然想起了太祖的那首词: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太祖看到的是湘江,他看到的是长江,但那大江远去浪滚滚的景象,是一样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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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在崇正书院,当然不可能讲那,杨朱之学”身为大明朝的高级官员”士林瞩目的正面人物”他心里再怎么不羁,在言行上也必须循规蹈矩”绝不能出那些惊世骇俗之言。
所以他讲的,还是心学,还是那套“心无本体,工夫所至,即其本体”这套对王学的修整学说”在北京就引起了持久的轰动,现在在南方士子面前讲出来,警示的效果要更好因为王学右派在这里占据统治地位,清谈空论、脱离实践的弊端,要更甚于北方。
沈默以令人折服的语言,指出了王学自身的弊端……他说,人们攻击王学“空谈无实际,并非无的放矢,所以教导学生们要,反身自省”不,虚见空谈”强调,功夫所至,即是本体,。
同时他赞同在东南士子中”享有盛名的罗汝芳的,除却穿衣吃饭别无伎俩”反对,谈说在一处”行事在一处”本体功夫在一处,天下国家民物在一处,的言行不一;他也赞同胡直,当官尽职即为尽性”,认为尽其心者知其性,而不应只自求性命、视民物痛痒与己无关。在理论上,他将本体和功夫摆在相同的高度上”要求士子们重视,实践和理论的结合,……
清凉山上,五千学子见证下,又一矢儒立世矣……!~![(m)無彈窗閱讀]
.在学生们的盛情挽留之下,沈默又连讲了三场,这才得以到后堂休息。
耿定向看着略带疲惫的沈默,恭声道:“江南兄,从此可开宗立派矣!”
“都是浅尝辄止而已。
”沈默摇摇头道:“我的身份敏感,只能讲些皮毛的东西。改良我学的重任,还得靠天台兄全力以赴啊。”,“定然不负重托。”耿定向抱拳道,顿一下,有些欲言又止道:“龙溪公本是要来的,只是年纪大了,临时有些生病”,”
“呵呵”,”沈默微微摇头道:“天台不必安慰我,师公是在生我的气,不想见我这个,吃里扒外、的徒孙罢了。”
“没有的事。”耿定向赶紧道:“龙溪公很是以江南为傲的。”,“这我相信”沈默苦笑道:“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生我的气。”
“……”,”耿定向心说“确实”便又埋怨自己”人家师徒之间的事儿”哪还用自己多嘴,便转到正题上道:“如今我王学势大,然而三派之争,已经越来越尖锐,若是再发展下去,怕是用不着理学之士的攻击”便会自相残杀起来。”
“是啊。”沈默点点头,对他所言表示赞同……王门七派中”泰州、淅中、江右三派最为强大。其中江右派也称王学正统派,是保持王学的基本观点,恪守师说的”其代表人物是部守益、聂豹、欧阳德和徐阶。而王畿所率的淅中派和王艮所创的泰州派,则都是草新派,和儒教传统观点有了更大的分裂”在当今士林中也更有市场。
王畿和已故的王艮,都是阳明公的亲传弟子,并称王门二王,可以说是王学后人中”最重要的两位思想巨匠。现在王艮已去”便只剩下王畿一柱擎天,所以他的地位可想而知。而一直以来,王畿和季本都在背后默默支持着沈默,看着他一步步的成长,一点点的扩大影响”终于从一棵小苗,长成了参天大树,两位老人必然是满怀欣慰的。
现在沈默已经基本实现了他俩当初的理想,成为了泰州学派认可的徐阶接班人了。然而王畿此刻却无法高兴起来,因为在他看来”这是沈默倒向泰州学派才换来的,浙中派虽然和泰州派都是改草派,都更强调个性的解放和思想的自由。然而王畿浙中派,更带有知识分子色彩,而王艮的王学左派更平民化,双方的观点南棒北撤,其实比和江右正统派的分歧还要大。
斯以王畿不可能不生沈默的气,然而沈默毕竟是他的徒孙,能做到今天这样,已是给他大大的争脸”所以他也十分的欣慰。在这种矛盾的情绪左右下,老人家便称病没有前来南京沈默是没法回浙江看他的,因为身为钦差大臣,必须事毕还朝,不可能再顺道回趟老家。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沈默点头道:“龙溪公那边,我已经备了礼物”再写封信你带过去,帮我解释一下。”顿一顿道:“就说,我是他的徒孙,自然永远和他站在一边,请他老人家放心。”,“只能如此了。”耿定向颌首道。
两人正说话,外面传来敲门声道:,“大人”外面有一群学子求见沈相,说是沈相的学生,要来拜会老师。”
“哦,我的学生?”,沈默笑起来道:“那就见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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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沈默出现在书院后殿的大堂上,近百名青年才俊便一起行礼道:,“锋见师尊。”
“快起来吧。”沈默笑着走到他们中间道:“数年不见,难得你们还想着我。”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一今年轻人恭声道:“何况师尊一直对学生们谆谆教诲,我等没齿难忘。”
沈默看看他”笑骂一声道:“好你个沈不疑,果然是一贯的油嘴滑舌。”
“嘿嘿……”这青年长得与那沈明臣长得有七分想象”这倒不是巧合,因为他正是沈明臣的亲侄子,叫沈一贯”字不疑。两个沈家拉上亲戚,论起来,他还得叫沈默一声堂叔。但他是个精明人,哪能干这种啥事儿”所以从不对人提自己与沈默的关系,然而在见到沈默后,却又表现出特别的亲切。真不愧是沈明臣的从子,对人心的把握,很有些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意思。
大殿椅子不够,耿定向便让人取了百十个蒲团,沈默招呼众人坐下,也不说话,就那么笑眯眯的望着自己的学生……这都是他在苏州府学亲自带过的学生,如今已完成了学业,并顺利的通过了秋闱,明年就要去北京,向读书人的最高荣誉发起挑战了。
学生们盘腿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他,空气中流淌责浓浓的孺慕之情。
“不错不错”沈默轻捻着颌须笑道:“都是准备去赴春闱的?,”这些学生里,有一半是今年中举的,另一半则是往年的举人。
学生们便纷纷点头称是。
“很好。”沈默便开始考教他们学问”都是关于时文制艺”而非那些形而上的虚学,论学问才华,他可能排不进大明前一百,然而讲起八股应试之道,却是自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学生们也全瞪起眼来,如此规格的考前文会,怕是全国也找不到第二家了”哪个敢不全神聆听?对于沈默的问题,他们也蹦跃作答,在老师面前表现自己,不会被人说成是爱出风头”又能给老师留下深刻印象,何乐而不为呢?
一上午的问答下来,沈默又出了一题“麻冕、礼也”让他们现场破题作文。待把作文收上来后,天已经很晚了”他没有当场作出评判,而是借书院的食堂,宴请了这帮学生。席上,他慰勉众人一番”要他们再接再砺,千万不能松懈”直到月上中天”才与他们依依话别。
学生们在书院留宿,他则回到自己的公馆。沐浴更衣后”已经是三更天了,但沈默一丝睡意也没有,便在二楼书房燃起一炉檀香,就着清凉的月色,批阅起学生们的答卷来。
到了沈默这个程度,一举一动皆有深意”他考校学生的举动,乃至所出题目本身”都是由他的目地的。
先说那道题,麻冕、礼也”语出《论语子罕》,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按照指定参考书《四书章句集》中注释麻冕”缁布冠也”以三十升布为之,其经两千四百缕”细密难成:纯,丝也:俭,谓节省:泰,谓傲慢。
全句的意思是”戴缁布冠乃是礼制,但现在都用节省的丝制品代替,我宁肯违背古礼,也要从众;做臣子的在应在堂下向君王行礼”然而现今去拜于堂上”实乃傲慢之举”我宁肯违背众人的意思,也要在堂下拜见君王。
看似是说了孔夫子在性质相同的两件事上,做出了相反的选择。但若是一分为二去说,必然大错特错。因为孔子这段话的,其实是欲抑先扬,他的意思是,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可以去改草”但在涉及到伦理纲常的制度性问题上,绝不能有半分让步。
能不为这个陷耕所迷惑的,基本上可保证不跑题,然后就靠个人的学养,把这篇文章写好了。
很明显,这是一道带着浓重保守思想的题目,与沈默平时所持言论大相径庭……学生们起先以为,这是老师为了考验他们的全面能力,才出了这么一道题。然而回去后,不少人越想越觉着其中可能有玄机,难道……会不会是会试的主考官,就是这个风格呢?
于是他们便猜想起,满朝公卿中,有谁是这个调调,又有资格成为礼闱的主考官呢?这样一想之下,可能的人选还真不多……虽然说起来有些杯弓蛇影,但诸位看官不妨回想下自个在大学里,在考试前夕”老师突然给你出了几道题”你会作何感想?所以也没什么好笑话他们的。
不过,他们不会把这个猜想告诉别人的”甚至彼此间也是心照不宣,回去后大肆搜集那位大人的文集,抓紧利用这个冬天,将其反复吃透,并调整自己的文风,尽量往中正平和的保守路子上走……当然这是后话。
学生们的文章,沈默看得十分仔细,整整一个晚上,加上第二天几乎整天”才堪堪全部看完,实际阅卷时,当然不可能这么慢,但要从区区一篇文章中,看出学生的真实水平来,就不得不仔细品啧了。
他看完之后,又让孙铤和耿定向再分别看一遍,并将自己的要求告诉两人”便也不在公馆中打搅二人,悄悄赴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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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愁湖畔的胜棋楼,是一栋青砖小瓦、造型庄重的二层五开间的小楼。登斯楼也,可远眺钟山龙盘”石城虎踞,俯瞰湖心之亭,湖景全貌,波光云彩”尽收眼底。
说起这座楼,还有个典故”相传这里曾经是本朝太祖与徐达弈棋的地方。有一次,朱元璋与徐达对弈,眼看胜局在望,便脱口问徐达:“爱卿”这局以为如何?”徐达微笑着点头答道:,请万岁到这边来,细看全局”于是朱元璋走过去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原来徐达用所持的黑子在棋盘上摆成了“万岁,二字。朱元璋这才明白,自己不是徐达的对手。于是便把莫愁湖送给了徐达。
此楼便被称为,胜棋楼,。
对于这次史上难度最高的马屁,沈默却认为落了下乘。优秀的马屁,应该是无声无形,只让对方感觉到舒坦”却察觉不到马屁的存在。然而徐马屁这一下,实在是有显摆智商之嫌,要知道下围棋多么困难啊,何况对手还是争胜心巨强的朱元璋,他璀e在对方不知不觉着”摆出一个“莆茂,来,这得多变态的心机、多高超的算计才能干出来啊。
在来的路上,沈默甚至满怀忠趣味的揣测道,不会是大祖皇帝回去后,越琢磨越不是味,才会给他送了烧鹅吧?
不过当他看到徐鹏举那张胖脸时”赶紧将对其祖宗的不敬收起来”笑吟吟的下轿子,抱拳道:“公爷啊,在下登门拜访,给你来赔罪了。”那日在码头上甩下徐鹏举”两人便再未见过面。
“谁敢怪你啊”徐鹏举的包子脸上满是褶皱道:“你老现在是宰相之尊”咱还不得尊着敬着?”
“行了,别装了。”沈默笑骂一声道:“谁敢在你世袭罔替魏国公面前装大拿?”
“我是说真心话的。”徐鹏举面现丝丝苦涩道:“真得靠兄弟拉一把。”,“上楼再说。”沈默看他一眼,淡淡道。
于是两人登上二楼,待下人上茶后”便屏退左右,显然要进行一番密谈。
“还以为你到走,也不会来见我呢。”,徐鹏举给沈默斟茶道。
“本是不想来见你的”,沈默没有了外面的春风和煦,表情十分的严肃”最后才挤出一丝笑容道:“但你正在难处,我要是一味躲着不见,反倒让人笑话。”
“难道不是为了咱俩的交情?”,徐鹏举说起来也五十好几,但言谈间还是那么老不休。
“若不是为了交情”我管你这摊烂事儿?”,沈默轻哼一声道。
“呵呵,是……”徐鹏举低下头,小声道:“你是重情的,这我知道。”,是什么事儿把堂堂国公逼成这样?说起来也是他自找的。原来这厮宠妾灭妻,溺爱嬖妾郑氏,竟夺去原配之封号,授郑氏为夫人。当然他这样做的主要原因”是欲立郑氏所生子邦宁为世子,然而在郊宁之前,有真正嫡长子邦瑞弗立。这种大悖伦常之举,自然引来了无数的不满,其中还有南左都御史林慷这样的名臣大吏”竟亲自写奏章弹劾他……那奏章一递出,徐鹏举便知道自己要坏事儿,虽然北京方面还未有回应”他却日夜惶恐。自家人知自家事”在这个文臣当道,勋贵如狗的年代”世袭罔替的国公招牌,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固,倒是随时有可能砸了招牌”葬送了祖宗的基业……这又不是没发生过。
现在他把沈默当成了救命稻草,恳请这位仁兄”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救自己一次吧。
“哦……”,沈默既然来了”就是已经对此事心中有数,先叹。气:“两个都是你儿子,百年之后谁当上国公,也不能不认你这个爹了,又何苦废长立幼呢?”,“我……”,徐鹏举闷声道:“我这辈子女人无数,可只爱郑氏一人而已,何况邦宁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自小聪明乖巧……”
“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不听你家里的恩恩怨怨”沈默一摆手道:“事情到了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家事”面是朝廷的政事,那就得按照规矩办。”
“立长立嫡?”,其实这几天,徐鹏举也悔青肠子了,只是架不住郑氏苦苦哀求,所以一时也不好改口。
“现在是你愿意,要立长”不愿意,也要立长。”,沈默哼一声道:,“不然礼部这关”你是绝对过不去的。”
“本想瞒天过海来着”徐鹏举垂头丧气道:“来个李代桃僵。”
“你以为别人是傻的是吧?”,沈默冷笑道:“人家都生着脑子长责嘴呢。”
“是”,”徐鹏举知道沈默的意思,是啊,他王妃娘家怎么也是个侯爵”焉能看着自己闺女和外甥被他欺负了?当然要把他的把戏揭穿了。这样想来”他也把最后一丝侥幸放下了,吐出一口浊气道:“那你说怎么办吧,我都听你的。”,“事已至此,想蒙混过关是不可能了,你唯有上表请罪。”,沈默淡淡道:“说自己是鬼迷了心窍”请求朝廷宽恕,然后把郑氏的头衔去了,安排她去别处住两天。再把你的原配夫人请回来,回复她家主的身份,最后请立嫡长为世子……我再帮你周旋一二,或可得以从轻发落。”
“那,我还怎么有脸见郑氏啊。”徐鹏举满脸苦涩道。看来对那女人确实是有感情。
“你也可以坚持己见,与她挂冠而去,说不定还留一段千古佳话呢。”沈默淡淡道:“不过魏国公这个头衔,还是人家郊瑞的。”,“唉……”徐鹏举被沈默说得灰头土脸”良久抬起头道:“我知道,回去就跟她们摊牌。”
“你得让邦宁自立了”,沈默看他丧气的样子,轻叹一声道:,“我答应给你的吕宋桑园,其实就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顿一顿道:“过些年,我准备让犬子也去那里……”,徐鹏举本想说”我哪舍得啊,但听了沈默的后话,便不吭声了。!~![(m)無彈窗閱讀]
.小书房的茶几旁,搁着一具红泥小炭炉,红彤彤的火苗”温柔的亲wěn着炉上的砂珧。大约半刻钟后,砂觎就有声飕飕作响,当它的声音突然将小时”一只有些白皙的男子的手,立即将砂桃提起,在茶盘上淋罐淋杯,再将砂祧置炉上。
那只手的主人是沈默,他用鱼眼水淋杯之后,便打开一个精致的锡茶罐”将其中的茶叶,用瓷勺舀在一张洁白的纸上,分别粗细,把最粗的放在紫砂茶壶的壶底和滴嘴处,再将细末放在中层,又再将粗叶铺在上面”纳茶的工作便完成了。
之所以要这样做,因为细末是最浓的,多了茶叶容易发苦,同时也容易塞住滴嘴,分别粗细放好”就可以使出茶均匀,茶味逐渐发挥,好茶叶多是nèn芽紧卷,一泡以开水之后,舒展开来”变得很大,纳茶太多”连水也冲不进去了。但太少也不行,没有味道。纳茶是冲功夫茶的第一步功夫,神明变幻,由此起矣。
看着沈默风卷云舒的动作”让睡了一个白天,还有些昏头昏脑的孙、耿二人,竟感到如沐春风”通体舒泰起来,耿定向道:“江南这功夫茶,已经没有半分烟火气,得有二十年的功夫了吧。”
“吓”,孙铤笑道:“感情他十岁就开始这么神道?”
“十岁那会儿,还衣食无着呢,那有这闲情逸致。”沈默摇头轻笑,但心里却想到,我两世加起来,确实已经浸yin此道二十多年了。
“那只能说是天赋异禀。”耿定向笑起来”声音一凝道:“说起来,你真的做决定了?”
“嗯,”沈默见祧缘涌如连珠,便提起砂铫,在空中轻轻旋了七圈”另一手揭开壶盖”将滚汤环壶口、缘壶边”高冲而入:“这件事,原本虽然可为,但付出的代价太大,我本就在取与不取间权衡”,“现在看来,你的那班学生,倒让你下定决心了?”孙铤笑道。
“可以这么说。”沈默拿起壶盖”从壶口轻轻刮去茶沫,然后盖定,再提起砂祧”以滚水淋于壶上:“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为了他们的前途,我可以退让一步。”
“退一步海阔天宴,也没什么不好。”耿定向道。
沈默不再说话,而是将砂钝转到那一排精巧别致、洁白如玉的小茶杯上,开水直冲杯心,杯烫完了,添冷水于砂祧中”复置炉上”回身洗杯。他可以同时两手洗两个杯”动作迅速”声调铿锵,姿态美妙孙铤和耿定向”看到他的动作”不禁赞叹再三”心说要是自己,一碰到杯便会给烫得要命,不打破杯子已是幸事,更不必说到,姿态美妙,了。
杯洗完了”把杯中、盘中之水倾倒到茶洗里去。这时”茶壶的外面的水份也刚刚好被蒸发完了”正是茶熟之时。时间上丝毫不差,正可洒茶敬客了。
沈默压低手中茶壶,像车轮转动一样,杯杯轮流斟匀,最后将茶中精华,点给每个茶杯,便将空了的茶壶倒过来,覆放在茶垫上。侧掌对二人道:“请。”
“江南请我们喝茶”两人对视一眼”望着沈默道:“总要有个讲头”不然咱们可不敢生受。”
“非要个讲头的话。”沈默语调平淡道:“就算是以茶代酒,与二位话别吧。”
两人心说,果然”不由又对望了一眼”孙铤连忙追问道:“为何这么急?不是说还要过两天吗?”
“此间事了,我还是早些起程吧。”沈默眉目低垂道:“再晚了的话,河道一冰封,反而延误时日。”
,不对,他肯定有事”以孙铤对沈默的了解,知道他此刻冷静的表情下”一颗心八成是焦急不安的。但有些话,对方既然不愿说,再好的朋友也不便问”便轻叹一声道:“相聚匆匆,转眼又要西东,今日一别,还不知何日能再见面。”
“是啊。”耿定向也点头道:“江南”不知何时再见。”
“君子之交、淡淡如水,朋友之交,清香如荼!”望着两位好友,沈默暗叹一声,端起茶盏道:“我敬你们一杯,清香永留在心。”
“敬你。”孙铤和耿定向也端起茶盏,三人便将nèn黄的茶汤一饮而尽,沉声道:“保重”兄弟!”
隆庆元年十月十二,沈默在南京礼部大堂上,宣读了对此次秋闱事件的处理结果:应天乡试草去皿字号,乃经由朝廷层层审批而定,具有不可置疑的合法xing,任何胆敢违抗者,都以违抗圣命论处。但念在众监生年幼无知、且多年寒窗不易,此次以治病救人为主,故而仅逮治为首煽动者沈应元等九人,交法司论处,其余人暂不追究,以观后效。
至于对官员的处分,南京国子监祭酒金达,因上任日短,责任不大,故而仅夺傣一年,留任。应天府尹孙丕扬处置过度,致人死亡”但能迅速平息事态,功过相抵”不予处罚。南京守备魏,国么徐鹏举,处置得当,予以嘉奖一次。其余官员亦各有发落,不再一一赘述。
总之,结果要比预想的好得多,可谓是皆大欢喜。接着,沈默又召见了明年应试的举子,温言勉励一番,并祝他们一路平安,早日进京。
两天后,他便先于赶考的举子,乘官船离开了金陵城,踏上了返京的路程。
船行出老远,已经看不见金陵城送别的众官员,沈默还站在船尾,远眺着南方,目光十分的复杂。
阿蛮穿一身俏丽的黄衫,兔绒小帽上,插着两支翠绿的羽毛,她背手站在沈默身后,陪着他一起往远处看。
“想什么呢?”沈默当然知道背后有人”温声问道。
“阿蛮想”这船是往北的”,”阿蛮有些伤感道:“离家乡就越来越远了。”
“是啊,离家乡就越来越远了。”沈默喃喃的重复着她的话,潮湿的江风吹在脸上,心里也变得湿漉漉的,那乡愁浓得化不开,厚的打不散,让他久久无法自拔……
“就算回不去,为什么不让沈爷爷来南京呢。”,阿蛮不解的声音响起:“阿蛮看得出,他很想念叔叔的。”
“……”阿蛮不谙世事的话语,让沈默身子不禁一僵”良久才哑声道:“你不懂啊”,”他们父子间的矛盾,自从沈默授意若菡关闭家里的产业,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见鬼去后,便不可避免的产生了,父亲认为他官儿做大了,就光顾着自己的体面了,完全不顾他这个当爹的,在父老乡亲那里的面子。沈默尽管写了长信解释,但有些东西,不是解释解释”就能冰释的……这次来南京,沈默当然给家里的几位备了礼物”也让去送礼的胡勇带了话,请父亲和姨娘携弟弟来金陵一聚。
然而沈贺仍在生气中,竟对胡勇说,哪有老子去看儿子的道理”要聚就让他回家聚!
沈默无可奈何”在南京一个月,也没有见到日夜想念的父亲”只能带着无尽的遗憾,踏上了返京之路。
时至现在,他仍想不通,当年那通情达理、一切以儿子为念的父亲哪里去了?
其实以沈默的智商,又怎会想不明白?如今的沈贺,已经并不是当初那个中馈乏人的落魄秀才了,他现在是绍兴城里人人敬仰的沈老爷……是的”沈老爷,这个头衔,已经从沈京父亲那里”转移到沈贺的身上了……如今绍兴城只有一个,沈老爷”那就是沈阁老的父亲,沈贺沈老太公!
沈贺现在有jiāo妻美妾”有三子一女,沈默不再是他的唯一”虽然他一切的光环”都来自长子的加持看。然而在做父亲的看来,那毕竟只是自己三个儿子中的一个而已……
离家十年”很多事情已经改变,缺乏沟通的父子,就这样渐行渐过……
上路后好几天,沈默的情绪一直不高,阿蛮想尽办法逗他开心”又是给他唱歌,又是拉他钓鱼,但始终无法驱散他眉宇间的yin霾。阿蛮心说:“阿妾离家更远,都已经不伤心了,叔叔还真是多愁善感,她又哪里知道,身为国家重臣的沈默,哪里有多愁善感的资格?那一抹乡愁,早在驶离南京后不久,便被他轻轻抛进了扬子江中。他眉头上的愁绪,其实是为了别的事情,那也是他提前返京的原因所在。
十六日夜,大雨如注,一艘小船靠上官船,一个头戴斗笠、身批蓑衣的汉子,攀着船上放下的绳索,从小船一跃而上。
船上的护卫显然是认识他的,二话不说”便把他引了船舱中避雨。
“大人睡下了么?”,那人摘下蓑衣斗笠”lu出一张刚毅到疤面。
“回十二爷,睡下了。”,护卫恭声道:“但大人吩咐,只要有消息,随时可以叫醒。
“嗯,那劳烦兄弟了。”被称作十二爷的中年汉子,客客气气道。
“十二爷请跟我来。”护卫便带着他来到二层最里面的房间,敲门后不久,灯亮了,然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什么事?”
“大人,十二爷求见!”,那护卫低声道。
“进来吧。”沈默的声音清楚了一些。
护卫便小心推开们,朱十二迈步走进去”单膝跪下道:“卑职朱十二,拜见老叔祖!”
沈默披衣坐在chuáng前,头发只是简单的绾在脑后”孤灯入豆,映得他的面孔晦明晦暗:“不必多礼,什么事”,沈默的声音十分低沉,显然已经意识到,朱十二冒雨深夜至此,必然有严重而紧急的事情禀报。
“昨天,也就是十五日,胡大帅已经被缇骑押解进京了!”朱十二压低声音道。
“……”沈默默然片刻,方咬牙道:“不是让你们拖延时间吗?”,事实上”在南京时,他就知道有御史要找胡宗宪麻烦,所以才匆匆结束行程返京。只是”本以为这种几年前的案件”年前能走完程序就算快的了,所以也没有太过着急,当然他生xing谨慎,已经吩咐下去,要是大理寺开出拘票的话,让南直隶的锦衣卫,设法阻拦一下,一切待自己返京后再说。
想不到,竟然先把人给抓了……这怎能让沈默不恼火?
朱十二的内功深湛,身上的衣服已经全干了,面上却现出汗水,垂首道:“这次的任务,是东厂缇骑亲去徽州拿人,他们手持圣旨金牌,谁也阻拦不得!”
“圣旨金牌?”沈默瞳孔一缩道:,“凭什么?!”
“东厂的人透了底,说胡大帅的罪名是谋反……”朱十二轻声道:“还说谁也救不了他了。”
“放屁!”沈默一拍桌案”恨声道:“我沈拙言保的人,谁敢动一指头!我就把他挫骨扬灰!”,yin寒的声音让朱十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还从没见沈默这样愤怒过。
“传令你的人,一路保护好胡大帅!”沈默黑着张脸”低声吩咐道:“务必使他安全抵京!”
“无需大人吩咐。”朱十二沉声道:“孩儿们定会照硕大帅周全!”
“传话给陆纶,全力查清此事!”,沈默一字一句道:“到底是谁在打主意!用了什么yin谋诡计!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要最全的情报!在我返京前”必须要给我查清楚!”
十二沉声应道。
“再把最新消息,告诉我府上十岳先生!”沈默缓缓闭目道:“他自会知道如何去得……”,”
“是……”朱十二再次应下,等了片刻”见他不再说话,便悄然退下了。
朱十二退出来”刚刚关上门,便听到屋里一阵砰砰砰砰的声音,仿佛有什么瓶瓶罐罐摔落地上……
朝那护卫摇摇头,微叹一声,朱十二拿了自己的雨具”便下去小船,消失在雨幕中……
船舱内,沈默第一次失态,他把桌上的灯台、砚台、笔架、镇纸,统统拂到地上”屋里顿时一片黑暗……
沈默也不叫人点灯”他走到窗前,一下推开窗户,强风裹挟着大雨”便呼啸着灌了进来。他就那么站在那里,任凭风雨把衣服打湿”身上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而是好像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五内俱焚!烧得他两眼通红!
他恨啊!恨那些混账言官,连解甲归田的老将都不放过!
他恨啊!恨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地,居然连功高盖世的大臣也要构陷!
他恨啊!恨自己一直以来的软弱妥协,让人家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存在,肆无导缂的欺负自己要保的人!
他恨啊!恨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京,给了人家可乘之机!
“好吧!”沈默朝着窗外黑洞洞的夜空低吼道:“既然要战!那就战吧!”,为什么有人要对一个已经下野,huā甲之年,双目几乎失明、没了爪牙的老虎般的胡宗宪动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要他沈拙言完蛋啊!
来吧!来吧!看看到底谁要谁的命!
护卫们心惊肉跳的在外面守候了一夜,到天明时,房门吱呀推开,便见大人双目通红的出来”身上散发着逼人的寒气道:“在最近的码头靠岸”我要走陆路回京!”
在沈默强大的威压下,护卫们根本不敢二话,赶紧去通知船老大。当天中午,官船便停靠在了淮安码头上。船一靠岸,护卫就赶集去驿站要马。
半天下来,沈默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双目仍然通红通红。显然,他只是把火气强压下而已。
阿蛮站在船头,怯生生的望着刚有些熟悉,又开始陌生的叔叔”轻咬着下chun”显得不知所措。
“叔叔有事要先走一步。”沈默尽量温和道:“你依然坐船。”
“我想跟叔叔一起。”阿蛮抬起头来道:“阿蛮不怕辛苦的。”
“听话。”沈默深吸口气,遏制住想要发作的脾气,小女孩是无辜的”他不能迁怒于她,挤出一丝笑容道:“船上又很重要的东西”叔叔得找个信得过的人押运,除了阿蛮,我不知该信谁。”
小女孩将信将疑,但也看出叔叔的耐心快到极限了,只好不情不愿的点点头,泪汪汪道:“那阿蛮帮叔叔押运……”,说着从雪白的脖颈上,摘下一串长长的紫檀木珠链,上前拿起沈默的左手,轻柔的缠在他手腕上,低声道:“这是阿蛮从小带的护身法珠,可以防止外邪入体,能让人平心静气……”
沈默轻抚着手腕上的木珠”不禁暗自惭愧道:,真是太丢人了”连小女孩都看出我失态来了……,不由微笑道:“谢谢阿蛮……”,”这次的笑容要自然多了。
这时候,马匹到了,沈默深深看阿蛮一眼,便大步下了船,翻身上马,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往北方疾驰而去!!。[(m)無彈窗閱讀]
.凤阳府、宿州驿,这里也是南直隶最后用一个驿站,下一驿就进入山东境内了。
快近午时,一队一律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的骑士,从驿道远处疾驰而来。为首的骑士打着一面金黄色的竖旗,正面写着,办差”背面写着,回避,四个醒目的大字。这种回避旗帜分好几个档次,其中最高档,就是这代表皇差的黄金色。只要看到它,路上官民无不赶紧躲避,这些缇骑可都是杀人不偿命的凶神!
队伍在驿站门前停住,驿丞赶紧出来小心侍奉道:“上差一路辛苦,快快里面请。”
一个挡头样子的横脸汉子,面无表情道:“吃午饭,给马匹饮水喂料!”
“是是是”,驿丞一面点头如啄米,一面恭请一行人马入站。
驿站不分大小门一律没有门槛,东厂诸人便直接纵马鱼贯而入。
这时那驿丞才看到,原来这些东厂缇骑”是押送一辆囚车而来,说是囚车,但也分三六九等。这驾囚车其实和马车也差不多,只是车门上套着一条粗粗的锁链,以示坐在车内的是待罪的官员。且没有任何门帘窗帘之类的遮挡,因此那驿丞能直接看到坐在里面的人,是一个穿着青布道袍,须发huā白,双目紧闭、气色灰败的瘦削老人。身上倒没有刑具,但坐在笼子一样的囚车里,想必很是难过。
“看什么看”见那驿丞偷瞧囚车,顿时有番子呵斥道:“再看连你一起抓起来!”
“是是是……”,驿丞一缩脖子,赶紧陪着笑道:“小得给诸位上差安排犒劳去。”便小跑着离去了”只是转身之后,心中未免感慨,这么大年纪了还被抓”真是不多见。
东厂番子押着囚车直接辗进了驿站大门,然后便停在院中,留下两人看守”其余人便进屋里歇息了。
才坐下没喝口水,便又听到一阵马蹄声在驿馆外响起,那东厂挡头脸色登时阴沉下来”重重的一摔碗,啐道:“阴魂不散!”其余的番子也面露愤懑之色,显然知道后面来的是什么人。
驿丞刚刚吩咐好了伙夫们”听到动静赶紧再跑出去迎接,一看,好家伙,就见十六名身穿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彪形大汉”骑着清一水儿的黑色骏马,出现在驿馆门口。
“呵呵”,”驿丞有些头晕道:“今儿这是太阳打哪儿出来了?怎么又是上差?”,赶紧收拾起惊讶道:“上差里面请……”,“吃午饭,给马匹饮水喂料!”领头的一个锦衣卫丢下一句话”便率众鱼贯进了驿站。
“是是是”,驿丞点头哈腰道,心说怎么都是一句台词啊。
锦衣卫的人进了大堂,驿站里的气氛就变了”原先谈笑无忌的东厂众人,一下子全成了哑巴。前者毫不客气的清出半边桌椅,和东厂的人泾渭分明的东西相对。
原先坐在锦衣卫那边的东厂番子,自然被撵回了另一面,灰头土脸的坐下”双眼中满是怒色。锦衣卫的人却毫无所觉的喝水说话,讲一些带着颜色的小段子。
“。萝!”那东厂档头心说,再忍下去,自己就成乌龟了,便冷哼一声道:“你们休要欺人太甚!”
锦衣卫那边声音一静,那个领队的十户一歪头,睥睨着东厂挡头道:“我们怎么欺负你了!?”
“还说没有?!”挡头怒道:“这一路上”你们就跟吊靴鬼似的跟着,我们在哪儿停”你们就在哪停,我们走出没多远,你们保准跟上,莫非以为还是陆太保在的时候?风水轮流转”你们早过时了!”
“你,”锦衣卫千户被他说中了痛处”这要是陆太保还在,早就把这些番子控在手里了”哪还用这样整天吊着,淋漓不尽”让人憋屈!遂冷笑连连道:“难道这官道兴你东厂走,就不信俺们锦衣卫走了?”,“谁都走得,但老跟着咱们就不行!”挡头瞪眼道。
“都是往北京赶路,碰上了在所难免,值得大惊小怪吗?”锦衣卫千户大摇其头道:,“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妇”大爷对尔等的菊门没兴趣!”,话音未落,引得锦衣卫的人怪笑一片。
“你……”东厂档头气得鼻子都歪了,但看对方各个目蕴精光、肌肉结实,显然都是有练过的,绝不是自己手下的一群绣huā枕头可比。只好恨恨别过头去,低声道:“不就是为了囚车里那人么,却不敢直说,在这儿扯些没用的!”
“哼哼”,”锦衣卫千户咧嘴笑道:“这可不是咱说的,不过那人好像五天五夜不吃不喝了”怕走到不了北集,就一命呜呼,倒要看你们怎么交差。”
“你们也一样没法交差!”,东厂档头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回过头来,他虽然是个大老爷们,但似乎跟太监们混得时间久了,举止间总有些女气。
这时候驿丞带着伙夫上来”先向两边的上差*安,然后再把饭菜源源不断的送上,一会儿就摆满了饭桌,那锦衣卫千户拿起个包子,自顾自的吃喝起来,东厂挡头也不再说什么”端起饭碗也吃了起来。他们的手下也跟着吃起来,一时间屋里不再有说话的,只剩下一片吭哧吭哧声。
吃了有一会儿,一个番子从外面进来,走到那挡头边上,躬身小声道:“摆上饭菜,那位又是不吃一口。”
挡头的眉头登时拧成朵菊huā,这要是再不吃不喝”非出人命不可,到时候可真没法交差。遂望向在对面胡吃海塞的锦衣卫千户道:“哎,“……”
锦衣卫千户既然在胡吃海塞。
“哎”叫你呢。”挡头提高声调道。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那锦衣卫千户才抬起眼皮道:“俺不叫爱,你大爷的。”
“外面那个要是饿死了,你们也一样交不了差。”挡头气得直翻白眼,但现在没法跟他一般见识:“有办法就别藏着掖着了,不然真要出人命了。”他还是有一定水平的,看到对方这时候还有心情胡咧咧,便知道应该是有办法的。
把手里最后一快肉饼送到嘴里,又舔舔指头”那千户才慢悠悠的站起来,打个饱嗝道:“先把那位老大人放出来,鸟兽才在笼子里吃喝呢!”
“这个,上面有封条的。”挡头为难道。
“他站都站不稳了,怕个球!”千户道:“这一路上风吹雨淋的,啥封皮能糊得住?”
“……”挡头沉吟片刻,方咬牙道:“照做!”
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囚车门被打开,一叮,番子把车里的老人背到了偏房,搁在座位上坐定后”锦衣卫千户便清场道:“都滚出去!”
“可是……”一众番子为难道。
“可是个屁,我带着他能插翅飞了?”千户很是暴躁道。
“那好吧,”众人只好退出去”把门关上,然后再将偏房团团围住。
一个番子不无担忧的问道:“头儿,他会不会……”说着做了个斩头的动作。
“那感情好。”挡头以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瞧着他道:“厂公正愁着没机会收拾他们呢。”
被骂得番子缩缩脖子,不再言语。
偏房中,那千户把提着的一个饭篮,放到了桌子上,接着揭开了篮盖,从里面端出了饭食还有两碗小菜”使劲抽鼻子道:“啧啧”还真香啊,这是专门给老大人开的小灶,咱们是吃不着的。”
那老人仍一声不吭,紧闭双眼,木然的坐在那里,连喘息声都听不到。
“唉,”看他的样子,千户叹口气,心说只有出绝招了,便缓缓道:“老大人,我们不是东厂番子,而是沈阁老派来保护您的锦衣卫……”
那老人虽仍木雕似的坐着,眉头却微不可察的动子一下。
“俺们虽然都是些粗人,可也知道您是东南抗倭的大英雄,解甲归田这些年”却又蒙此不白之冤”您比窦娥还要冤啊……”千户挠挠头道:“俺也不会说话,您就凑合着听吧,反正沈阁老让俺告诉您,他已经星夜赶往京城,为您洗清冤屈去了,八成咱们还到不了北京”赦免您的圣旨就送来您老面拼了……”
这气色灰白的垂垂老者,竟是当年那叱咤风云、豪情万丈的太子太保、东南总督胡宗宪!如果被他的老部下看到”肯定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两三年前,胡大帅仍然是个神目如电、身形挺拔、富有魅力的中年帅哥模样,怎么会一下就衰老不堪了?
但这种事情做不得假,不管你信不信,他就是胡宗宪。但不是那个“一手擎起东南天,挥师十万斩倭奴,的胡大帅,而是一个尊严丧尽、形如枯槁、万念俱灰的可怜老人而已……
越是骄傲的雄鹰,就越无法接受无法翱翔后的卑微。
胡宗宪无疑有着比雄鹰更雄鹰的骄傲,他出生在豪门望族,家中累世进士,在他之前,最高曾做到尚书,显赫一时。
他更是一个天才,二十二岁中举,二十六岁中进士,之后无论在地方,还是军队,无论是处理政务还是平息叛乱,他都有着卓越的表现,向来为同僚所称赞,为上司所赏识。
只是不幸的是,那是个严嵩父子当权,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年代。为了能实现自己救民于水火的报复,他毅然放弃了清白的著节”不顾旁人的鄙视和议论,巴结逢迎那群恶棍!
对于出身高贵、有着强烈道德感的胡宗宪而言,这是一种让他极其痛苦的应酬,但他依然卖力地表演着一因为他不是一般人!
一般的读书人,都遵循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路子一步步向前,遇到困难就退回来”作那,修身齐家,的闲云野士,以保全自己的名节为上。然而在胡宗宪这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读书人报效国家的使命、救济黎民的责任,要比今一时名节重要一万倍。
他一直坚信,只要自己能完成平天下的伟业,小节的亏欠自然不会有人追究同样能达成人生的圆满。他也是一直这样做的,才得到了十年时间十年时间,他便让东南的军备翻天覆地,将那些毫无益处的卫所兵扫入了历史的垃圾堆,建立起一支支强劲的子弟兵!在他的麾下”涌现出了谭纶、戚继光、俞大猷、刘显、尹凤、卢铿,等一大批优秀的军事人才,这些人”率领着这些兵,在苏松、在淅江、在福建、在广东,给予凶顽的倭寇以迎头痛击!
仅仅十年时间,他就将朝中众人认为不可完成的抗倭圆满的画上了句号,也达到了个人声望的最高峰!
然而就在这时,严家父子彻底倒台,掌握着六省兵权的胡宗宪”彻底失去了朝中的靠山,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而他们用来攻击他的把柄,恰恰正是他一直不甚在意的小节!
贪污腐化、投靠严党,都成了他必须负担的罪名为了避免被投入腐臭的牢房、穿上破烂的囚服,还有遥遥无期的羁押,以及众人的唾弃和鄙视,他只有接受黯然下野的命运人生的高峰和低谷相隔太近,他还未充分享受成功者的荣耀,就被赶下了宝座,成为一身布衣的乡野闲人。
坐镇东南的风光一去不返人生的意义也戛然而止,那个建功立业的大丈夫胡宗宪,在离开东南的那天就死了。剩下的,只是个没有了目标、没有了理想,没有了动力的空壳一具。从此以后他便终日落落寡欢”不是与酒为伴,就是去远处的庙里与和尚下棋,因为只有喝醉后,才能让他梦回吹角连营:只有和那些不问世事的和尚在一起”他才不会被现实刺痛。
终于有一日,他不能去下棋了因为他饮酒过度,把一双眼睛烧坏了,看什么都只是一片虚影根本看不清纵横相间的棋盘了……
为了他的健康,家人禁止他再沾一滴酒在家中静养了半年,胡宗宪终于从巨大的打击和落差中走出来。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一个致仕在家等死的半瞎老头,甚至连起复的心也淡了”只想在家含诒弄孙、颐养天年,不再走出龙川一步。
然而命运的残酷在于,它夺走你最宝贵的东西后,还会再夺走你剩下的……
那天,他正像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日光透过淡淡的白云,撒在身上一片温暖。他惬意坐在那里,看着几个小孙子在眼前跑来跑去,听着他们银铃般的笑声,心里感到十分的平和。
然而下一刻,这片平和就被杂乱的脚步声,和家人们惊慌的声音打破,从他们吞吞吐吐的讲述中”老人知道,自己又一次犯事了,这次的罪名要比前次更大谋反!足以诛九族的不赦大罪!
当然,现在的大明,已经不兴株连了,到头来被砍掉的,不过是自己这颗老头而已……
上次被人指控下野时,他曾出离的愤怒。但这一次,面对着即将被押赴进京的悲惨命运,他却一丝怒火都没有……当他无力反抗,只能任其把最后一丝尊严也践踏成泥时”心情只能用一句话表达”哀莫大于心死……
老人严令家人不许陪同侍奉,他不想让任何认识自己的人,看到自己被关在囚车里的样子。人生的末路,他要一个人去走……
……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
抱着这样的心情,胡宗宪被囚车押送上路了,他拒绝吃喝”决心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之所以不在家里自尽,是因为那样叫畏罪自杀;浸淫官场多年,胡宗宪知道,只有用绝食而死,才能引起朝中士大夫的同情,给予自己一个稍稍体面的结局。
这次归案”他没想过自己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致仕多年,谁还会为了他这个过气的罪人,去得罪那些权势谁天的贵人?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我胡默林已然认命……
然而此时此刻,这个粗豪的锦衣卫汉子”竟带来了沈默的口信!如果说,这世上他还会信谁的话”自然非沈默莫属,既然沈默说了,他会尽力去翰旋,那就一定会尽力”这一点,胡宗宪还是有信心的。
,以他今日的权势,倒也不是不可能,想到昔日的小老弟”现在竟要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胡宗宪的嘴角”轻轻扯起一丝苦笑。
那千户还在喋喋不休的劝说,在他彻底词穷,快要哭出来的时候,胡宗宪终于出声了:“我吃就是……”!~![(m)無彈窗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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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吧”不必再暗记了。”万伦朝着东面墙沉声道。
那面墙便缓缓开了men,一化品御史从里面走出来,满头大汗道:“可憋死我了。”
胡宗宪仿佛早知道那里有人,自始至终没有一点惊讶。
万伦回到大案后坐定,那年轻御史也在他左手边的桌后坐下,把手里的卷宗摆正,做好继续记录的准备后,才看一眼胡宗宪道:“这种老jiān巨猾之辈,不动真格的是不行的。”,“嗯……”万伦点点头,一拍惊堂木道:“来人呐!”,那四个东厂番子便进来一个。
“撤座!”万伦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一挥衣袖道。
胡宗宪不在意的缓缓起身”番子将他的椅子撤下,看看万伦,意思是,你还有啥吩咐”一并说出来吧。
“临来前”,”万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你们挡头有何吩咐。”,“回大人。”番子沉声道:“一切听您的吩咐。”
“对不肯招供的人犯”,万伦声音平淡道:“你们会如何处置?”
“呵呵……”番子一呲牙,yin森森的笑道:“但凡进了东厂men的,还没有不招供的。”
“那到要请教……”万伦看一眼胡宗宪道:“如何让此人招供?”
“这里刑具太粗陋……”番子笑道:“要是在我们东厂的点心房……”
“点心房?”,万伦奇道。
“就是你们的刑房,我们不叫刑房,叫点心房。”番子答道。
虽然总听说东厂刑法酷烈”但进去的基本上没有能囫囵出来的”偶尔有些福大命大的,也是绝口不提在里面的遭际,所以万伦也不知里面到底是何光景,今日恰好碰上内行,索xing就想探个究竟”于是问道:“为什么叫点心房?”
番子们本都是些怙恶不悛的主儿”因此乐得介绍:“这样的点心房,最初有十八间,历代完善之后,现在有七十二间,正好凑齐地煞之数,每一间都是一道点心,比如第一道,叫“chun风摆柳”,他边说边比划道:“把人犯的双脚捆死”脸朝外倒吊在横粱上”两只手也用两根木棍支起撑住动弹不得。然后在里墙上密密麻麻钉满铁钉。只要把这个倒吊着的人,使劲一堆,他的后背便会撞向墙上的铁钉,轻者扎破皮rou,重者就会把后脑勺扎成马蜂窝。”,说着tiǎntiǎn嘴角道:“一dàng一dàng的多销hun啊,不被扎死,也要被吓死了。”,见万伦脸sè微变,他却桀桀一笑道:“这却是吃起来最清淡的一道点心,第二道”叫“石板烙饼”口味就重了很多。”
“怎么讲?”万伦看看胡宗宪,见他闭着眼,但显然是听进去了。
“这间房的地下,其实是个灶头,添上柴火少上半个时辰,上面就能煎ji蛋了”这时候要是把人犯脱得赤条条撵进去,您说他能坚持多长时间”能不招供?”
万伦竟听得mao骨悚然,想那胡宗宪,定然也如此。他也没时间听那番子如数家珍”便道:“这里没有点心房”就玩不出huā样来了?”,“怎么会呢”,那番子大摇其头道:“咱们东厂可是刑讯的祖宗,什么huā样玩不出来?俺方才说可惜,是这里来不了大场面,但还有的是xiao手段。”
“那劳请展示一卉”万伦淡淡道。
番子看看胡宗宪”再看看万伦”有些为难道:“这个俺不敢做主。”,“原来东厂的本事,全在一张嘴上。”那陪审的御史许久捞不着动笔,忍不住讽刺道。
“你等着,俺去问过挡头。”那番子视这种质疑为挑衅”连声道:“他只要答应,今儿就让你开开眼!”,“快去快回!”万伦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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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番子出去”万伦也不看胡宗宪,坐在案后仰面望着屋顶道:“前辈一生雄姿英发,晚辈实在不忍目睹您受刑的惨状”
“我还未定罪,尚属草员”按律不得用刑。”胡宗宪轻叹一声道:“万大人,我胡宗宪老朽贱躯,随便折腾”但是士人的体面折不得。”
“你也配提读书人的体面!”,万伦还没说什么,那年轻御史胡言清,却猛地一拍大案,怒气勃发道:“读书人的体面前让你丢光了!天下灾荒连连、朝廷财用匮乏,国步之艰、民生之难极矣!然而上至皇上百官,下及黎民百姓,无不节用用之禄饷军国之需,为尔抗倭之用!渠料尔横征暴敛、贪污挪用、挥霍民膏,竟博了个,总督银山,之名!你还与严党沆瀣一气,每年孝敬给严家父子的礼单,令人瞠目结舌!像你这样的巨贪大蠹,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不把你录皮添草,难解天下苍生心头之恨!”
他的声音在审讯室中嗡嗡作响,万伦也不阻止,只是冷冷的看着胡宗完“哈哈哈”,隐忍只是胡宗宪的手段”高傲才是他真正的xing格。如今这般田地,对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再装孙子也过不了关了。索xing放声大笑道:“黄口xiao儿,你也配跟我谈天下苍生!”说着低头睥睨着对方道:“老夫出镇东南时,你在做什么?”
“这”,”他是嘉靖四十皿年的进士,胡宗宪下野以后,才步入政坛”对其恶劣印象一方面来源于同僚之。”另一方面则来自万伦给他看的卷宗。
“下面的话,你可以记录。”胡宗宪朗声道:“我胡某人是曾对东南大户提编加派,但我并未向平民百姓加派,只是要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负起应尽的责任!”说着嘲讽的看他一眼道:“xiao子,看样子你不是大户出身,但肯定没少受人家的恩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胡言清老脸一红道。
“这没什么好害羞的,天下读书人皆是如此。”胡宗宪自嘲的笑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读书人哪有不为大户说话的道理,我的名声狼籍,大半由此而来!”说着声音变得愤怒道:“但六省抗倭,消耗极大!朝廷每年却只能拨付不到三成军饷”其余都需要东南自筹”我若不强行提编,抗倭的儿郎们吃什么、喝什么!难道拿着木棍去试倭寇的长刀吗?还是说……我该避开大户们,专向贫民百姓下手?那样只会官bi民反,让倭寇越剿越多!”
“那你挪用军资呢?”胡言清额头见汗”他根本无法反驳对方。
“用计用jiān、收买眼线,非xiao惠不成大谋!厚赏将士,抚恤伤残,无重金何以收心?全都需要大量的金钱,偏偏能走明账的只有少数……”胡宗宪淡淡道:,“只得从军资中挪用。”
“巧言令sè!”胡言清一下又抓住他的把柄,大声道:“难道送给严世蕃的厚礼”也必须要挪用军费吗?”
“当然……”胡宗宪看看万伦道:“他没经过严家父子当国的年代,万中丞却经过,你敢对他讲讲那时官员的生存之道吗?”
万伦不吭声,心说,那番子怎么还不来?
“你不愿讲,我讲。”胡宗宪淡淡道:“当是时,严家父子把持朝政,无论是内阁大臣、六部尚书,去留祸福,只在其一念之间。尤其那严世蕃,倚仗其父,对文武百官勒索不已,自丰百司及九边文武大xiao将吏,岁时致馈”名曰,问安,。凡堪报功罪以及修筑城墉,必先孝敬银两,多则巨万、少亦不下数千,纳世蕃所,名曰,买命”不然有功不赏、有罪重罚,更不会得到朝廷的拨款!”,顿一顿道:“甚至,户部解发各边的银两,严世蕃也要吃足chou头,否则必然大祸临头,朝不保夕!”
听了胡宗宪的话”那言官胡言清一脸的震惊,他虽然早听过严家父子专权luan国,却难以想象”竟到了这种程度!
“某若不,买命问安”如何能安居东南总督”指挥六省抗倭?”胡宗宪有些萧索道:“这位xiao大人,若是换了你,又会何去何从?”
“就算挂冠而去,做个闲云野鹤,我也不稀罕这样得来的官位!”,胡言清硬着头皮道。
“是啊,人人都爱惜羽mao,几时想过这个国,想过我大明朝?”胡宗宪冷冷的望着那胡言清道:“说到底,你读书做官,还是为了自己。”
被胡宗宪这一番夹枪带bang”胡言清彻底混luan了,他只觉着自己的信仰、价值观、甚至世界观,全都崩塌了,一时也没法重组,整个人都木然了。
这时候,那东厂番子进来”还带了个背着包袱的同伴,朝万伦点点头,显然已征得挡头同意了。
“大jiān大恶从来冥顽不灵”下面用不着你了。”,万伦看一眼胡言清,语调平淡道:,“去外面喝酒去吧。”,他担心看了下面的情形,这今年青人会不会崩溃掉。
“多谢……”胡言清擦擦汗,看都不敢看胡宗宪一眼,只朝万伦一抱拳,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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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东厂番子将包袱中千奇百怪的刑具”一样样摆出来,胡宗宪饶是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两眼突突直跳,对那万伦道:“你可是大明王朝二百年来,第一个借助东厂审案的御史!”顿一顿道:“对了,你还没有圣旨,胆子真是一顶一。
“事从权宜,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万伦面lu狰狞之sè”也不知为何如此执着,道:“只要取了你的口供,我这也是一段士林美谈!”,说着恶狠狠的望向那两个番子道:“还愣着干什么?上刑!””砰砰,两声,胡宗宪被人踢中了膝窝”一下跪在地上,膝盖快要碎了。他还没从疼痛中回过神来”就被人一下扳住脑袋,任凭他使劲挣扎都玟丝不动。
一个番子按住他,另一个番子,将一个两头叉,用一条皮带固定在他的颈部,一头cha入他的下领”另一头直指他的xiong骨……然而四个叉点位于下顽和xiong骨之间的设计,使得叉子入rou再深”也不影响他发出声音。
这见鬼的变态设计,怕是只有东厂的死太监们,才能发明出来。
胡宗宪只有拼命伸长颈部”才能减少钢叉入体的痛苦。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两个番子集桀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一个捏着他的左腕从背后往右肩上掰”另一个捏着他的右腕往右颈后掰,两只手腕在右颈肩背部越靠越紧,骨节的咔咔声都听得见了蜘此一来”脖颈便无法控制的向前倾……”,……
胡宗宪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张脸变得好恐惭满脸涨血,两只眼珠就像要从眼眶中鼓出来……但仍然无法阻止那带着倨齿的钢叉,越cha越深”痛得他嘶嘶地直chou冷气”口水、鲜血、还有碎牙落了一地。
但他仍然一声不吭,到了这般田地,他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最后这点尊严了。
万伦毕竟是个文官”虽然衙men里也会把人打得屁股开huā,可这样邪恶的刑罚,还是让他mao骨悚然,感到十分的不适。然而自己已骑虎难下,退则身败名裂”只能把这趟差事办成,博个大好的前程出来!
想到这”他把心一横,过去揪住胡宗宪的头发……下意识的”他还是想让他减少一些痛苦,胡宗宪方才的话,还盘旋在他脑中呢”自己竟是第一个与东厂合作的御史?
使劲咬了下舌头,把那些杂念跑到脑后”他恶狠狠的问道:“你招还是不招?”
“招,什么?”胡宗宪半睁着眼,口中淌血道:“你都铁证如山了,还要我的口供作甚?”
“你!”万伦怒发冲冠,心中破口大骂道:,我不是找不到证据嘛”其实两年前”他就找到了胡宗宪伪造的圣旨,然而上面要他追问当年,胡宗宪si放王直之始末,尤其是与什么人合谋!为此他用了足足两年时间,也找到了不少当时的蛛丝马迹!甚至连参与过劫官船的前倭寇”都抓到了两三个。
可是任其千方百计,都挖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幕,更找不到胡宗宪当年和谁联系的证据。他也曾向上峰抱怨,为何一定要找这方面证据,单凭现有的证据,也足以让胡宗宪死上八回了。
但上头不给解释,依然命他继续寻找。万伦也渐渐明白,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已径致仕的胡宗宪,根本不是上头的目标,他们要整的,是另外的人物。能够被如此上面重视的,又够条件和胡宗宪合谋的”那个人的身份便呼之yu出了。
百伦也相信,si放王直这种大事,胡宗宪肯定会和沈默商量,所以必会留下蛛丝马迹。这就好比知道了答案,但缺少论据支持一般,自己要做的”就是找出证据来,好让上面完成整套的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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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嘉靖四十一年三月,押送王直进京的船队被劫,一百三十名官兵死于非命,王直逃窜入海!”,万伦终于撕去了伪装,赤luoluo的问道:“你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sè!”,“那件事,据说是王直义子所为…………”胡宗宪一口血沫,咬定了牙:“负责押送的是王本固,山东地面也不归我管,我怎么知道?”
“可连船带兵”都是你胡宗宪的手下!如此秘密的行动,怎会让倭寇知晓?除非是你故意走漏风声!”,万伦狠狠盯着他道。
“兵和船派给王本固,我就管不着了,连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发”胡宗宪有些狰狞的呲牙笑道:“你们该去审他,问我有什么用!”
见他嘴硬,两个番子手上一加力,胡宗宪痛的猛一仰头,再猛一低头,钢叉狠狠刺入体内,鲜血四溅。痛得他惨叫一声,昏厥过去。
“泼醒他……”,万伦的眼中已经没有挣扎,声音冷酪道。
被冰冷的凉水浇了个透,胡宗宪悠悠转醒,万伦看着他狼狈凄惨的样子”幽幽道:“看你这样子,就像条被打断脊梁的狗。”
胡宗宪怨毒的盯着他,喉头咯咯作响。
“这才第一道刑,你就这样了,后面还有十几道呢,莫非还想一一享受?”,万伦提起他的头发”凑近了低声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当初是你故意走漏消息,放走王直的。但我现在要问的是,当初谁给出的主意”只要你说出那个名字来,我保证,你就不用再受任何折磨,甚至可以回老家安度余生。”
“呸!”回答他的,是胡宗宪的一口血sè浓痰。
“给我用刑!”万伦恼羞成怒,一边擦去脸上的痰迹,一边歇斯底里道:“十八般huā样都用上,我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m)無彈窗閱讀]
.漕运分司衙门”前院东厢。
墙角整齐码放的一排绣春刀,大通铺上,或躺或坐着十几条高大的军汉”有的在睡觉,有的在赌钱,有的在闲聊看热闹,正是一路追随东厂而来的锦衣卫。
他们的领队千户,盘腿坐在最里面的角落中,跟一个同样穿着锦衣卫服饰的文人低声说着话,虽然这人相貌普通,还把脸用染料抹黑、又加了络腮胡子,但富有诗书气自华,那双深湛睿智的眸子”还走出卖了他的身份。
“先生”,千户小声道:,“他们开始用刑了,东厂的手段那人怕是撑不住。”
“唉……”被称作,先生,的,正是从北京来的余寅,在当地锦衣卫的掩护下,他顺利的混进了这支队伍中,替下了一名与其身材相仿的兵丁。听了千户的话”余寅捻须轻叹道:“作孽啊”,”
“咱们总不能干看着吧?”千户低声道:“动刑的两个,恰有一个是咱们的人。”陆炳在时”东厂番子皆出自锦衣卫。虽然现在太监占了主动”对门下进行了清洗”然而一则这批厂督能力有限,二则时日太短”尚有许多余烬存于东厂之中:“全在您一句话的事儿。”
“……”余寅沉吟着,紧紧皱眉道:“再等等,再等等,时机还不是最好。”虽然他是主张杀人灭口的,但对主公的顾虑,也是深以为然……对于一直梦想着消除特务政治、无底限斗争,建立一套君子政治体系的沈默来说,使用他最排斥的黑暗手段,实在是莫大的痛苦。
虽然主公似乎想通了,必须要以黑暗对抗黑暗,以不守规矩惩罚不守规矩,但这种破坏规矩的手段”实在太过黑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出。毕竟后患无穷”甚至得不偿失这一点,余寅也是深以为然的。尤其是在对手已经破坏规矩”给了己方偌大的把柄之后,他就更是希望”能等到局势转折的那一刻,方一击必胜!
“做大事要沉得住气”看那千户有些焦躁的样子,余寅冷冷道:“这次如果能竞全功,你们镇抚司”又有数年好日子过。”,顿一顿道:,“你们没有暴露身份吧?”
听了这话,那千户双眼爆出精光,压低声音道:“没有!他们直以为咱们是拱卫司的人!”锦衣卫的职能是“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一个顿号,将其内部分成两大职能部门,一个部门是负责,巡查缉捕,的南北镇抚司,另一部分是负责执掌侍卫、展列仪仗和随同皇帝出巡的锦衣卫,其中比较著名的为殿前,大汉将军”以及为部院阁老、钦差大臣出京时”提供仪仗和护卫的拱卫司。
其实后一部分的人数,甚至要超过前一部分许多勋贵子弟恩荫锦衣卫某职,大都挂在其列,只是冉北镇抚司的凶名太甚,才使许多人提起锦衣卫,就想到黑暗、特务、刑狱之类”而往往忽略了堂而皇之的另一部分。不过也难怪,毕竟飞鱼服、绣春刀,是他们共同的标志。
这次尾随东厂番子而来的锦衣卫,其实是以拱卫司的名义,派给沈默的随行侍卫,否则沈默也不敢让他们明目张胆的跟着胡宗宪为了避嫌,沈默早就和镇抚司一刀两断了,至少表面如此。
事实上,这些锦衣卫现在的兵籍,也确实在拱卫司,但心思到底在哪边”就不是一张告身能决定的了。
“让他们继续糊涂下去吧。”思量一番”余寅决安还是再等一等。
“那我传话过去,只要那人一松口,就不顾一切的灭口。”,千户小声询问道。
寅这次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
千户刚要穿靴下地”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轻声道:“那万伦说”京里大人自身难保,救不子胡大帅……”
“多事!”余寅的嘴角抽动一下,一摆手道:“做好自己的就行!”,“是,”千户自知失言”赶紧穿靴退下。
虽然训斥了他,但千户的话,还是勾起了余寅的担忧,不用猜他也知道,对方既然如此煞费苦心的设计,自然在京里也有布置,大人此行怕也是困难重重。
,要快啊,大人”余寅心中喃喃道:,机会稍纵即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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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别来无恙,甚至因为今年罕见的没有鞑虏侵扰,面多了几分安定祥和。
大街上货担鳞次、车轮滚滚,人们熙熙攘攘、悠闲自在……,不得不承认”言官和宦官的斗争,虽然把朝廷搞得一地鸡毛,却让老百姓得了实惠。现如今,宦官们不得不收敛形迹,停下了对民间的盘录敲诈……做生意能挣些钱了,那些被迫关闭的大小店铺全都收拾收拾开张。京畿各乡的鲜活生蔬,土产珍玩,也从四面八方汇集进城。
时代发展到现今,本朝的城市文明,已远远不是前代可比。宫里的阉寺们一规矩,业己成熟的市民阶层”就让偌大城市的生气自然流动了起来,街巷当中,市声纷纷而起,穿着鲜艳服色的平民百姓招摇过市,叫卖声,说笑声、说唱声洋溢大街小巷,处处显示着勃勃的生机,恐怕北宋的,清明上河图”也不过如此。
若是平时”沈默肯定要驻足观看,忘情欣赏这华夏民族的伟大活力,给自己的奋斗,增添几分动力。然而如今,他坐在官轿里,却面色凝重”目光阴沉,外面喧哗往来的声音,都成了让人无法肃静的噪音。
与余寅分开后,他便火速进京,只是在进了京城后,才换上了官轿,放慢了速度,向着皇宫方向缓缓行去……
文渊阁中”阁老们刚刚知道他回京的消息。
正厅之中”徐阶、李春芳、张居正、陈以勤四位都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表情各异。
“想不到他这么快回来,真是归心似箭。”,张居正打破沉默,呵呵笑道:“早回来也好,兵部那一摊子,都乱成什么了。”,“这话说的,一出去就是俩月,还不得先让人家歇两天?”李春芳也笑道。
“还是会先来内阁报个到的。”张居正看看徐阶。
“也对,总要先来见过师相,交了差再回去。”李春芳颌首道。
徐阶看看张居正”再看看李春芳,点点头没有说话。
陈以勤也不动声色,但是嘴角微微上翘”怎么看,都像挂着一丝冷笑。
说完几句闲话,几位阁老便接着办公,但厅中的气氛却有些异样,从不出错的李春芳,接连写错字”废纸一团团的往篓子扔;办公效率奇高的张居正,把一份奏章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又看。徐阁老虽仍泰然自若,却接连去了两趟茅房……
面向来目不斜视的陈以勤”视线却在那师徒三人的脸上飘来飘去,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徐阁老似乎不愿再在厅中待下去”只留下一句:,江南回来了”让他去找我。,便颤巍巍回自己的值房了。
回到首辅值房中,徐阶也不再刻意精神”老仆人徐福帮他除下蟒袍官靴,换上舒适的藏蓝五蝠捧寿大襟袍,黛面软底鞋。他个子不高、面容温和”没了那身威严的蟒袍玉带,其实与一般的huā甲老人,也没什么区别。
“老夫静一会儿。”徐阶缓缓靠在躺椅上”对徐福道:“除了沈相之外”其余人一概不见。”
“李相、张相也不见?”,徐福轻声问道。
“……”徐阶沉默片刻,方微不可闻道:“不见。”
福躬身退下”把门轻轻关上,值房中顿时安静下来。
徐阶靠在躺椅上,一动也不动”两只眼盯着檀香炉中的淡淡白烟,他竟然开始想念高拱了……这个荒唐的念头”谁听了都是不信的,然而这是真的。有些人,在你眼前的时候,你恨不得他永远消失,但他一旦消失了,才知道这人其实是不可缺少的。
纵使睿智如徐阶,也难以避免当局者迷的毛病。高拱在时,他只看到了对方和自己理念不同、飞扬跋扈、跃跃欲试,是自己最大的威胁。却没意识到,他其实是整个朝局中,极特殊的一环”这个深沐皇恩、敢于任怨的家伙存在一天,就能把中官压制住,就能让言官不敢太放肆,就能让那些野心家收起野心一如果自己不出手的话,徐阶之后是高拱”此乃天定,谁也无法翻盘!后面人只有老老实实排队等上位”根本生不起插队的心思,只能收起野心,好好的办差。
,要是那样的话,该多好啊,徐阶长长的叹息一声,没了高拱这面挡箭牌、这堵挡风墙,自己只能直面内外廷的重重矛盾。以自己专门任恩的性格,无法像高拱那样不计后果的行那霹雳手段,更无法向自己一直倚为干城的言官下手”结果两边都气焰嚣张,竟把这朝堂当成了战场”文攻武斗、你死我活”造成了极恶劣的影响。
但更让他伤神的,是内阁中人心的变化”他的弟子门生们,不愿再被动接受安排,他们要主动出击,彻底掌握主动!因为身处漩涡中心,聪明如他们能看出来,随着师相与皇帝几近决裂,两人必不能长久共存”要么首辅换个皇帝,要么皇帝换个首辅当然,前一种可能性,不存在。
就连向来最老实的那个,都开始搞小动作了,学生们的心思,徐阶还有什么看不明白?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像皇帝废了太子之后”其余的皇子必然会生出凯觎的心思,徐阶除掉了高拱也是一样的效果。
其实他们在私下里搞的小动作,徐阶都洞若观火,然而他自己也感到情况不妙,可能时日无多,所以只能装作不知,甚至连他们狐假虎威,冒用自己的力量,徐阶都睁一眼、闭一眼。
他默许了这场权力斗争的发生,因为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他不可能再把恨死自己的高拱召回来”恢复秩*,但人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大明朝再也不能*人同样的麻烦了!
首辅接班人,不看能力、亲疏,只叙长幼!这是我徐阶的拨乱反正。对于不可控的乱因,“必须要提前消除!
其实所有人,都低估了徐阶的能量,长久以来的低调行事,他所展示出来的,根本只有冰山一角!即使将来退休了,他也有自信,一样可以保持无与伦比的权威!所以当今天下”在徐阶眼里,够资格称为不可控的”只有三个半而已。
高拱算一个,所以他滚蛋回家了。杨博算一个,所以被死死压在内阁之外。皇帝算一个”这个徐阶没奈何,只能尽力约束而已。
还有半个,便是沈默,之所以是半个,是因为师生名分摆在那里,先废了他一半武功。但仅剩一半武功的沈拙言,要对付内阁其余三位,也是……轻而易举的。
站在最高处,徐阶对子弟们的实力看得清清楚楚,沈默之所以显得与李春芳、张居正差不太多,是因为这个学生”得了自己的真传”把乌龟神功练到了第九重,向来是有十分力气只用一份,把剩下九分藏起来,总让人觉着他不过如此。若是他真把全部力量使出来”张居正也好、李春芳也罢,根本不是他手下一合之敌。无它,实力悬殊太大矣!
徐阶不是没想过削弱他,虽然碍着师生名分,不好霸王硬上弓。但这些年来,他算计沈默还少吗?可以说坑爹也没这个坑法的。然而越是交手,才越发现他的厉害,这个小子把太极练到了极致,不管自己使多大暗劲儿”他都能不露痕迹的化解掉,甚至还会奉还回来”让自己暗中吐血好几回。
他不得不承认,现如今除非撕破脸,和他明着干仗,否则自己也拿他无可奈何了。然而,真要那样的话,自己也就完蛋了……,师生师生,不光学生要顺从老师,老师也要爱护学生啊!
要是沈默现在五十岁的话”徐阶肯定毫不犹豫的选他。但他才三十出头而已,前面有两位年长的师兄,要拨乱反正,要长幼有序,就只能让这个强大的小弟子靠边站……
所以徐阶虽没有亲自出手”但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在他的心意之中,那些自以为是的幕后黑手”在他眼中,不过是棋子而已。
天下这盘棋,够资格对弈者,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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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要用这种下作手段”徐阶疲惫的叹息一声”对于利用这种手段击败这个最优秀的学生”徐阁老心有不忍,然而为了大明计”他不得不行此下策。按照对沈默了解,虽然肯定一肚子邪火,但也一定会来找自己讲和的……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想要保全自己的名声”沈默只能暂时低头。这个学生太像自己了,徐阶只需以己度人”就可以猜出他的想法。
,我会和他好好谈谈”徐阶心中早有盘算:,虽然内阁没了他的位子,但我要保住他,位子也给他安排好了”东南还是在他手里,我更放心。他是个识时务的人,一定会答应的……,想到这,他坐起身子,对外面道:“去问问,江南到哪里了?”
外面也在时刻关注沈默的动向,很快便有回话道:“沈相进城后没回家”轿子直奔东安门来了。”,这一声,不仅让徐阶神色稍安,也让大厅中侧耳听着的几人,放下了心”显然,大家的判断没有错,沈默始终是理智的……,陈以勤终于忍不住起身,就要往外走。
“陈相,您去干吗?”张居正的声音响起。
“透透气”屋里太臭!”,陈以勤哼一声,拂袖而去。
“臭吗?”张居正和李春芳对视一眼”摇头道:“莫名其妙。”
“是啊,今儿都怪怪的。”李春芳也点头道,便继续低头办公。
众人便安下心,等着沈默踏入会极门,只要他进来,则大事定矣……
“已经上了长安街,正朝这儿走呢。”,见阁老们关心,禀报自然相连不断。
“到了午门,进来了。”一声声禀报”让众人心里愈加安定。
“没往咱这边拐,他直接往皇极门去了。”然而这一声,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不回内阁”往内宫去干什么?这不合规矩啊……
徐阶一下坐起来,险些脑溢血……
皇极门前,一身风尘的大明太子太保、东阁大学士,前去南京办事钦差”沈默沈拙言,面无表情的站立在那里,看都没看一眼身后的会极门。!~![(m)無彈窗閱讀]
.见沈默只是将矛头指向了东厂,徐阶暗暗松了口气,这说明他还是有媾和之意的。对于他这种态度”虽有些出乎意料,但再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他做这样的选择,可以避免到起不利的舆论,又能安然过关”其实也是明智之举,不愧是我的好弟子。,如是想过,本打定主意大出血的徐阁老,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若是不用付出太多,就可以安然过关,那可太好不过了。
还是看看再说。虽然表情不变,但徐阶的语气上,却亲近多了:,“还没吃饭吧,在这儿凑合一顿吧。”,“那就叨扰师相了。”沈默也恢复了往日的温良,仿佛方才的凌厉,只是峥嵘偶露而已。
于是两人便到外间,桌上已经摆上了饭菜,徐阶坐了主位,沈默打横坐在左侧,给老师斟酒。
望着他略带疲惫的面容,眉宇间隐现的忧色,以及依然恭谨的行止,徐阶心中竟有些愧疚,多好的学生啊,要是再大个二十岁,自己哪用得着如此费心算计,直接让他接班就是,当然也只是想想,就算沈默现在真的四老五十,徐阶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两人沉默的吃着饭,徐阶是在等沈默说话,沈默却一声不吭,只是慢条斯理的扒着饭。
吃得差不多了,徐阶终是先开口道:“胡宗宪一案,都察院难逃干系,真是越来越不像话”竟敢胡乱攀咬,肆意妄为”必须要狠狠整治一番了。”虽然沈默看起来”并没有借机整人的意思,然而徐阶不能得了便宜又卖乖,总得给他个交代。显然”徐阁老准备牺牲掉王廷相一系的人马”来安抚他的怒火。
当然,也可能有借机敲打言官的想法:“老夫看他该反省反省了,让林润和部应龙先管着院务吧。”
“师相英明。”沈默虽然另有主意,只是希望先稳住徐阶,然而若是一点要求都没有,反而会引起他的警觉”便声音低沉道:“据学生所知,其实是那王廷相的堂弟王本固,一直在撺掇此事,此人只因为昔日恩怨”便生出这些事端,心胸如此狭隘,手段如此毒辣,此等人物守牧一省,怕非黎民之福。”,“嗯,有道理,这人需要彻查。”徐阶点点头,定定望着沈默道:“你觉着还有什么人参与其中,一并讲出来”为师定严惩不贷。”
“呵呵”沈默又,呵呵,起来,摇头道:“这事的根源,是胡宗宪和王本固的昔日恩怨,跟旁人的关系倒不大。”顿一下”他低声道:“只是不知,他们如何使动东厂的,两边不是势不两立吗?”
“唔,”徐阶道:“这件事”老夫会一查到底,给你个交代。
“学生惶恐不敢。”沈默连忙离席起身道:“老师切勿太过费心,事涉字里,还是难得糊涂的好。”,“好好,老夫自有分寸。”,徐阶笑着颌首道。沈默的意思很明显了”他要都察院的人为此事负责,并投诉有人在搞小动作,希望他加以惩戒。
如此简单的要求,大大低于徐阶的预期”自然在满口答应之余”也要细想其真实心思。徐阶知道”忍常人不能忍,必有非常之所图,最好的例子就是自己……今日的自己好比昨日的严嵩”今日的沈默好比昨日的自己,只要前者在一天,后者就没有赢的希望,所以不争一时一地,谨遵太祖皇帝的教诲,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只是想用我的招数打败为师,怎么可能呢?你的策略我洞若观火,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老夫不会像严嵩那样,都昏聩腐朽了还赖着不走,老夫至多待到七十,就抽身而退。到那时我的接班人也成熟起来”布置也已经固若金汤”就算回到松江老家,这大明朝也依然没人敢动我一根汗毛!拙言啊拙言”不是你不优秀,只是有为师在,就没有你的出头之日……,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当然那些阴暗的想法,必须要深埋心底”对于如此懂事的学生”徐阶还是要宽慰一番的。他轻拍着沈默的手背,温声道:“有你这样的好学生,老师十分欣慰啊。”
“老师谬赞了。”沈默忙谦虚道。
“不是谬赞。”徐阶摆手道:“在这个世上,有时候弟子比儿子还好。南京的事情你处理的很好”让士林好评如潮,老师也与有荣焉。”,“学生不过是仗着有老师撑腰,壮着胆子大包大揽而已。”沈默只感到一阵恶心,但说起这种没营养的话,完全不需过大脑。
“不能这样说。”徐阶正色道:“东南庙大菩萨多,那些大家族枝繁--%138看书网%--悠道:“我来问道无余话”云在青天水在瓶“这是唐朝李翱的《问道诗》”我最喜欢的是最后一句,云在青天水在瓶,。”
“云在青天水在瓶?”沈明臣道:,“谁是云,谁又是水?”,“天上的是云”,”王寅淡淡道:“瓶中的是水。”
“什么意思?”,沈明臣皱眉道:“难道为了保证云在天上”就不管瓶里的水了吗?”
“句章,你这么聪明的人”,”王寅轻声道:“不会猜不到,君房去做什么了吧?”
“他那只是预防万一而已。”沈明臣脸色难看道:“他还是要听大人的!”,说着面现不忍之色道:“十岳公”你我在大帅帐下效力多年,他也始终对我们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虽然最后不欢而散,但这份香火情却是实打实的。”
王寅点点头,没有说话。
“冉们还是得尽力劝大人”,沈明臣压低声音道:“就先放过这次,总得保住大帅一条性命吧。”
王寅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问道:“大人为何到现在还没来?”
“跟老婆孩子亲热呢,总得吃了团圆饭再来吧。”,沈明臣若无其事道。
“自欺欺人。”王寅冷哼一声道:“大人哪次回来,不是先到前面来?何况这样紧张好时刻,他不是离家一年半载。”
“你是说”沈明臣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道:“大人已有决断?”
“若非如此。”王寅缓缓道:“也不至于”迟迟无法面对我俩。”
“不可能……”沈明臣脸色剧变道:“大人宅心仁厚,最重情义!”
“我看你是昏了头!”王寅断喝一声,打断他说话,狠狠啐一。道:“你是个无足轻重的文人,当然可以谈情义,但大人是做大事的!你想让他做宋襄公吗?!”
“我……”沈明臣汗如雨下道:“难难道……,大帅真要被我们……”
“住。!”王寅声色俱厉道:“你我身为谋士,职责是为主公排忧解难,而不是给他增设难题,若是你再忘了本分,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是……”沈明臣面色惨白道:“我知道了。”
“去,把大人请过来。
”王寅沉声道:“明知道主公为难,做臣下的却还故作不晓,这是罪过。”
沈明臣点点头”刚要起身穿衣,书房门被推开了,披一身肃杀月色的沈默,走了进来。
两人一下对视起来,沈明臣起先有些慌乱,但很快便不屈的瞪着眼睛,一字一句的低声道:“我要一个理由……”
“可以。”沈默点点头,走到桌边写了两个字”给沈明臣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的丢进了火盆中。
沈明臣瞪大眼睛,看着那两个字转眼便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耳边响起沈默声音:“这一次,有我无他,有他无我!”
沈明臣怔怔的说不出话来。!~![(m)無彈窗閱讀]
.第八零九章瓕蔘翳畞礟渋曓(中)
山东,微山湖畔,夏镇。
凌云翼略显疲惫的坐在炕上,和那山东巡按胡言清就着几小菜,喝着闷酒。
“世上还真有铁打铜铸之人,”胡言清比凌云翼还不济,顶着一对黑眼圈,胡子拉碴道:“这三天,我每去看一次,他都比上次不成*人形,”说着不禁打个寒噤道:“东厂那些损yin德的招数,看着都让人胆寒,也不知是怎么撑下来的。”
“招了吗?”凌云翼看一眼这不知轻重的年轻人,幽幽道:“今儿可就是第三天了。”
“没有……”胡言清索然摇头道:“要招早招了,现在他身上都没块囫囵肉了,我看更不会招了。”说着愤愤道:“万中丞轻信了那些番子的鬼话,说什么从来没有撬不开的嘴,现在十八般武艺都用完了,也没问出一句有用的来”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郁闷道:“也不知上面是怎么想的,竟让咱们和东厂搅在一起?我看这次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凌云翼心中撇嘴道,他受人之托,为这次突审提供场所,起先还因为联上京中贵同年而沾沾自喜。但当他知道,东厂的人也掺和进来时,便开始后悔了,这事儿要是没人知道,倒也无妨。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捅出去,自己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他也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晚了,唯有赶紧把这些瘟神送走,自己才能得以解脱,便缓缓道:“文明,那些东厂的人说什么?”
“那个珰头说,今晚要是还问不出来,明天一早就出发。”胡言清字文明,叹口气道:“可是把人都糟蹋成这样了,怎么送去京城?”
“老弟,这就是你多事了。”凌云翼松口气,看他一脸懵懂,不禁摇头道:“你是山东巡按,人出了山东地儿,就别再管他死活了,还是烧香自求多福吧。”
“老哥什么意思?”那胡言清当然不笨,闻言心中一惊道:“难道,你一直不看好这次?”
“球,我一开始要是不看好,能答应让你们在这儿折腾吗?”凌云翼啐一口道:“可是三天下来,非但无果,还把人给弄残了……要是京里那位罩得住倒也无妨,区区一个革员而已,说他是躲猫猫、喝凉水、自虐狂什么的,随便找个理由,便能搪塞过去,可万一要是罩不住,就是你我这些马前卒子出来顶罪。”
“不能吧?那位连东厂都能调动……”胡言清强咽口水道。
“他要是有把握,就不会跟东厂搅和了……”凌云翼冷笑道:“甘冒此大不韪,只能说明他的对手更强”说着喟叹一声道:“要是能问出口供倒也罢了,可现在一无所获,我看很难收场了。”
“那,我该怎么办?”胡言清慌乱道:“老哥请教我。”
“镇定。”凌云翼轻声道:“上峰有命,咱们作下官的,只能依命行事,这个理儿走到哪儿都站得住。”顿一顿道:“关口是,你能不能拿出东西来证明,自己只是依命行事?”
“……”胡言清想一想,点头道:“能,当初万中丞到济南找我,手持总宪大人的饬令,要我配合审案,所以我才跟了来。”
“这就是好证据”凌云翼双眼放光道:“拿来给我看看”
“在万中丞那儿呢。”胡言清道:“给我看了就收回去了。”
“赶紧去找”凌云翼表现的比胡言清还要着急,身子微微前伏道:“以免夜长梦多”
“难道,”看他这样,胡言清有些奇怪道:“那个对老哥也很重要?”
“呵呵,兄弟,万一有事儿,老哥也得靠你这份儿东西消灾。”凌云翼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到时候咱们一口咬定,都是那万中丞仗着饬令压着,咱们才不得不配合……然后再把他干的事儿一五一十交待出来,至少是个将功赎罪,不至于沦为灰灰。”
“好……”胡言清面无血sè道:“不过,真会那么糟吗?”
“谁知道呢?做最坏打算吧。”凌云翼强笑道:“兄弟,为什么出仕又叫待罪官场?你现在明白了吧?”
“我这就回去找”胡言清这下彻底信了,起身道:“可他要是发觉了,怎么办?”
“拿来给我保存。”凌云翼笑道:“他还敢来搜我的房间不成?”
“也好。”胡言清再不迟疑,便下了炕头,穿上大氅,戴上皮帽,对他道:“我去了。”
凌云翼点点头,胡言清便掀帘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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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言清离去后,凌云翼依然盘tui坐在炕上,仿佛自言自语般,对着厚厚帘子道:“出来喝一杯吧。”
少顷,那帘子竟然掀开,lu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那人穿着鼠灰sè的红领号服,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漕丁。但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点的人,绝对不会普通。
看凌云翼在给自己斟酒,那人低声道:“我不喝酒。”不是不会,是不喝。
“不喝我喝。”凌云翼撇撇嘴,端起那盅酒,一饮而尽道:“没毒,放心。”
那人没说话,只是轻蔑的一笑。
“我已经让他去取那证物了,”凌云翼也不计较,只是幽幽道:“希望你们拿到东西后,能遵守承诺。”
“你没资格说这个。”那人依然面无表情道:“除非,你把那封信交出来。”
“我已经说了好几遍,那封信我看过就烧了,”凌云翼摇头苦笑道:“要怎么说你才能相信?”
“我不信。”那人不为所动道:“你再想想吧,只要进京之前给我,我们必然履行承诺。”
“哎……”凌云翼低头喝酒道:“没有就是没有,你逼我也没用。”
“你还有时间……”那人说完,便退回到内间。外间只剩下凌云翼一人喝着闷酒,就算里间那人不在在帘子后面监视着,他也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自打昨天夜里,被跟了自个多年的勤务兵在睡梦中弄醒,并命令他必须依命行事后,凌云翼便觉悟了……这次神仙打架肯定不可开交,自己这个小鬼要是不想遭殃,唯有惟命是从……管他哪边的命令,逆来顺受就是。
不过认命之余,他有些幸灾乐祸的想道:‘也不知这次之后,是哪个大佬陨落……’虽然对上面的事情不甚了解,但看这次双方肆无忌惮的各出狠招,便知此乃一你死我活之局。能看着那些把下面人当成刍狗的贵人,从云端跌落凡尘,实乃小人物的莫大享受。
他可能是此时此刻此局里人中,惟一能坐得住的一个,因为他已经知命认命,而其他人,不论是捕蝉的螳螂,还是螳螂身后的黄雀,都在尽着最大的努力,希望能扼住命运他**的喉咙,却又不可避免的惊惧惶恐着,担心被别人扼住了喉咙。
这样说也不对,因为还有一个已经知命的,便是那只可怜的蝉……
胡宗宪靠在冰冷的墙角,地上到处是暗红sè的血迹,那都是来自他身上的。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皮肉了,血也仿佛流光,但深知却出奇的清醒。他望着屋角惟一一盏昏暗的油灯,脑中想到的,却是自己荣耀与罪孽并存的一生。
那个立誓要‘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悬梁刺股,挑灯夜读的青年士子;那个锐意进取,惩治恶霸、抑制豪强、兴修水利、劝农劝桑的非凡县令;那个匹马进军营,单枪定sāo乱的宣大巡按;那个立下誓言‘此去浙江,不平倭寇,不定东南,誓不回京”却因为饱受排挤,而投靠了赵文华,与他一起陷害东南总督、浙江巡抚,并取后者而代之的浙江巡按;那个为了能掌握足够的权力,集中一切力量抗倭,费尽了心思,用尽了气力,不惜投靠jiān党,不惜声名狼藉,奉承逢迎,溜须拍马,无所不用其极的浙江巡抚;那个为了巩固权位,保住抗倭胜果,逢君之恶,进献白鹿、屡报祥瑞的东南总督。
一生中各个阶段的面孔,同时活灵活现出现在他的眼前,有的光彩照人,有的yin暗丑陋,但胡宗宪都能坦然面对,并不为自己那些不光彩的事迹而羞愧。相反,他很得意,人见人怕、权倾天下的严党,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连皇帝被他利用,为他铺路,成为他的后盾,去帮助他实现自己的理想。
他始终问心无愧。因为他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首先是为了报国救民,至于那些荣华富贵,不过是应得的一点犒赏而已——就连陷害张经之事,他也并不觉着有何不对,因为在胡宗宪看来,张经做得还不够好,他虽然调来了战斗力强悍的狼土兵,整顿了军备,募集了粮饷,但无论是整体策划还是作战时机,总要慢那么一拍,最终才会被赵文华有机可趁。总而言之,那是个勤奋的人,但缺少天赋,并不能担此大任。
胡宗宪认为自己是有天分的,他相信自己会比张经干的更好,所以他当仁不让的取而代之。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此乃天理
他就是这样骄傲的一个人,一路走来,从未改变。哪怕是现在,身处冰冷的牢房,饱受惨无人道的酷刑,但他残破的躯体之下,那副铁铮铮的傲骨,依然立于九天、坚不可摧
没有这副傲骨,这些日子定是支撑不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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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晚点俩小时才到成都,没有跟他们去宵夜,赶紧把这张补上,不过这两天不要抱太大指望了……俺见空插针写就是。[(m)無彈窗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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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加急之下,山东巡按御史和漕督衙mén山东分司的奏报,于隔一日的清晨便传到了北京城;而锦衣卫的密保,更是在前一晚便直呈大内,jiāo给已经在宫mén口守了一整天的乾清宫太监冯保,准备直接送递御前,既不按例由东厂转呈,也不jiāo给司礼监。&&最新章节百度搜索:&&
这意味什么?孟冲和滕祥焉有不知?事实上三天前,沈阁老闯宫告了他们的御状,然后冯保将圣谕越过他俩,直接下给了镇抚司,两人就知道大事不妙。想要故技重施,去找软耳根的隆庆请求原谅。然而这一屡试不爽的绝招,今次竟然不灵光了……冯保客气的告诉他们,七日后就是杜太后忌辰,万岁爷要沐浴焚香、斋醮七日。七日内,不管内臣外臣,有什么泼天大事,是谁也不见的。
任凭两人软硬兼施、百般求告,冯保都是一脸的爱莫能助,绝不肯为两人出一点力。
两人当时气呼呼的回去了,虽然嘴硬说:‘冯保这贱人拿着jimáo当令箭,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可没了皇帝的靠山,内阁那位也只送来八字箴言——‘坚持到底、就有办法”比个屁都没味儿……预感到自己的命运,两人惶惶不可终日。想当初六科廊大闹宫mén,他俩都没害怕,这次却真吓坏了。
一听到冯保不在乾清宫伺候,却在午mén值房内驻扎,两人就凌luàn了,横竖在司礼监如坐针毡,索xing也到皇极mén值房里猫着。守mén的太监心说,这多新鲜口阿,宫里三大公公,竟然跑来抢我们的活了。当然这只是句玩笑话,其实他们都能看出来,宫里有大事要发生了……事情确实不xiǎo,滕祥和孟冲竟然在皇极mén的城méndong内,把怀揣着镇抚司密报的冯保拦下来,不由分说,将他拉近了值房中,求他给看看密报的内容。
“火漆封着呢。”冯保一脸为难道:“咱家哪敢打开?”其实太监们si拆奏章密件司空见惯,当然这也跟皇帝素来不防着他们有关。
冯保高低不给看,两人只好退而求其次,请他稍稍拖延片刻,等着内阁转送的外臣奏报到了,再一起递上去。
“那可不行。”冯保脑袋摇得像拨làng鼓:“这可是十万火急,得马上给皇上送去,咱可担待不起!”
“你不是说,皇上闭关中,天塌下来也不见人吗!”滕冲冷冷chā一句。
“对呀……”冯保见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老脸一红道:“但皇上临闭关前,特意吩咐过,这份东西一送来,就立即递进去。”
“行了,别找理由了!”孟冲不耐烦道:“咱都是潜邸出来的,牙咬舌头几十年,谁还不知道谁?说吧,这个忙你帮不帮?”
滕祥也压着火气道:“兄弟,你可拎清了,这次要是闹大了,倒霉的不光我俩,还有东厂,甚至二十四衙mén,全要遭殃!都这时候了,咱们不能窝里斗起来,让那些大臣再趁机捅刀子!”
听了这话,冯保面现一丝动摇,但很快就复原道:“今天滕公公说话咋怪怪的,咱一句也听不懂。”说着使劲chou出被攥着的胳膊,一抱拳道:“咱家先去jiāo差了,回头再与二位公公赔罪。”
“好你个姓冯的!真***翻脸比翻书还快!”孟冲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别以为人家都是睁眼瞎,你和那姓陈的老东西勾勾搭搭,咱们知道的一清二楚!”
“孟公公是昏了头吧,”冯保心中杀意凛然,但脸上却笑意更盛道:“陈公公是大内总管,我们所有人的老祖宗,我有事情不找他请示,难道只有找你孟公公才不算勾搭?”
“你……”论起斗嘴,十个孟冲绑一起,也不是冯保的对手,一下就无言以对,腮帮子直鼓。**更新最快**
“别仗着多读了两本书,就在这儿卖nong嘴皮子。”滕祥同仇敌忾道:“咱也是上过内书堂的,知道人家圣人说‘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你俩今天把我俩坑死了,明天就有人把你也坑死!”
冯保没法反驳,便推mén要出去。却发现mén口站了四个高大的御马监勇士,把去路挡得严严实实,根本不容他迈出脚步。
冯保脸sè发白,也不只是心惊还是气愤,回头指着两人,手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兄弟在这儿,就和咱们吃一晚上酒。”滕祥和孟冲却态度大变,下一刻竟给他跪下道:“明早就放你去!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就算帮我们这回吧……”“是口阿,反正皇上也不会知道!”这次他俩打听清楚了,皇帝确实是在闭关,只是真正的原因,不足为外人道哉罢了。
“你俩就作死吧!”冯保跺跺脚,扭腰坐在那里。有道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毕竟不是一无所有的xiǎo马仔,而是除了司礼监诸珰外的第一人,做事情要考虑在阉寺中的影响。这两人都给跪下了,自己要是还不顾念多年的香火情,必然会让那些大xiǎo太监齿寒。
相反,要是自己撑着被陈宏责骂,帮他们这个xiǎo忙,那冯公公仗义仁慈的美名,便会传遍大内。至于皇上那里,即便是日后知道了,也只会骂他胆xiǎo如鼠、感情用事,这在隆庆那里,可不是什么坏话……见他没出现过ji反应,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要是他不管不顾硬要出去,他们还真拿他没办法。赶紧一边好话说尽陪着冯保吃酒,一边通知外面,赶紧利用这得来不易的一夜时间,拿出个对策来!
~~~~~~~~~~~~~~~~~~~~~~~~~~~~~~~~~翌日清晨,文渊阁例行早会。
在边上伺候的书吏们,发现几位大学士,仿佛打了通宵马吊一般,都顶着通红的双眼,坐在那里哈欠连连,形容困倦,还面sèyin沉、被爆了菊似的。只有陈阁老神清气爽的坐在那里,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来肯定是陈阁老大杀四方,元翁和另两位大败亏输……’书吏们瞎琢磨道。
会议在诡异的气氛中进行,所有人都心不在焉,每次有脚步声响起,会议都会莫名中断,直到发现不是要等得人时,才会前言不搭后语的继续。
‘到底何人,能让阁老们魂牵梦萦若斯?真是天大的面子。’书吏们猜测了没多会儿,答案便出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有卫兵发问道:“来者何人?”
“通政司!十级加急!”回答声令所有人凛然,这是通政司驿报的最高级别,飞火驿递、直达内阁,只有在外战、内luàn、剧变、大灾等寥寥数种情况下方可动用!
听到这一声,几位一直神sè不宁的阁老,反而平静下来,神sè镇定的坐在那里,看着一个满身大汗的信使出现在mén口,手中高举一封沾着红翎的信件!
“呈上来。##看xiǎo说必去##”徐阶沉声道。
便有书吏上前,验过了漆封骑缝,确认信件完好无恙后,便在上面画押签收,才接过来送到首辅面前。
徐阶拿起银质的启封刀,将信封打开,拿出里面的信瓤,戴上老huā镜翻阅起来。只见他的面sè渐渐凝重,最后把信纸狠狠拍在桌子上,气急败坏道:“真是丧心病狂!”
“老师息怒,”张居正站起身,走到徐阶案前叉手道:“不知发生了何事?”
徐阶指指那信纸,示意他自己看。
张居正便拿起来,快速浏览一遍,也面sè大变道:“耸人听闻,耸人听闻!”又递给了次辅李chun芳。
李chun芳额头见汗,强自镇定接过来,一看之下,面sè煞白,颤声道:“不可能吧……”
陈以勤冷眼看着这三人,心说都堪称名角儿,看不出是真的还是在演戏。不过他也好奇的紧,便起身拿过那奏报看了看,不由也变了脸sè,恨声道:“好!好!好!倒要看怎么收场!”
他这话听着刺耳,但这时没人有心思计较,徐阶沉声道:“这件事宫里宫外都牵扯在内,我要立即进宫禀报皇上!”
“师相容禀!”张居正出声道:“都察院与东厂水火不容,此事乃尽人皆知,怎可能在山东联合起来,审问胡宗宪?此事着实匪夷所思!学生难以置信,窃以为还是再行确认后,再禀报不迟。”
“这种事如何瞒?锦衣卫可比我们的耳目灵多了!”徐阶摇头道。
“就是有锦衣卫掺和,学生才对此事存疑。”张居正道:“众所周知,他们与东厂龃龉日久,据说皇上被几个近shi说动,要仿效正德朝,把锦衣卫变成东厂的下属,而锦衣卫的头头脑脑,当然不愿意再认太监当干爹,所以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借机陷害东厂,以摆脱被吞并命运!”他没发现,自己的两眼中,已经恨意森然了:“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以为其脱罪为条件,you使凌云翼和胡言清两个,和他们串通一气,颠倒黑白!”
“你又怎么知道,什么是黑,什么是白?”徐阶没好气道。事态逐渐失去控制,他是一肚子的邪火无处发泄。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查明白。”张居正侃侃道:“师相,至少要把这个道理向皇上说明,千万不能让圣上被片面之词méng蔽了!”说着抱拳道:“学生愿意替老师走一趟!”
“……”徐阶盯着他看了片刻,无力的挥了挥手:“去吧。”
~~~~~~~~~~~~~~~~~~~~~~~~~~~~~~~~~~~拿着那份奏报,张居正面沉似水的走出会极mén。风很大,天很冷,虽然头上戴着máo皮暖耳冬帽,身上穿着黑sè貂皮大氅,脚上踏着厚底羊绒暖靴,但他却感到彻骨的寒冷。
但他心智无比坚定,虽满心的忧惧惶恐,表现出来的,却是堪比万载寒冰的镇定冷静——迈着沉稳的步子,来到会极mén前,他掏出自己的腰牌。虽然内阁大臣都可以自由出入午mén,但能直入皇极mén的,却只有徐阶、沈默和他而已,身为次辅的李chun芳和同为帝师的陈以勤都不行。
这是皇帝的最高信任。
守mén官兵让开去路,他便看到冯保表情怪异的站在那里。
“公公这是去哪里?”待冯保向自己行礼后,张居正一叉手,算是还礼道。
“咱家来等镇抚司的奏报。”冯保答道。
“等到了吗?”
“嗯。”冯保道:“正要送进去,就看您来了。”
“那正好,我也要送奏报给皇上。”张居正道:“咱们同去吧。”
“这些天,皇上是不见外臣的。”冯保有些为难道。
“咱们边走边说……”张居正侧伸手,示意冯保跟他离开皇极mén。
两人便往皇极殿方向走去,待到四下没人了,冯保才xiǎo声道:“太岳兄,不是xiǎo弟骗你,皇上现在确实不会见人。”
“我不信,”张居正目视前方,淡淡道:“陛下真在斋醮。”
“确实不是斋醮……”冯保也不瞒着他道:“但我除非不要脑袋,不敢说一个字。”说着赶忙解释道:“这是皇上的si事,您就别问了。”
“好吧。”张居正点点头道:“那我这份,就请公公转jiāo。”
“是。”冯保便接过来道:“您放心吧,一定送到。”
“还有两句话,”张居正也不看他,望着前方道:“却是说给公公的。”
“请讲。”冯保微微点头道。
“这次不管结果怎样,滕祥都要下台了。”张居正淡淡道:“皇上虽然宽厚仁爱,但不能忍受不忠,滕祥竟敢与外臣勾搭,纵使帝心似海,也容不得他。”
冯保还是点头,但幅度大了不少。
“而公公你,则必然接任他的差事。”张居正又道。
“这种事儿哪儿说得准。”冯保假谦虚道。
“准。”张居正斩钉截铁道:“现在除了陈宏之外,你最让皇上放心。东厂提督向由首席秉笔兼任,就是为了制衡掌印太监,所以非你莫属。”
“那就……托您吉言。”冯保得使劲,才能避免一张脸笑成菊huā。
“现在我请问公公,”张居正沉声道:“你是想要个独立完整的东厂,还是被锦衣卫压在下面,残破不堪的东厂?”
“那还用说。”冯保道。
“公公是聪明人,自然清楚自个的立场。”张居正道。
“我晓得了。”冯保点点头道。其实不用张居正提醒,他心里也难免有些物伤其类,总觉着陈老祖宗做得过火了些,东厂再不肖,毕竟是内廷的爪牙所在,怎能任由锦衣卫的人肆意戕害?
毕竟他的目地,是坐上司礼监首席秉笔兼东厂提督的宝座,把东厂搞残了,并不符合他的利益。反正这次之后,滕祥和孟冲肯定要滚蛋的。若那外廷的禀报是另一种说法,想必可以多少抵消镇抚司这边一些,自己再看看有没有办法,在拿掉滕祥的前提下,保全下东厂的实力。这样自己将来,才不至于沦为光杆司令……还没当上厂督呢,他就先进入角sè了。
感ji的朝张居正笑笑,冯保道:“那该如何奏对,还请太岳兄教我?”
“不难。”张居正便将要点,言简意赅的讲与冯保,最后强调道:“关口是,不能让锦衣卫负责此案,将其jiāo给刑部,才能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事关内廷……”冯保为难道:“外臣不便审理吧。”
“要的就是这个不便。”张居正悠悠道:“大不了让慎刑司和刑部一同审理,本来就是内外廷牵扯在一个案子里,让内外廷共同审理,是最合情合理的!”
“我晓得了。”说话间,两人进了乾清宫,冯保安排他在值房中吃茶等候,自己则匆匆去西暖阁内禀报。
屋里伺候的xiǎo火者,出去给张居正张罗茶点,值房中只剩下他一个。厚厚的mén帘,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偶尔噼啪的木炭烧裂声,更显得安静无比。
张居正静静的坐在那里,心里却百感纷杂,念头无数。但绝对没有‘悔不当初’、‘自艾自怨’之类的多余情绪。有些事情,做了便是做了,只是因为实力不济、运气不佳,而导致失败罢了……现在要做的,是全力应付眼前的局面,看看有没有败中求和、甚至反败为胜的机会。
无病呻yin,那是胜利者的特权,自己没那个资格,更没那个必要。更何况,自己也不是必死之局,究竟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关键是要突出各种矛盾,把这池子水彻底搅浑了,水越浑、局面越luàn,就没有人能控制得住。而当场面失控时,一切皆有可能,就看谁的心黑手快脸皮厚了。
‘你别高兴太早,我是不会输的!’张居正紧紧攥拳,暗暗给自己打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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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外书房。##看xiǎo说必去##
“皇帝纵yu过度,已严重jing气虚损、命mén火衰,肾水干枯而致不举。”沈明臣轻言细语之下,便将宫闱最高隐秘,闲谈般说了出来:“太医说,若不清心寡yu,善加调理,不仅难以再举,还会损阳寿的……调理还在其次,关键是个清心寡yu上,但皇帝对那房中一事上瘾严重,已经到了日御十余妃嫔,一时无nv不欢的地步。故而这次所谓闭关祈福,实则是掩人耳目,真正是为了帮助皇帝治疗xing瘾。”说着啧啧称奇道:“那太医也是个奇人,竟发明出一种铜内ku,给皇帝穿上,这样连自渎都不能,实在是高招。”
“唉……”王寅微闭着双眼,斜靠在躺椅上,听了却一点笑不起来:“皇帝登基才满一年,身子便如此衰弱,我看不是长寿之相。”
“是啊,”沈明臣点头道:“自来帝王好sè纵yu者大多短命,希望皇上这次能治疗成功,日后清心寡yu,长命百岁吧。”毕竟能遇上个隆庆这样的皇帝,是沈默三世修来的造化,若是再换个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会是个什么局面?
“别cào心太远了。”王寅微微摇头道:“还有什么消息。”
“滕祥和孟冲拦下冯保一宿,今儿早晨等到张太岳来了,才放他去报信。”沈明臣低声道:“路上张居正说服,让他以大局为重,不要落井下石,把这个案子jiāo给刑部审理。”
“不愧是战意盎然张太岳,这招出的漂亮,刑部尚书黄光升是什么人?久经考验的徐党骨干。而大人虽兼管着刑部,但他和胡宗宪的关系尽人皆知,反而需要回避,不好chā手。”王寅淡淡道:“还真是蓄谋已久啊,恐怕当时让大人兼管刑部时,就存了这种万一之心。”
“要说蓄谋已久,”沈明臣嘴角挑起一丝淡淡的嘲讽,道:“他比起咱们大人来,不过是‘xiǎo巫见大巫’。多年来,大人一直隐藏内力,故意只和他用招数比拼,你来我往打得眼huā缭luàn,即使胜,也只赢一线……一次两次不打紧,但次次都是这样,任他张居正再机警,也会产生自己不比大人差多少的错觉。”说着一攥拳,满是憎恨道:“这次就让他认清现实是多么残酷!”
“你xiǎo看了张太岳,”王寅却不赞同道:“他未必不知道跟大人的实力差距,否则也不会兵行险招……朝堂如战场,发堂堂正正之师、行光明正大之法才是王道。**更新最快**如此用险,固然有可能以弱胜强,但更可能会向现在这样,杀敌不成、自损八千。”说着轻叹一声道:“说到底还是‘不甘心’三个字在作怪。”
沈明臣默然,王寅这话他听得懂,这大明朝,做臣子的再大也大不过天,徐阶和皇帝矛盾重重、罅隙日深,已经无法调和,其结果只能有一个,或早或晚而已。张居正若是继续韬光养晦,待得他的徐老师不在了,拿什么跟排名更前、实力更强的沈师弟拼?理智的选择,只有继续等待下去,等沈默主动犯错才有机会。然而沈默又是个狐狸般狡猾机警的家伙,做事情滴水不漏,从不会‘知不可为而为之”要等这种人犯错,就像期待天上掉馅饼一样不靠谱。
可他已经等太久了,从二十岁起,一直等到四十二,二十二年光yin虚掷,他难以想象,再等个十年二十年,会是个什么样子?要么是先把自己熬死,要么被后làng推前làng,死在沙滩上吧。
所以张居正只能趁着老师还在,借力把沈默打倒;就算不成功,也要让徐阶和沈默的关系彻底破裂,使他不得不支持全力自己,而不是首鼠两端,坐看自己被沈默压制……无论哪一种情况,自己的处境都会很好多,所以即使风险再大,他也决定铤而走险一次!大丈夫生于世,不成功便成仁,强似一辈子不得舒展,被史家打入庸人之列!
要是张居正在此,肯定要敬王寅一杯,高山流水遇知音,眼泪哗哗的……~~~~~~~~~~~~~~~~~~~~~~~~~~~~~~~~~~~~~~~~然而彼此欣赏,并不会影响无情的算计,更何况沈明臣已经把害死胡宗宪的账,记在张居正身上了。稍稍感慨一下,他便目光冰冷道:“那个冯保让身边人,把这些消息送过来,到底是存的什么居心?”
“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两面下注,想左右逢源罢了。”王寅淡淡道:“张太岳的话,挠中了他的心眼儿。那老太监陈宏,虽然收他为义子,其实是拿他当枪使。等他把人得罪光了,再把他废了给众太监消气,这都是惯常作法,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这家伙开始收着,宁肯惹陈宏不高兴,也要把事情大事化xiǎo,省得当了替罪羊。”顿一顿道:“但他不敢得罪大人,横竖放个马后炮……让我们知道,他不是跟张居正一心的,只是想保住东厂,至于外廷谁赢谁输,他是不会chā手的。&&最新章节百度搜索:&&”
沈明臣冷冷一笑道:“这家伙心思不少、自视太高,果然是鱼找鱼、虾找虾,他俩称兄道弟,实乃天作之合!”沈明臣对张居正的恶感,使他说出好话来。
“不要被仇恨méng蔽了心眼。”王寅轻声道:“现在轮到我们出招,这个还要请示大人……”
“是啊,外面还有人,在等着大人的主意呢。”沈明臣眉头皱起道:“这点上他不如人家张居正,事情发生了就过去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要是觉着过意不去,就让大帅得以哀荣入柩,照应他的子孙发达得了,何苦要在那里钻牛角尖,苦苦为难自己,还让别人跟着难受!”
王寅看看他,没有搭话,心里却暗道:‘大人若不如此,你能这么快就原谅他?他手下那些大帅旧部,能不生出芥蒂?’也许沈默并没有这样的目的,但作为一个出sè的政治生物,他的行为总是会与自己的政治目的相符。收买人心之举,已经变得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两人正在说着话,外面响起了敲mén声。这间外书房享受府里的最高警戒,闲杂人等不能靠近三丈之内。两人闻声安静下来,沈明臣沉声问道:“什么人。”
“先生,我是陈柳。”外面是沈默的新一任shi卫长:“大人有封信,让俺送过来。”
“等着。”沈明臣便出去,不一会儿转回来,面sè怪异的对王寅道;“大人已经知情了。”说着把一封开了口的信递给王寅。
王寅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顺势而为’四个字,他沉yin片刻,捋须道:“看来大人,跟张太岳打了同样的心思……”是啊,张居正想要达到目标,必须要兵行险招,沈默又何尝不是呢?而且他还面临着道义上的压力,一着不慎,便会身败名裂。所以他也必须将这池子水搅浑了,让局面luàn起来,越luàn越好,luàn了才有机会!
“我这便以大人的名义上书,要求以最高规格审理此案,”沈明臣道:“都察院出了问题,那就让刑部、大理寺和提刑司、镇抚司全都加进来……各路神仙都上台,这场戏才热闹!”要求公正权威的审判,是沈默应有的正常反应,要是听之任之,反倒让人觉着奇怪。
“嗯……”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王寅微闭着双目,缓缓道:“今天下午,这消息差不多就传开,也该让他们把舆论造起来了……东厂竟然si设刑堂,把功在社稷的大臣活活打死,群情ji奋是必然。要抓住这个宝贵时机,先将大帅的名声洗白了。注意引导言论,以缅怀大帅的功绩,强调他所立的不世之功为主,不要过多议论幕后元凶……以免着了痕迹,反而不美。”说着睁开眼道:“这次没有人会替都察院说话,只要大帅灵柩进城时,引起足够的轰动,后面的事情便水到渠成。”
“好的。”对于能让胡宗宪恢复名誉,沈明臣十分乐见:“这些事我最在行,你和大人放心好了。”
~~~~~~~~~~~~~~~~~~~~~~~~~~~~~~~~~~~~~其实这两日,便有消息灵通人士,将都察院和东厂,擅自在山东刑讯胡宗宪的事情散播开来,只是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完全称得上士林丑闻了。所以官员们大都保持沉默,期望着能有新的消息传来,证明这是谣言。
今天下午,新的消息终于传开,然而更加耸人听闻……那胡宗宪竟被刑讯致死,遗体正在锦衣卫的护送下,以最快的速度往京城运来。因为漕督山东分司的奏报,是明发北京的,很多通政司的官吏都看到了,由不得人不信了。
于是议论再也压不住,京城十八衙mén,全都炸开了锅。官员们一个个ji愤莫名、议论纷纷,深以为耻!一见到都察院的人,便大声质问:“这是真的么?你们真的与东厂同流合污?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往日里趾高气扬的御史言官们,转眼就灰头土脸,成了过街老鼠,全都灰溜溜的躲回都察院。对于自诩道德之士的御史们来说,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啊!他们凑在一起大声嚷嚷、发泄邪火,怨气都能把都察院的屋顶掀开!
骂了一阵子娘,他们觉着根本不解恨,便一起去后面找总宪大人问个明白。但左右都御史根本不在衙mén,他们就找到唯一在衙的右副都御史邹应龙,让他给个说法。
“你们是从哪儿得的消息?我怎么没看到奏报?”邹应龙矢口否认道。
“外面都这样说!”言官们大声道:“无风不起三尺làng!”
“我还‘三人成虎’呢!”邹应龙冷笑一声道:“总宪大人已经去内阁,要求恢复都察院的名誉,严惩造谣生事者!相信很快就有文移过来,澄清这一切!”
见他说得言之凿凿,众言官开始动摇了,毕竟他们也不愿这是真的,那样的话,实在是太打击人了。
“都滚回去吧!”邹应龙一挥袖子道:“谁再敢信谣传谣,严惩不贷!”
“是……”御史们迟疑着施礼退下,不一会儿就散了。
待最后一个言官的背影,消失在méndong之中,邹应龙的脸上挂起了一丝冷笑:‘总宪大人,我可是什么都不知情,到时候可别怪我把话说得太死……’这是个去掉‘副’字的难得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不愧是能看准时机,一本参倒严嵩的邹应龙,其眼光之毒辣敏锐,确实有过人之处……如他所料,王廷相在内阁根本讨不到好。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从上午等到下午,饿得两眼昏huā,徐阶才终于答应见他。
王廷相静静的站在堂下,大概有好些天没修面了,面颊上都长出了络腮胡,长短不一,形容落魄。那双三角眼因面颊瘦了,更加明显,目光中神sè难明。
徐阶就坐在他对面的大案后,两眼微闭,一直沉默着。
“下官把差事办岔了。”王廷相还是开口了,声音喑哑道:“但我对元翁的这颗心是忠的。”
徐阶仍微闭着眼,脸上无任何表情。
“我本只是个三甲进士,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穿上绯袍。现在竟当上了左都御史,这想都不敢想的造化,全靠元翁的赏识和提拔。自打跟着您倒严那会儿起,我就认准了,这一生生是元翁的人,死是元翁的鬼。”说着他缓缓摘下乌纱,慢慢捧到案前道:“这个前程是元翁给我的,我现在还给元翁。什么罪都由我顶着,只望元翁能保全我的家人。”他不是傻子,事情恶化若斯,自己肯定是没活路了,索xing光棍一点,不要连累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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