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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之南。

    离开绩溪镇向东,沿着松篁蓊郁,涧水流淙的山谷间,屈折迂回约二十里,便在登源河与龙川河的jiāo汇处,遥见一座粉墙黛瓦的徽派建筑,掩映在青山绿水之间。静观此处山形地势,东耸龙须山,西峙ji冠山,南眺天马山峦逶迤而上,北望登源河蜿蜒而来,端的是一处藏龙卧虎的风水宝地。

    自从元末国初,胡氏宗族迁居于此后,便在这里累世耕读。因其教化有方、mén风严正,二百年来,不知多少菁英子弟,从此地走向外界。他们的选择各不相同,或是出仕做官、治国平天下;或是货殖经商、兴业通四海……但无论作何选择,都将自己的事业经营的如火如荼,绽放出耀眼的光辉。

    然而最终,无论其曾经如何辉煌、抑或多么落拓,都会在生命终结之后,落叶归根、魂归故里。化为乡间的一抔沃土、山中的一掬清泉,永远守护着这世代繁衍生息之地。

    今天,这里又将送一位族人,永入长眠之地。只是其声势之浩大、仪式之隆重,却是二百年来从未有过,就连几十年前,这位族人的祖父,故户部尚书胡富归葬时,也远远无法与今日相比。

    站在登源河畔的天马山上,放眼望去但见万头攒动、人流如cháo。引魂幡、追思旗、纸人纸马、安灵屋、金银山等各sè冥器,密匝匝儿摆了好几里路——这都是为这位胡家了不起的子孙准备的,只待仪式开始,便会全烧给他,让他在yin间能过上最好的日子,好不再为活着时的遭遇而委屈。

    青山埋忠骨、托体同山阿。今天正是故大明太保、海宁伯胡公讳总宪号默林公的下葬之日。

    自从御葬的旨意一下来,徽州方面、乃至南直隶的官员,便全力以赴的忙碌起来,为胡宗宪营造墓园……因为钦天监所定的下葬日期,是二月初四。等相关官员接到圣旨时,已经是年根了,算上过年,不过一个多月而已。起初各方颇有烦言,认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在远离官道几十里的山区中,营建一个伯爵规制的墓园,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紧接着,他们便得知,沈阁老竟然亲自扶柩南下,要来天马山主持胡太保的归葬,一切牢sāo的声音顿时消失……所有人自动过滤掉‘此事不可为’的想法,脑子里只剩下如何克服困难,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于是江浙的官绅立刻大动员,要在二月初四日前,在龙川天马山上,修建一座最好的墓园,等待沈阁老……送胡太保来下葬。

    此次工程由江南总督、南京工部尚书领衔,由南京工部会同江南最优秀的建筑专家给出设计方案……当然在等候设计图的同时,也没有làng费时间,江南总督唐汝楫一声令下,命搜集相关建材……要修建这样一个墓园,所需的材料,仅石材就有十几种,至于其余如天星砂、yin沉木之类的珍稀物料,更是不计其数。这些东西的产地有东有西有南有北,即使不惜本钱搜集起来,也需要一年多的时间。

    然而唐总督自由妙招,他将所需物资列成一个清单,在东南的各大报纸上刊登出来。很快便有许多大户主动与他联系,说自己有什么什么物料,本事准备给自个修坟用的,但现在愿意贡献出来,为沈阁老……哦不,胡太保尽一份心意。

    唐汝辑是来者不拒,让他们把物料统一送到徽州……虽然有些大户的家,离着徽州城有数百里远。但现今在东南这地面上,你要是连这点东西都运不了,还好意思称大户?

    于是物料源源不断从各地送往徽州。当地官府早征发了数万民夫,并上万驮马牲口,日夜不停的送到龙川。

    仅仅用了七天时间,就把数万方的土木堆满了天马山。

    这时设计图也送来了,唐汝楫并江南道的大xiǎo官员,便在天马山下安营下寨,日夜监督工程进展,连新年都是在工地上起过的。

    就这样动用了三万军民,日夜不停、不计成本的赶工,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在天马山北,修建了一个占地三亩,规制完整的伯爵墓。

    当沈默扶柩来到龙川,应邀视察工程进展时,只见汉白yu的墓mén、望柱、栏板、神道坊,已经全部修建完毕。神道两旁列着石人、石马、石羊、石龟等‘石像生’栩栩如生,高贵肃穆的立在那里。从两层的花岗岩拜台两侧,沿着青砖铺就的神道拾级而上,就见郁郁苍苍的高大松柏掩映中,坐落着一座xiǎo山包似的硕大坟茔。

    若不是山下的工棚尚未拆除,工人们还在修建上山的石阶路,眼前的坟茔墓道口大开着,沈默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跑到胡富墓前来呢?

    听着唐汝楫邀功似的说,此外还有疑冢二处,规制与这里的一模一样。沈默颇为不快道:“又要给我招风惹雨。”

    但唐汝楫已经是个很成熟的大吏,他自信的对沈默道:“阁老不必担心,这是我们东南官绅对胡大帅的一片心意,谁也说不得什么。”说着得意的一笑道:“尤其是大户们踊跃出钱出人,彻底粉碎了‘大帅推行提编法,江南大户恨不得寝其皮、啖其rou’的谣言。”

    沈默无奈的苦笑道:“就算东南有钱,也不能这么个花法,这不是纯粹惹人红眼吗?”

    “东南富甲天下,早就深入人心。”唐汝楫笑道:“就算再节省,别人也时时刻刻想拔你的máo。省不省都是一样,何必要装那个穷呢?”

    沈默彻底无语,但对唐汝楫等东南官员,表现出的那种自信昂扬、不同以往的jing神风貌,而感到有些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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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着入土安殓的吉时还有一段时间。此刻在神道两旁,墓园之中,挤满了身着素服、前来致祭的南直、江浙、福建、江西、甚至是两广、山东的文臣武将、勋贵望族……也是因为预料到这一天,唐汝楫将修得这墓园十分开阔,光园中的旷地上可以容纳数千人,如今已是塞得满满囤囤的。

    这么多东南显要到场,警卫工作自然不能稍有懈怠,山上山下,园里园中,都站满了担任警戒的军士。在警戒线之外,里外三层地挤满了,从十里八乡赶过来看热闹的人群……孝子如cháo哭声震野.幡旗簇拥旌表如云,如此盛大的葬礼,让这些老百姓彻底开了眼界,除了啧啧称奇,还是啧啧称奇。

    也有那高寿的老人家,年少时见过老胡尚书的葬礼,一直以为那就是顶儿没比了。便在其漫长的一生中,每逢有人说起,谁谁谁的葬礼豪阔,他们就会很不屑道:“那是你们没看过胡尚书的……”然而此刻,他们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场又超越当年数倍。

    然而此刻,那些掌握着东南的财富与命运、真正的头面人物还没有露面,而是在墓园内的孝棚中等待……这孝棚一溜有十几间,原是为唐汝楫等监工大员搭建的临时住所。工程完了,他也不让拆,而是让人再装修一番,备为沈默并致祭官员临时休憩之用。所以虽是临时建筑,但十分保暖,里面桌椅板凳、茶水点心自然也样样周全。

    但凡有资格坐进来的,无不是在一方呼风唤雨的人物。但比起最东头、守卫森严的这一间里的,又是xiǎo巫见大巫了。

    这是沈默接见重要人物的地方。

    此刻,他独踞上座,左右各一溜紫檀木的jiāo椅,坐了一共不到二十人……左边坐了江南总督胡宗宪、闽赣总督王询,两广总督吴百朋,以及六位巡抚,右边则是以九大家为首的东南豪族家主。这就是东南财富与权力的金字塔顶端的那些人。

    沈默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巡梭,这其中大部分,他去岁秋里刚在南京见过,当时万万想不到,时隔半年不到,竟又再次相会了……可是他也万万不希望,是通过这种方式。

    但时间宝贵,没有给他伤怀的机会……这些督抚大员,按例是不准离开自己的省份,但他们大都发迹于抗倭战争,甚至就是胡宗宪从中低级官员中超擢出来的。胡宗宪活着的时候,他们要避嫌、没办法,但现在人死为大,也再没有避嫌的必要了,于是他们大大方方向朝廷申请,要送他们大帅最后一程。

    此乃人之常情,加之对胡宗宪案心有余悸,谁也不愿做那个恶人,于是竟准了。

    然而这么多督抚前来会葬,再加上沈默这个曾经的东南督帅,这些人聚在一起,就是什么都不干,也会惹人浮想联翩。再说,倘若这时候哪里发生了大事,却因为没有官员把持掌握而酿出祸端,这就纯属给人家机会削弱自己了。

    越是局面一片大好,就越得xiǎo心谨慎。徐阁老的例子就在眼前,沈默不想成为下一个被群攻的对象。有鉴于此,沈默已经严令各路官员,今日会葬完毕,便即刻启程、火速返回,任何人不得耽搁。

    所以只有葬礼前的这点时间,在这个所有人都到齐的时刻,才能不凡嫌疑的给各方面巨头开个会,统一下认识,以应付将发生巨变的朝局,以免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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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起胡思luàn想,沈默定定心神,清咳一声,缓缓言道:“这孝棚之中,原本是不谈公事的。但眼下朝局到了转折点上,东南的前途,也将遇到极大的考验,希望大帅在天之灵会原谅我们。”

    沈默说这话时神sè严峻,在座众人知道他是认真的,也都沉下心来静听,唯恐漏了一个字。

    “徐阁老致仕已成定局,他走之后的位子由谁来接替?”沈默看看众人,因为时间宝贵,他难得的不云山雾罩,而是直剖心腹道:“我听说最近有些人在串联,想要设法把我推上去。”看看其中几位道:“终究是一片好心,所以我就不说是谁了……”说着面sè一变道:“但是这种大事,却不经我本人同意,未免胆子太大了吧!”

    那几人闻言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也怪我,没有把想法早和你们通气,”沈默表情恢复平静道:“现在我就明白告诉你,我不会去做这个首辅,就算把位子送到我面前,也绝不会改变!”

    “大人,为什么?”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徐阁老一去,您前面只有李阁老,李chun芳威望全无、名声扫地,恐怕那才是,让他当他都不当呢!”说着巴望着沈默道:“他要是也退了,轮也该轮到您了,又不是您主动争得,怕什么闲话。”首辅和次辅权力悬殊,东南日益繁荣富裕,他们这些达官贵人,也都赚得盆满钵满,已经成为其他省份眼红嫉妒,国人不患贫患不均,肯定有人惦记上他们了。

    严重的危机感,使东南的官绅,希望有一个强力首揆来维护他们的利益;虽然沈默现在做的不错,但谁知将来,明枪暗箭从四面八方齐齐shè来时,他还能不能罩得住。

    所以众人都希望他能早日当上首辅,让大家不再提心吊胆。

    然而沈默现在却明确告诉他们,自己不会谋求这个首辅,这怎能不让在座众人失望呢?

    “我不是不想当这个首辅,”沈默耐心对他们解释道:“然而我身在北京、又在内阁,对国家的情况,比你们清楚一点。大明朝危机四伏,已经到了必须变法图存的地步,首辅位就是个火山口。坐上去之后,变法改革的话,就会得罪无数人,改得越彻底,得罪的人也就越多……甚至到将来,你们也会起来反对,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而要是不改,就成了尸位素餐,同样要招人怨恨,说你是‘尸位素餐’。改不改都是罪过,徐阁老正是看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早有去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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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三更,另外调整了一下分卷,不影响阅读哈……[(m)無彈窗閱讀]

    .第八二五章相对无言(下)

    其实沈默不愿上台的根本原因,在座众人都能猜到三分——无非是徐阶的下台,实在是太仓促且出人意料了。恐怕没几个人会相信,徐阁老是自愿退休的说法,而会将其与去岁年末的政潮联系起来。

    那么作为这次政潮中的关键人物……虽然沈默一直刻意保持在局外,但事到如今,人们完整回顾整个胡宗宪案时,会不难发现,如果没有他的力量在里面,或者刨除他的因素之后,现在的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所以徐阶下野,他难脱干系。

    当然这种干系,有有意无意之分,如果是无意的,人们只能说世事难料,谁也没想到。可要是有意的,那欺师灭祖的罪名可就大了,沈默非得被吐沫星子淹死不可。不过好在有意无意谁也分不清楚,只要当事人都保持缄默,谁也没法拿这个说事儿。

    但是一旦沈默接了徐阶的位子,成为一系列政潮的最终受益人后,那性质可就变了。人们完全可以用‘谁获益谁主谋’的朴素定理,将其与倒徐的幕后黑手联系起来。到时候他有口莫辩,将背负‘欺师灭祖’的罪名无法的洗脱,这是哪个首相也无法承受的。

    这才是沈默不愿此事上台的根本愿意,只是这理由说不出口,他只能用个‘首辅难干’来搪塞。在座众人都是他的死党,岂能体会不到他的难处?所以大家明知这不过是个借口,却也捏着鼻子接受了。

    但这只是无关轻重的表面文章而已,要想让这些人坚定不移的支持他,沈默必须给出一个可以接受的方案,解决诸如‘若是新首相上台,对东南一系的势力展开打压怎么办?沈党的地位如何保证,如何攫取更大的权力,以及长远来看,谁来保证东南的利益”如果他不能让众人满意,即便靠着个人威望强压住反对声,也会酿成内部分裂的苗头,给未来增添许多难以估计,甚至致命的危险。

    所幸沈默知道只有统一思想,才能形成合力,才不会自乱阵脚,被对手从内部攻破阵营。因此他早就此问题,与谋士们反复推敲,已经有了个成熟的方案,就等此刻和盘托出了。

    他首先告诉在座的诸位,自己将会全力支持高拱付出,为此已经做了许多的先期工作。

    众人难免惊诧,难道忙活半天,就为了给高胡子做嫁衣?做人虽然要助人为乐,但也不能这样无私吧?

    “且听我为你们分解。”沈默沉声道:“我支持高拱复出的理由有三。其一,这是帝心,你们应该知道,当今与新郑情同父子,自从高拱去后,皇帝对其思念日重,经常错喊他的名字,每每问及左右,‘可否请高师傅回来?’时,太监便会答曰:‘唯恐老先生不悦。’”老先生是内廷对徐阶的称呼,对于这种宫廷秘闻,虽然众人早有耳闻,但听沈默说出,还是别有一番惊心动魄。

    “今年秋冬,皇帝与我私聊时,亦曾委婉表达此意,还派人去新郑看望高公……一切迹象表明,皇帝中意的继任宰相,并非是我,而是此公。沈默淡淡道:“而且经过此番政潮之后,皇帝对自己的权力会有更直观的认识,很可能不会再屈服于群臣,而固执己见。强扭的瓜不甜,还是顺势而为更加明智。”

    “其二,新郑此公,实乃五百年未见之奇葩,其人有雄才伟略又敢于任事,单论其才具气魄,乃当之无愧天下第一人。但也有致命弱点,其性迫急不能容物、又不能藏虚需忍,有所忤,触之立碎。是个浅狭偏颇、最快恩怨之人。”面对着核心骨干,沈默毫不隐晦道:“这样的人,优缺点同样鲜明,善于谋国、而拙于谋身。对于当今积弊已久、不破不立的局面来说,可谓最合适的鼎革之人。并且,他并不是个很难对付的人,我与他的关系始终不错,亦会全力支持他的改革,相信他不会太让我难做……”说到这二,沈默嘴角一挑、霸气侧漏道:“退一步说,一旦他真的与我们作对,我也有信心使其哪来哪去!”

    “第三,首辅权高位重,却也是四面受敌之危地。随着徐阁老下课,鼎盛一时的徐党必然走向没落,未来必然属于晋党与我们南北分之。这时候,无论是我,还是杨博坐上这个位子,不管如何想要一碗水端平,都难免引起另一方的不满和误会,从而使朝堂继续陷入内耗,这是我和杨蒲州的共识。”沈默说着轻叹一声道:“如果斗下去的话,晋党底蕴深厚,我们势头迅猛,双方的实力相差不大,谁也不能速胜,将会陷入长久的拉锯战。而经过了倒严、倒高、倒徐……这三大战役之后,如今朝野上下都厌倦了无休止的内斗,如果我们继续斗下去的话,难免失去人心,给徐党以再起的机会。”

    “所以,让高拱这个,与我们双方都有着不错关系,自身却没有多大势力的人上位,是双方都能接受的。”沈默淡淡一笑道:“换言之,我们都有信心,能把高新郑拉到自己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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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众人终于露出理解的神色,沈默知道,自己的三个理由,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但对在座众人来说,如果他不上位,那高拱还是李拱当这个首辅并不重要,关口是,东南的利益、大家的利益,又该如何保证?

    对于东南的利益,沈默已经跟众人反复强调过了,现在不过是再次明确,道:“开国二百年来,官绅的生财之道,不外乎‘与民争利”这是因为土地的出产有限、利润低下,而全国可开垦的土地就那么多。所以整个社会的财富总量有限,用个通俗的比喻,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想要多吃萝卜,就得多占别人的坑。那被你占了坑的人,就没得萝卜吃,只能去占别人的坑。经过层层转嫁,最终全都落到穷苦百姓头上,于是百姓失地、流民四起,揭竿造反,到了最严重的时候,自然会出现王朝更替……历史已经证明,与民争利是一条死路,以我大明现在的状况看,如果继续下去,也许我们这一代人还能侥幸,但我们的儿孙辈,差不多就该遭受国破家亡的厄运了。”

    这些话,这些观念,在座众人都已经通过听讲学、看报纸,耳熟能详了,所以都默默听着,没有人表示异议:“如何走出这个死胡同,只把两眼盯在国内,盯在千百年来依赖土地上,是没有办法的……然而时代在向前、历史在发展,一个被西方称为‘大航海时代’的大时代在兴起,富于冒险精神的佛朗机人,经过一百多年的全球探索,发现了数个崭新的大陆,建立起贯通全球的航线,让这个世界进入了全新的时代。”说到这,沈默笑道:“那天还有人问我,咱们是真住在个球上吗?我告诉他,不妨组织一次航行,沿着麦哲伦的航线一直往东,看看最后能不能再回来。”

    他的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也勾起了众人的谈兴……因为东南近来最热的话题之一,就是关于,到底是‘天圆地方’还是‘大地是圆球’的争论,前者是大明自古以来的说法,甚至是许多哲学理论的基础,后者则是随着打开国门,经由耶稣会传教士、苏州通译局翻译的西方天文书籍,以及沈默力主引进的西方学者,众口一词引入中国的。

    士大夫们当然不会轻信‘歪理邪说”然而大明的士大夫,与后面那个朝代的最大区别,在与其自信开明、富于求知的精神,加之东南心学大盛,舆论空前自由,所以并未禁止这个说法流传。

    而西方传教士和学者,也希望通过证明地球是圆的,来赢得大明人的尊重,所以使劲浑身解数,他们在报纸上鼓吹麦哲伦的环球航行;讲述为了绕开教皇分割线,西班牙人从美洲来到亚洲的事迹;请士大夫用千里镜观察归航的海船,会先看到船帆后看到船身;以及观察月偏食时的地球投影等等方法,力图让大明人接受这个观点。

    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大明人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有些强的过分,很快有不少人倒戈,加入他们的阵营,当然也有人斥其为荒谬,双方整天在报纸上吵得不可开交。

    这不,在东南被视为圣贤的沈默一回来,就有人问他的看法。沈默当然不会随意支持哪一方,但他的提议,无疑是终结这个争论的最好方法……半年之后,一支由精干水手、西方学者、大明士人,组成的舰队,从上海出发,开始了历时一年半的环球航行,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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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如何,这些身处东南的官员,要比其他地方的士大夫,对西方、对大航海更加的了解……至少那源源不断流入的巨额白银不是假的,无论生产多少商品都会被海商抢购一空也不是假的。其实这对于在座诸位来说,就足够了。

    管它‘天圆地方”还是‘天方地圆’呢,只要能有大把的银子赚就行。

    “不可否认,通过海上贸易赚取的利润,已经十倍于传统的土地经济。”便听沈默继续道:“如何确保这种收入天长地久,甚至进一步提高,这就是我们的核心利益。”

    这个话题,显然比方才的‘地球形状讨论’更有吸引力,在座众人纷纷道:“海上贸易好是好,但是不保险啊。谁知道朝廷将来会不会再锁国,万一要是再来个‘片木不下海”岂不鸡飞蛋打,总让人虚的慌。”

    面对着这些忧虑,沈默也不急着解释,而是微笑道:“把你们的担心都说出来,畅所欲言。”

    “大海茫茫,凶险万分,有海啸、还有海盗,遇上了就血本无归,稍微实力差点的,非得破产上吊。”于是那些大家长们便纷纷道:“确实不如土地来得牢靠。”

    “这个收入,也不是无限的,生产商品则需要原料和工人,生产出来,还需要有人买,哪一环出了问题,都会使收入大受影响。”有个大家主道:“眼下虽然蒸蒸日上,但有些问题已经出现苗头……但最大的桎梏,还在原料不足上,就拿生丝为例,比起十年前,价格已经翻了十倍,可谓一年一个价。”

    “虽然蚕农的种植热情高涨,但能种桑树的就那么点地方,还得一年两次的交粮税……现在很多地方,都开始改稻种桑,买粮交税了。”浙江巡抚蒋谊,站的角度自然更高一些,道:“但江南号称大明粮仓,现在粮仓也向别省买粮,极大的推动了粮价上涨……当然,东南有钱,买得起,可别的省本来就在闹粮荒,我们再釜底抽薪,这不是要把别省的百姓推上绝路吗?到时候天下乱起来,我们也买不着粮,还得深受其害,所以‘改稻为桑”实堪虑也!”

    “蒋大人说得有道理,但不在点儿上。”又有个大家主愤然道:“其实如今老百姓之所以都疯了似的‘改稻为桑”归根结底,还是那些大地主结成联盟,哄抬物价。这才让生丝价比黄金,老百姓哪有不趋之若鹜的道理!”说着朝沈默抱拳道:“阁老,不狠狠打击这些人,会出大问题的。”

    “闹得最凶的,就是徐阁老家。”又有人幸灾乐祸道:“之前因为有他家挑头,我们只能忍让,现在他终于下来了,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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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就要双倍了,大家暂时把留一留哈,不知现在说,是不是有点晚。ro!~![(m)無彈窗閱讀]

    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

    2011年第八!!!

    这是一品自发布两年来,最好最好的成绩了。和尚我虽然知道,咱们有进前十的潜力,然而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都在中游徘徊,甚至有泯然众人矣的危险。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好在和尚于成都文殊院顿悟,回来后化身诚实可靠xiǎo郎君,开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更让我感jī不尽的,亲爱的读者们始终没有抛弃我,而是以比我更加高涨的热情回馈我,把一品推上了前三十、前二十、前十、第九、第八……那些天的jī动仍在眼前,这将是我一生最珍贵的回忆,因为这让我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比别人差!!

    我相信只要这个月能保住前十,和尚和一品,将迎来彻底的蜕变!从此诚实可靠xiǎo郎君,将真正诞生了!而一品也会到达它本该存在的位置!

    但这很难,因为月底双倍,很多大神都保留着实力就等现在爆发呢!

    可我们岂能退缩?狭路相逢勇者胜,如今已是一路杀到这里,我们只能奉陪到底了!

    《凡人》已经bī近了,亲爱的读者们,用最猛烈的月票,向全宣布,《一品》来了!他会站稳自己该待的位置,并且一直占据下去!

    你们将会看到我最拼命的更新,成败一举,拼了!!

    战吧!

    .第八二六章会面(下)

    江南chun来早,皖南chun更早。

    昨夜还是一阵凉风、一阵冷雨,给人以残冬未尽、chun意尚浅,乍暖还寒的感觉。但当今日睁开眼睛,站起身来极目远眺,沈默一下被天马山下,谷间田野的美景震惊了。

    仿佛有chun风点染,只是一夜之间,满山满谷的油菜田,就开得万huā攒动,那么的奔放、那么热烈。此时站在高岗,俯瞰那山坡上、山谷里、古宅旁、随处可见的明黄sè块、线条,在眼前蜿蜒起伏、挟风持云,却并不让人觉着霸道。

    因为在昌源河的点缀下,这满眼满野的huā田,便多了一份温柔,多了一份灵气。更妙的是,因为刚下过雨,龙川呈现出一幅雾沉山谷的景观。远眺山下huā田中的村庄,便看到朦胧的粉墙黛瓦、缥缈的树影huā丛,浓浓淡淡,似有若无。眼前美景在这半遮半掩的含蓄中,更显的意韵十足……

    “好啊,chun野无边翻金làng,神州万里成锦绣!”经过三天的墓前静思,沈默终于战胜了负罪、愧疚、厌倦、无趣……这些自去冬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负面情绪。

    一度,沈默对自己产生了深重的怀疑。为了摆脱政治危机,他对胡宗宪非但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助其自杀,可谓对友不义!为了能搬走压在头上的大山,他向皇权求助,并最终利用皇权,终结了自己老师的政治生命!

    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啊!要知道,他一直自以为奋斗终生的理想,就是将皇权装进笼子里!现在却为了击败政敌,而去助涨皇权的气焰。如此行径,与那些被称为jiān佞的,又有什么区别?可谓对理想毫无忠诚。

    所以自去冬以来,沈默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他甚至认为,自己从前的种种坚持,都是虚假可笑的……未经考验时,纯洁的像白莲圣nv一样;但一遇到难以克服的难关,就会lu出贪生怕死、不择手段的丑恶原形。

    这样的人真能背负起,那么神圣的使命吗?沈默深表怀疑,难以置信。

    若不想让胡宗宪的死毫无意义,若不想让那些yin暗算计,只陷入争权夺利的窠臼,他就必须自己先从yin暗中走出来。于是在这皖南天马山上,对着胡宗宪的墓碑,沈默陷入了夜以继日的自我拷问中……

    他当然可以安慰自己,yin谋暗算、排除异己、攫取权力只是手段,实现心中的抱负才是目地。然而又如何能够保证,不会在不知不觉中,深陷于争权夺利不可自拔,而距离当初的梦想越来越远,最终南辕北辙、遥不可及?

    这是十分现实且极有可能发生的,君不见那些初入仕途的年轻人,大都怀揣着崇高的信念,有着高洁的品德,言行都恪守圣人的教诲。然而‘一入江湖岁月催,二十年后再看他”大都变成了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nv娼的蠹虫、xiǎo人、国贼!严嵩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个疑问不解决,他就会始终缺乏信心,又如何去挑战整个世界?

    苦苦思索了两天,沈默依然一无所获。到了第三天,下起了雨来,雨水反复冲刷着胡宗宪那块汉白yu的墓碑,无论雨量多大、雨势多猛,都无法留在光滑的碑面上,更无法掩盖上面的碑文。

    呆呆的望着这实则寻常的一幕,沈默却如老僧入定般,在那碑前一站就是一个昼夜。终于在天明时,他的嘴角绽出一丝微笑,刹那间,把一切负担都放下了。

    不是说他觉着自己无愧了,只是他的心,不会再被愧意牵绊了。

    在这天马山上,在这二月的皖南,他竟然了悟了六祖慧能的禅机:

    ‘明镜不是台、菩提亦非树、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确实是比‘心是明镜台、身是菩提树、闲来勤拂拭,不叫惹尘埃。’更高的境界。

    只是佛家讲的是出世,若只是置身事外,只要怀一颗纯真纯善纯美的赤子之心,自然不会有诸般烦恼。而他不能出世,他不仅要入世、更要救世,行的是大逆不道之举,背的是千夫所指之名,又如何能够纯洁真诚美好的起来呢?

    他要怀的,是大慈悲心。佛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有完全摒弃个人si心,以民族之心为心,以华夏尊严为身,才能不会被任何肮脏邪恶的手段污染内心的高贵——惟天下至诚,能尽其xing;能尽其xing,则能尽人之xing;能尽人之xing,则能尽物之xing;能尽物之xing,则可赞天下之化育;可以赞天下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一通百通、一悟皆悟,转眼间,他也明悟了儒家之道。

    这种顿悟的感觉,美妙的难以言说,就好像有天神为你醍醐灌顶,赐予你无穷的智慧,赋予你dong悉一切的慧眼,从此这世界在你眼中没有秘密,因为它全在你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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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雨停歇、风吹云散,光明重临大地之时,沈默心中蓦然浮现出,那早已耳熟能详的心学四决:

    ‘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

    虽然早有心学大师的虚名,然而直到此时,沈默才终于体会到了此中真谛,这就是阳明先生悟出的道啊!

    每个王mén后学,一生孜孜以求的,就是通过对这心学四决的体悟,悟到那无影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道。然后便能像阳明公一样,了解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的奥秘,看透所有伪装,通晓所有知识,天下万物皆可归于掌握!

    这就是他们每个人心中的圣贤之梦!

    然而此刻沈默却能肯定的说,这条路走不通,因为道就是道,它是每个人走出来的路。这世上没有任何两个人,会走完全一样的路,自然也不可能有一样的顿悟。

    对于如何悟道,如今沈默也有了他的九字真言,那就是:‘道是路,靠自己,去经历!’

    之前的困huo也变得不值一提,因为他已是‘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这正是他的师祖阳明先生,临终前的遗训。在这一刻,沈默真正懂了王阳明,也真正体悟到,什么是圣贤——这就叫顿悟!

    悟了就是悟了,无需多言。

    于是从此以后知行合一,宠辱不惊,坚如磐石、云淡风轻……

    虽然还远远无法被称为圣贤,但沈默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圣贤之路,只要一步步坚持走下去,无论最后结局是成是败,只要他没有偏离自己的道,最后必然成圣为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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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他从天马山上走下来,虽然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浑身上下,却洋溢着前所未有的轻松,那种超然脱俗之气,让在山下等了他三天的沈京,不由暗暗称奇:‘怎么看着他,就跟阳明祠里那位似的……’

    “怎么,几年不见,忘了我长什么模样?”沈默亲切的笑道:“你可是一点没变。”

    “怎么没变……”沈京回过神来,嘿嘿笑道:“胡子一大把,一笑也是一脸褶了。”

    “是啊,说起来你也是三十五的人了,”沈默闻言爽朗大笑道:“快抱孙子了吧?”

    “哪有那么快,才刚会调戏xiǎo丫鬟呢……”沈京无奈的笑着,不过几年未见的生疏,和地位悬殊的距离感,也随着沈默这句玩笑消失了。

    “好家伙!”沈默亲热的打量着自己的堂兄,使劲拍拍他rou呼呼的肩膀,笑道:“这几年养得够排场啊!”

    “大学士就是会说话,”沈京苦笑道:“虚胖不叫虚胖,叫排场。”

    “当官嘛,有点rou好些。”沈默指指眼前的油菜huā田,笑道:“岂能让美景虚设?走走去。”

    沈京一看地头,刚下了雨,必然是松软泥泞的。为了来见沈默,他可是上下一新,值上百两银子的行头呢。

    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沈默已经背着手,悠闲的走进huā田,浑不在意脚下如何。

    无奈,沈大官人只能舍命陪君子了。不舍得糟蹋了那双粉面云轻靴,便脱下来,两头靴带一系,挂在脖子上,然后把袍角绾在腰带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跟了上去。

    呼吸着油菜huā初绽的芬芳,沈默感到十分的惬意,一边欣赏着醉人的美景,一边问沈京的家长里短。诸如:

    “听说去年一年,你又娶了两房姨太太?”沈默看看这个重口味sè鬼道:“又是哪国人?”

    “一个暹罗的,一个大食的。”果然,沈京没有让他失望。

    “你要建地球村啊?”这回轮到沈默苦笑道:“这都八个还是九个了?还尽是些如狼似虎的外国nv人,吃得消吗?xiǎo心哪天阵亡在国际友人的肚皮上。”

    “嗯,我也觉着该节制了。”沈京道:“只要能完成多年的心愿,就刀枪入库,倦鸟归林,不再招贤纳士了。”可见这些年,沈大官人也不是白hun的,至少学问好了很多。

    “什么心愿?”沈默奇道。

    “原来跟你提过,真是贵人多忘事。”沈京恬不知耻的笑道:”凑个十全十美嘛。”

    “呵,十美好理解,怎么个十全法?”

    “这还有什么不理解的。”沈京道:“沙神父当年对我说,这世上有几十个种族,不同肤sè、不同体征、不同文化、不同风味……”咽口吐沫道:“最后一句是我自己总结的。”

    沈默笑道:“我觉着嘛,沙勿略啥时候变成huā和尚了。”

    “打那以后,我便立下志向,今生要把各族美nv都娶到家里。”沈京道:“不过后来知道不现实,光这个五huā八mén的语言,就能把人烦死。所以就退而求其次,凑齐十个国家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还退而求其次……”沈默笑骂一声道:“我敢说,你这也就是光凑个数,其实是猪八戒吃人参果——没品出啥味道来。”

    “你咋知道的呢?”沈京点头道:“除了菜菜子,大都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道理很简单。xiǎo鸟得在森林里才能尽情歌唱,那些外国nv人来到中国,人生地不熟,语言文化也不通。早失了神韵,就剩下一具空壳。”沈默一副百事通的样子道:“能品出真正的异国风情来,就怪了。”

    “这倒是,”沈京觉着他说得很有道理,大点其头道:“那咋整?”

    “有道是,要想吃到鲜美的鱼虾,就得先到海边来。”沈默嘴角挂着与宰相之尊严重不符的贱笑道:“同样道理,要想品尝异族美nv,就得先到异域去,等着送上mén来的,没劲。”

    沈京能把上海那种鱼龙hun杂的地方,管理的蒸蒸日上,显然跟笨字是不沾边的。闻言警惕道:“你想让我干什么?”

    “别紧张,放松,是好事儿。”沈默一脸没安好心道:“兄弟啊,你出来当官快十年了吧?”

    “到夏天十周年,还准备搞个庆典呢。”沈京随口答道。

    “十年了,弟弟我都当上阁员,长子也是三品水师提督了。”沈默表情大愧道:“哥哥你却还屈居在上海县里,当个七品芝麻官,弟弟我光顾着自己进步,竟把哥哥给忘了,真是太不应当了。”

    被沈默说到痛处,沈京苦笑道:“我不怪你,像我这种捐监的,出身杂得不能再杂。两京十三省没有一个能当上知府的,最高也就是个同知,哪有当我的上海县令快活?虽然名义上是个县令,但知府也没我权力大。”

    “唉,可毕竟还是个县令啊……”沈默一脸仗义道:“我准备给你升一升,还不是xiǎo升,而是大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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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前半段难写,费了些时间,还有一更,勿等,明早看。

    竟然排在了三少后面,话说,这是这个月看过的第几朵巨菊了?虽然都没爆过,但仅是轻抚,已然**……[(m)無彈窗閱讀]

    .第八二七章路在何方(下)

    不一会儿,shi卫带了个身穿麻衣麻鞋、头带葛布巾,须发huā白,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进来。

    “你们退下吧,”沈默朝那男子笑笑,对shi卫道:“不要让人来打扰。”

    “阁老,他是带兵刃来的……”训练有素的shi卫,难得的反驳一句道。

    “你们知道他是谁?”沈默哈哈笑道:“这是你们的开山祖师,本官的首任保镖!”

    shi卫们大吃一惊,这才知道男子的来历,便鱼贯退下了。

    “柱乾兄。”待他们一走,沈默起身朝那男子抱拳道:“我莲心嫂子还好吧?”

    “那有你这样的。”来人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何心隐,跟沈默一抱拳,笑骂道:“上来就问人家老婆的。”

    “你这不好好的么?”沈默请他入席道:“长夜漫漫,正愁无人相伴,终于有人陪我江上对酌了。”

    何心隐也不跟他客气,一边坐下一边笑道:“你的卫士全换了,我一个都不认识了。”

    “嗯。”沈默点点头,拍开酒坛的泥封道:“哪能让他们一直当shi卫,总得给他们找条出路不是。”说着给他斟酒道:“这一拨怎么样,能入何大侠的法眼不?”

    “哈哈,nv儿红,本人的最爱啊!”何心隐开心笑道:“你的shi卫不错,我本想悄无声的来找你,但试了几次都差点被发现,只好吹笛子让你迎客了。”

    两人端起酒碗,碰一下,何心隐一饮而尽,搁下酒碗后,发现沈默也干了,不由奇道:“喝酒不耍赖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沈默笑道:“再说这三十年的状元红,喝一坛少一坛,不能都便宜了你。”

    “哈哈哈……”何心隐闻言放声笑道:“有意思,想不到当上宰相,比以前可爱多了!”

    “是啊,宰相肚里能撑船,当然酒量大了。”沈默一边给他斟酒,一边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胡宗宪下葬那天,我就在人群之中,”何心隐夹一筷子干丝,细细咀嚼道:“怎么说跟他有段jiāo情,也该送送他。”说着看一眼沈默道:“不过我觉着,过了。”

    “怎么过了。”沈默看看他道。

    “给他的哀荣太过了,”何心隐‘贵乎本心”向来是有啥说啥,绝不掩饰:“这会让天下的贪官,以为贪污不是问题的。”

    “这不是问题,你就是把他用草席裹了,埋在luàn坟岗里,贪官该贪还是会贪。”沈默淡淡道。

    听了他犀利的话语,何心隐又是一愣,这太不像他了解的沈默了,不由借着灯光打量起他来,只是他眉宇间洋溢着一股灵动的生气,这是以前没有的。良久才道:“确实是不一样了,看来没了头上大山,终于不用低眉顺目了。”

    “你就不能说的含蓄点?”沈默笑骂一声道:“每次都要让人难堪。”

    “我是实话实说。”何心隐满不在乎的笑道:“早看徐老头儿不顺眼了,我还让师兄去给他点了一炮呢。”

    “原来是你让东崖公去的?”沈默叹口气道:“柱乾兄,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但确实有些欠妥了。”

    “为何?”何心隐变了脸sè道。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徐阁老也不是兔子,他本身就四面楚歌,快要被bi急了,你再让东崖先生落井下石,徐阁老能不记恨吗?”沈默低声道:“这以后,他八成要和本mén分道扬镳了。”

    “分就分,还真以为他是心学大家啊?只不过在那个位置上,众人捧他罢了。”何心隐嘴硬道:“其实于心学有何造诣?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一旦下来了,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话让沈默脸上发烧,他那个‘心学大师’的头衔,是不是也个‘牛niào泡做气球——吹出来的’呢?

    何心隐也觉出来,自己有点‘指着和尚骂秃子’的意思,连忙补救道:“我是说他,不是说你,你那套‘心无本体,工夫所至,即其本体”乃开一派先声,仅此一点,就足以与龙溪、东崖他们平起平坐了。”说着很认真看着他道:“你是不是看了我办‘聚和堂”才会发此感悟的?”

    “原来你也会说笑话。”沈默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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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xiǎoxiǎo的尴尬,在笑声中揭过去,沈默问他为何而来。

    何心隐脸上浮出诡谲的笑容,盯着他意味深长道:“我是为道贺而来。”

    “何喜之有?”沈默不动声sè道。

    何心隐身子前倾,压低声音说:“恭喜你多年韬光养晦,现在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这种话还是不要luàn讲。”沈默摇头淡淡道:“没有那么简单的。”

    “我一个山中野人都看得明白,你又何必如此自谦?”何心隐却执着道:“虽然我‘何狂’一生奔忙,办了聚和堂,也算是立了七尺须眉的事业,但毕竟无补苍生,更跟经天纬地不沾边。倒是老弟你,眼看就要登首辅之位,这才是豪迈男儿的伟业啊!”何心隐的声音不xiǎo,夜晚安静,肯定能传出去,好在船舱上两层都是自己人,沈默也就由他发狂了。

    但等何心隐说完,沈默却摇摇头道:“怕是要让柱乾兄失望了,首辅之位另有人选。”

    “什么?”何心隐消息再灵通,他也是局外之人,所以在当事几方都没有放出消息前,他也无从知晓。不由失声问道:“是谁?”

    “河北伧父高肃卿。”沈默仿佛说家常般,向他透lu了这个名字。

    “怎么会是他?”何心隐不安起来道:“这个人和那个张居正,都是韩非子的mén徒,是很反感讲学的。”要是这样的话,那还不如让徐阁老继续干呢。

    “徐阁老已经向皇帝提出此事,皇帝也不会反对。”沈默很干脆的把责任推到徐阶身上。

    “好重的报复心啊!”何心隐恨道:“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

    沈默乐意看到王mén和徐阶决裂,他需要得到他们全力的支持,而不是一面支持者自己,一面还和徐阶眉来眼去。所以没有再多废话,去解释说,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能不能阻止他呢?”何心隐问道。

    “恐怕不能,皇帝对高阁老,是有深厚感情的。”沈默平静道:“我还是不要luàn来了吧。”

    “这真是偷ji不成蚀把米,”何心隐不由失望道:“我王mén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柱乾兄不必太过忧虑,”沈默淡淡道:“国事如蜩如螗、百废待兴,至少十年之内,恐怕高阁老不会捅这个马蜂窝的。”顿一顿道:“用十年时间,难道还不能让他改变态度吗?”

    “也只能如此了……”何心隐一阵黯然,他虽然‘贵乎本心”却也是dong明世事的老江湖了。当然知道在这件事上,沈默其实是在运用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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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确实已经是王阳明的信徒,且随着对心学研究越来越深入,受阳明思想的影响也就越深。然而王学不等于王mén,虽然信奉王学,但他很看不惯王mén中人的一些做派。

    在他看来,这些人全都走火入魔了……像王畿、季本的浙中学派,不读书、不上班,什么正事儿也不敢,整天就知道坐而清谈,倒是逍遥自在。当然人家也不是没有治国平天下的追求,而是要等着顿悟了,有了大本事再去建功立业。

    所以沈默的很多观点,都是对自己出身的浙中学派反思而发的。

    但这也不能说明泰州学派就强到哪去,那里专产像何心隐、李贽这样的疯子,当然也产赵贞吉、这样的道德洁癖者,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赵贞吉也是疯子,道德的疯子。

    这个过度强调内心、自我的学派,不畏权威、藐视礼法、浑身是刺、胆大包天……王襞以一区区处士,竟敢直接去劝徐阶下课,这种人你要如何控制?

    而且公里公道的说,徐阁老与皇帝jiāo恶,有很大原因,就是让那些个信奉心学、更准确点说是,出身泰州学派的御史言官给搞坏的……谏皇帝、骂宦官、没有这些家伙不敢干的事儿。

    《左传》上说‘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沈默可不想重复徐阶的命运,继续庇护那些倒霉孩子。

    也许是因为都站在治国者的立场上,沈默反而更理解,高拱和张居正对心学的反感……其实在他看来,如果任由这些人胡搞下去,不仅会败坏阳明先生和心学的名声,将来更是要luàn国的。

    当然他绝不会让人把王mén一bāng子打死,因为无论如何,王学都是解放思想、破除纲常礼教的利器,自己想要实现理想,不靠心学大盛,是万万不行的。

    然而绝不是现在这种往道德沦丧、纵yu享乐、无政fu无法度的方向发展,必须要改革!

    其实沈默已经在做了,他的‘心无本体论”就是对空谈误国的严厉批评。而且他已经写好了一系列文章,用以批判那些打着心学的幌子,随意践踏公序良俗、道德法律的‘无耻之徒’。

    最终,他的目的是重新构建对阳明公的诠释,并对泰州学派的思想加以斧凿改进,去除其荒诞不经的地方,注入‘思想与实践相结合,二者融为一体,才是真正的知行合一’的基本思想,‘经历越多、了解越多,就越有可能顿悟’的方法论,和‘先立德、后立功、而后立言’的‘圣贤升级之路”将其发展成为一mén容易被青年人所接受,可以鼓舞人奋进向上、开拓进取、勇于探索未知的新学说。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实现的,沈默知道这很难很难,但显然先给王mén拔拔刺,打打他们的气焰,能给自己降低些难度。

    既然想让我做王学盟主,那就不要再有什么太上掌mén,否则让满天下的王学mén人到底听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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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沉默的对视着,起先愉快的谈话气氛,已经dàng然无存了。何心隐心里十分懊丧,自己这些山间野士,真是不是这些玩政治的对手,不知不觉中,就主动尽丧啊!

    唉,原本是万万不该得罪徐阶的,要是有老徐牵制着,沈默焉能如此嚣张?

    但现在说什么都完了,如果高拱出来,肯定要对心学开火的,到时候能庇护本mén人不少,但估计真正管用的,只有沈默而已。

    几乎是转眼之间,何心隐来前的主动心理,就变成了被动。原先要提的条件,已经说不出口,反倒要等着沈默提条件了。

    “我自然会尽力保存本mén的实力。”沈默终于开口道:“只是这种政权jiāo接之际,最容易有xiǎo人作luàn、搬nong是非了,所以柱乾兄……”

    “我会尽量让本mén弟子收敛些。”何心隐表情不太好看道。

    “群众是盲目而容易ji动的。”沈默却自顾自道:“像今年冬天,本mén自东崖公之下,数位大师莅临京城,又怎能不让他们狂热呢?”说着看看何心隐,掩盖不住怒气道:“竟敢组织他们上街游行,还敢去皇宫mén前请愿!简直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他又重重叹一声道:“也就是徐阁老仁恕,要是换一个宰相,非得把他们都抓起不可!”

    “这是那些不懂事的,”何心隐闷声道:“看着本mén要放弃徐阁老,想要痛打落水狗,讨好你这个新mén主。”

    “他们不懂事,你和东崖公也不懂事?”沈默严厉道:“万一朝廷要是处罚了他们,他们的前途怎么办?!”其实闹事的士子大都是从东南来的,其中骨干就是沈默的学生,要是没有他的默许,焉能闹起事儿来?

    但沈默需要把自己摘干净,就只能让王mén独自背着个黑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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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完毕!写到三更半夜!还有最后20xiǎo时,谁手里还有票,投给你们亲爱的xiǎo郎君吧……我倒要看看,咱们这月能有多少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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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八二八章在脚下(上)

    满天的星光洒在河面上,河水轻轻拍打着船舷,夜风带来chun泥的芬芳,让舱外的每一个人陶醉不已,这静谧的夜啊,用何等语言都无法形容它的mi人。

    然而在船舱里的何心隐,却决计不会喜欢这个夜晚。他本是兴冲冲来找沈默,想和他叙叙旧,说说话,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告诉沈默,看看能不能通过他,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却没想到,竟被沈默这一通埋怨,简直憋屈的快要抓狂了。

    他真是比窦娥还冤啊……想俺孤标傲世何大侠,虽然也算是文化名人,但生xing任侠,最讲个‘贵乎本心”是从来不会耍什么yin谋诡计的。之所以撺掇着王襞去劝徐阶离开,一是因为看那‘甘草国老’不顺眼,二来他觉着,聚和堂能平平安安开下来,多亏了有沈默的庇护,便想还他个人情,帮他坐上盟主的宝座。

    想到就去做,这是何大侠的一贯风格,他根本没考虑别的那么多。

    恰好王襞等人也有此意,又以为他这里面也有沈默的意见,便一拍即合,去徐阶家里chā了一杠子。

    至于沈默指责他的另一点,‘煽动士子闹事”何心隐就更郁闷了,他和那帮士子又不熟,就是想煽动,人家也不听他的呀。何况这种扇yin风、点鬼火的鬼蜮之举,岂是一代大侠所为?所以他更受不了这条指责。

    只是何心隐隐约知道,那次士子情愿,是有些个王学后辈掺和在里头,他是个实在人,觉着王mén难逃干系,那王襞自然不能免责……而自己既然曾请王襞帮忙劝徐阶下野,就更加不能撇清,只能默默承受沈默的指责,一肚子气没处撒。

    要说这思想界的人就是随xing,没有严密的组织、没有明确的纲领、没有完整的计划,想到哪干到那,怎么可能成大事?

    别看在普通士子黎庶的眼里,他们好像全知全能、很厉害的样子。但在沈默这样的官僚眼中,他们真的只是些天真单纯易摆nong的xiǎo白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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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的仰脖饮下一大碗酒,何心隐擦擦嘴,脸转向一边,也不看沈默道:“山野之人,本就不该掺和庙堂之事,这下给你添luàn了,实在对不住,以后再也不会了!”

    “柱乾兄,我开句玩笑,你反倒认真了,”沈默这下却一脸歉意道:“这么多年没见,我却净说些扫兴的话,实在是不当啊……”说着端起酒碗道:“我给你赔不是了。”便将一碗酒全都饮下。

    双方毕竟还要继续合作,所以点到即止便可。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有些话没必要说的太明白……相信这次之后,王mén上下便会知道,自己不会像徐阶那么好说话。有了这层铺垫,如果还有人不知收敛,自己再出手收拾,也没人能说什么。

    刚发完火,何心隐也感到后悔,但话既出口,他决不肯收回,这会儿见沈默主动赔了笑脸,也就趁势下台阶道:“我这犟牛脾气,只怕到死都改不了,还望你海涵。”和沈默又碰了碰酒碗,他接着道:“我方才之所以那么失态,实在是觉着,你这次没能当上首辅,真的很可惜。”

    “我还年轻,慢慢来嘛。”沈默云淡风轻道。

    “只怕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啊!”何心隐叹口气道:“本朝的内阁首辅,虽然被天下人以‘宰相’视之,但自第一位解缙起,到徐阶这一任,任过首辅一职的有四十多人,却没有一个名副其实。”

    “我觉着分宜和华亭的权势,不亚于古时宰相。”沈默微笑道。

    “权力是够了,但于国于民无补。”何心隐却不屑道:“这算是什么宰相?”

    “那你觉着怎么才算称职的宰相?”沈默捏几个茴香豆,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宰相者,当致君尧舜、为国柱石,虚心以待令,有口不si言!使天下无苛政、无酷吏,耕者有其田、学者得其志,国泰民安,疆土永固!”何心隐几乎不假思索道。

    沈默听他说完,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要按你这个标准,怕是过去不曾有得,将来也不会出现。”

    “是的,这种宰相,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说着何心隐目光狂热的望着沈默道:“可是老弟,你就有可能成为这千古一相啊!”

    “何以见得?”沈默淡淡道。

    “谁都知道,现在大明到了危亡之际,改革变法已经成为大势所趋,这就是天时;你出身东南,而朝廷要想变法成功,关键就在东南。你在东南的人望之隆,五百年来不做第二人想,若是你来主持变法,则可事半功倍,这是地利;当今皇帝是你的学生,又是个毫不管事的,治国安民,还不是依靠首辅?这就是人和!所以,你若当上这一任首辅,尽可把满腹经纶用于指点江山,ji浊扬清,开创太平盛世!”何心隐整个人都亢奋起来道。

    沈默却没有被他感染,笑谑道:“柱乾兄,你若生在战国时代,就是苏秦、张仪一样的人物。”

    何心隐闻言毫不惭愧道:“可惜生错了年代,身怀屠龙技,却无处施展啊!”

    “哈哈哈,好一个身怀屠龙技……”沈默端起酒碗道:“当浮一大白!”

    “干!”何心隐来者不拒,又是一饮而尽,这就连喝了五碗,脸sè酡红,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中:“想不想听听我的屠龙之技?”

    “洗耳恭听。”沈默也有些酒了,但他的意志力,足以保持清醒。

    “若是我为宰相,当做三件事!”何心隐伸出三根指头道。

    沈默端着酒碗,默不作声的听他宣讲。

    “若想廓清政治,开创新风,”何心隐很是ji动,他一生行走江湖,对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都有着深入的观察;虽然身处草莽,却满怀忧国忧民之心,苦苦思考救世之策几十年。现在终于可将多年来萦绕于xiong的治国大计,讲给一个信任自己、自己也信任的当政者听到,这机会实在太难得了。便语调ji昂道:“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刷新吏治、选贤用能,消除朋党。官乃治国之本,用贤臣、远xiǎo人,则可以仁抚世,泽及草木。反之则生灵涂炭,国无宁日。”

    “纵观本朝两百年来,官居一品、禄秩丰隆者不计其数,然而却没有几个肯实心为国cào劳,为百姓谋求福祉的。这是为何?就因为xiǎo人朋比党之,贤人多不在朝。”何心隐侃侃而谈道:“我今年五十二,自成年后,经历过两个宰相。先是严分宜,他所用之人,多为同年、学生、乡谊、亲戚,朋党,但凡不肯依附于他、跟他同流合污者,则被排挤迫害,尽数凋敝。他这是将朝堂当成了自家食堂,能为百姓着想就怪了。”

    “再说近一点,被天下人称为二百年来第一贤臣的徐阶,也是一样的党同伐异,科道言路,天下各州府宪台,两京各大衙mén,一半官员出自mén下……”

    这要是谈起吏治来,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沈默不得已打断他的话头道:“实例就不必举了,朋党问题由来已久,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得了的。进贤用能,说起来容易,实际做起来也非易事……”说到这儿,他感触颇深道:“现在的官员,许多人是’说就天下无敌,做就无能为力”那些名气大的清流名臣,道德文章没的说,可到了‘钱粮刑名、水利农政’这些实际政务上,根本就与白痴无异。还一点不虚心,帮不上忙净添luàn!”

    “这正是我要说第二点,你要多用循吏,少用清流!”何心隐道:“何谓‘循吏’?就是那些实心任事、又能奉公守法的官员!这些人可能没有华丽的学问、显赫的名声,在衙mén里也是不显山不lu水,品级大都不高。但他们其实稔熟政务,是维系各衙mén运转的灵魂人物,也是能让这个朝廷摆脱困境的雪中之炭。”

    听到这儿,沈默的神态凝重起来,他知道,每个衙mén里,大抵都有这样的‘循吏’存在,但大都不讨同僚所喜,之前为了积攒人品,讨好大多数人,他在选用官吏时,并没有向这些人倾斜。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自己的地位几乎无可撼动,有些事情,该做就不能等了。

    见沈默凝神倾听,何心隐深受鼓舞,继续大声道:“而清流者,则大都是翰林出身,学养过人之人,这些人以圣人教诲为最高准则,讲究cào守,敢于犯言直谏,这是好的一面。然而他们好名而无实,不敢慷慨任事、唯恐有伤名声……”

    这老何真是指着和尚骂秃子,把沈默说的老脸通红,好在有了酒,看不大出来。

    “人都说清流难做,我说错,清流好做,循吏才难做!”何心隐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拍着桌案道:“清流只要个好名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什么都不做,自然无过!我观当今所谓清流,不过是些尸位素餐、沽名钓誉之徒而已。”他顿一下道:“循吏难做,因为循吏要做事,做多错多得罪人多,越是位高权重,就越是举步维艰,内外jiāo困。故而许多当初发誓要‘治国平天下’的年轻人,在做了一段时间循吏后,尝尽人间冷暖,便转作清闲之流去了。这还是好的,还有好些不自爱的,与jiān胥猾吏同流合污,把手中权力兑成金钱美nv享受去了。”说到这,何心隐喟叹一声道:“故而循吏少啊,还大多明珠méng尘,更让那些立志做循吏的年轻人灰心。要是再不大用这些人,怕再过几十年,就要彻底绝迹了……”

    “说得对,切中时弊!”沈默终于也ji动了,紧紧握着何心隐的手臂,肃然动容道:“真是当局者mi、旁观者清!可笑我一直喟叹无人可用,原来是有眼无珠,不能识人呐!”说着兴奋的搓搓手道:“我要把你今夜的话记下来,给皇帝上条陈、给高阁老写信,一定不辜负你的高见。”

    “我还有第三条呢。”何心隐开怀笑道:“听我说完再记也不迟。”他也觉着真是痛快,方才的不快早就抛去沈京将战斗的地方,只剩下满身的希夷和振奋了。

    “请讲请讲。”沈默给他倒酒道。

    “这第三件无比困难,比前两件加起来都难,可朝廷要是不做,把前两件做好也是白搭。”何心隐沉声道:“还是逃不过亡国的危险。”

    “是吗?”沈默搁下空了的酒坛,等他的下文。

    “那就是,打击豪强,抑制巨室。”何心隐一字一顿道。

    此言一出,方才还很ji动的气氛,一下又凝滞下来。何心隐紧紧盯着沈默,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道:“怎么,连si下谈谈都不敢吗?”

    “和你有什么不敢说?可说有什么用?关口还是做啊!”沈默叹口气道:“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你看历朝历代,哪个跟巨室作对的宰相,有过好下场?”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亡国吧!”何心隐勃然变sè道:“你是状元之才,一部二十一史,想必烂熟于xiong。难道不知道,历朝历代酿成社稷祸变者,全都是巨室所为!当年我为了找出天下之病,历时十二年,走遍全国两京一十三省,所见所闻,只能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触目惊心’!一面是百姓下无立锥之地、身无蔽体之衣,奄奄一息、嗷嗷待哺!一面是那些皇室宗亲、官宦人家挥霍无度,朱mén酒rou臭、路有冻死骨!就是我当今大明的真实写照……”说到这时,何心隐已是目眦yu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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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的北京,春风和煦、草长莺飞,乃是一年中最美好、也是最短暂的季节。只让人感到温暖明亮。

    沈默拿起个小白瓷碟儿,用自己还未使过的筷子,把螺丝菜从坛子里夹出来,稳稳的摆在碟儿上。送到徐阶面前,然后自己也来了点。见徐阶端着碗在等他。他也端起粥碗,舀了半勺送到嘴边。

    “慢点喝。”徐阶出声道:“先在嘴里含含,把津液引出来再咽下去。”

    沈默只好依命将半勺粥,慢慢含了好一阵子才咽了下去。

    徐阶也如是去做,待到把口中的稀粥咽下,他才缓缓道:“我这也是跟《百粥谱》上学的,上面说,养生无过津液”这样吃粥可以长生。”

    沈默微笑道:“想不到老师也看蒲州公的著作。”

    “他那是教人长生的金玉良言啊。”徐阶无比感慨道:“只恨老夫已是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桑榆晚景没有几年了,此时开始注重养生,不啻于临时抱佛脚,只怕旧疾难愈”恐怕用处不大。”说完这话,他便看着沈默,这番弦外之音,一般人是听不明白的,但徐阶知道沈默不是一般人。

    “老师此言差矣”,沈默果然听懂了,他搁下碗、擦擦嘴,端坐道:“养生是一种态度,只要您从现在开始。坚持这吃粥之道,必然可以延年益寿,长命百岁的。”

    “呵呵,承你吉言。”徐阶笑着点点头道。

    这到底打得什么机锋?其实这是徐阶在自诉心曲。其实徐阶心里,对沈默是很窝火的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竟敢吃里爬外,和人合计着欺师灭祖,真是恨不得把你鼻子咬下来。

    然而把乌龟功练得炉火纯青的徐阁老”纵使心里再窝火,但也清楚形势比人强。自己已经下野了,而沈默却是实权大学士,双方强弱立换……而且除非豁出去脸皮不要,承认自己是被沈默坑爹之外,他也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对方的手段。

    但徐阁老已经快七十的人了,除了个名声他还能图啥?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跟沈默同归于尽的。

    认清了这点,徐阶便知道与其图一时意气之快,狠狠羞辱沈默一番。还不如示之以弱,看看双方还才没有修好的可能。毕竟师生的名分在那里,沈默也不想一直闹僵,被人看笑话吧?

    于是徐阶用《百粥谱》和杨博,含沙射影的点出,“我知道你和那老西儿舟勾当,是你俩把我玩回家的!然后又说自己是,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意思是,我认输了,不玩了。咱们好好过日子吧。

    但是,对于自己的,桑榆晚景”徐阶最担心的不是沈默和杨博,毕竟一个是学生、一个是亲家就算做给世人看,也总是要顾着一份香火情的。

    他担心的是“旧疾难愈,。谁是他的旧疾。自然是高拱了。他是以“养生,比喻和未来当政者的关系,担心将来高拱上台后自己会遭到清算。说自己“临时抱佛脚”意思是以前与沈默的关系搞得太僵,不知现在重归于好,还来不来得及。

    归根结底一句话,我输了。你罩不罩我?

    沈默的回答是罩!但你得坚持,吃粥之道”什么是,吃粥之道”就是杨博说的食粥心境一,淡泊之中滋味足,!

    意思是你以后不要再搅风搅雨,老老实实安享你的桑榆晚年我自然保你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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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在这番内容吩咐的简单对话后,师徒俩的关系,便进入新篇章了。

    徐阶眼中露出一点含笑的光,然后将一只老手向沈默伸了过去。

    沈默开始还愣了一下,见他一直望着自己,又见那只长着皱纹和老人斑的手,还一直伸在那里,便将自己的手也伸了过去。

    徐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背。满含着复杂的感情道:“国事家事。一切都拜托拙言了!”

    快七十的人了,这一握居然还如此有力。沈默的手被他紧紧地握着,冰凉冰凉,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心里大感不适,面容却十分平静道:“老师请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的。”

    “呵呵……”徐阶慢慢抽回手,自嘲道:“其实老夫已经致仕。国事跟我还有什么关系?只是习惯了操心,一时还改不过来,倒让拙言见笑了。”

    “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沈默正色道:“老师心里放不下皇上和朝廷的。”

    “是啊……”徐阶深深喟叹一声道:“老夫心里,有三件事放不下,还要拙言代为操心。”

    “老师请讲。”沈默点点头道。

    “第一,毋庸讳言。我此次致仕太过突然,而继任者高新郑”又和我粗龌颇深。恐怕等他初回京城之时,便是小人摇舌鼓噪、挑拨是非之日。”说到政事上,徐阶身上又隐隐现出一国宰相的气势道:“这种时候,要谨防谗言挑唆,不要让小人有可乘之机,以免乱了朝纲。

    默点头道。

    “第二,毋庸讳言,言官出了害群之马。有一些投机取巧、卖直钓誉……,甚至心术不正之人。”徐阶面色复杂的接着道:“言官要整顿,这是必须的,但不能为了泼脏水,连盆里的孩子也倒掉。”说着面色一正道:“老夫这话没有私心。当政者都不喜欢言官,因为这些人总盯着你、给你提意见、挑毛病,动不动就要弹劾你。但你得知道,大明能延续到今天,没有这些人的监督,是万万可能的……,良药苦口利于病。言官制度本身是没有错。个别人的问题,不应该成为打压言官队伍的理由!”顿一下,他又道:“任何独裁暴政都是从钳制言路开始的言官的锐气,不能消磨啊!”

    默又点下头。这个说法他很赞同。

    “第三,这是件私事。”说到这,徐阶有些言辞闪烁道:“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一一一一一一”

    沈默暗道。其实这才是你最担心的吧!他当然知道,虽然老徐算是个讲,为善去恶,的君子,但他那几个儿子。却实在是些令人厌弃的二世祖。

    徐阶留在家里的三个儿子。是苏松的一霸,强占民田”为非作歹,草菅人民,百姓恨之入骨:而在北京的徐潘也是好样的,仗着老子的权势,低价大量吃进黄金地段的店铺,然后再转手出租,坐在家里日进斗金,造成的影响十分恶劣。

    其实御史已经参劾过徐阁老的几个儿子了,只是选的时机十分糟糕。在举朝倾拱的大背景下,当然会被视为对徐阁老的污蔑,然后轻轻揭过了。不过为了消除舆论的压力,徐阶还是勒令徐潘致仕离开京城。并将侵占的店铺全部退还原主。世人无不夸赞首辅的大公无私。

    然而沈默走了解内情的。他知道徐番是把京中的产业都脱手”但并不是还给原主,而是一半转到了一个叫吕方的名下,一半转给了一个叫李扬的名下吕方、李扬。是徐阶门客吕德和李翔的儿子,玩的是左口袋到右口袋的把戏而已。

    老子高唱,孔孟”,儿子狂刮民财,大明朝的好事儿都让他家占全了!也敢怪徐阶会担心,自己这一退,会不会有人借那几个混账龟儿子整自己。心里实在没底。只能先后拜托张居正和沈默帮忙照拂。

    沈默心中泛起一阵恶心,但还是平静的点头道:“几位世兄做得是有些过。不过无伤大雅,我尽量周全就是。但以后一定要改。”

    “多谢。”徐阶又使劲握了握沈默的手。但他的手,比方才还要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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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时中”通州官船码头上,已经聚齐了上百名官员前来相送的官员。虽然百官已经在京城集体送过徐阁老了,然而犹有百多名死忠官员,执意要跟来通州送他上船。

    对于这些人的行为,徐阶心下也不甚乐意,这不是给他招风惹雨吗?但这都是他的铁杆,骂走了唱戏的,又来了打锣的,总之是旷野地上的毛狗,赶是赶不开的,只能任由他们跟着。

    其实这些人,并不是纯粹为了送徐阁老。而是有小算盘的一者,他们要向皇帝表达愤怒之情;二来,也是想借此机会,凑在一起商量一下。该如何去面对注定惨淡的未来。

    经过昨天一晚上的磋商,他们已经定策,一定要紧密团结在一起,同进共退,做什么都要打着徐阁老这面旗号。老头子虽然走了,但他的门生故吏满天下,还是可以遮风挡雨的。

    今天他们就要让世人看看。自己对徐阁老是多么的死忠,和他彻底联系在一起!

    所以此刻徐阶人还未到,码头上已经是一片愁云惨淡,所有来送行的官员,都在酝酿着感情,准备待会儿来个感人肺腑的伤别离。

    又等了一刻钟,远处大街上,一队锦衣卫簇拥着一辆马车、一顶小轿缓缓而来。

    “来了、来了……”官员们一阵骚动。

    很快,队伍在码头上停下。锦衣卫形成隔离圈,不许人靠近。一个侍卫拿着个马凳搁在车厢下,这才打来了车门。

    官员们挤向那车门,为了让徐阁老看到自己哀容,许多人都在使劲挤泪。那些感情酝酿不到位的,只好拿出绝招,狠狠拧自己的大腿内侧……

    就在所有人都摆出如丧考妣的样子时,却发现从车上下来的,腿脚明显比老头利索。待齐站定后,不由全愣了……竟然是沈阁老。

    沈默理都没理他们,朝车厢内伸出手,把众人想要的徐阁老扶了下来。

    然而这一打岔,方才的感情白酝酿了,没有一个能哭出来的,都呆若木鸡的望着。这情同父子的两人。

    他们满脑子都是疑问……不都是说师徒反目,徐阁老恨死沈阁老了吗?那怎么解释他们紧紧拉着的手?而且沈阁老专程从南方赶来送行,果然人言不可尽信啊。

    看到官员们错愕的表情,徐阶瞥一眼沈默,意思是,小子,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沈默轻咳了一声,紧了紧扶着对徐阶的手道:“老师,学生送你上船。”

    阶朝众人点点头。道:“多谢前来相送,诸位多加保重吧……”便在沈默的搀扶下,上了早就整装井发的官船。

    直到徐阶上了船,官员们才回过神来,还有好多话没说呢。现在也没法说了,那怎么办,就哭吧。

    于是众人朝着徐阶跪下,放声哭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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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阶的眼眶也湿润了,然而不是因为那些哭号的官员,而是他突然发现。这里正是四十五年前。自己二十一岁时,第一次来北京赶考,当时下船的地方。

    岁月匆匆,弹指一挥间。荣辱悲欢如过眼云烟,现在,一切又回到了--%138看书网%--……

    徐阶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物是人非。四十五年来,这个码头的样子几乎没有改变,而自己,却从当年那满腔热血的青年才俊,变成了一个满身疲惫的退休首辅。

    回忆像奔流的河水,一旦开闸便连绵不绝,徐阶又想起,三十八年前,自己二十八岁时,因为仗义执言、触怒了当时的首辅张璁,结果前途尽毁。家破人亡,被发配蛮荒之地。那次。也正是在这里上的船。

    如果那时的自己,看到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m)無彈窗閱讀]

    .第八二九章高老三又回来了(上)

    官船扬帆远去,为官四十五年的两朝首辅徐阁老,终于离开了北京城。所以那天他在万众瞩目之下,仅穿着中单,背负着荆条,在码头跣足跪迎兄长。

    然而徐阶看都没看一眼,便从他面前走过,登上轿子离去了……

    虽然远未到他谢幕的时候。但毫无疑问,这位长时间叱咤风云、左右朝局、书写历史的徐阁老,已经不再是大明这个舞台的主角。

    回顾他漫长的政治生涯,便能看到,他这一辈,被人整过、也整过人,干过好事、也干过坏事。在他的从政历史上,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悄然无声、鲜有建树,只是履行一个合格官僚的职责。但仅仅那几件事情,就足以让他彪炳史册,为万众敬仰赞叹了。

    公平的说,他是大明有史以来最有权势的首辅,二百年来最强的官僚,没有之一。

    然而为何他的突然下野,并没有ji起太多的lànghuā呢?虽然有不少人上书挽留,但皇帝不接受,大家也就算了。虽然有很多人跟着来通州送他,但大都有自己的算盘,真正舍不得他走得,似乎没有几个。

    甚至连他最疼爱的张居正,都认为虽然自己需要仰仗师相的栽培,但要是老师再执政下去,着实于国无益,还是走了利索……哪怕在胡宗宪案后,张居正也是一样的想法,不能因si废公、而要以国为先,这是他和绝大多数官员的区别所在。

    但这并不是说,徐阶的名声臭大街了,恰恰相反,在主动退位之后,他的声望极高、名声极好,简直成了淡泊名利的代名词。

    可为何大家都不留恋他呢?因为他的执政,已经于国无益。只有稍有些见识的官员,便知道,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早日平稳的退位让贤,就是他能做的最后贡献了。

    不是人心似水,官员无情。而是他真的已经不合适了。

    大明到了今天,真的已是危若累卵……各种积弊如山,土地兼并严重,朝廷财力枯竭,九边外敌窥伺,内里民luàn四起。再不振作,再不根除顽疾,就真的真的没有时间了!

    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必须由雄才伟略、担当社稷的英雄,来力挽天倾了。

    而徐阁老,显然不是这样的英雄人物。

    他固然已升到了一人之下的高位,但在这个**的官员体系中,决定你是否能上位的,是权术而不是才能。所以爬到高位而掌控了国家权柄的,不一定就是优秀的政治家。很可能,仅仅是一个权术高手,甚至就是个庸常官僚。

    国家的经济、民生、兵备如何统筹?体制固疾源于何处?如何拔除**以起衰振惰?一个政治家是要会下这盘棋的!

    而行政官僚,却只懂得人际关系这一步棋。如何固宠和如何安chā亲信,乃是他们的全部本领……无奈的是,自从掌握国家政权之后,徐阁老的全部jing力,都用在了这上面。给亲信安排什么样的位置,怎样才能让所有人相互制约、不出luàn子,如何把讨厌人杯葛掉,这就是一国首辅的全部jing力所在。

    而对于国事,徐阁老却主张休养生息、优柔宽政。

    国事若斯,大明朝已经到了悬崖边上,哪里还容得你无为而治,休生养息?至于所谓的‘宽政”无非是放纵贪官污吏;所谓的‘和揖中外’不就是挨打了也忍气吞声!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无功便是过!

    所以他徐阶,就是大明二百年来官僚政治的jing华浓缩而成,无愧于第一官僚的称呼。

    大国如果由这样的超级官僚来领导,其结果必然是超级稳定。而对于像大明这样一个版图超大而兵备疲弱、人口众多而榨取过甚的大国,稳定就意味着正在没落下去。这才是这个国家,自从建立后,便不可遏制的下滑的重要原因。

    现在,这个国家已经滑到悬崖边上了,如果再有这样的超级官僚掌舵,那就只能粉身碎骨了。

    所有船上的人,都不希望这条船完蛋,既然你徐阁老掌舵,无法带领这条船走出危险,那就只能换一个人来了……

    隆庆二年四月七日,徐阁老还没有抵达家乡,一道起复老臣的圣旨,却送到了河南新郑。

    ~~~~~~~~~~~~~~~~~~~~~~~~~~~~~~~~~~~~~~~~~

    河南布政使司,河南府,新郑县。

    一队骑士飞快的往高家庄方向疾驰而去。

    再过几天就是立夏,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已是青苗没膝。晨光穿过薄雾,照耀在沾着lu珠的%138看书网%--闲漫步,就像穿着褐麻布衣服的农夫;黄鹂鸟在开着洁白槐huā的树上婉转的歌唱……

    高家庄就掩映在这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中。一般人顾名思义,就会认为,这里的人大都姓高,似乎就是个普通的农庄。

    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这里人大都姓高是没错的,可这绝不是个普通的农庄。这时候你走进村子,就会听到祠堂里传来的琅琅读书声。进去一看,好家伙,不过几百人的庄子,竟有七八十个读书的大xiǎo少年……按照人口比例看,所有适龄的孩子,都在这里读书了。在这个三代富农才能供一个读书人的年代,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学子们也很珍惜读书的机会,虽然先生还没来,所有人都摇头晃脑、全神贯注的背书,就连原先最皮的孩子,也不敢稍有懈怠。

    而当那个身穿半旧青布道袍、头戴葛巾,胡须浓密、方脸阔口、法令深刻的黑脸教书先生出现在学堂mén口时,读书声便戛然而止,所有的学子正襟危坐,满脸憧憬的望着那先生。

    教书先生的目光深沉,步伐有力的走进来。

    “问先生早……”待他站定,学子们便齐刷刷的起身行礼。

    “坐下。”声音浑厚响亮。

    待学生们坐下后,先生便开始检查背书,但他的方法与一般教书先生不同。不是一个一个的上来背,而是把学生们按各自课程分为五组,并指定了组长负责检查背书。他则背着手闭眼走来走去,虽然这么多人背不同的书,声音嘈杂无比,但只要有没背好,组长却放过了的,他都能马上听出来。待到所有人都背完了,便把这些没背好书的点起来,每个人哪里背错了,他都说的分毫不差,令学子们万分惊服,没有一个敢偷jiān耍滑的,。

    这样可以大大缩短检查背书的时间,使先生有更多的时间讲解jing要。

    今日毫不例外,先生微闭着眼,在课堂里走来走去,学生都在卖力的背书。但一阵敲mén声,打断了这和谐的一幕,学生们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先生也黑着脸望向mén口。

    只见村长一脸xiǎo心的站在mén口,朝那教书先生作揖道:“三叔,有天使到了……”

    “出去……”那教书先生冷冷道:“这是上课时间,让他们等着!”

    “可是……”村长xiǎo意道。

    “滚出去!”教书先生怒吼道。

    吓得那村长连忙抱头鼠窜。

    “背书,谁让你们停了!”见学生们看的目瞪口呆,教书先生拿出了戒尺。按族学的训条,读书时不一心一意,初犯打十戒尺。

    把所有孩子的左手都打成了红馒头,教书先生沉声道:“读书要专心,否则是làng费时间,不如回去下地干活!记住了吗!”

    学子们虽然被打的泪huā直飞,但都乖乖点头,然后继续背书。

    ~~~~~~~~~~~~~~~~~~~~~~~~~~~~~~~~~

    一上午,果然没人再敢来打扰,到了中午散学吃饭的时候,那教书先生才来到祠堂前厅,便见几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桩子似的钉在个身穿蟒衣的大太监身后。

    那太监本来坐在那喝茶,看到他进来,赶紧起身稽首道:“奴婢石兴,见过阁老。”

    教书先生有些意外道:“石公公怎么亲自来了。”

    “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了。”石星敛起笑容道:“高拱接旨!”

    “臣高拱恭请圣安……”这教书先生竟然是被罢官的内阁次辅高拱高肃卿。

    “圣躬安!”石星便在摆好的香案前,宣读了起复高拱的圣旨。

    自始至终,高拱的表情都是一成不变,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làng,连连惊叹道:‘他竟然做到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到底是什么人物,又做了什么事,能让已经宠辱不惊的高阁老如此惊异,这事还得从去年高拱刚回到家乡说起。

    话说一年前的这时候,高阁老在‘举朝倾拱’的声làng中黯然下野,返回了新郑老家。但一路上想起徐阶那厮的丑恶嘴脸,那些言官的无耻谩骂,他就忍不住怒火中烧。一路上又气又恨,还淋了雨,结果一回到新郑就病了,而且病的还很厉害,多方延医都不见好转。

    就在府里急得团团转时,一个自称‘邵大侠’的男子出现了,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可以yào到病除,治好高阁老。高福见他身长肩宽、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颇有大家风范,而且看上去就很不简单,所以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把这人带进来了。

    装模作样的一番望闻问切,邵大侠凑在高拱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便见已经卧chuáng多日的高阁老竟一下坐起来,吆喝着让摆桌酒席,要和着邵大侠把盏!

    家人虽然觉着他大病初愈,不宜喝酒,但他能心情好过来,比什么都强,于是按照吩咐,整治了一桌酒席。

    事涉机密,高拱屏退左右,连斟酒的丫环都不要了,自己亲自执壶,与邵大侠对饮。

    “邵先生,说自己与沈江南是朋友?”酒过三巡,高拱问道:“不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邵芳知道高拱这是在盘查他的家底了,一口干了杯中酒,苦着脸道:“三岁孩子没了娘,说来话长。方才跟您老吹牛了,草民哪敢高攀沈阁老,咱不过是和他打过jiāo道而已。”

    高拱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呵呵笑道:“这么说,你不是沈江南派来的了?”

    “不是,”邵芳摇头道:“草民和沈阁老不仅没有缘分,还有些过节。”

    “那么说,我就不需要承江南的情了?”高拱目光闪烁的望向邵芳道。

    “本来就和他没关系,”邵芳道:“您承他的情干嘛?”

    “呵呵……”高拱只是笑,这人再撇清,他也知道,一定是沈默派来的。便配合道:“既然不是沈江南派来的,那你来是为了什么?”

    “我为了阁老您而来啊!”邵芳瞪大眼睛道。

    “为我而来?”高拱淡淡道:“你以前认识我?”

    “第一次见,”邵芳笑道:“果然是见面更胜闻名!”说着凑过去,神秘兮兮道:“我看阁老的气sè,根本就不是赋闲之人……”

    “哦,你还会看相?”高拱似笑非笑道。

    “麻衣与柳庄都学过几年……”邵大侠又把江湖人士那股好nong玄虚的习气带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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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到第十二名了,诚实可靠xiǎo郎君的粉丝何在啊!!!!!!!!

    明日三更,说到做到!!!大家投票,杀回前十啊!!!![(m)無彈窗閱讀]

    .隆庆二年三月十六日,送别徐阶后的沈默,悄悄回到了北京城。

    在他离京的这三个多月里。京城官场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首先是内阁首辅、少傅、建极殿大学士徐阶猝然致仕,原先的次辅、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李春芳递补为新任首辅。排行第三的太子太保、东阁大学士沈默,自然进为内阁次辅。

    然后是六部九卿,左都御史王廷相猝死。由原礼部尚书赵贞吉接任,至于赵贞吉空下的位子,召原礼部尚书、致仕在家的老臣高仪接任。刑部尚书黄光升致仕,位子由南京礼部尚书毛恺接任。

    之下还有礼部左侍郎殷士詹转任右都御史督漕运,其职务由吏部右侍郎张四维接任。张四维的职务,由文选司郎中陆光祖接任。大理寺卿杨豫树,升为刑部左侍郎,其职位由原应天府尹孙丕扬接任。詹事府詹事诸大绶任礼部右侍郎“……

    这令人眼huā缭乱的官员大换班,才只是初步变动而已,还有更复杂、涉及范围更广的人事变迁。会在之后的日子里慢慢发生。但已经可以从中,看出一些端倪来了:首先,从表面上看,这是胡宗宪案引起的冲击,内阁首辅、两名九卿大员落马,算是为这起震惊中外的丑闻画上了句号。但从本质看。这却是山西帮和东南帮,针对以徐阶为代表的保守势力,发动的一次成功的抢班夺权。

    如果看透了本质,就能理解这一系列变动中的不可思议了:首先,最不可思议的,就是原次辅李春芳,竟然在蜚声四起的情况下,登上了首相的宝座……这其实是当今朝中三大势力,山西、东南”以及瘦死骖驻比马大的徐党。三派之间博弈的产物。对于这个执掌枢机、宰辅天下的位子,三党都势在必得、又都奈何不了其他两家,只能将和三家关系都不错,又没什么威胁的李春芳留下,使他成为三家的一个缓冲。

    其次。才刚回京的吏部右侍郎张四维,竟又升一级,成了礼部左侍郎,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晋党为他下一步入阁在铺路了,对于名声和官声都极佳的子维同学”入阁乃是迟早的事情,就看何时被提上日程了。

    还有,新任礼部、刑部二部堂的人选,不是人们之前热议那几位,而是赋闲在家的高仪和南京吏部尚书毛恺,这两位在徐阶跟前极不得宠的老臣。此番老二位能东山再起。跟其背景有极大关系……前者是淅江杭州人,后者是淅江江山人,与当今次辅大人同籍。

    当然”这次东南能一举拿下两尚书,也有些运气成分……黄河春汛决堤。淹了黄河半个省,如果堤坝修不好,夏汛的情况将更严重,这时身为工部尚书的朱衡,再去任左都御史”就有些临阵脱逃的意思了。他已经离京去河南督战了,出任总宪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然而都察院乃徐党的喉舌骨干,二百多名御史大半出自徐阶门下,绝对不能看护老巢的位子交给别人。所以赵贞吉只好临危安命,转任左都御史。空出了大宗伯之位,那这个位子,就该身为帝师的殷士瞻担当了。然而殷士瞻贿略太监、企图入阁的传闻方兴未艾,老殷又是个要脸之人,坚决不接受皇帝的任命,而要求去接手谁都不愿碰的漕务。

    他这一举动,是很成功的危机公关”立刻再无人非议于他,皇帝也在其再三恳请下,勉强答应下来。

    让来让去”这个位子落在了已经在家赋闲好几年的高仪身上,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除了官场的大震动之外,最近还有一桩夺人眼球的事情”那就是隆庆新朝的首次抡才大典戍辰科科举的举行。

    上月中,便已经举行了会试,两位大主考,乃是武英殿大学士李春芳和东阁大学士张居正。这个任命一公布,也是引起了不小的争论。但有山西帮鼎力支持,异南也没有异议,那些心中不爽的清流之士。又能如何呢?

    不管朝中如何云诡波谪,隆庆朝的第一次春闱,还是得意顺利进行,来自全国的一千六百名举人,经过三天三夜磨成鬼的笔试,又在忐忑不安中等候半个月,已经于月初看到了礼部张贴的皇榜,及第之人自然欣喜若狂,落第的举子则大都如丧考妣,有的直接打点行装,回家继续用功。有的则寄情秦楼楚馆。借那些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不过他们干什么已经不重要,因为人们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到即将举行的殿试上来。

    群众从不关心失败者的命运。这便是现实的无情。

    沈默回到家里时,正是殿试的前两天,当天他和家里人一起享一番天伦之乐,聊解没有陪她们过年的歉疚之心。

    阿蛮早就在年前到了府上,自然受到了若菡和柔娘的热烈欢迎。对于这个她们当年就无比喜爱的小女孩,两个女人母性大发,对其关怀照料无微不至,完全把她当成了自家的长女。而阿蛮的到来,也使沈家略显沉闷的后宅,再次焕发了生机,每日里欢声笑语不断。倒让以为她们会“望穿秋水,的沈阁老,小小失望了一下。

    不过当他看到,梳着枧丽的茴香髻、穿着嫩黄短衣、白绫细腰襦裙,做汉家女儿打扮的阿蛮时。不由一阵错愕。

    见他神态反常,若菡对柔娘笑道:,“果然,鲜huā般的女孩儿,就是比咱们人老珠黄的夺眼球。”,柔娘掩嘴偷笑。阿蛮羞得满脸通红。沈默苦笑道:“就是没见过小阿蛮穿汉装,所以一时没认出来。。。

    ,“那,到底是汉装好看呢。还是原来的装束好看?”,若菡调笑道。

    ,“都好看,都好看,关键是人好沈默打个哈哈道。

    晚上睡觉时,若菡又提起阿蛮道:,“一转眼”当年的小丫头。都变成大姑娘了。

    ,“嗯。趴在床上,享受着夫人的按摩,沈默闷哼一声道:“是啊,阿吉都成小伙子了。”

    对于这个回答,若菡十分满意,手上又加了几分诚意,舒服的沈默快要睡着了。

    冷不丁,若菡又道:“我看着,她对你有些意思呢。”

    “谁?”沈默的背明显一紧,坐起身来道。

    “她呗。”若菡笑眯眯的望着他道:“十六七的大姑娘”该找婆家了。”说着一张粉嫩的俏脸凑到沈默眼前。吐气如兰道:“肥水不流外人田。老爷就把她收了吧。”

    “……”沈默的手搭在她滑嫩纤细的腰肢上,眯着眼道:“真不像四个孩子的妈……“……”

    “我跟你说正事儿呢。”若菡正是最火热的年纪,被他的大手轻轻抚摸。便感觉酥了半边娇躯。只是强撑着媚眼如丝道:“老爷就应下吧,省得人家说奴家是妒妇。”说着话,手就搭上了他的小和尚。

    沈默苦笑一声道:“我要是应一声”估计就得杖毁人亡了。”

    “奴家哪敢呀”若菡的手心有着丝绸般的触感,小和尚很快便成了大和尚:“不说就算你默认了。”

    “我先仗剑斩了你这妖妇再说。”沈默虎吼一声,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便将若菡按在床上,肆意轻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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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收雨歇,若菡慵懒的靠在他怀里,呢喃道:“好狠的人呐。奴家三个月未经人事,你就不能联系一些。”

    “我不也一样。”沈默舒服的躺着,嘿嘿笑道:“人都说小别胜新婚。又做新娘子的感觉,挺好吧?”

    “死样……”,若菡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呢喃道:“奴家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做得还很不够。”沈默谦虚道。

    一句话就把好好的气氛破坏了,若菡气得直翻白眼,捏他腋下一把,娇嗔道:“都是当宰相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正型?”

    “那你像个当娘的吗?”沈默嘿嘿笑道。

    ,“”若菡一时气结,然后夫妻俩笑作一团。

    笑完了。若菡正色道:“说正经的,方才跟你提的阿蛮的事。你要好生考虑考虑”我真觉着,把她留下”咱们一起快乐的过日子,也挺好的。”

    “这事儿就此打住”,见她再次提起,沈默也只好正色道:“虽然她现在如huā似玉、窈窕可人,但在我心里的阿蛮,永远是当年那个奶声奶气、拖着鼻涕的小阿蛮,也许有人有特殊爱好,但我没有!”

    “那你干嘛那么看她?”若菡见他不是作伪,便耍赖道:“能不让人往坏处想吗?”

    “我是觉着”,沈默无奈道:“她还是穿原来的服装更好看,汉家女人的衣服太拘束,把她的灵魂都困住了。”

    若菡听得两眼发直道:“你咋说话老气横秋的呢?”

    “我呀,因为我确实老了啊。”沈默闭上眼,叹息一声道:“江湖岁月催人老,所以你也得叫叔叔。”

    前半段让若菡心疼不已,后半段却差点没背过气去,夫妻俩便又笑闹起来。待又战了一场,若菡又想起件事道:“你没看着柔娘有些不对劲?”

    “没,我眼里只有你。”沈阁老太会说话了。

    “死样,白瞎了人家一片痴心。”若菡虽然高兴,嘴上却道:“我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什么?”

    “又一批平反名单出来了。”若菡轻声道:“还是没有曾大帅的名字,现在先帝时获罪的大臣。还没平反的已经不多了。”

    默面色郑重起来道:“快了。”

    “快了是什么意思?”若菡虽然从来不问政事。但这次得破例了。

    “徐阁老在面圣请辞时,向皇帝提出了三个要求,其一就是,希望能给他的恩师夏言平反。”谈到政事,沈默那难得的温柔荡然无存,缓缓道:“现在之所以还没有下文,是因为此事关系甚大,要等我回来再议。”说着淡淡道:“如果夏言平反,那曾大帅自然顺理成章。”

    “那太好了”,若菡由衷为柔娘高兴道:“她终于可以一解多年夙愿了。”

    沈默却无声叹息,颇感头痛,只是没让若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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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又与三个小儿女亲昵一阵。到了辰时中,沈默便往前院走去。

    到了前书房,却不见二位先生的踪影,警卫告诉他,府上来了许多客人。二位先生在前面招待呢。

    “怎么不通报?”沈默微微皱眉道。

    “句章先生说,您昨儿才回来,旅途劳顿,就不打扰您了”,警卫道:“只说您什么时候起来,什么时候到前面去就成。”

    看来既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也不是什么生人,沈默点点头,心里有了数。便往前面走去。

    还没到大厅,就听到里面笑声不断,一转过屏风,好家伙,这一屋子人啊。开大会呢。

    外间里那些人,虽然在谈天说地,但许多人都留了几分注意在屏风,一见他的身影出现,便叫道:“师相来了”于是厅里几十号人,纷纷起身向他施礼,一齐道:“学生拜见师相!”

    沈默一阵恶寒,竟也有这样叫自己的了。!~![(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三零章名师高徒(中)

    沈明臣原本笑吟吟的坐在那里,见沈默似乎被眼前的景象闹蒙了。连忙起身道:“大人,这都是您的学生啊。他们听说您回来了,一早就过来拜见,我说您今天可能要歇乏,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起来呢,他们就都在候着,说什么也不肯离去。”

    其实听着那一片诚挚响亮的叫声,看着那一张张满是尊敬孺慕的面孔,沈默是一阵阵的心花怒放,脸上写满笑容道:“我的学生还用你介绍?”便亲热的叫出每个人的名字,每个被他叫到名字的,都是心中一暖;尤其那些当年在府学不甚打眼的,听到老师毫不迟疑的把他们的名字叫出,心中那股粗大的暖流,直接把眼眶都顶红了。

    王寅和沈明臣看了,除了感动于这份师生情深外,更多的是深深震撼,他们可知道苏州府学有多少学生……足足两千人呐!大人竟然能把在场人都认出来,这是人类所为吗?

    其实他们不知道,沈默在南京时,便接见过要应考的举子,事后又批改过他们的卷子,每个人都给与点评。加上他政治家作秀的本能,刻意将这些人的名字都记下来,结果现在就用上,为的就是震撼一下这些菜鸟,给他们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所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沈相公的自留地,也不能长出别人的庄稼。

    当走到一个身材壮实,相貌憨厚的学生面前时,沈默轻拍下胸口,一副老天保佑的样子道:“还好你运气不错,没碰到刁难的考官。”这时有脸来看老师的,必是榜上有名者。

    众学生闻言都笑起来道:“我们也替他捏把汗,好在他方面阔口,生了个福相。”

    原来那学生姓黄,叫金色……黄金色啊!这要是碰上那种喜欢挑刺的考官,能被晃瞎了狗眼,直接打落不取。

    黄金色摸着后脑勺,讪讪笑道:“都和家里说好了,这回要是不中,就回去改名……”

    “现在好了,不用改了。”沈默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不错不错!”

    一圈走下来,沈默笑的都不会笑了,但到最后一个时,却不由促狭笑道:“你是帮着你叔招待客人呢,还是和他们一起来看我呀?”

    被他取笑的那个是沈明臣的侄子沈一贯,也是一副风流机智的样子,闻言讪讪道:“瞧您说的,事不过三,所以四就过了嘛。”

    “哦,这么说是过了?”沈默笑着坐回去主座,喝口茶润润嗓子道。

    “侥幸,侥幸。”沈一贯嘿嘿笑道。

    见有许多人一脸不解,沈默也是说累了,便对沈一贯道:“看来还有不少人,不了解你的丰功伟绩啊。还不给大家讲讲。”

    众人便起哄道:“讲讲、讲讲。”

    “哎,人都说‘昔日龌龊不足夸”既然师相有命,学生只好献丑了。”沈一贯收起脸上的嬉笑,道出自己的悲催经历道:“说起来,我是跟师相一年中举的……”此言一出,引得一阵哄笑,众人笑道:“想不到,原来还是个‘老’前辈!”便又是一阵笑。

    因为科场成功一靠天分、二靠造化,所以十几岁早达的也有,六十多暮年登第的也有,肯定不能按照年齿论序,而是以及第的早晚为标准……就是说读书人的年龄,是以金榜题名那天为分界线,之前叫虚度,后面才是真正的人生。这样说也有些道理,毕竟读书就是为了及第,

    如果你八十了还没及第,可不就等于白活了么?

    所以科场论年资与生活中不同,几百年来都是遵循着另一套规矩……除了举人和举人间、进士和进士间,同级比及第时间外;如果对方是进士,而你是举人,那甭管你中举比他早多少年,年纪比他大多少轮,都是人家的晚辈。

    所以虽然沈一贯说,自己和沈默是一年的举人,但没有任何冒犯之意,只是自嘲无能罢了。众人也没觉着有任何不妥,只是觉着好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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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这一生,肯定会遇到难熬的火焰山,熬不过去,它就是你永远不愿提起的梦魇,可一旦跨越过去,就是你一辈子的骄傲,夸夸其谈的资本。别看沈一贯一贯嘻嘻哈哈,但之前从来不提自己的往事。而现在,就算沈默不提,他也要自己痛说家史:“从嘉靖三十五年第一次赴考算起,我一共考过三场,可每次都名落孙山。第一次文章写得正顺溜呢,却偏偏得了肠痈,疼得我头晕眼花打哆嗦,眼看就要背过气去。我一想,不行,功名事小,生命事大,得先保住命,只能提前交卷,被用篮子吊出去治病。”肠痈就是阑尾炎,能在人生最重要的日子急性阑尾炎发作,沈一贯也不是一般的悲催。

    但更悲惨的还在后头,就听他接着道:“接下来三年,我除了读书之外,就是锻炼身体,学了气功、练了铁布衫,心说这下总算百病不侵了吧?再次春闱时,便卷土重来。结果精力旺盛,身强体壮,把文章做得花团锦簇,感觉这次是没问题了。便拿着卷子反复看,摇头晃脑的默读。结果一不小心,在交卷前那天夜里,把桌上油灯碰翻了,卷子弄得跟包油条的纸一样,自然又完蛋了……”

    众人方才还笑岔了气,这次却笑不出来了。对于沈一贯的遭遇,他们都感同身受,一点小失误,就会葬送三年光阴,人一生又有几个三年?

    “这还没完。”然而沈一贯却很看得开,笑道:“当时悲痛欲绝,好在师相开导我,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才挺过那一关。”朝沈默感激的笑笑,接着道:“四十四年那场,我是铆足了劲,自感文章在那一年,算是出类拔萃的了,非要夺取头三名不可的!”他无奈地摇摇头道:“谁知老天爷还没让我苦够,考前一个月,家里来了报丧的,说我母亲大人病故了!没法,只得报了丁忧,回去受制二十七个月。”说到这儿,他深深吸口气,一脸感慨道:“三年一考,我连误三次,十年的光阴就这么白白地糟踏了!要是换了别人,可能早就崩溃了。我也几乎没法恢复过来,”说着他满感情的朝沈默一揖道:“是老师在百忙之中,一连给我写了三封信,劝慰我、开导我,鼓励我,才让我走出阴影,学会如何面对挫折……”又对众人道:“所以才有了你们看到的,这个整天不知愁的沈不疑。这次要是再取不中,我也不会再伤心难过了,回去该干啥干啥,三年后再来考就是!”

    听了沈一贯的话,众人都想到了自己。因为这个年代能从层层科举中杀出重围的。好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岂是那么容易的?不管是世家子弟还是出身贫寒人家,都是老老实实的读书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把辛酸泪,所以他的经历也特别有共鸣。

    于是忍不住,又感念起沈默的好,要不是他花费巨资、延请名师,颁布规章、亲自管理,怎能把把苏州府学打造成超越四大书院的当世第一学府?要不是他打破地域之限,允许苏州以外的生员,也可入苏州府学学习,并享受与本地生员同等的待遇,恐怕在座很多人,就没法享受到最优越的教育资源,也没法考出这么多人来了。

    还有一点,他们也十分感激沈,只是谁也不会说……那就是去年在南京崇正书院,老师出的那道考较题‘麻冕,礼也”稍微有些脑子的考生都会明白,身为内阁大学士的老师,在考前出的模拟题,绝对是有指向性的。回去后自然会反复推敲,再联系沈默的批语,也是要求他们尽量保守,心里便会隐约猜到点什么。

    在这个一篇制艺定终身的时代,考生对于猜题的狂热和执着,那是不可想象的,既然有了线索,便去按图索骥呗。当时有可能出任主考、又是这种调调的,只有一位,那就是李春芳,当然也不排除老师担当主考,然后出这种调调的题目。

    但无论如何,只要把李春芳的旧作习文都吃透,这两种可能就都涵盖进去了。

    结果进场一看,主考官果然是李春芳,便把心放在肚子里,按照李春芳的调调行文,成功的可能性自然大增。

    至少这次在场的诸位,全都研究过李春芳的文章。也成绩也相当不错,会元田一俊,以至罗万化、张位、陈于陛、沈一贯这五经魁中,在场的就有三位……福建田一俊、浙江罗万化和沈一贯。其余诸人也全都在一百五十名之前。

    这当然主要是他们自己十年寒窗的结果,但谁也不能否认,文章符合考官口味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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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是自发的,众位新科贡士一起起身,给沈默行大礼致谢。

    沈默心里欣慰,嘴上却道:“起来,起来,这是干什么呢?殿试还没举行呢,你们来坐坐也就罢了,可千万别拜我,还是留着拜座师吧。”用闽南话说,他这是典型的‘假仙’。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拜您拜谁?”众人却坚持道:“就是,我们就认您这一个老师。”

    “不要乱了官场的规矩。”沈默板下脸来,摆手道:“要是不知好歹,就把你们轰出去。”

    “老师言而无信,”这时一个年长些,叫王家屏的学生突兀道。

    “哦,这又怎么说?”沈默奇道。他对这个王家屏十分看重。在他看来,此人老陈稳重,有宰辅之器,是个可托付国事之人。

    “您当初在崇正书院时许诺过,要在北京给我们接风。”王家屏道:“为了您这句话,咱们苏州府学来的考生,不管中没中,都没有离开北京呢。”

    “哎呀,我是说过……”沈默一听,跌足道:“竟然把这事儿忘死了。”其实他根本没忘,而是年前一直处于胡宗宪案的阴影下,根本不合适宴请;年后则去了徽州送葬,昨天才回来,但已然是不合适宴请了……这时候请客,难免会给人抢李春芳买卖的印象,不是沈默平素的风格。

    “不瞒老师说我们。”会元田一俊,自然是此刻最有脸的,便笑道:“我们来前,已经包下了整座状元楼,咱们来的这二三十个,只是请您过去赴宴的代表,就算为我们壮行,讨个彩头,也请您破回例吧!”

    “是啊老师,您就去吧……”学生们纷纷恳请道。

    “盛情难却,”沈明臣也出声道:“别伤了学生们的心。”

    连王寅也慢悠悠的道:“去又何妨?”

    “好!”沈默终于下定决心道:“同去!同去!”若是以前,他是不大可能答应这种孟浪之举的,然而在天马山上,他悟出了道理,看清了自己的道路。虽然这样做,难免会给人截李春芳胡的感觉。

    既然不打算让自己的学生,给任何人当干儿子。沈默便要拿出些霸气来!李春芳不敢怨自己,别人也只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以他现在的地位,做了就做了,谁还能说什么不成?就算说了,区区几口口水,能奈他若何?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学生们顿时欢声一片,簇拥着老师便出了府。外面停着个八抬大轿,二话不说,便把沈默推进轿里,也不用轿夫,他们亲自上阵,抬着老师往状元楼去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桩雅事。

    分割

    多谢拔刀相助,我只能把故事写好报答你们了。

    字数够了,说个真人真事:

    我念书的时候有个同学,学习巨好,属于重点线以上水平,平时也很自信。结果在考试前去洗海澡,回来后发高烧住院,弃考。复读一年,此次不容有失,他妈妈给他使劲补充营养,结果因为吃了五加皮过敏,住院,弃考。又复读一年,考上了清华的物理系,现在美国麻省理工读博,快要毕业。

    可见人啊,不要被眼前的挫折和失败吓到,坚持住,笑到最后才灿烂。所以,我要坚持当我的小郎君,现在检查你们的票仓,还有的就掏出来,俺要回第八!ro!~![(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