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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txt下载

    .谢绝了留饭,张居正回去了,虽然他的方案被否了,但若能将票号置于朝廷的监管之下”了可以控制银票的发行之外,对下一步无论开征商税也好、推行一条鞭法也罢,绝对妙用无穷。

    沈默看似被摆了一道,但一点也不沮丧,他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用不了多久,张居正就会明白,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算数,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才算数便倒是被张居正提醒,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他意识到现在各分号掌柜的权柄过大,虽然都是若菡看中的人选,但指望一个人永远英明,永不变质,本身就是极不靠谱的。集体决策、监督有力,才是长久兴旺的保证,在汇联号成立董事会没监事会,必须要提上日程了……其实沈默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但都被若菡阳奉阴违,拖延下去了。

    沈默知道,她不愿意分权,更不愿被掣肘,认为那样不利于自己发挥,但如果不在早期就把体制完善好,将来一定会吃大亏的。不能因为一帆风顺,就麻痹大意,必须回去好好沟通。

    看着张居正的轿子离开,沈默转回内院,便看见王启明过来,恭声道:“大人,有个西夷,自称您的朋友,已经在前面等了半天了。”说着掏出个名刺,笑道:“会说咱们的话,还懂这个。”

    沈默接过来家见封面上画着个十字架,便明白了,打开一看,果然是“西学后进沙勿略井上,家他不由笑起来道:“快请……,还是我亲自去吧。”说着便拍一下王启明:“愣着干什么,头前带路啊。”

    “哦,…………”见大人如此重视那夷人,王启明不禁心里打鼓,原来前面的知客,对那夷人态度可不怎么好家还差点把人家撵出去。

    沈默来到会客厅中,一进门便看见个红发碧眼红胡子的外国人,穿着青布儒袍,外套黑色缎面薄夹袄,头带同色**帽”正在那里像模像样的喝茶。

    “哈哈哈,沙每略神父,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伴着爽朗的笑声,沈默迈步进入厅中。

    “沈大人……,……”沙勿略赶紧起身,朝沈默深深一躬道:“能见到您才是太好了。”

    “都好都好”沈默虚扶他一把,双方重新序座后,他面带热情的笑容道:“东南一别,转眼便是一年多,神父别来无恙啊。”

    沙勿略的脚上穿着方头寿字鞋,叉发和胡须,都按照大明的规矩,梳理的整整齐齐”举手投足间,中国味比原先醇厚了许多”他闻言笑道:“是啊,从大人的家乡出发,在下一路向北家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来到北京,在大人的兄弟…………南明先生的照应下,我已经在京城愉快生活一年多了。”南明是诸大绶的号”与沙勿略分开前,沈默,了官方的介绍信家还把他引见给了在北京的诸大绶,请他代为照顾。

    沈默心说,你倒是住得安稳多总不会打算移民吧?便笑道:“真是抱歉啊,我回京也已经一年多了,但是种种缘由,始终没机会再和你相见。”

    “大人的事情,我都听南明先生说了。

    ”沙勿略道:“您要操劳国事,完全不必为我分心。”

    “时间还是有……”沈默摆摆手道:“跟我说说,进京最的情形吧,对了…………你开始传教了吗?”

    “呵呵……

    ”沙勿略耸耸鼻子,苦笑道:“比想象中还要困难,我在澳门、在福建、在上海,那都是开放的城市,人们对外国人并不陌生,交流起来比较容易。”顿一顿道:“但在北京”了一些南方来做官的官员,大部分平民,都没见过我这样的……我来到哪里,都有人尾随,我一说话,他们却笑着一哄而散,像看怪物一样看我。”

    “哈哈…………”沈默笑起来道:“少见多怪,这也是没办法的。”

    “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先把传教的事情搁在一边。”沙勿略笑道:“主要精力都用在学习大明的理解习俗,研读传统的经典书籍,让自己从里到外,都没大明人没有区别……这样,才能京城的人交朋友。”其实他积极学习中国文化,还有个目的,是为了将天主教头,融合进中国的古代经籍之中……他费了很大功夫,从《中庸》、《诗经》、《周易》、《尚书》等书中摘取有关“天,没“帝,的条目,用来比作西方天主教义中的天主多为天主教义更容易被明国人接受做准备。当然,没必要跟沈默说那么细。

    “你有心了。”沈默点头道:“这个国家的人,有根深蒂固的传统,不尊重这些传统,就没法在这个社会中生活,更别提传教了。”他看见王启明在门口比划哼个夹菜的手势,便笑道:“到饭点了,咱们边吃边谈。”说着对王启明“就在这吃吧。”

    王启明便带人上来,把餐桌摆上,又端铜盆上来,请两人净了手。才把四荤四素八样菜肴,从食盒中取出摆好……,的虽然不丰盛,但都很精致,王启明深谙部堂大人的口味。

    “上班时间,就不陪你喝酒了。”沈默对沙勿略道:“不过你可以喝点的的”

    “客随主便。”沙勿略摇头笑道:“大人不喝,我也不喝了。”

    “那我就以茶代酒。”沈默端起茶杯,朝沙勿略一举道:“为咱们的重逢干杯。”

    “敬大人。

    ”沙勿略赶紧双手端起茶杯,轻轻跟沈默碰一下,啜饮一。”搁下茶杯道:“您的热情令我如回家一般温暖。”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沈默谦和的笑起来,两人安静的用一会儿餐,他又问道:“那么,了学习之外,你还做了些什么呢?”

    “还遵照大人的指示将一些泰西的科学技末,还有新奇的西洋方物介绍给人们,吸引大明人的关注。”沙勿略赶紧搁下筷子,轻声道:“还用西医为民众治病随着治好的病人越来越多,我也有些了名气——”

    “这都是为传教做准备吧?”沈默言动声色道:“你们耶稣会那边催你了吧?”

    “都瞒不过大人。”沙勿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上级,耶稣会的会长罗耀拉,命令我尽快展开工作,为耶稣会求得在大明合法传教的权利。”顿一顿道:“所以我特意来衙门拜访大人”因为这是一次正式的请求。”

    沈默坐正身体,道:“请讲。”

    “耶稣会准备了一船礼物已经送到京城,请大人代为进献给皇帝陛下。”沙勿略目光希夷的望着沈默道:“并代为引荐。”在他看来,参见皇帝,是打开传教之门的钥匙。

    “我很乐意效劳”,沈默笑起来端着茶盏轻啜一口,又一脸抱歉道:“但以我看来,你很可能没法达到目的。”

    “为什么?”沙勿略有些焦急道:“据我所知,贵国宗教是自由的啊……”

    “你说的都没错”,沈默淡淡道:“可形势比人强,谁也没办法。”说着拿起桌上的湿巾,擦擦手道:“你应该知道我国刚刚失去了一位皇帝——”

    “是的,国丧期间,我还为先帝祈福过呢。”沙勿略恢复了镇定,传教士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不然也干不了这行。

    “那就应该知道,先帝在位时因为沉迷一种宗教,不仅大兴土木、蓄养教徒、甚至还荒废了政事,整日和教徒们一起修炼。就连最后去世的原因,也被怀疑是吃了教徒进献的丹药。”沈默低声道:“现在刑部正在审讯此事,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听说过。”沙勿略点点头道:“据说先帝的《遗诏》,还有新陛下的《登极诏》上,都强调要严惩那些教徒呢。”

    “说的就是”沈默一脸沉痛道:“皇帝陛下没大臣们普遍认为,先帝因为宗教误国甚至损害了龙体,对宗教的信任已经降到冰点,甚至开始反感宗教人士。”

    这话从大明礼部尚书的口中说出,对沙勿略的打击可想而知,虽然见惯了风雨,但仍难掩失措道:“大人,我那该怎么办?”

    “你放心,大明是文明之邦多断不会发生欧洲那样的宗教极端事件”,沈默适可而止道:“我只是认为,现在觐见皇帝,可能结果不会太好。”

    “那就先不见。”沙勿略急了,抱拳道:“请大人千万别对本教另眼相看。”一着急,他都罕见的用错成语了。

    “别着急,别着急。”沈默笑着安抚他道:“我的一贯态度不会变,就像在上海,南京、苏州一样,全力的支持你,我的朋友。”

    “这是我的荣幸。”沙勿略朝沈默感激的笑道:“我能认识大人,真是圣母的赐福,您和您的朋友,对我的关照和帮助,是我一生都无法报答的,主一定会赐福你们的。”

    “认识你也是我的荣幸”神父。”

    沈默的笑容,如阳光般和煦,让沙勿略恢复了镇定:“请大人指点迷津。”

    “其实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沈默便热情的出谋刮策道:“在没有被接受之前,不能急着行动,要先树立自己美好的形象。现在你的个人形象,算是树立起来了,大家都知道,沙勿略是个好人,智者,伸士,但对你们教派的了解,还远远不够。你便贸贸然要求传教,就算我们的皇帝仁慈,恐怕大臣们也不会答应的。”

    “您的意思是”让我先私下一下宣传本教?”沙勿略问道。

    “不能提的教字啊……,…”沈默一脸诈唬道:“现在国人敏感着呢,你又是个异族,恐怕一听见你宣传,就要立刻扭送见官了。”

    “那该怎么办?”沙勿略有些糊涂了。

    “圣人云,大音若希、大成若缺”,沈默高深莫测道:“最高明的宣传,不是高喊自己教派有多么厉害,是站人们自动认识到。你们教派的优点。”,“我明白了。”沙勿略惊喜道:“您是让我以后做什么事儿,都打着本教的旗号?”

    “是的”沈默淡淡道:“虽然我没法批准你传教,但身为大明主管宗教方面的官员批准你以天主教徒的身份,在京城活动,还是没问题的。”又道:“你还可以佛朗机使团的名义,招呼不超过五十人同伴在京城暂居的的”五十人,是大明规定使团进京的人数限制,而使团进京后,一赖好几年的情况实在太多了。这不是滥用职权,而是在职权范围内灵活处事,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太好了……”听到沈默的优惠大派送,沙勿略一阵阵狂喜:“大人您真是天使下凡。”若不是东方世界的礼节不允许,他真想上前使劲拥抱一下。

    “为朋友两肋插刀嘛。”沈默慷慨的笑道:“不过千万记住不要私自传教!神父你当然不会,但你那些后来的伙伴,可能一时心急,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脸情,那可就不好办了。”

    “大人放心,我以圣母玛利亚的名义发誓,我会精选进京狗同伴一定会约束好他们。”沙勿略重重点头道:“不给您添任何麻烦。”

    “很好。”沈默点头笑道:“我相信你。

    ”说着站起身来,朗声道:“好了,神父,你的担心没有了,我们的饭也吃完了,不如咱们去花园里散散步聊一聊你对大明的看法?”

    “求之不得。”沙勿略早就憋了一肚子看法没疑问,他知道现在就是释疑的绝佳机呢……,这的能聆听这位英明的大明高官的见解,必然会自己日后大有好处。

    两人便离开会客厅”来到后院的小花园中……礼部人少”衙门可不小多各司官吏都在前院办公,整今后院都留给尚书没侍郎大人”比起拥挤不堪的户部、吏部显得十分奢侈。

    来在落满黄叶完石径上,沈默轻声问道:“你来大明也有几年了不妨说说对这个国家的看法便”说着看看他道:“我现在不是朝廷官员,只是你的朋友”所以的的”

    “我当然会说真心话,说谎者是上不了天堂的。”沙勿略正色道。

    “看来我注定要下地狱了。里沈默不禁悲哀的想道:“请讲吧。”

    “这是一个幅员广阔、物产丰富的伟大帝国,毫无疑问它是世界上最大最富强的国家,欧罗巴的所有国家加在一起,也不能没大明相提并论。”沙勿略的说法虽有些溢美,但是属实。

    “我要听的,不光是好话。”沈默却不买账道:“这些年来,你就光说好去了,现在我要听听不好的地方的…”

    “呃……”沙勿略毕竟是西方人,性情率直,不善掩饰,便真得打开话匣道:“我发现大明的百姓和官员,大都对海外世界全无了解,以致很多人认为,大明就是整个世界,其余的番邦小国,只在世界的边角。你们很少在著述中人到外国,即使偶尔有人到的地方,也会理所当然的一律统称为的荒蛮之地里。当然,大人不一样的的”

    说完他看看沈默,见他神色如常,示意自己继续,便接着道:“结果便导致他们,对我这样的外来人士,相当的排斥没抵触。”难得有个倾诉的机会,沙勿略也就索性一吐为快了:“大明人把所有外国人,都看作是没有知识的野蛮人多并且就用这样的词句来称呼我们!”

    看来这位神父的自尊心”逊是被天朝上国的轻视,给伤得不轻。

    沈默轻声安慰道:“大明闭关锁百五十年,几代人都没见过外国人了,难免有些大惊小怪,但请相信我,大明百姓是富有教养的,大多数人,还是会以礼相待的。”

    “这我完全同意。”沙勿略点头道:“在度过最初的陌生后,我们都成了好朋友,都争着请我吃饭,问这问那,十分的友善而好奇。”顿一顿道:“我发现,大明人有一种天真的脾气,一旦意识到外国货的质量更好,就喜好外来的东西超过自己的东西;一旦认为外来的观念是正确的,就彻底否定自己的传统。我感觉”他们的自大没排斥,走出于他们不知道世界上有更好的东西,有更多的科学没真理。”说着抚挠头道:“不过这也难怪,大明的四周全是野蛮国家,人们很难没有这种骄傲,可一目真相大白”他们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用大明的话说,就是的的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吧。”

    抱歉,有点晚。不过终于,终于把一团乱麻给理清了,剩下的就是开足马力,呵呵……[(m)無彈窗閱讀]

    “不错。”沈默点点头,沉声道“那该如何破除桎梏呢”?“唯有科学之光。”沙勿略一字一句道。“说得好”沈默点点头道:科学,这确实是大明最需要的。”沙勿略右手按在左胸上,向沈默深深一躬到:耶稣会愿进绵薄之力,派派遣正直诚恳的学者,协助大人传播科学的光芒。”见他如此上道,沈默笑道:我谨代表个人,热烈欢迎啊,将来遇到困难,尽管来找我”两人很清楚,这是各取所需、两好合一好的事情,但心照不宣。“有您这句话,我就更有信心了。”沙勿略开心的笑起来,说完从袖中取出个天鹅绒面得小盒子,奉给沈默道:“这是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沈默一愣,才反应过来,感情这老外在中国久了,也学会送礼了,不禁莞尔道:你我之间,哪还用这套?”“这是耶稣会送给大人的,”沙勿略解释道:为感谢您对敝会的照拂,一点心意而已,请不要推辞。”沈默平时是不见礼品的,但是这老外的态度很坚决,他退让了几次也不行,只好先收下啊,心说回头弄点别的,让人给他送去吧。

    带把沙勿略送走,沈默回到签押房,打开那小盒子一看,只见深蓝色缎面的底衬上,静静躺着一只金质表壳,白银雕刻表盘,天然水晶表镜的怀表,呢个在这个年代,看到这只有掌心大小的精致怀表,对沈默的冲击力可想而知。他他拿起极具质感的怀表,仔细端详起来,只见表盘上表现的,是小镇河畔一人垂钓,一人独步桥头的情景。天鹅悠游湖面,两岸观象台、教堂、城堡、塔楼、屋宇、小丘和垂柳等诸般风情景物历历在目,触手可及。表盘外圈同换上,由荷兰郁金香与鲜花手工錾花饰纹。怀表有罗马数字计时刻度,钢制烧制的大教堂指针,正无声无邪的走动着,一件多么完美的机械艺术品啊。。。。沈默深深震撼着,心中却是一番大煞风景的诧异。。。难道欧洲的机械工艺,已经先进到这种程度了?浓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让他的见猎心喜大打折扣。其实沈默不知道,即使在欧洲,这也只能算是手工艺品而已,距离真正的工业生产,还要好几百年的时间呢。。。

    “大人。。。。”王启明在门外轻唤一声,把什么从精神世界中唤醒,下意识把那怀表收入抽屉,低声道:什么事、?“主客司郎中崔宗饶求见。”“请进。”

    于是不一会,一个四十多岁的五品官员,从外面进来,恭敬的行礼道:参见部堂。”沈默和气笑道:崔大人请坐吧,看茶。

    “多谢部堂。”书吏端上茶水,崔宗饶再次致谢。他知道沈默不喜欢打官腔,赶紧直入主题到:由南洋吕宋使节,向主客司投递国书,请求朝见。”:吕宋。。。“沈默默念这个地名。”哦,那是个南阳岛国。“崔宗饶却以为,他不知道这个地方,赶紧解释道:洪武初年,曾入恭称藩,我朝也遣官(不认识)诏,赋予其果。至永乐年间,共计入恭五次,之后便久不至,不知此番前来,又是何种目的。”说着把淡绿色的国书奉上。

    “那使节目下在何处?”沈默接过来简单一看,沉声问道。“在上海等待回文。”崔宗饶道:“准许与否,还需要大人定夺。”默淡淡道:“以往的惯例如何?”“一般是不准觐见的。”崔宗饶苦笑道:尤其是现在这光景,说实话咱们真受不起。”外使前来,一般都是朝贡的。所谓朝贡,就是藩国入朝,贡献方物。硕说是来进贡送礼的,但真消受不起,因为明朝自诩天朝上国,往往给予十倍,甚至百倍的回礼。。。结果许多小国看到好处,便纷纷踊跃前来“朝贡”,其实就是想揩冤大头的油,与诈骗无异。

    .当天下午,通政司便传出消息,沈默和张居正同时上书,坚决要求主动出击,驱除轻虏,以报石州被屠之仇。稍晚些时候,两人又各上一疏,张居正力陈此战非打不可九大原因,沈默则备述此战必胜的七大理由,一唱一和,配合无间,立刻在京城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一方面他们的级别摆在这儿,一个礼部尚书、一个户部侍郎”两位部堂高官同时说话,份量自然不轻;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份,都乃徐阁老的得意门生!在这节骨眼上,两人同时上书,不得不让人联想到,是不是有徐阁老在背后示意。

    于是许多人怀着不同的目的,连夜撰写奏章,翌日早朝之前,一股脑的全交到了通政司。

    “旧恨未雪,又添新仇,此番不报,誓不为人”这是满腔热血型的。

    “给我三千虎贲,直捣鞑虏老巢,必不贻陛下北顾之忧”这是自不量力型的。

    “陛下以神武不世之资,有元辅深思熟虑,有天下各镇勤王,足以应合天人。所谓仁者无敌,驱除鞑虏,事在不疑……”这是逢迎拍马型的。

    “鞑虏入境月余,连番征战,已是精疲力竭。正如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我军保家卫国,同仇敌忾”养精蓄锐,战必能胜……”这是理智分析性的。

    这一篇篇奏疏,一道道撤文,化作令人激昂的号角,一声声在朝堂上奏响,一时间,舆论所向,人心大快,群情振奋,大臣们恨不得投笔从戎,立刻催马出城,与鞑虏决一死战!

    虽然最终做决定的,是最高层的几个人。但舆论的压力,士林的风向,必然会影响到他们的决策。

    高拱本来就是主战派,国难当头,哪管是谁的提议,自然是大加支持。但在另两位大佬那里,就不想他这样痛快了……

    散朝后,文渊阁,首辅值房。徐阶和杨博相对而坐。

    早朝发生的一切,让杨博心情十分灰恶,到现在还铁青着脸。

    徐阶苦笑道:“我说不是我的主意,你信吗?”,“我信不信没关系……”杨博闷哼一声道:“百官已经信了,是不是你说的,还有什么区别……”

    徐阶的脸上,展现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现在的年轻人呐,真是胆大妄为,老夫稀里糊涂,就被他们给代表了……”

    “怕是华亭公,心里也默许吧……”杨博这种老江湖,你以为他糊涂的时候”他都是在装糊涂,一旦他不装了”就会比谁都明白:“你怕人说,华亭分宜无二致……”

    “呵呵……”,徐阶摇头道:“军国大事,还是听蒲州的稳妥……”

    “你也知道我是山西人”现在鞑子在哪?就在山西!你以为我不想出兵?””杨博语带愤怒道:“但一切得从大局出发,一旦京城有个闪失!或者出兵全军覆没,谁来负这个责任……”

    “虞坡公,我走了解你的……”徐阶轻声安慰杨博,心里却暗自冷笑,欺负我不懂地理怎么着?鞑子侵略到晋中就不再南下,离你们晋南远着呢。当然他不会戳穿杨博的自瓣”大人物嘛,互相要留面子的。于是徐阶轻声道:“你是老成谋国,忍辱含垢啊……”

    “呃………”什么叫忍辱含垢?杨博心说,怎么这么别扭啊。闷声道:“元翁,这时候只有你说话了,才能压住事态。”,“这个么………”徐阶面露难色道:“问题是,现在连要上也动心了,要内阁快些拿个出击方案来呢……”

    “皇上登基不久,身边又尽是高拱、沈默、张居正这样的主战派,当然会被说动了……”杨博盯着徐阶道:“关口是你徐阁老,只要你支持我”此事就不了了之,否则……无法收场……”

    “呵呵”,”徐阶又笑,和杨博认识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失态呢:“虞坡啊,你跟我交个底,这一仗真的毫无胜算吗?”,“真的……唉………”杨博叹口气道:“从表面上看,也不是全无胜算,毕竟鞑子犯了兵家大忌,但我明军的战斗力,那叫一个麻绳提豆腐,指望不得,让他们守守城还可以,可要这样大规模奔袭,首先就溃不成军了,送给蒙古人砍瓜切菜吗……”顿一顿,他举例道:“官兵一闻俺答率大军而至,上来便噤若寒蝉,缩在宣府、大同的高城厚墙内,目送俺答率部南下。直到俺答屠了石州,总督王之诰闻变,知道事态严重了,才以游兵六千骑兼程抵雁门,大同、延接二万骑亦至,但到了近前,却皆裹足不前,无一人邀击。待俺答走远之后,他们却斩杀避难士民报捷。这样的军队,你能指望他们驱除软虏?还不如去升神呢……”,”

    听杨博一番老成的剖析,徐阶心里本来已经有了主意,却似乎又打起鼓来,叹口气道:“你说的也是………”

    “本来就是……”杨博哼哼笑道:“张居正从没离开过台阁,纯粹书生之言,沈默虽然抗过偻,当过东南经略,但从没接触过军事,恰逢其会,碰上一此能人,打了几场胜仗。就以为老子天下无敌”实在可笑……”他也是真被沈默和张居正惹毛了,在自己旗帜鲜明的表明态度之后,两人竟扯虎皮做大旗,毫不客气的和自己唱反调,实在是不当人子!

    “但是………”徐阶这次是真叹气了,道:“你看我的“三还誓言,还挂在墙上呢,内阁的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就说了算的……”

    “嗯………”杨博知道,徐阶说的是高拱这个主战头子,皇帝还是听这个家伙的”确实挺棘手。但归根结底,还是徐阶拉不下脸来,不想被人说成,和前任一丘之貉罢了:“我现在是问你,首辅大人,你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战,还是不战,给句明白话吧……”

    “叫你们说得,我也矛盾得很……”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徐阶慢慢悠悠道:“战,有战的理由”不战,也有不战的道理,到底是战不战呢……”说着试探的望向杨博道:“要”咱们小规模的打一下,就算打不赢,也不打紧嘛……”

    听了徐阶的话,杨博的气息变粗,面容阴睛变幻一阵,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擦擦嘴道:“也罢,大家都做好人,不能光我一个做恶人吧……”说着挥挥手道:“我也不吭声了,你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吧,但京营的一兵一卒”都得留在北京城,这没什么好商量的。”

    “那让他们怎友打仗?”,徐阶有些傻眼了。

    “城外还有那么多勤王的军队呢,就让他们随便调兵,想怎么打怎么打……”杨博说完,把茶杯往桌上一搁,拱拱手道:“告辞……”便拂袖离去了。

    待杨博走出去”徐阶脸上的表情渐渐收敛,又恢复了往日古井不波的模样”方才在杨博面前一番作态,不过是为了撇清自己,让杨博知道,沈默和张居正的行为,并不是自己幕后指使。其实他心里”早就拿定主意了,打一场有限度的战斗,不求改变什么,要的只是个意义而已!

    自己打定主意,杨博的态度也明确了,徐阶便来到正厅,召开内阁会议。因为这次两大巨头难得的意见一致,所以会议进展也走出奇的快……

    首先是总制军务的人选,因为前来勤王的官员中,有两个总督,六个巡抚,以及若干总兵、将军之类,这些人打仗不怎样,但脾气可不小,所以找的这个总制,不仅要会打仗,还得镇得住台面。本来杨博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拒不合作,所以只能另外找人。环顾朝中诸公,会打仗的品级不够,品级够的不会打仗,算来算去,除了沈默,真没有第二个合适的。

    徐阶和高拱,都对沈默的能力有充分的信心,所以便定下由他,来统筹指挥这场战役,但放着兵部尚书不用,却让礼部尚书挂帅,显然不是个事儿。再说也得照顾兵部的情绪,所以还是由杨博担任主帅,沈默担任副帅。当然,为免这两人到时候起冲突,还得有人镇住他们。

    高拱本打算当这个督师的,但徐阶不答应,说让你干,那指定是拉偏架,还不如直接把杨博排除在外呢,还是我来吧。高拱一想,反正沈默是他学生,徐阶肯定不会胳膊往外拐,也就从了他。

    于是首辅大人亲自督师,杨博任主帅,沈默任副帅,便组成了一套领导班子。

    剩下来是个高难度的苦活,那就是筹集转运粮草插重,这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高拱说,张居正已经打招呼了,愿意主动承担。徐阶知道,既然张居正首倡出战,那是一定要在其中承担责任的,也就答应下来。

    仅用了小半个时辰,便敲定了一系列安排,如此高效快速,让几位阁老都不适应了。票拟很快送司礼监批红,然后变成圣旨传达下去。

    接到任命,沈默立马赶赴内阁,和总军需官张居正碰上了,后者笑着拱拱手道:“督帅放心,咱们一定保障有力,让前方将士没有后顾之忧……”

    沈默苦笑道:“亏你还能笑得出来,怕是还不知军需之苦吧……”

    张居正笑道:“那可未必,你别小瞧人……”

    沈默笑笑,便和他并肩进了文渊阁,正遇到高拱出来,也不寒瞪,他便给两人打气道:“好好干,有什么困难只管说,我一定给你们解决……”

    两人施礼道谢,高拱点头道:“去吧,少扯淡多干事儿。”,便离开了。

    沈默和张居正相视苦笑,心说,这个高大人,就像烈酒一样,酒量不好还真消受不了。

    进首辅房,见徐阶在聚精会神的奏章,两人便安静的等了一会儿。

    “你们来了……”察觉两人进来,徐阶摘下眼镜”道:“都坐吧。

    两人施礼后坐下,便听徐阶道:“江南,你的第二份奏章我仔细看过了,说得很好”很给人信心,但是………”想一想道:“似乎缺点具体的东西,老师虽然没接触过军事,但也知道打仗不是将道理,还的有具体的战略战木吧。,“老师,这些东西怎能在奏章上明讲。”张居正笑道:“江南”你快现场给督师大人的汇报一下吧的。”

    “是你自己想知道吧?”徐阶不由笑了。

    “都一样,都一样。”张居正讪讪道。

    沈默便神态自信道:“先是点将选兵,没有精兵强将,胜利也无从谈起。”

    “能选出来吗?”徐阶想起杨博的话,不无担心道。

    “堂堂大明,岂无豪杰?”沈默掷地有声道:“现在轻虏犯了数条兵家大忌”只要选出精兵良将来,求一胜有何难?”

    “那具体喜么打?”张居正问道。

    “这个要看敌情了……”沈默淡淡道。

    张居正差点晕倒,道:“难道你心里还没个章程?”

    “战场之道,千变万化”哪能事先预想,只有临敌应变。”沈默想一想,还是说点什么,让他们安心道:“鞑子分东西两路,看似遥相呼应,实际上两者相距数百里”根本都是孤军,我有一支奇兵可以出其不意,又有一支正兵,可以挫其锋芒,两者运用得当,不愁没有一胜……不过指挥作战是将领的事,具体战略也该和将领们相商后再敲定,现在说什么都还早。”

    张居正大张着嘴巴,半天才合上,心说我这一注是不是下错了”怎么感觉不太靠谱呢?

    徐阶也砸砸嘴,有些无力道:“好吧,为师等你的好消息。”木已成舟,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信任他到底了。

    既然沈默不谈战术,那徐阶只能反复嘱咐他,不要冒进,不求大胜,要未算胜先算败,一切以达到目的为要。沈默都很认真的记下,表示明白了。

    出来后,张居正突然笑道:“你是个没谱的统帅,我是个没谱的军需官,这一仗,可真有的看了。”

    “我没谱不要紧”,沈默却淡定道:“不瞎指挥就行了,不过我很担心你……”一句堵得张居正没话说。

    两人又去了兵部,杨博已经看不出生过气”他温言勉励二人,又表示自己承担守城任务,没有精力再去管别的,出击作战的事,就得仰仗沈部堂多多谋划了。

    沈默本就没指望他能帮忙,得体的谦逊两句,便道:“既然让下官负责出击事宜,那请督帅赐下兵符。”为免武将作乱,京营的调兵权统一归兵部管辖,也就是说,没有兵部赐下兵符,谁也不能调出营中一兵一卒,否则就算谋反,要诛九族的。所以沈默要调兵,得先杨博要兵符。

    杨博却道:“兵符已经赐给东宁侯了,你们想调哪支部队,问他要兵符就是。”东宁侯焦英,就是京营总管,手里确实有兵符,却也有杨博的密令,让他以巡视外围碉堡的名义出城,万万不能让沈默找到。

    沈默不知有诈,只好起身告辞,出来后,沈默说:“咱别一家家的转悠了,耽误不起,先去军营吧;东宁侯那边,我先让人去找找他,八成也在军营里。”

    张居正笑道:“我是外行,都听你的。”

    正要分别上轿,沈默听到有人叫:“大人。

    ”回头一看,便见一员身材魁伟,衣甲鲜明,腰佩宝剑,气势凌人的将领,从衙门里出来,再一看,不是李成梁又是谁?不由笑道:“这么快?”原来早晨时,李成梁说来兵部报名,没想到一上午功夫,连军服都发下来了。

    “也就这时候能麻利点。”李成梁反握着腰刀,苦笑道。

    “分到哪里了?”沈默示意他跟自己步井离开,走出一段后,轻声问道。

    “去居庸关,任参将。”李成梁道:“不过我不打算去”还是跟着大人。”他是世袭指挥金事,但这个相当于军衔,而参将是军职,位次于总兵、副总兵,着实高得吓人……,…他昨天还没当过一天兵呢,今天就成了高级将领,也可见明朝军制的不合理。

    “军令如山。”沈默道:“这样好吗?”

    “您不是副帅吗?把我要过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李成梁满不在乎道。

    “你就让我把杨博往死里得罪吧。”沈默无奈的叹口气,这时候,胡勇牵过两匹马,既然成帅了,那就不能再坐轿。

    沈默持缰踏镫,翻身上马,李成梁也上了另一匹,胡勇急道:“这是给张大人准备的。”

    张居正闻言,掀开轿帘笑道:“给他骑吧,我不会骑马。”

    李成梁一抱拳,呲牙笑笑道:“那就多谢张大人了。”

    “不必客气。”张居正朝他点点头,把桥帘放下。

    于是两骑一轿”在护卫的簇拥下,往外城军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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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上的……[(m)無彈窗閱讀]

    .一行人从兵部出来,沿着安定门大街,到了城北兵马司一带,远远就看见就见城外地坛方向黑烟滚滚,还听到叫喊喝骂的声音,乱糟糟成了一团。

    “难道是蒙古人逼近京城了?”沈默心一沉,看一眼胡勇,后者立刻策马上前查问,不一会儿转回道:“不是什么蒙古人,是官兵冲进地坛,抢夺避难百姓的财物,不知怎么着了火,百姓就往城门逃,却又被守城的官兵拦住,不让他们进来……”

    沈默闻言默不作声的策马上前,待到近了,就见城门洞里挤满了京营的兵士,持着刀枪结着队,把惊慌失措的老百姓死死挡在外面;再看那些难民百姓惊恐的神情和动作,好像外面真来了轻子一般。

    张居正在轿子里,看这混乱的局面,暗暗心焦道:“出师不利啊,怎么一上来就遇上这种事……”……,他没和当兵的打过交道,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好在有会处理的,沈默点点头,李成梁便拨马过去,大声道:“哪个是头?””问了两遍,没人搭话,他便马鞭擎起,猛抽起来,他那股牛劲儿,一下就能把棉甲给抽裂了,若打到脖子上、胳膊上,立马皮开肉绽。

    沈默早就派人去铁岭摸过底了,知道李成梁在巡按钦差的麾下时,实际上就是他的护卫长,时常要面对兵痞,震慑力极强,人送绰号“李太岁,。

    “哎呦呦………”一片惨叫,七八个官兵遭了毒手,捂着伤处回头怒视:“谁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李成粱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猛打,几个官兵让他的煞气给镇住了”又看他身着高级军官才穿的山文甲,摸不清状况哪敢造次?只好抱头求饶。

    “不识相的东西……”李成梁拿马鞭指着他们道:“你们的头儿在哪……”

    士兵们赶紧四处张望,指着个想要脚底抹油的军官道:“那是我们千总大人……”

    那千户这才不甘不愿的走过来,朝李成梁唱个喏道:“这位上官,有何见教……”

    “不是我要见你,过来跟我家大人说话……”李成梁让开身形。

    其实那千户早看见沈默了,他也算个有见识的,知道这种大官一来,必然要多生事端,所以才想躲起来,谁知还是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过去,跪地磕头道:“小得永定门千户马德,。叩见大人……”

    “马千户,我且问……”沈默沉声道:“外面来了教子吗……”

    “这个,似乎没有……”马德小声道。

    “什冻叫似乎?””胡勇咋呼一声道。

    “不似乎,确实没有……”马德赶紧纠正道。

    。

    “那为何要把百姓拒之门外!”沈默厉声问道:“朝廷不是有明旨,允许百姓进城避难吗……”

    “大人也看见了,这么多人一窝蜂往里……”马德道:“怕有奸细混在其中,故而不敢放他们进城……”

    “这些人为何要往里冲……”沈默追问道。

    “这个么………”马德有些慌乱道:“小的就不知道了……”

    “嗯……”沈默眼一眯,胡勇和李成梁便一齐爆喝道:“说!”后者还把手中的马鞭,猛地甩了一下。

    “跟大人实话实说吧,外面有乱兵,在抢老百姓的东西。”马千户小声道:“上峰怕骚乱蔓延到城内,故而不许任何人进城。”“那好,我现在命令你,立刻撤开人墙”放百姓进城……”沈默不容质疑道。

    “敢问大人您是……哪个衙门的……”马千户才想起问他的身份。

    “我家大人乃礼部尚书,此次战役之副帅,沈部堂沈督帅……”胡勇大喝道:“还不赶快依命行事……”

    “这个………”马千户有些迟疑,他这个档次的军官,消息还没那么灵通:“咱还没听上头传达呢………”

    “现在就传达给你了!”李成梁却不跟他客气”刷得拔出佩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不要担心”我会一直在这儿,没你什么责任……”沈默又道。

    “那好吧………”马千户心说,反正我就跟在你身边了”到哪也别想甩了我。

    一伴着马千户一声令下,早就撑不住的守门官军,轰然让开了去路,老百姓便一窝蜂的奔进城来。

    沈默这时,已经和张居正上到城头,看着那些乱军正在为非作歹,大肆抢劫,甚至为了争抢财物,互相大打出手的。陡然遭难的百姓抱头痛哭、东躲西藏、呼儿唤女,乱作一团……恐怕俺答真来了,也不过如此吧。

    “这是兵还是匪……”张居正重重的拍打城墙,面色铁青道。

    “有时候是没区别的……”沈默轻声道。

    “要是这些人进了城,后果不堪设想……”张居正毕竟是个豪杰,不会被情绪控制,很快就担忧起现实问题来。

    “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叫援兵了一一……沉默轻声道。

    “唉………”看着城外的兵像土匪一样,城内的兵却松松垮垮,若无其事,一水的兵痞做派,张居正叹口气道:“就指望这些人去打仗……”他现在觉着,杨博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真不坑人,自己要被沈默给害死了。

    “我指望他们?那还真是嫌自己命长……”沈默却淡定道。

    两人正在说话,就听胡勇高声道:“大人,戚将军来了……”便见一员三四十岁、器宇轩昂、气度沉稳的军官,从城下快步上来,见到沈默,一个大礼参拜下去道:“,督帅唤末将来,不知有何吩咐……”

    “现在城外有乱兵作恶,本官让百姓入城暂避……”沈默沉声道:“你且命人在城门前结阵,有百姓入城,放过,有乱军入城,格杀勿论……”

    “遵命……”戚继光领命下城,很快便把跟来的一百名部下分成两队,一半在城门口戒备,另一半在维持秩序,引导老百姓从阵型的缝隙间穿过。

    张居正见他只带了这么点人,还只投入一半堵城门,心说就算你是大名鼎鼎的戚继光,也不能只靠名气就吓住那些乱军吧。不由担心道:“是不是再派些人来?”“足够了……”沈默淡淡道:“兵不在多,在精……”

    张居正明白了”噢一声道:“原来,你的信心在他身上……”

    “只能算其中之一吧……”说完他的目光投向西面,面容冷峻的注视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张居正站在边上,不禁暗暗称奇,心说此人的气场,与平时竟截然不同,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一言一行皆是法令的气势,真看不出是那根官场老油条来。

    两人等了少许时刻,就见西面扬起尘土,一彪骑兵飞驰而来,仿佛一阵旋风,朝着城门方向席卷过来。

    张居正先是一惊,但看到那些骑兵都是明军装束时,才放下心来,问道:“这又是哪的兵?”“麾下骑……”不待沈默介绍,那些骑兵便爆出呐喊道:“奉督帅大人之命前来战乱,尔等速速回营,有滞留着者杀无赦!”伴着喊声,这些骑兵便高举马刀”冲入了混乱的人群中,看到有当兵的就砍,有挡道的直接撞飞,便如一道无可阻挡的洪流,绕着地坛席卷一圈。

    “这也友残暴了吧?”张居正变色道:“上来就杀人……”

    “你仔细看他们的刀……”沅默轻声道。

    张居正定睛一看,原来是练习用的木刀”这才松口气道:“这还差不多……”

    话音未落,便见那些骑兵全都丢下手中的木刀,从马背上取下明晃晃的斩马刀,高高举起来,一齐爆喝道:“杀……”一股凶横之气砰然而发,横扫一切魅魅勉勉。

    那些乱兵显然被吓到了,在铁骑奔过来的瞬间,看着那亮闪闪的马刀,终于感受到死亡的气息,丢下抢夺的财物”慌忙作鸟兽四散了。

    便有许多慌不择路,往城门方向跑来。张居正不禁暗暗揪心,道:“还是再派些人下去吧。”沈默却不动声色,只是朝下面的戚继光点了点头,戚继光一挥手,原先只是简单结长蛇阵的亲军队伍,转眼便组成了大鸳鸯连环阵!

    “胆敢上前者,杀无赦……”戚家军的喊声同样令人胆寒,紧接着兵器入肉声,惨叫声、哀嚎声,在城门洞中响成一片。

    虽然看不到脚下的情形,可听起来却倍加真切惨烈,张居正只觉着心惊肉跳”天旋地转,得扶着城墙才站稳,这跟他平时所处的,简直是两个世界嘛……

    “扶张大人下去休息……”沈默余光看到他的样子,下令道。

    张居正摆摆手,谢绝了他的好意,坚持扶着城墙站着。

    “一一盏茶的功夫”喊杀声小了。在城外骑兵和城内戚家军的夹攻下,乱军逃的逃、散的散,还有一些被夹在中间没地儿逃的,只能跪地投降。

    在李成梁和胡勇的护卫下,沈默和张居正从城墙上下来,但见地上伤者枕籍,哀声遍地,大都是被狼笼划拉的皮开肉绽,却没有毙命的。毕竟不是面对敌寇,经验丰富的戚家军将士,没有用锋利的武器招呼他们。

    再看那些戚家军将士,各个气定神闲,连衣服都没弄脏。张居正这下服了,道:“人说,撼山易撼戚家军难,看来所言非虚啊……”

    “小”试牛刀而已。 ……”沈默虽然嘴上谦虚,但内里还是很开心的,这时见戚继光领着一文一武两名官员,从外面快步走来,见过二位部堂大人。

    “哈哈哈……二华……”沈默朝那身穿三品服色的文官抱举道:“久违了……”

    那文官面色微黄,颌下三缕长须,面容儒雅,气度从容。但与一般文臣不同的是,只见他身形渊淳岳立,双目如鹰如电,让人看了不由暗赞,好一位出将入相的镇国文帅!

    “下官浮纶参见部堂……”虽然沈默叫得亲热,那文官却丝毫不敢怠慢。……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一沈默挽住他的胳膊,坚决来受他的礼,指着张居正道:“这位是户部张侍郎,号太岳……”说着又对张居正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谭纶谭子理……”

    谭纶很会为人,客气的行礼道:“久仰久仰……”

    张居正的脑子太灵光了,一听到这个名字,脑海马上浮现一串信息:谭纶谭子理,江西宜黄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二十七年,有偻寇逼近南京城下,官员惊慌失措,将士怯懦不前,时任南京兵部郎中的谭纶,请命募壮士五百”击退偻贼,其善用兵之名,自此闻于朝廷。二十九年,淅江偻犯猖檄,谆纶受命台州知府,募乡兵千人,教以荆楚剑法及方圆行阵,严格训练,成为劲旅。之后便长期战斗在抗偻第一线,身先士卒、历经大战,功勋累累”官阶也扶摇直上。偻患平息后,从东南调往北疆”任保定巡抚至今。

    面对这位功勋卓著,还比自己早一科的前辈,张居正哪敢托大,赶紧行礼道:“久仰久仰……”

    两人认识了,沈默又指着一员大胡子,红脸膛的大个子武将道:“这位说起来,和太岳兄更有渊源……”说着一拍他壮实他壮实的肩膀道:“尹德辉,你们那一科的武状元……”这也是他在南方的老相识,与谭纶一起调到北方的尹凤,现任保定总兵,那支骑兵便是他的麾下。

    张居正其实是不认识他的,但还是很热情道:“年鬼……”“不敢当””尹凤咧嘴笑笑,站在一边不说话。

    简单的介绍完了,沈默望向谭纶道:“,子理兄,这场兵乱……”

    “唉………”谆纶叹息一声道:“不瞒二位大人,各路军镇问警讯后,皆是仓促出师勤王”未及携带粮草。从出发到现在”长的有七八天,短的也有五六天,都早就断了炊……而且现在初冬,部队也缺少御寒的衣物,每天都有人冻出毛病………”虽然奉命平乱,但他毕竟是各路诸侯中的一员,要先给这些军士减罪。

    “圣上不是顾诏搞赏援军了吗……”沈默望向张居正道。

    “户部移文经返,确实迁延了数日””张居正道:“但已经把军需配给了兵部,前天就完成交割了……”勤王军队已经达到五万,为了备齐这批物资,张居正是绞尽脑汁,费尽周折,能在几天之内凑齐,已经是个奇迹了。只不过他这人说话得体,只道是文移费时了,绝口不提困难二字。

    “兵部倒是下令了,让各军到光禄寺领取军需,可每日只给一天的口粮不说,粮食掺的沙子比米粒都多。”谭纶接着道:“更离谱的是,下发的棉衣棉被,且不说大小合不合适,单说面料一扯就开裂,里面竟用些烂草叶、破布头填充……”说到这,谭纶的面庞微微发红,深吸口气道:“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将士们满怀忠君爱国之心,驰援京城,竟被人如此对待,能不窝火,又怎能不出事?再有那唯恐天下不乱者一挑唆,难免拿老百姓撤气………”

    “怎么会这样……”沈默还没说话,张居正面色铁青道:“粮食是从广济仓里调出来的”被服是预备发给京营的,不可能有问题的!”

    “那些东西还堆在营里。”谭纶叹口气道:“张大人不信可以去亲自查看……”

    “我会的……”张居正知道现在不是追查这个的时候,点点头没再吭声。

    见又有一支部队,从城内开过来”沈默明知故问道:“兵马司的人来了吗……”

    “在,小人在……”一个胡子拉碴,发了福,眼睛小小的军官凑上来,陪着笑道:“小人兵马司指挥牛德华……”

    “牛指挥,我命你速速把这些乱军收监……”沈默沉声道:“立即恢复城门秩序……”

    “大人,我们是管治安的……”牛指挥为难道:“军队的事情,管不着吧……”

    “那就只能送镇抚习了。”沈默垂目道。

    “你可想清楚了。 ……”张居正双目通红的望着,道:“锦衣卫插手的话,事情就通天了……”声音冷得让人打颤。

    兵马司隶属兵部,是知道一些内情的,牛指挥连忙投降道:“我们收,我们—……””赶紧下令把人都收押。

    沈默把他们叫来收拾残局,就是谁惹得祸事谁自己担,那些巡抚总兵的,请罪也好、要人也罢,全都去找兵部去吧。

    见这边事了,沈默看看左右,道:“先去戚将军营里吧……”

    ……………………一分刻………………——

    这是昨天的,今天的另发。其实是这样的,昨晚就写完了,但一直上不去--%138看书网%--,今天一直没时间上网,后来有空了,又有个采访,是哈尔滨广播电台的[(m)無彈窗閱讀]

    .第七七九章卷平冈

    具体的战术会议,激烈而漫长,沈默认真的听了一会,就见胡勇又一次出现在门口。示意他不要进来,沈默披上大氅,走出了营房。

    外面的风又冷又硬,直往脖子里灌,沈默赶紧竖起领子,感觉身体都要缩成一团了。

    “大人,出事了。”胡勇赶紧禀报道。

    “东宁侯还是镇抚司?”

    “都不是……”胡勇轻声道:“是马将军……”

    “马芳,怎么了?”沈默皱眉道。

    “他竟然进入人家宣大援军的营地,”胡勇道:“鼓动官兵和他一起去打鞑子,当场就有整营的官兵要跟他走,宣大总督出面都拦不住。”

    这也太大胆了吧?沈默登时就不觉着冷了,追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王总督哪能让他把人带走?一边带人把营门堵住,一边让人传话给城里,禀报兵部知道……”胡勇道:“镇抚司的人说,杨博已经往安定门来了,看来是要出城去处理。”

    “那还等什么?快备马去……”沈默顿足道:“真是越忙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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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芳很郁闷。

    人们常说,如果俺答是上天降给大明的克星,那他马芳,就是老天降给俺答的克星。别人打不过俺答,丢官下狱者不计其数,马芳这辈子的功业,却全都是在俺答身上建立的。

    就在他把俺答打得毫无脾气,踌躅满志主动出击之时,一纸调令就把他从前线撤下来,到保定担任什么练兵总理,一待就是十年正是武将最黄金的十年啊,却全都白白浪费……不是说练兵不重要,而是马芳不适合干这个,他的长处在于带兵打仗。马家军之所以能跟蒙古骑兵抗衡,靠的是他身先士卒的榜样作用,豪气干云的兄弟义气,以及在血火战场上淬炼出来的杀气。

    他很早就喊出‘胡虏之强,强在视战为生,我军之弱,弱在畏战如死”每战更是身先士卒,浴血杀敌,袍泽们背地给他个外号叫‘马疯子”成为将领后,他要求部下们和他一起疯。为了让部下悍不畏死,他重立‘军战连坐法”规定临战畏敌不前者,后队斩前队,将领畏敌不前者,士兵斩将领。他更是以身作则,哪怕成为总兵之后,每战依旧率先冲杀敌阵,引得属下殊死效命,这才在与敌人一次次的狭路相逢中,打造出一支令鞑虏闻风丧胆的马家健儿

    想让他在远离前线的大后方,训练出和马家军媲美的劲旅,只能是痴人说梦。不用别人说,马芳自己首先就泄了气,白白地蹉跎了八年光阴,若不是谭纶到来,循循善诱的解开了他的心结,恐怕他还在醉生梦死呢。重新振作之后,他终于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到现在,他已经为各镇累积训练出了两万余合格的骑兵。

    这次听说俺答大举进犯,他也率领刚完成训练、还未分到各镇去的四千骑兵,跟着谭纶一道前来。但他深知,自己现在的部下,只是掌握了骑兵的技能,还没有上最后的一课,那就是真刀真枪的战斗。没经历过真正的战斗,就永远只是没用的菜鸟。要在小规模的战斗中,一点点积累经验,逐渐的强大起来,这才是王道。

    而马芳带他们来的目的,也主要是感受一下战场气氛,最多参加点小规模的战斗,积累一些经验。并没想过一上来,就让他们与数万蒙古骑兵决战,那肯定要全军覆没的。

    但计划不如变化,当他听说蒙古人攻陷石州城,屠杀五万同胞之后,登时怒不可遏,他仿佛看到自己的悲惨的同年,在无数孩童身上上演,立刻战火熊熊,不可遏制。所以谭纶一说,朝廷要组织反击,他毫不犹豫的报名,说算我一个

    可他不能指望一群新兵,跟着自己完成奔袭、强击、突围吧?要想干好这种高难度、高风险的活计,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召集自己的老伙计以老带新,尚可一战

    所以他跟谭纶说一声,便直奔宣大兵驻扎的兵营去了。要说姜还是老的辣,一上来,马芳并未大张旗鼓,就带了几个警卫,便装进了人家的军营。结果都以为他是来和老部下、老朋友叙旧的,甚至没人通知总督、总兵,让他轻轻松松的,就把昔日马家军的一干将领召集起来了。

    军人最重感情,尤其是面对带给他们无上荣耀的老上级,更是激动的不能自已。甚至不少人,一见了他就掉泪,他们都是马芳从善于骑射的边民中募集而来的,并不是那些世代从戎的军户出身,能有今日的官阶,全靠当年马芳的提拔。结果在马芳调离后的十年间,这些人几乎再没得到升迁,甚至有人还被降职使用,清一色的在基层带兵。此番见了马芳,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娘,情绪能不激动?

    马芳见自己从没离开过他们心里,自然大感欣慰,于是对众人说道:“弟兄们,嘉靖三十一年,我向朝廷上奏,提出‘尽遣宣府客兵,以乡人守乡土,可得虎师。’朝廷采纳此议,才允许我在山西当地,征募青壮从军,这才有了咱们兄弟的相聚。”他说这话可不只为了叙旧,更是为了进行动员:“为什么要乡人守乡土,因为保卫家乡,保卫爹娘妻儿,是男人的本性”

    “什么是本性,老虎知道捍卫自己的领地,牛马知道保护自己的幼崽,这就是本性要是做不到这点,禽兽不如”马芳皮肤粗黑,个子不高,面方口阔,胡须浓密,一双虎目闪着泪光,声调高了一截道:“我们身为宣大守军,却不能拱卫自己的家乡,任由鞑子把山西各府糟蹋个遍,石州城破,五万冤魂啊我们有何面目再面对家乡父老?难道我们连牲口都比不了?”

    马王爷的战斗动员虽然粗野,但胜在效果显著。一众将领仿佛狼群找到头狼,全都陷入了疯狂中,嗷嗷叫道:“报仇雪耻驱逐鞑虏报仇雪耻驱逐鞑虏”

    这一阵震天动地的吼叫,惊动了正在营中喝闷酒的宣大总督王之诰,以及宣府总兵邢玉、大同总兵周连捷等人,大惊失色道:“怎了,炸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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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之诰也很郁闷。

    在这个月之前,他一直觉着自己的人生很顺利。十八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中举人,次年中进士,可谓少年得志,科甲连捷。登上官场后,也凭着自己的才干,走得极为顺利,先授江西吉水知县。任满迁户部主事。寻迁为兵部员外郎,出任河南检事,不久因平定叛乱有功,转山西布政司左参政,旋调大同兵备副使,不久升山西布政使。

    因为表现出色,不久又升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任满召为兵部右侍郎,嘉靖四十四年,升为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总督宣大山西军务,以四十出头的年纪,成为正二品的封疆大吏。不仅在同年中绝无仅有,甚至放眼前后几科,除了前无古人的沈拙言之外,也算是头一份了。

    当然一切皆有内因,他固然是个人才,但大明人才多了,怎么唯独就他冒尖呢?俗话说的好,七分靠努力,三分贵人助。他也有一位贵人,乃是他昔日的老领导——嘉靖三十年,他任兵部职方司员外郎时,左侍郎叫杨博,对他十分的赏识,在那段共事的岁月里,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情。而有了贵人关照的王大人,便如虎添翼,青云直上,不在话下了。

    但到上月,他的好运气似乎用光了,俺答汗率六万大军压境,王之诰按惯例严防死守。结果也不知是俺答变狡猾了,还是他身边有能人,竟一眼看穿官军主要保卫宣府、大同,而山西一带则兵弱,亭障稀疏,备御薄弱,大胆绕开宣大,分三道攻朔州、老营,偏头关诸地。结果老营副总兵田世威缨城自守,游击方振出战失利,被其打开缺口,率部南下

    王之诰闻变,惊得面无人色,以游兵六千骑兼程抵雁门,大同、延绥二万骑亦至,却慑于俺答兵多,竟远远观望不敢接战。结果被其布设的疑兵狠狠摆了一道,近三万人在雁门关裹足不前,待识破后这才出兵,可石州失陷的消息也传来了……

    听闻石州城破,俺答屠城,五万百姓死于非命,王之诰知道,自己这下是完蛋了——野战失利尚能掩盖,可城池失陷,还被屠了城,这是谁也盖不住的,早就天下皆知了。要不是老长官掌着兵部和吏部,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锦衣卫肯定早就上门了。

    听说朝廷要组织反击,驱逐鞑虏,以报石州的一箭之仇。王之诰和麾下将领,将这次反击看做救赎的机会,纷纷上书请战。谁知等来的,确实杨博劈头盖脸的训斥,以及不许出战的严令。

    他登时傻了眼,直到听说礼部尚书沈默,户部侍郎张居正,带着一干将领,在神机营开起了战前会。这才品过味来,原来朝中也有主战、不主战,自己的老上司显然是不住战的,那还有什么好折腾的?

    可要是不出战,就立不了功,那秋后算账,还是吃不了兜着走,哥几个这个郁闷啊,也没心操练部队了,凑在一块喝起了闷酒……

    正喝得晕晕乎乎呢,就听那一声声震天似的咋呼,王总督一下就醒了酒,站起来道:“怎么回事儿?”一个参议赶紧出去查看,少顷转回,小脸蜡黄道:“大帅不好了,马王爷挖墙脚来了。”

    “马王爷?”王之诰黑着脸道:“马芳?他想干什么?”

    “甭管干什么,您赶紧拦住他吧。”参议焦急道:“这会子已经散会,他那些老部下们,都回去拉队伍,要跟他去打鞑子,眼看就要出营了”

    “这还了得?”众人全都变色道:“他还真当自己是马王爷,视王法军纪于粪土了”

    “快,集结你们的亲兵队封锁军营”王之诰一边让侍卫给自己披甲挂剑,一边黑着脸道:“其余人随我前去”

    “要不要上报兵部?”参议小声问讯道。

    “报什么报?”王之诰皱眉道:“还嫌不丢人吗?”

    “家丑固然不可外扬。”那参议声音更低了:“可区区武将,敢如此胆大妄为,怕是背后有人撑腰……”

    王之诰的动作明显一滞,显然把这话听进去了,过一会儿才狠狠点头道:“不错,顾不上那么多了,你去传信吧。”便带着一干手下,快步出了中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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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博同样很郁闷。

    从过了年到现在,就没一件顺心的事儿。老杨博承认,那些晋商想通过蒙古人入侵,给朝廷压力,以达到开边互市的目地……就像王直当年,虽然掌握着走私的主要渠道,但还是要谋求开海禁。两者道理是一样的。

    虽然他也不赞成主动出击,但和他们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是的,晋商代表不了他,他也代表不了晋商,他虽然是晋商的保护人,但同时也是个朝廷官员。处理问题时的原则,是先国家后乡亲的……至少也是两者兼顾,不会颠倒过来,损害国家的。

    只是很多时候,真能分得清吗?只怕他自己也不敢那么笃定。所以别人更分不清了……这次鞑虏入侵,他主张采取‘固守静待敌退’的战略,几十年来的经验告诉他,这是最合理的选择。再看以往的历史,每次也都是这样的。虽然每次都伴着争议,但永远是支持声压倒了反对声。所以他本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但经验这东西,有时候真的只代表过去,甚至可能与现实南辕北辙。比如说这次,先是高拱激烈的表示要出战,然后沈默张居正又扯虎皮做大旗,借着徐阶的名义,就造起了不可逆转的舆论浪潮。最可恨的是徐阶,也默许着这一切,结果弄了半天,大家都成了好人,就自己一个坏蛋了。甚至有传闻说,自己不许出战,是因为晋商和蒙古人有协议云云,已经是越描越黑。

    结果今天又发生了援军打砸抢事件,虽然被沈默平息了,但全京城人都知道了,这次事件的导火索,是因为所发军需缺斤少两、以次充好,这才惹恼了援军的。继而引发了对黑心晋商发国难财的讨伐。

    简直太可笑了,晋商就这点出息?靠着以次充好、缺斤短两,挣俩小钱花花,就能混成天下第一商帮?除非大明就只这一个帮。

    晋商成功,靠的是诚信经营,是目光长远,是和官府保持良好关系。怎么可能在兵部的军需上动手脚?这可是天子脚下,什么都瞒不得的,一旦出事,他们还要不要招牌了?还要不要和官府的关系了?如此目光短浅的事儿,用脚趾想,也不可能是晋商干的。

    但就因为他这个兵部尚书是山西人,所以那些言官、那些舆论,就被认定是黑心晋商捣得鬼,这才多会儿工夫,就谣言四起,还说得有鼻子有眼。可让老杨博见识了,什么叫‘人言可畏’。

    他刚刚命人封存未发的军需,清查过往的账目,以撇清兵部的嫌疑,却又接到王之诰的禀报,说马芳来他的兵营挖人,说要带他们去打鞑子,谁知竟然半营的官兵铁了心要跟他走我们正在阻拦,下一步该怎么办,请部堂大人速速定夺。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天下奇闻。杨博没法想象,宣大兵的军心得散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个离开十年的将军,轻易地领走。

    “快,去看看。”顾不上手头的活计了,杨博赶紧命人备马道。

    “部堂,城门已经落锁了。”手下小声提醒道:“得拿钥匙去才行。”京城九门落锁之后,到天亮开门之前,是谁也不能开门的,只有两种情况是例外。一是皇帝有特旨,二就是他这个掌管京城防务的兵部尚书,亲自拿钥匙打开……当然这种特权不能轻易使用,除非遇到十万火急的紧急军情。

    “去吧。”杨博点点头,他认为这次就算是‘十万火急的军情’了。

    于是一行人急匆匆的骑马离开兵部,因为街上没有人,所以很快到了安定门。杨博刚出示令牌,叫值守的千户把城门打开,就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道:“呵呵,蒲州公,这么巧啊,你也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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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好像活在外太空,才发现我的偶像贼道三痴开新书了。书名《丹朱》,正在全站强推中,大家去看看,看完在那留个言啥的,以证明我的他的……敬爱。谢谢啊……[(m)無彈窗閱讀]

    .第七七九章卷平冈(中)

    听到这个声音,杨博的脸色更加难看,好在黑灯瞎火,他又骑在马上,倒也不怕被对方看见:“原来是沈部堂,这么晚了还要奔波啊……”

    “您不也是一样,”沈默骑马从阴影里走出来,来到杨博身边道:“老前辈尚且如此,我们这些年轻人,哪敢偷懒呀?”

    两人亲热的打着招呼,言语间却针锋相对起来。杨博道:“看样子,沈大人是要出城啊?”

    “是啊。”沈默笑着点头道。

    “叫不开门是吧?”杨博笑道:“要是我不来,沈大人岂不要等到天亮?”

    “其实在下只不过,比老大人早来片刻而已,”沈默笑眯眯道:“知道您要来送钥匙,哪好意思让您等着啊?”

    “哈哈……”杨博心说,得,我成巴巴来送钥匙的了,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便放声笑道:“沈大人的正事儿怎么能耽误呢,快快开门。”

    绞索咯吱吱的作响,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两人并骑而出,竟都不像开始救火似的急切了,反而都放慢了马蹄。

    北风凛冽,月光如霜,马蹄踏碎了城外的安静,侍卫们都闪得远远的,自觉的给二位大人留出空间。

    “年轻真好哇……”杨博突然笑起来道:“看到沈大人,老夫就想起自己,当年随同翟阁老巡边的光景……当时的我,正和沈大人一般岁数,风华正茂啊。”所谓巡边,就是视察国境,乃是兵部尚书,或者主管军事的大学士,代表天子视察国境,慰问官兵,了解边防。边境大都在穷山恶水之地,在当时的条件下,这是个苦差事,而且还会遇到危险。

    “一路上的艰辛就不用说了,到了肃州时,还被蛮番给团团围住了。”杨博就像个老前辈,在给后生讲那过去的故事:“那些蛮番靠山吃山、不服王化,明知是朝廷高官的队伍,还拦住不让走,非要买路钱。”还耐心解释道:“所谓买路钱,不过是打劫的雅称而已,要是不给,就直接杀人越货了。”

    沈默点点头,表示了解,他在赣南也遇到这种情况,不过何心隐的名头太大,一亮明身份,对方马上收兵,还会热情的请客吃饭。所以还真没为这事儿伤过脑筋。

    “翟阁老代天巡牧,哪能接受这种要挟?便下令动武,却遭到卫士们的拒绝,因为对方的人太多了。”杨博用一种回忆的语气讲述道:“既不能打,又不能求和,这下麻烦了。”

    “这时候蒲州公站了出来,道:‘有我在,必保大人无恙’”沈默接上话茬道。

    “原来你听说过了?”杨博看着沈默道。

    “您老的光辉事迹,咱们晚辈早就耳熟能详了。”沈默笑道。原来,就在翟鸾进退两难之际,杨博召集了所有侍卫,让他们着装整齐,带着全套仪仗,威武雄壮的出了营房,并趾高气扬的命那些蛮番列队迎接。

    这下把蛮番们弄糊涂了,就像贵州的老虎第一次见了驴,竟一下被镇住了。杨博更加卖力的表演道:“内阁大学士翟阁老率大军至此,我们是他的先头部队,你们竟敢只带这么点人来迎接?其余的人哪去了?要是等我们的大军护卫阁老到此,你们还敢如此轻慢,就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本来打算干一票的蛮番们傻眼了,这还是第一次有被打劫的,嫌他们人少了,一时竟踯躅起来。

    杨博这时才放缓了语气,道:“不过不知者不为罪,看在你们出来迎接的份上,还是给你们一些赏赐,下次等我们阁老来了,可记住要多来些人啊”

    蛮番们彻底被他的虚张声势糊弄住了,以为后面还真的有大军要来,哪里还敢造次?再说给的赏赐也挺丰厚,何必非要打打杀杀呢?结果蛮番们收起了刀枪,还宰牛杀羊,用美酒美食款待杨博他们,欢送他们出境。

    一番又拉又打,让蛮番不敢胡来,又保住了朝廷的脸面。这个故事传开后,杨博名声大噪,可以说是他的成名作,所以沈默也听过。

    今天这个时候,杨博旧事重提,当然不是为了说故事,而是要给沈默讲道理。

    沈默是明白人,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现在,俺答就是蛮番,明军就是翟鸾,丢不起人又打不过,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当年那样,先虚张声势一番,把对方镇住了,然后再给他们点好处,不丢朝廷体面的把瘟神送走……毕竟贼不走空,人家也不干啊。

    见都到这时候了,杨博还在努力的劝说自己,不要和蒙古人硬碰硬,沈默对他的印象,反倒好了很多。他知道,在现今的狂热气氛中,仍然逆潮流而动的人,不大可能只是为了一己私利,因为那必将得不偿失。只有心里更高尚的人,才能坚持己见……不论是对还是错,至少认为自己在坚持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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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沈默心寒呐

    杨博的故事固然充满智慧,却是带着腐朽味道的智慧……别忘了,蛮番最初的要求是什么?求财而已,翟鸾却不答应。最后杨博的解决办法,其实不过是以赏赐的名义,把这笔钱付了,本质上有何区别?当然,在朝廷大人们看来,区别大了——‘买路钱’多难听,被要挟的意味太重,有失朝廷体面至于‘赏赐’就好听多了,是一种上对下的赐予啊,多有面子。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体面,所有的智慧也都用在如何不失体面上,哪管黎民百姓是死是活,国家利益是损是盈——只要不失体面,能把上面下面糊弄住了,就是为官者最大的追求,至于面子下面的里子,是不是败絮其中,就不是大明国的大人们关心的了。

    连杨博这样号称国之干城的大臣,都是这样想,这大明怎么能不腐朽?要是这点不改变,在别的方面进行多少改革,也会沦为毫无用处的面子工程,这大明也活该被通古斯人灭掉。

    “沈大人,沈部堂……”杨博的声音,把沈默从走神状态拉回来,笑笑道:“老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您的故事告诉我们,想让买路钱变成赏赐钱,中间还需要先把对方吓住的……”

    “嗯……”杨博满意的点点头,又有些狐疑道:“你不是虚以委蛇吧?”他感觉沈默这转变,有些太快了。

    “不瞒您说,今天开了一下午的会,他们的表现让我很失望,竟然连和鞑子正面决战的勇气都没有。”沈默叹口气道:“说真的,后悔没早些听您的话,原以为不是战就是降,现在才知道,还有不战不降的办法,多些您老指点迷津了。”

    “哪里哪里……”杨博连说不客气,心思却飞快的转动,判断沈默这话的真伪,感觉至少是听进去了。就算他仍然坚持进攻,但一旦受挫,必然会回到自己指的路上,便道:“毕竟我是名义上的主帅,一旦你遭了秧,我也脱不了干系,咱们现在唯有同舟共济,合力把这关过了。”

    “您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沈默闻言羞愧的行礼道:“之前让老大人难堪,实在是对不起,待战后必然登门致歉。”

    “呵呵……”虽然不知他这话真假,杨博都感觉不那么憋闷了,大度的笑道:“年轻人嘛,血气方刚是正常的。”这时候,已经能听到宣大军营的吼叫声,还有许多友军的官兵在看热闹,杨博勒住马缰道:“先顾眼前吧,此事你准备如何处理?”

    “马芳煽动部队不听指挥,当然是有罪的。”沈默抱拳道:“但刚才您老也说了,咱们得先把敌人震慑住,在下窃以为,能让蒙古人感到害怕的,唯有马王爷的名头了,所以斗胆请老大人暂且放他一马,给下官留个撒手锏吧。”

    “嗯……”杨博捋着胡须,陷入了思索。

    “老大人,请手下留情,在下再次谢过了。”沈默再抱拳道。

    沉默许久,杨博终于开口道:“你准备让谁来做总指挥?”他看得明白,沈默要是敢直接插手指挥的话,此役必败无疑。

    “保定巡抚谭伦。”好在沈默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嗯……”杨博再次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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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大军营中,火把通明,里面的人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在营门前的校场上,全都骑着马,持刀引弓,剑拔弩张的对峙着。

    王总督在两位总兵的陪同下,站在护卫从中,大声道:“马德馨,本官敬你是有大功的前辈,更不愿同室操戈,对自己的将士开杀戒,只要你现在离开,我保证不再追究此事也不会有任何人追究”顿一顿,又对那些跟在马芳身边的官兵道:“你们也一样,立刻回营,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放心的话,我可以折箭立誓”不得不承认,王之诰还是很优秀的,知道这时候不能火上浇油,所以强压着怒气,也要先把事态压下去。

    但马芳却吃了秤砣铁了心,断然拒绝道:“不行,我要带他们去为家乡父老,报仇雪恨”能和狡猾的蒙古人周旋的将领,一定有过人的智慧。

    见他拿大义来压自己,王之诰暗叹一声,执行老上司的命令,就没有大义可言,便冷冷道:“我是宣大总督,我现在下令,所有人都原地待命,谁敢踏出营门一步,就是违背军令,斩无赦”杀气四溢,令人胆寒,果然就有不少人面现惊异之色。

    “嘿嘿,未必吧……”马芳可不是莽撞之徒,他是有备而来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道:“我这里有圣谕的抄本,皇上有旨,命从在京部队中,挑选精锐敢战者,组成出击部队,驱逐鞑虏无论京营还是外军,有志愿者都可参加”说着两眼一瞪道:“难道你的命令,比圣旨还好使?”

    “当然不是……”王之诰咽口吐沫,艰难道:“但我是宣大总督,不经过我的同意,谁也不能离开”说着黑着脸道:“大不了咱们去金銮殿理论,看看皇上到底说谁的不是”

    “我非要走呢?”马芳轻蔑的瞥他一眼道:“谁能拦得住?”

    “你……”王之诰知道没法再跟他客气了,黑着脸喝一声道:“马芳,你太不识趣了真以为自己是马王爷?你知道不知道,宣大山西的一兵一卒,全归本帅节制?就算要遵圣命,也是我王某人的事,用不着你在这儿越俎代庖”他是越说越恨,咬牙切齿道:“本帅念你是位宿将,又曾经立过功,所以才对你一让再让可是,你竟丧心病狂,无视朝廷法度,执意要搅乱我宣大军务我非参你不可,不但参你祸乱军心,还要参你藐视军纪。甭管你是马王爷还是牛王爷,现在在我的军营里,就是我最大,来人呐,把他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他这边的兵丁就要动手。

    这时马芳一把扯下身上的棉袍,露出一身黑黝黝的腱子肉,对身后的马家健儿道:“你们也把上衣脱了”

    这群人二话不说,刷地脱下了军服,全都精赤着上身,把对面的官兵全都惊呆了——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多**,而是他们每一个的身上,都是伤疤累累,有枪伤、有剑伤、有刀伤、有箭伤,还有些是被火烧的,数百人没一个完好的。马芳也不例外,而且他身上的伤,比旁人还要多,还要深,在火光中更显得,纵横交错,狰狞可怖,却又像是炫耀的勋章,让人自惭形秽。

    马芳指着他们笑了:“大家都看见了吧,这就是传说中的马家健儿,他们身上的伤,无一例外,都是跟蒙古人百战余生留下的。这是都是幸运的,还有更多的兄弟,早就马革裹尸,长眠草原了”说着放生大吼道:“咱们豁出命去,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咱们是为了什么呢?”

    “保家卫国驱逐鞑虏”几百个声音,如一人般怒吼道。又引发了上万人的怒吼道:“保家卫国,驱逐鞑虏”沈默他们听到的,正是这个声音。

    这一切太过惊人,不仅宣大的兵震惊了,就连在外面围观的友军,也惊呆了。这些以往只知道混吃等死、欺负老百姓的大头兵们,被彻彻底底的教育了一次,到底什么是男人为什么当兵

    “来吧让咱们也感受一下自己的刀枪”马芳拍着胸口,那里有个深可见骨的创口,道,“朝这来呀,蒙古人没射死我,你们再补一下就算帮了他们大忙有种的,你们就来吧”

    谁还敢来?马家健儿脱光膀子以后,把所有人全吓呆了。王之诰额头满是汗珠,暗骂道‘怎么耍这种无赖手段’他觉着对头脑简单的大兵来说,这种手段最好使。

    其实他错了,崇拜勇士,跟随英雄,是军人的天性。而战功赫赫、伤痕累累的马家健儿,无疑是勇士中的勇士,英雄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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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王总督已无计可施之时,突闻一声仙音道:“老令公驾到”这一声仿佛有魔力,便见乌压压的人群分开两边,自动让开一条去路,方才还杀气腾腾的校场上,竟一下子安静下来。

    当然,这个令公,指的是杨博,而不是沈默……事实上,‘令公’这个中古味十足的尊称,就始自部下对杨博的称呼。在很多边军将士的心中,杨老令公就是他们的大老板,没有其他。

    看到杨博出现在营门口,王之诰已经揪成一团的心,马上舒展开来,暗叫道:‘老大人呐,您可算是到了……’赶紧拨马迎了上去。

    “参见督帅”待到近前,王之诰率众将翻身下马,整齐划一的单膝跪地。

    “嗯……”杨博用鼻腔哼了一声,目光却越过他们,落在马芳身上。

    一直霸气外露的马王爷,终于不淡定了,有些不自在的笑笑,终是翻身下马,也单膝跪地道:“老令公。”他这辈子就怕过两个人,一位是已故的周总兵,那是他的恩公,另一位,就是这个杨博了。

    从他当千户那天起,杨博就是就是他的大老板,到现在二十多年了,马芳已经习惯了对杨博毕恭毕敬;况且当年他辉煌的时候,也离不开杨博的赏识与提拔,这份恩情,搁在谁身上,都是沉甸甸的,何况他这种最重情义的汉子呢?

    杨博根本不搭理马芳,而是看了看沈默,意思很明显……小子,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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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世界和平,共建美好家园……[(m)無彈窗閱讀]

    .第七七九章战正酣

    怀安县怀安镇,昔日繁华的城镇,已成一片焦土,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蒙古营帐。

    攻破石州城的收获超乎想象,让蒙古人十分兴奋,但由于担心明军的报复,他们马不停蹄的转移,直到离开山西地界后,才停下来修整一番,并犒赏三军,鼓舞士气。

    此刻的军营中,篝火处处,酒肉飘香,满身疲惫的蒙古勇士们,团团围坐,喝酒唱歌,大口吃肉,一片欢乐气氛。居于大营中部的汗帐之中,更是摆满了鸡鸭鱼肉、山珍海味,蒙古当世最英武的领导者土谢特汗俺答,正在宴请他的将帅,以庆贺这次伟大的胜利。

    宴会从下午一直开到晚上,将军们喝得痛快淋漓。俺答的长子辛爱黄台吉,离开了座位,带着他的弟弟,以及几位头领,在场中手舞足蹈,唱着他们最喜欢的歌道:“明朝的军队,哈哈,都是缩头乌龟何不一鼓作气,攻到紫禁城,俺答汗当上皇帝,三宫六院的美女,够咱享受享受啦……”

    每场一句,都迎来一片狼一样的喝彩、更多人跟着鬼叫起来。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被胜利冲昏头,紧挨着正位的一个汉人,低声对俺答道:“此番前来,咱们是要逼明朝签下檀渊之盟,而非要攻占北京。且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能不能占下北京城,就算费尽力气打下来,我们很可能就出不来、回不去啦”

    俺答须发花白,虬髯剑眉、阔脸方口、相貌堂堂,双目开阖间精光四射,举手投足都带着草原王者的威风凛凛。听了那汉人的话,他重重点头道:“薛禅说得有理。我不会被冲昏头脑,咱们还是按计划攻打万全右卫”

    ‘薛禅’的意思是‘军师”正是这个汉人的职务。他叫赵全,曾经是个破落书生,投靠俺答后,积极地出谋划策,并为他招揽工匠、聚集流民,极大地保障了蒙古人的后勤,深得俺答的信任,所以被任命为‘薛禅”须臾不离左右。

    这次俺答出征的路线,正是采纳了他的主意。当时俺答和他的儿子们,是准备先攻打蓟州的,但赵全对他们说,蓟州一带防御甚固,兵多将广;而山西一带则兵弱,亭障稀疏,备御薄弱,石州、隰州富饶且多良铁,且官兵主要保卫宣府、大同,不易来救。俺答采纳其议,分三道攻朔州、老营,偏头关诸地,明军猝不及防,畏敌怯战,结果使其率部南下,深入腹地,顺利得出乎意料。

    这多亏了赵全的参议和引导,俺答对他更是倚为心腹,自然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大汗英明。”见俺答对自己如此信任,赵全感到比吃了人参果还快活,更加卖力道:“烧杀抢掠固然快活,但咱们不能忘了最终的目地——只要把万全打下来,咱们这次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到时候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和明朝谈判,得到咱们想要的东西了。”

    “嗯。”俺答颔首,将金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道:“儿郎们,都听到了吗?今天晚上尽兴玩乐,明天咱们大军开拔,渡过小洋河,直取万全城,我们多年的梦想,就指日可待了”

    “父汗万岁”欢呼声响成一片。

    俺答端着酒杯,眯眼望着下面狂欢的儿郎,心思却飘到了茫茫无际的草原上……

    他是达延汗之后,蒙古最伟大的领袖,多少年来东征西讨,他已经控制了东起宣化、大同以北,西至青海,北抵戈壁沙漠,南临长城的辽阔领域,其威势甚至超过了当初的达延汗。

    为了加强实力,弥补自身的不足,他还接收了从明国投奔过来的汉人,‘多与牛羊与帐幕”优待他们,让他们为自己服务。因为他发现,这些汉人虽然打仗不行,但精通很多技艺,如盖房、制弓、冶铁,蒙古人不缺牛羊和牧人,唯独缺这些工匠。

    于是,俺答汗开始了‘多诱华人为己用’的方针,不但大规模收容苦于峻削、失事避罪的逃难者,入侵大明时,也以掠夺人口为主,岁掠华人以千万计。其中丁壮有艺者,更是得到他的青睐。俺答把这些掠来的俘虏,统一安置在土地肥沃,宜于耕种的丰州川一带,命主动投奔者代为管理。

    这些人虽然背井离乡,很多是以俘虏的身份来到这里,但因为蒙古虽有君臣上下,却无政府胥吏,干戈之暇,任其逐水草畜牧自便。除了每年要缴纳一定的粮食和牧草外,其他别无差役,因此反而安居乐业,不但来了的不想走,还yin*国内的乡亲举村来投。结果原本的草原地带出现了‘开良田千顷’、‘村连数百’的奇异景象,甚至出现了最初的城市雏形——板升,成为他重要的后勤基地。

    而在这个过程中,白莲教也在板升居民中蓬勃发展起来,几乎家家信教,而其教主萧芹,护法丘富、赵全等人,也获得了俺答的信任,逐渐成为各个‘板升’的领主。作为汉人,他们没有蒙古人对于王室正统的敬畏,他们所考虑的,仅仅是如何让他获得更高的地位,好使自己得到更多的利益

    当俺答结束对青海历时数年的征讨,回到自己的大本营时,便看到一座真正的城市——大板升城,拔地而起,不但有着碉堡、城墙、民居,还有着有‘八大楼阁’和华丽的宫殿。原来他的儿子们,在赵全等人的建议下,调集板升地区的蒙汉民众,仿照元大都的样式,为他建造了一座都城。

    面对着迷惑不解的俺答汗,几个台吉,以及萧芹、赵全等人跪了下去,齐声道:“请大汗建号称帝”

    称帝那就意味着,建立一个由自己完全统治的国家,与在辽东的北元汗廷彻底决裂自己就不再是劳什子‘济农’了,而是一个真正的可汗

    是的,他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可汗,因为他不是达延汗的嫡孙,即使实力再强,他的身份也依然是全蒙古的‘济农’……也就是副汗。而蒙古可汗的位子只属于他的堂孙,土蛮部的札萨克图汗——尽管后者的王庭已经被他赶到察哈尔、辽东一代。可人家是达延汗的嫡系血脉,草原的共主所有人公认的可汗

    曾经,俺答的父亲,趁着兄长早逝,抢夺过一阵汗位,但等侄子一成年,又在全草原的反对声中,不得不把汗位让给了人家,灰溜溜的回到了右翼,不久便窝囊死了。这个教训让俺答记忆深刻,所以即使已经不把札萨克图汗放在眼里,他也不敢贸然行事,他知道自己不能应付所有人的反对、

    但就这样放弃吗?自己几十年来东征西杀,拓地万里,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要完成父亲未了的心愿么?

    俺答汗没有给出答案,但他住进了大板升城,并给它起了个蒙古名字,叫‘呼和浩特”意思是‘青色的城市”并命令各部首领都将汗帐搬进呼和浩特,按时向他朝拜。

    城市的出现,为蒙古各部带来了更紧密的联系,可要维持这样的城市,使其不断的发展壮大,进而扩充自己的经济实力,实现自己的可汗梦,就得有稳定的铁器、种子以及其他物资的来源。这些靠战争是无法满足的,只能通过互市解决。所以俺答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开边互市。

    恰恰这时候,那个宁肯眼看畿辅被搅得满目疮痍,也始终不愿意开启互市的嘉靖皇帝去了,现在的明国皇帝,换成了他的儿子,据说是个温顺平庸的年轻人。俺答渴望趁其立足未稳,以泰山压顶之势,让明朝彻底屈服所以才倾巢出动,希望毕其功于一役。

    此外,他还有另一层打算,所以极力邀请札萨克图汗出兵,双方从东西两线侵掠大明。后者果然应允,亲率土蛮部三万大军,从辽东入侵大明。这样就在蒙古各部眼中,形成了双雄并进的局面,只要自己能在这次表现卓越,把土蛮部比得灰头土脸,孰强孰弱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样日后自己独建汗庭,阻力肯定会小很多。

    是的,他今年已经六十岁了,这对常年经历风霜的蒙古人来说,已经是高寿,所以没有耐性等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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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沉浸在幻想的世界中,俺答突然听到外面的乐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响起警号声,然后便是一片人慌马乱。

    “大汗,我们遇袭了”一名千夫长急匆匆闯进大帐:“他们趁着我们戒备疏松,潜入营中四处放火”

    “什么?”俺答霍得站起身,但很快镇定下来,重新坐下道:“慌什么百里之内没有明军主力,肯定只是小股奸细而已”他对自己的斥候十分有信心。

    大汗的自信,让汗帐中的众人也很快镇定下来。

    谁知还未等下令,又一个千夫长闯进门,面色惶急道:“大大大事,不好了……马王爷来了”

    “慌什么”辛爱黄台吉一把抓住他的领子道:“什么马王爷,都消失十年了,难道诈尸吗?”

    “不信你听。”那千夫长做个噤声状。汗帐中的人凝神一听,果然听到一阵阵的大喊,‘马王爷来了’

    “马芳”俺答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这辈子罕逢敌手,只有这个从自己身边逃走的奴隶,屡次让自己惨遭败绩,所以虽然十年不见,但这个名字,依然清晰的印在俺答的脑海里。想起过往的交战记录,他每次都被对方状若疯虎的突击,打得一退再退,已经孤独求败的俺答汗,顿时涌起熊熊战意,哈哈笑道:“终于来了个够劲儿的”说着沉声下令道:“尔等速速回营,整合兵马,命令部队交替掩护撤退,我亲自率军断后”

    “父汗”辛爱、丙兔等几个儿子大声道:“还是让儿子断后吧,您的中军先撤”

    “放屁”俺答一拍桌子,怒吼道:“任他们来势凶猛,只要我的汗旗不动,全军就乱不了。我若是是一撤,就要一溃千里了”说着抽出马刀,凌空一劈道:“再敢啰嗦,斩”

    众人知道他法度最严,言出必践,哪敢再聒噪,只好朝他重重行礼,快速出了汗帐。

    俺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身边的侍卫哈哈大笑道:“随我痛快杀一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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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芳率领一万骑兵日夜急行,终于在第二天过午,抵达了距离京城三百里的万全右卫。

    此时万全右卫已经接到锦衣卫的通报,全城军民高度紧张,见朝廷援军先一步抵达,自然欣喜若狂。把他们接进城来,做饭轧草,热情接待。

    马芳一面命部队抓紧时间休整,一面会见当地守将,以及负责收集情报的锦衣卫首领。当他得知蒙古人正在小洋河以西的怀安镇犒赏三军,便当机立断,停止休整,立刻出发偷袭。

    守将和锦衣卫的人,难以理解他的决定,认为这样太冒险,马芳却坚持道:“兵贵神速,趁着蒙古人还没意识到援军前来,警惕性还不高的时候,才能偷袭成功,否则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于是不顾阻拦,率军出城。

    见他心意已决,万全右卫只好派船将他们摆渡过河,在小洋河下游抵达了彼岸。

    这时马芳反倒不急于进攻,他一面命令主力部队隐藏休息,一面亲率昔日的家兵健儿前去侦察,终于在未被发觉的情况下,找到了俺答的军营。看清楚敌军的分布,马芳拟定了突袭计划——先以其精锐的‘家兵健儿’为先导,借夜色潜入蒙古军营中放火,然后趁混乱时拼命高呼‘马王爷来了’待其方寸大乱后,他才亲帅主力踏营,从正面发起强攻,直取俺答中军。

    计划起初很顺利,猝不及防的蒙古军队连连中招,果然大溃。马芳身先士卒,高呼杀敌,率领将士冲入敌营。这一万骑兵毕竟是志愿前来的,又见占了上风,是以士气高涨,前赴后继,杀得蒙古军惊慌失措,相**踏死者无数。

    就在明军以为就要大功告成时,却被一彪人马死死敌住。看清对方后,马芳倒吸一口冷气,他对这支部队太熟悉了,因为他也曾经是其中的一员。他们就是俺答汗的亲卫部队,装备精良,武艺高强,配合严密,战力强劲。

    尽管明军突袭之势汹汹,但俺答亲卫悍不畏死,硬碰硬的撞上去,虽然损失惨重,但还是生生的挡住了明军的攻势。

    看到这一幕的蒙古勇士一起欢呼,一下从恐惧和慌乱中摆脱出来,聚集到各自的头领身边,并不急于退却,而是相互掩护着整理武器马匹,抓紧恢复战斗力。

    机会稍纵即逝,哪能让他们稳住阵脚?马芳急得哇哇乱叫,挥舞着长刀率军猛冲,和俺答亲军绞杀在一起。这时候,明军乃十倍于敌军,如果是从前的马家军,转眼就能围而歼之。可十年的事件,毕竟会带走很多东西,尽管这些骑兵,都是马芳和他的部下训练出来的,就算从单兵到配合,都不比原先差,却在杀气和锐利上远远不足。

    很快,马芳就意识到啃不下这块硬骨头,还有可能把牙蹦掉了……一旦让那些部队重整完毕,战场形势将会马上逆转,他赶紧向部下发令,执行第二套计划这时候就看出训练有素来了,准备包抄俺答亲军的两翼骑兵,马上改变方向,在如森林般的营帐间肆意奔跑,扔出一坛坛火油。

    连营成为一片火海,火势滔天,几十里外的万全右卫都能看见。

    战场火势凶猛,不想变成烤乳猪,只能暂时退却了。

    几乎是同时,两边响起收兵的号角声。而且撤兵的战术动作也如出一辙……都是各部交替掩护撤退,且主将亲自留队断后,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双方各退二十里,结束了这突如其来的第一战。

    结果两边都很懊恼,马芳气得是,这么好的机会,竟然没能力抓住,让蒙古人几乎全须全尾的溜走。对方肯定会加强戒备,以后再也没有这种一锤定音的机会了。

    而俺答这边,虽然成功顶住马芳的强攻,安然抽身北退,但他们的辎重粮草、所掠夺的财物,却被烧了个精光,望着焦头黑脸的一众部下,他气得嗷嗷直叫道:“他们竟敢无耻的偷袭我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一众部下振臂高呼道:“用我们的马刀教训他们让他们用血和生命偿还”

    “对用我们手中的马刀,斩断他们的脖子,洗刷这场耻辱”俺答的弯刀指向东方道:“去报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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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场面从简,因为小沈没法在战场上装b……[(m)無彈窗閱讀]

    .因为摸不清明军底细,俺答暂缓渡河,同时令长子辛爱黄台吉,率一万骑兵追击马芳的部队。火眼金睛的俺答汗,已经看出这支马家军,远远不及当年,所以并未动用主力围剿。

    而马芳这边,也没有小富即安的习惯,稍事休整、重新整编后,便积极应战,连续在兔几岭,饮龙河等地与辛爱接战。因为战斗经验不足,起先几战都吃了亏,但好在马芳知己知彼、指挥若定,一班马家军的旧将,更是发挥了骨干作用,帮助菜鸟们克服了慌乱情绪。加之装备了大量的鸟镜,并采取了最新的战法,使蒙古骑兵不敢过分靠近,这才没有被冲乱阵脚。

    要不怎么说,战场是最好的学堂呢,几场接战下来,官兵们终于摆脱了恐惧,可以正常发挥水平了。这时马芳多年苦心练兵的心血,终见效果,他身先士卒,率领勇猛的马家精骑为先锋,带领大部队反复拼杀。火枪与铁骑相互配合冲锋的战术,令只善骑射的蒙古军接连受挫。刀兵,火枪兵,骑射手波浪般来回纵马冲击,整齐划一的冲杀与轰鸣呼啸的火枪弹丸下,先前不可一世的蒙古骑兵纷纷被打落马,几次接战皆伤亡不轻。

    但蒙古军队毕竟训练有素,每遇战事不利,随即能够发挥机动性优势,通过交替掩护的方式安然撤退,随后一日连续五战,马芳攻,蒙古军败,马芳追,蒙古军退”虽节节胜利,却始终不能重创敌人。

    而且经过接连吃瘪后,辛爱黄台吉已经了解了明军的新战法,他发现对方的火枪手虽然厉害,但存在明显的缺陷。第一”要下马射击,机动性差,第二,虽然排枪射击的杀伤力大大加强,但每一击之后,都会腾起浓重的白烟,无法连续射击。第三,需要大量骑兵保护,而明军人数有限,不可能防护周全。这样只要以正面突击和两翼包抄相结合,坚决冲击内线便可奏效。

    为了确保一击成功,他向父汗请求增援,俺答果然在第二天,派来了布彦台吉和丙兔台吉,两人各率一万兵马,居于黄台吉两翼,对明军形成合围之势。马芳见势不妙,率军向南撤退。

    蒙古人对消灭明军兴趣寥寥,若是平时,是断不会追击的。但凡事总有例外,当对面是给他们带去无数耻辱的马芳和他的马家军时,黄台吉和他的弟弟们,不愿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况且,俺答对马芳恨之入骨,若能将其擒获或格杀,父汗必然大悦,定然重重有赏。

    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同样都是骑马,蒙古骑兵的速度要快于明军。眼看要逃脱不掉,又是敌众我寡之下,马芳当机立断”命部队改变方向,进入马莲堡就地设防“……明军不善野战”为了防御鞑虏入侵,只好在边界省份修筑了很多城堡”以备部队随时进入,据城池以火器抵抗蒙古骑兵。马莲堡就是其中较大的一个,马芳清晰记得,十年前还曾经在这个要塞举行过大兵演,最多能进驻十万军队呢。

    当部队开进马莲堡,马芳却傻眼了,这个每年兵部都要拨款修缮的要塞,竟然已经成了危城……,这才过了几年啊,黄土夯成的城墙上,随处可见惊人的裂缝,站在上面前胆战心惊,唯恐把它踩塌了。马芳不由愤愤问候某些人的十八代祖宗,这已经不是贪污问题了,而是**裸的祸国。

    他身边的副将赵勇见状,焦急道:“大人,马莲堡已经不能为我们提供防御了,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其余将领也点头表示赞同。

    “离开?能上哪去?”马芳站在城门楼上,眯着眼道:“蒙古人鼻臾便到,离开这里我们难逃覆没。”

    “那就抓紧修缮一下城墙。”赵勇等人又建议道:“虽然来不及了,但也聊胜于无吧。”

    “不必”,马芳又拒绝道:“这时候修城墙,只能暴露我们的虚实,让蒙古人下定决心强攻。”

    众将不由心中惊慌,他们知道,此时从侧翼包抄的谭纶和尹凤等人,应该还远在百里之外,万全右卫守军兵力单薄,也断然不会来救,其他人更是指望不上。现在自己所处的马莲堡,已是彻头彻尾的“绝地,。将军却坚持固守,还不让抢修,这不是带着大家往死路上走吗?

    马芳却不管他们怎么想,他在城头升起自己的将旗,又命令部下在城中大张旗鼓,摆出数万精兵坐镇的假象。待一切摆弄停当,蒙古人也赶到了马莲堡,看到城头飘扬的,马,字大旗,慑于“马王爷”的威名,黄台吉兄弟未敢立刻发起强攻,仅派小股骑兵连续试探。马芳镇定自若,坦然应对,每次都使他们有去无回,让蒙古人更加看不出端倪。

    不明虚实的黄台吉等人不敢攻城,仅用硬弩和汉奸所制的土炮不断轰击城头。从下午一直攻击到黄昏,竟把年久失修的马劳堡城墙,轰塌了十几丈长的一段。在蒙古人的欢呼声中,马芳的部将连忙要带人去修缮城墙,却遭到马芳断然制止。

    非但不管那坍塌的城墙,相反还命令全军偃旗息鼓,甚至对蒙古军队的骚扰也不再还击,一时间全军,寂若无人”大摇大摆的跟对手唱起了,空城计,。

    那厢间,几个台吉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布彦认为对方是虚张声势,丙兔却觉着其中有诈,辛爱则一会儿觉着这个有道理,一会儿认为那个说得对,迟疑着没法下决心。

    入夜后,为试探马芳虚实,黄台吉命部下大张旗鼓,摆出全面进攻的架势,甚至点起火把,在城下彻夜呐喊辱骂,一时间,野烧蚀天,嚣呼达旦”,令城内官兵惊恐莫名。马芳却不慌不忙,命部下堂而皇之打开马莲堡城门,自己在军帐里安然静坐,对蒙古军的挑衅充耳不闻。

    如此主动的空门尽露,与引颈就戮有何区别?马家军的老班底还好”那些新加入的军官,全都吓得面无人色,极力劝马芳不要如此冒险一一旦蒙古人头脑一热、冲进城来,那大家全都成了瓮中之鳖,一个也逃不出去。

    马芳却泰然自若,对他的将领道:“如果是俺答亲至,我一定听从你们的建议,但现在却是他的三个儿子,诸位应该都听过,三个和尚没水吃,的故事,这三个人都不愿意让自己的人马冒险,结果只会是不了了之。”

    “您这是赌博。”有人一针见血的道破。

    “是又如何?”马芳眯眼看着那人,嘴角挂起一丝讥诮道:“只要我最后赢了,那就没人能说三道四。”主将如此强硬的态度,所有人只能听天由命了。

    虚虚实实下,蒙古军果然上了当,马王爷的赫赫威名”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唯恐那城里真埋伏了大军,被明军关门打狗,造成惨重的损去……“……要知道,在弱肉强食的草原民族”什么尊贵的血统,崇高的声望都是白搭,只有实力”强大的实力,才是地位和权势的保证。所以三人都不愿冒着损兵折将的危险,去为别人探个虚实。结果叫嚣整夜,竟只派了几支小分队进城试探,出来后也只是说,城里好像潜伏着千军万马,但究竟有多少明军”都埋伏在什么地方,却一概说不清楚。

    侦查没有让台吉兄弟们消除疑虑”反而使他们更加迷惑。经过一夜的折腾,天亮时”蒙古人似乎决定暂且撤军,再作打算。

    而此时的马莲堡中,马芳正对着他的将士,作着最后的战争动员:“敌人退却了,面对空城而不敢入,可见他们是怕我们的!”在担惊受怕中憋了一夜的将士们,全都如释重负,放声笑起来。

    马芳摆摆手,待众人安静下来,便继续道:“这招险中求胜的,空城计”最终为咱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可见苍天也是保估咱们的!现在约定的日子已经到了,是我们展开反击的时候,弟兄们,跟我冲出去!和他们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决一死战!”见将士们士气高涨,马芳立刻下令全军追击。早在马莲堡中养足了体力的将士们,悍然从坍塌的废墟里冲出,高举着雪亮的马刀,直冲向正在撤退的蒙古人。几个台吉见状故技重施,交替掩护,且战且退,目的地也很明确,是西南几十里外,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

    原来辛爱和他的弟弟,经过一夜的商量,决定改变策略“…你不是想用计赚我们吗?现在我们也用计。具体的方针是,先以小股骑兵诈败诱使马芳轻进,企图将其诱引至平原开阔地带,再发挥蒙古骑兵的机动力聚而歼之。见马芳果然率部突进,几个鲁吉大喜过望,强按住迫不及待的心情,一直退到平原地带,正欲下令合围歼之,却见斥候面无人色的奔来“俚急道:“大事不好,我军两翼突现大量明军骑兵!”

    三人登时傻了,丙兔台吉火冒三丈道:“不可能,除非他们用飞的!”他们对自己的速度很有自信,不相信马家军能后发先至。

    生气归生气,谁都知道斥候不敢胡说八道,辛爱沉住气道:“人数有多少?”

    “南北最少各有一万!”

    见边上有个土坡,辛爱策马奔上去,从怀中掏出一柄千里镜,顺着斥候所指的方向远望。今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果然能看见十几里外,有烟尘腾起,凭经验,人数不会少于一万。

    再看南边,也是如此,辛爱终于变色道:“中了明军的埋伏!”

    “那我们赶紧与父汗汇合吧!”布彦惶急道。

    “不行”,丙兔马上否定道:“此处往东北,尽是丘陵小路,正适合敌军设伏,我们现在回去,八成要中埋伏的!”有了白莲教汉奸相助,他们对这一带的地形了若指掌。

    “是啊”,和他们一起的汉奸丘富也附和道“昨日有教徒来报,说东北方向几座桥粱被毁,道路也被人堵塞,看来明军确实有埋伏。”

    经他们这一说,布彦也不该再提和父汗汇合了”辛爱只好一面命人不惜一切代价,把情况通知父汗,一面带着部队暂且往西撤去,准备避过明军的风头,从大同以北迂回与父汗汇合。

    突然出现的明军”正是谭纶和尹凤率领的包抄部队,他们晓行夜宿,隐藏好行迹,耐心的等待时机。直到时机合适,才从藏身之处杀出,和马芳从东南北三面,气势汹汹的杀向蒙古人。

    三个台吉见势不妙,连忙撤退”双方一个追一个逃,当天下午进入了山西境内的阳和卫。其间几次接战,蒙古人靠着骑射高超,都让明军吃了亏,双方的距离也越拉越远。但蒙古人一夜未歇,又疲于奔命大半日,已经是人困马乏,早就战意全无,只想快点脱离战场,好生休整一番,再作打算。

    这时眼前又出现了两条岔道,黄台吉问道:“这都是通向哪里?”

    “往北是十五粱,山粱道道,崎岖难行。

    ”白莲教的丘富,在叛变前曾是大同右卫的一名哨长,对这里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往西是大南凹”过去就是一马平川了。”

    辛爱向北看,果然见山峦重重,好容易把追兵甩下一段距离,要是被大同出兵在山间设伏,拦住去路,情况就糟糕了:再向西眺望,只见前方大道宽阔”一眼看去,也没有山粱丘陵之类易遭埋伏的地形”于是下定决心道:“往西!”

    于是三万蒙古骑兵继续向西,一顿饭的功夫”便到了大南凹,却听斥候来报,前面发现数千明军步兵,正严阵以待。

    “什么?”辛爱先是一惊,然后怒极反笑道:“好好,真把我们草原的雄鹰,当成是怯懦的母鸡了,区区几千步兵,也敢螳臂当车!”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先是被马芳在马莲堡耍了一夜,又被明军大部队追着屁股撵了半天,这位俺答汗的长子,自认的草原天骄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让马芳欺负欺负也就罢了,他不能容忍些许步兵竟也在敢太岁头上动土!

    要知道前面是一马平川的原野,想打埋伏都不可能,在这种地形上,对骑兵来说,多少步兵都是砍瓜切菜,根本造不成威胁!更何况己方还数倍于敌军!

    这时候肯定不能再逃避了,不然辛爱就要自己找块奶璐撞死了。

    “冲过去,踏平他们!!”辛爱抽出了马刀,早就憋足了火的蒙古勇士们,亮出雪亮的马刀,锋然向前冲击。

    蒙古人面对的,正是戚继光和他的神机营。

    自十月初五接受任务后,神机营便开始了五百里急行军。五百里路要在三天内赶到,即使换成骑兵,也已经是极限了,更何况神机营有大半靠两腿走路的步兵,还有上百辆笨重的战车……”,每辆车虽然配了两匹驮马,但将近两千斤的重量,如果不加上人力的话,每天只能走四五十里,等赶到目的地,黄huā菜都凉了。

    所以车营的将士们全都赤膊上阵,用绳子拉,用手推,硬是让沉重的战车跟上行军的速度。但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头天还好些,到了第二天,走着走着,有些士卒的步子就踉跄了,突然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戚继光根本不停留,只是留下一队骑兵,收容掉队的官兵。他不停催动部下不分昼夜的前进前进,一路上,连停下来吃口饭的时间都不给,所有的官兵,包括他自己,都是边走边吃“…吃一口继光面,喝一口凉水,再吃一口,再喝一口,一顿饭就这样解决了。

    最终靠着顽强的毅力和耐力,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后,戚家军创造了三天行军五百里的奇迹。这奇迹不可复制,因为换了这世上其它任何一支队伍,都经受不起如此高强度的行军,只有训练严苛、军法森严、且官兵具有荣誉感和责任感的戚家军,才能完成这一史无前例的大机动!

    看着部下严阵以待,静候蒙古军队的出现。戚继光深吸口气,睽违十四载,边塞的风依然如此刚烈。自己在huā柳繁华之地浴血奋战十年之后,终于同到了最初的战场,就让北方的同僚看看,他戚元敬是不是只能在南责欺负一下蟊贼,遇到蒙古骑兵就现原形呢?

    补上的,继续写……[(m)無彈窗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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