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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到身体状况理想后,皇帝便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理会朝政了,虽然他确实有些懒,但像这样长时间不过问国事”还是很少见的。

    于是他问孟和道:“最近有什么奏章么?”一般的事情,隆庆就授权内阁处理了,只有遇到大事才命其上报。

    “这些天的事儿还真不多”不过有一桩”还得皇上定夺。”孟冲回过神来,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章,双手呈上。隆庆皇帝却不接,问道:“谁的?”,“是沈阁老的。”孟冲答道。

    庆靠坐在有明黄sè座套的软榻上,以手支颐,摆出个倾听的姿势。李全搬过一只春凳,让隆庆皇帝一双tui搁上,替他按摩揉捏。

    孟冲打开奏折,磕磕巴巴地念起来:“仰惟吾皇陛下,罪臣沈默诚惶诚恐伏奏……”

    虽然是一篇中规中矩的请罪奏章,但皇帝聚精会神听完,又抬抬手,示意孟冲拿过来,又认真看了一遍,显然极为重视。寻思了整整两天,隆庆才写了条子,让人送去内阁“沈师傅有错,但功大于过”用准备封他的爵位抵过吧,其余待遇一律不变。,紧接着,又派太监到内阁,当着众位阁臣的面,对沈默进行劝慰”让他不要受这件事的影响,把兵部整顿好,不能再出现在此类事件。

    这还没完,仅过了两天,隆庆又下旨,以,忠勤敏达,为由,晋高拱为谨身殿大学士,特进荣禄大夫、支伯爵傣。正式成为沈默之后”大明朝第二个正一品。这在很多人看来,显然是皇帝为老师祝贺六十大寿的礼物,不由齐刷刷的羡慕嫉妒恨。

    高拱的门生们则是欢欣鼓舞,与有容焉,原先高拱还顾忌着皇帝的病体,不愿意过这今生日,现在皇帝都恩赏加封了,不大庆一番似乎也说不过去了!加上似乎还有人在大肆宣传此事,弄得京城上下,各个衙门里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高阁老的寿辰在即。原先不知道则罢,现在听说了,谁人不得备一份贺礼,到时候去高府上拜上一拜?

    结果到了高拱六十大寿的那一天,高府所在的胡同里”乃至大街上,都挤满了前来拜寿的人等”就连一些平时没有太大关系的官吏”和内府各衙门的太监也都备了寿礼前来贺寿。整个高府锣鼓喧天”鞭炮霹雳啪啦响成一片。毫不知情的高拱看到这门庭若市的景象后,觉得很奇怪,把忙前忙后、不亦乐乎的韩楫叫过来,问他到底搞什么名堂。

    韩榉也暗暗吃惊,道:“没请这么多人呀。”他本来就存了通过这次生日宴会”向百官显示高阁老的地位和影响力,不过也只请了内阁诸位大学士,十八衙门的正副首长,以及王世贞那样的名流雅士,再就是一干高党骨干,预计着前厅后堂各摆上十桌,也就足够了。但现在才刚到辰时”就已经门庭若市,那么多认识不认识的官员、内监、甚至勋贵络绎不绝涌进来。不仅把预备的座席占满了,甚至连院子里,过道里,都被挤得满满当当”韩楫只能让人赶紧把邻近的酒楼包圆”让他们赶紧把桌椅板凳送来,再火速备齐酒菜。

    高拱本来只想跟自己的门生和同年过一个简单的生日,没想到现在前来贺寿的官员却越来越多,这让他十分不快”埋怨韩楫不懂事。韩楫忙得焦头烂额”还要被高拱骂,自然郁闷的无以复加,还得安抚道:,“人都是来道贺的”咱们总不能把他们撵出去吧?人家都是带着礼物来的,咱们也不能不留饭吧?这点面子都不给”人家会记恨的。”

    高拱也知道是这个理,气哄哄的一拂袖道:“乱弹琴!”便回书房去躲清静了。谁知道还没多一会儿,院子里又响起吱吱呀呀演奏的声音,然后生旦净丑高声唱起来”高拱终于忍不住,推开门爆发道:,“这又是哪一出?!”

    这次被他逮到的是宋之间”笑呵呵的过来道:“是京里有名的德芸社,慕名来给您老祝寿来了!”

    “还嫌动静不够大吗!”,高拱须发皆张道:“让他们赶紧”

    这时候,一大帮官员过来,喜气洋洋的向他道贺,为首的刚刚回来的杨博”笑问道:“让他们干什么?”,“让他们,让他们卖力唱……”高拱就算是再不近人情,也不能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发飙啊。只好对杨博和葛守礼道:“走走,我们里屋坐去。让年轻人在外面闹吧。”事已至此”高拱也阻止不了了”只能眼不见为净,盼着这场闹剧赶紧过去。

    宰相府上做大寿的消息,伴着锣鼓声和鞭炮声传遍京城,除了前来贺寿的官员,看热闹的人也潮水般向高府涌来,一时间整个街区车水马龙”拥挤不堪,别处出现了万人空巷的景象。

    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快到中午时分,内阁的三位大学士也到了,于是众人安座开席、

    吃酒说笑。于是觥筹交错,一百多桌丰馔从府上摆到胡同,从胡同摆到大街上,上千的大小官员、簪缨贵胄,有的吆五喝六,有的交头接耳,有的说笑打诨,有的串席敬酒,还有提耳罚灌的,确实热闹非凡。

    高拱也被这个敬、那个劝得有些醉了,他两眼朦胧地望着那些前来贺寿的官员,心里也不禁有些飘飘然,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

    他终于按下心中的不安,便见一个穿着大红蟒衣的太监,从外面快步走了过来。“元翁,恭喜huā甲之寿。”,那史太监草草一抱拳,然后低声道:“快接驾吧,皇上驾到了!”

    “啊……”,高拱血往上涌”ji动的微微发抖,堂堂九五之尊,亲临一个臣子的寿宴现场,这是何等的殊荣啊!

    于是马上停席,高拱春风满面的率领众官员,到大街上恭迎圣驾。

    这时候,大队的锦衣卫、兵马司的兵丁涌上街头,把闲杂人等驱走,很快便完成警戒。然后是一队队打前站的大监,用黄sè帷布将道路与民舍隔开。等到一切摆弄停当,众人心说,

    皇帝的仪仗该出现了吧?谁知等来等去,还是不见那些打着罗扇、华盖的宫人出现,官员们不禁议论纷纷,皇上下旨候见,到圣驾出现的时间,向来拿捏的十分准确,像今天耽搁这么久”却是从来没出现过的。

    高拱正心下狐疑,只见那史太监又满头是汗的跑过来,又是草草施了一礼,说道:“皇上让奴婢来通知高阁老,今日的驾临取消了。”,

    “为何取消?”高拱一惊,顾不得礼貌”直愣愣问道。

    史太监面有难sè,但经不起高拱一再追问,只好让他单独到一边”

    低声说道:“您是阁老,告诉你也无妨。万岁爷出来时还好好的,走到半道上”却不知为何打了一个喷嚏之后,那脸sè顿时就变了,又像上次那样闹腾起来了。”

    高拱像挨了一闷棍,即刻面sè煞白”冷汗淋漓,但他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居然咬牙ting住,竭力镇定下来”对史太监道:“你快回宫照顾皇上”我这就换衣服进宫探视!”

    “哎,

    ”史太监点点头”便带着宫人们撤走了,然后锦衣卫和兵马司的官兵也撤走了。

    上千的宾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这寿酒是吃不成了。待那史太监去了去了好久”大家才从惊怔中醒过来”有的过来宽慰高拱,有的交头接耳窃窃si议,起身纷纷告辞。至于那个戏班子”也早被见事不好的韩楫撵走了,本应是喜庆的日子”结果被弄得一片狼籍……

    高拱身边”除了他的门生死党,就是三位内阁大臣,杨博、葛守礼、朱衡这样的大人物,这些人商量几句,杨博上前道:“诸位相公速速进宫面圣,以防万一,我们先回衙门等消息,必不会生出乱子来。”这时高拱也回过神来,重重点头道:“是这个理。”,于是不理身后乱成一团的家宅,和三位阁臣一起乘轿往大内去了。

    官轿中,张居正暗暗称奇”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那时找刘台和王篆两个,用意是想把高拱在皇上生病的时候,饮酒作乐和让人写寿词的事给宣传开去,同时还请上一台戏班子吹吹打打,为高拱的六十大寿热热闹闹地庆贺一番,只要把事情搞得满城风雨,肯定会引起皇上对高拱的不满。谁知隆庆非但不以为意”还要亲自来给高拱祝寿,这让机关算尽的张阁老只能自叹命歹,同样是皇帝的老师,怎么差距就这么大捏?

    谁知道后面风云突变,皇帝竟然突然犯病了,这下高拱的乐子可大了,就算皇帝不在意,可事后人们会怎么说?宫里的李娘娘会怎么看?总之是yin差阳错,效果更佳了。真是解恨啊!

    小小的快意完了,他又想起冯保的话,不由暗暗惊诧,这死太监怎么判断如此之准?连太医都不敢说的事情”他怎么就一口咬定,皇帝是治不好的绝症呢?强迫自己不要细想下去”因为目前这形势,实在太令人满意了,切不能节外生枝。

    四位阁臣在左安门下了轿”高拱和沈默坐上抬舆,张居正和张四维则骑马”赶到皇极门前,全都下到地上步行进去,在乾清门外候旨。

    等了小半个时辰,史太监从宫门中出来,高拱一把拉住他,急切问道:,“史公公,皇上如何了?”

    那史太监脸sè煞白煞白的”显然还没从早些时候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定定神道:“皇上现在和皇后、太子爷在一起,皇上拉着太子爷的手,在哭着说话呢。”

    “哎呀,糊涂啊!”,一听这话,高拱急得直跺脚道:“中风之人最忌讳情绪bo动,皇上现在什么人都不能见,要静心休养才是。”

    “谁说不是呢。”见高拱急得邪火直窜,史太监愈发慌神道:,“皇后娘娘也说要走,可皇上就是不让,怎么劝都没用。”说着挣脱出高拱的掌握道:“奴婢是来给诸位先生传旨的。”高拱赶紧率三人行礼接旨。

    史太监便传旨道:“著诸位阁老在宫门外莫去!”众阁臣接旨后,便在乾清宫外的值房中等候,直到傍晚,史太监又来传旨道:“请诸位阁老在乾清宫门外宿。”

    高拱觉着不妥,便让史太监上奏道:“祖宗法度森严,乾清宫系大内,外臣不得入,昼且不可,况夜宿乎?臣等不敢宿此。然不敢去”当出皇极门,宿于文渊阁阁臣房。有召即至,有传示即以上对,举足便到,非远也。,过了好一会儿”史太监出来说,皇帝答应了,于是众阁臣回到各自直庐”当夜人人难以入眠,熬到第二天中午”才有宫人过来宣见。高拱几人便赶紧过去,来到乾清宫东暖阁中,向半躺半坐在竹榻上的隆庆皇帝问安,只见隆庆略微浮肿的脸上,泛着飘忽不定的青sè,这是元气大亏的表现……,众人不禁暗暗奇怪,前两天见皇帝”还是大有起sè”

    怎么这下又变成这样了。

    “昨天突感不适,搅了高师傅的生日宴”真走过意不去。”待大臣们行礼完毕,隆庆开口就走向高拱道歉。

    “皇上千万不要这么说,一切以圣体要紧。”高拱赶紧安慰皇帝道:“对微臣来说,您的健康就是最好的生日贺礼了。”“我是病了,但我得的并不是绝症。”,隆庆皇帝听高拱这话,分明是在说他有病,顿时不高兴了。可发了一通脾气后”还是伤感说道:“你们几位都是裕邸旧臣,应该知道朕的病起因为何”,”。[(m)無彈窗閱讀]

    .慈庆宫中,面对着说跪就跪的李贵妃,皇后娘娘有些手足无措道:“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你是贵妃千岁,太子之母,这大明朝哪个敢害你?”

    “贵妃算什么,废立也不过一道旨意而已。”李贵妃凄然道:“姐姐昨日也见了,我连乾清宫的门都进不去了,皇上这不是明摆着要废了我么?”

    “妹妹想多了吧。”皇后宽慰道:“哪有那么严重?”

    “皇上可说什么来着?”李贵妃说着抬起头来。

    “……”听李贵妃提到这事儿,皇后觉着对不住她,讪讪道:“昨日我劝过皇上,他说这事儿他自有主张,不让我过问。”,

    “皇上这么说,分明已经打定主意把我废了。”,李贵妃说着流起了眼泪道:,“臣妾本就是奴婢出身,逆来顺受”怎样都认了。只是太子和他弟弟还小,我实在放心不下,

    ”,李贵妃的泪水刷得下来,梨huā带雨道:“您是他们的嫡母,按说我不用多话”可是我还得给您磕头”求您把他们当成亲生的照料成人吧!下辈子婢子做牛做马还您这份恩德……”说完便伏地痛哭起来。

    见母妃哭了,朱翊钧也跟着呜呜哭起来”抱着陈皇后的大tui道:,“呜呜母后,你救救我母妃吧……”

    这娘俩一哭,哭得陈皇后心慌气短,扶了这个劝那个道:“好好地,怎么说哭就哭了呢?”

    “母后,救救我母妃屺……”,”朱翊钧哭得撕心裂肺,使劲摇着陈皇后的tui。

    陈皇后让他哭得六神无主”只好把他抱起来,心疼道:“母后答应你”母后什么都答应你……”

    “那咱们拉钩。”朱翊钧带着满脸的眼泪鼻涕,伸出小手道。

    “好好好。”陈皇后只好伸手与他拉钩。

    “母后真好。”朱翊钧紧紧的抱着她的脖子,使劲亲了一口。

    “这孩子”,陈皇后哭笑不得”命宫人带太子下去梳洗。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待得朱翊钧走远了”陈皇后长长叹口气,对地上的李贵妃道:“起来吧,妹子。不是姐姐我说你,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都知道”那是一天都离不得女人,还巴不得每天都吃新鲜的。那奴儿huāhuā不过一个鞑子女,皇上没见过那样的”就像小孩子得了新玩具,一时爱不释手。你就吃醋了”觉着抢了你的宠爱。可是你怎么不想想,她一个无根无势的野女人,拿什么跟你比?你是太子之母,皇上所有儿子的母亲,谁也动摇不了你的地位。”,

    “只要你拿出气度来,等到皇上玩厌了”自然还会回到你的身边。

    万不该和那贱人一般见识,你不顾后果弄死她,想过皇上的感受吗?皇上现在不见你”倒不是为了那奴儿huāhuā,而是你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是你男人不假,可他还是一国之君,却连身边的女人也保护不了,就算脾气再好”也要气炸了吧?”

    李贵妃心中愕然,想不到这陈皇后看的如此清楚”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儿。但这时候,她是不会承认的,反而一脸委屈道:“连姐姐也这么说我”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可妹妹我是那种善妒的女人吗?

    您说的不错,那奴儿huāhuā算得了什刨我要吃醋也轮不着她”我当初要办她”不是像您想的那样,我是为了皇上的龙体啊!”

    “哦,

    ”陈皇后不置可否的沉吟一声道。

    “皇上身上的病,就是从那奴儿huāhuā身上得来的!”李贵妃爆出劲料道。

    “啊!不是说,皇上的病”是在帘子胡同里得的吗?”陈皇后没有冯保这样的特务头子”消息得传好几传,才能到她耳朵里。

    “是,皇上确实去过帘子胡同。”,李贵妃道:“可您知道那是干什么的地方吗?”

    “干嘛提那种龌龊地方”,”陈皇后秀眉紧蹙道。她长居深宫,又素来端庄”自然无人敢在她面前提起那种地方。但自从听说了皇帝逛帘子胡同的事情”她就起心打听。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原来那里住着的,尽是些从全国各地物sè来的眉目清秀的小娈童,专供闲得无聊的王公贵戚、达官贵人房中秘玩。但又有些好奇,不解地问道:“娈童究竟有什么好玩的,妹子你清楚不?”

    李贵妃脸一红,忸怩了一阵子,才不情愿地回答道:“听人说娈童做的是谷道生意的。”

    “谷道,什么叫谷道?”陈皇后仍不明就里。

    “谷道就是肛门”李贵妃忍着恶心道。

    “哦……”陈皇后更是干呕起来,赶紧喝口茶水,压住不适道:“那种脏地方,难怪惹出这种脏病来!”

    “姐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贵妃摇头道:“臣妾早就打听过,听说梅毒是男女房事时相传,娈童的谷道里,却是不带这种邪毒的。”说到这里,她的脑海里浮出一个高鼻凹眼的鞋靶美女,恨得咬碎银牙道:“你我、宫里的嫔妃,哪个都是干干净净的,身上谁也不带这种毒,所以只能是那个奴儿huāhuā!”

    “这个毒鞋子,幸亏死了。”陈皇后浑身一ji灵,已然是信了,望向李贵妃道:“莫非,你互是知道这件事儿,才要除掉她?”

    “正是如此”李贵妃掏出香帕擦拭眼角道:“这事情,我原先也是不知的,是冯保那忠心的奴才,偷着告诉我,皇上最近在暗中找御医看病,据说龙根上起了疖子。太医看过后,说是huā柳病。我让冯保去查,是哪个杀千刀的,带给皇上这种病,结果一查,就查到了奴儿huāhuā头上。原来鞋子一辈子不洗澡,而且不知廉耻、**乱交,得那种病的多得是,皇上和她睡了”自然也被传染了……”“原来如此……”陈皇后满怀歉意的望向李贵妃道:“倒是我错怪妹妹了,只是你为何不跟皇上说?”

    “怎么没说?要不是我劝谏了多次,也不会那贱人一死,皇上就怀疑到我头上。”李贵妃郁闷的叹口气道:“而且当初我也不想让她死,只想让人把她弄出宫去,有多远送多远。谁知人一丢,孟和那混蛋就封了宫门,到处大肆的找人”眼看就要藏不住了,下面人没办法才把她丢到井里去的。

    天可怜见,妹妹我也跟着姐姐信佛多年”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又怎么狠下心杀人呢?”“那倒是,看来皇上也错怪你了。”,陈皇后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也罢”我替你去求求皇上,说什么也要把你们的误会给消了。”,

    “可是,皇上已经不让您管这事儿了……”,李贵妃怯生生道:,“而且奴儿huāhuā的事情,皇上都知道可他就是怨我,而不觉着是那贱人的错……”,说着垂泪道:“这种事,光靠解释,是解释不通的。”

    “那该如何是好?”,陈皇后一听她这话”就知道人家早有主意了,索xing洗耳恭听道。

    “皇上现在这样子,却要全怪那孟和。”,李贵妃却另起话头道:,“皇上原先虽说也风流但还不像现在这样无可救药,究其原因,便是从孟和当上这个大内总管开始的。这孟和原先是个管御膳房的,说白了就是个厨子,他知道自己没能力压住那些老资格的管事牌子就把全部精力都用在揣摩皇上心理”投其所好上了。知道皇上好sè”就专门挑选美女供皇上享乐,变着法子带着皇上沉mi酒sè。奴儿huāhuā那贱人,就是他暗地里差人送信给méng古人”让他们进贡几个塞外异族的美女。”,

    “那些méng古王公刚刚归顺朝廷哪敢违逆了天子身边的红人?一下子就贡上来十个!孟和神秘兮兮把她们弄进紫禁城,皇上这才见到了奴儿贵妃恨恨道:“因为奴儿huāhuā得宠,他自然也圣眷日隆为了让奴儿huāhuā帮他说好话”他可着劲儿的贿赌她两人还暗地里结拜,所以奴儿huāhuā死了,宫人无不拍手称快”只有他如丧考妣!”

    “……”陈皇后微微皱眉,仔细听着。

    “为了弥补奴儿huāhuā死掉的损失,他便带着皇上,跑到帘子胡同寻欢作乐!”,李贵妃咬牙切齿道:,“他明知道皇上的病需要静养,首要就是禁绝房事。却为了固宠”便把皇帝带去那种肮脏的地方,不仅使皇上的病情加重,还让皇上的名声受损!这件事已经传了出去,朝中文武百官”天下百姓,都如何看待皇上?百年之后的史书上,又该如何评价皇上!”,

    “妹妹说的对”,”陈皇后闻言肃容道:“想不到孟和看着一副憨样,竟是如此混账!”

    “他何止混账,简直十恶不赦!”,李贵妃这才拿出杀手铜,一脸铁青道:“你知道这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东西”在宫外干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儿?”于是便把从冯保那儿听到的事情”讲给了陈皇后。

    陈皇后当时头皮就炸了,脸sè煞白一片”不知念了多少遍,阿弥托福”还是没法平静下来,huā容失sè道:“妹妹,此事可当真?那畜生真的吃人脑?!”

    “造谣也不会拿这种事!”李贵妃秀眉一挑道:“我已经让冯保派人,去他家里捉拿那胡神医了,到时候自然铁证如山!”,

    “啊,妹妹你又擅作主张”小心皇上……”,陈皇后忧心忡忡道。

    “这件事,绝对不能耽搁”不然让他把人转移了,自然会百般抵赖”,”李贵妃收起震慑人心的杀伐之气,面容凄苦地叹一声道:“而且,皇上也在用他的药,我们哪能耽搁啊……”,

    “啊……”,陈皇后今天生生把樱桃2张成了血盆大口:“皇上也在用?”,“依我看,那八成就是春药!”李贵妃冷冷道:“所以皇上吃了之后,才会一个劲儿的想做那种事。孟和这个混账,便将几个娈童扮成太监藏在宫内,随时供皇上玩乐!”,

    “啊”,”陈皇后后槽牙都lu出来了,抓狂道:“疯了疯了,彻底疯了,这孟和是一刻也留不得了”,宫规森严,后宫向来是除皇帝和未成年皇子外,所有男子的禁区,这是从来无人敢违背的铁律。现在听说竟然有男子藏在宫里,对一辈子谨守规矩的陈皇后来说,比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luo奔还难以接受。

    “还等什么?”陈皇后彻底被戳中了痛点,站起身来道:“赶紧让人把他们找出来,我要看看孟和怎么交代!”

    “姐姐息怒,我已经让冯保搜宫了……”李贵妃又lu出那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厉害劲儿来,道:,“他调集人员封住大内各个出口,每一个出门太监,无论大小,不管是挂乌木牌还是牙牌的,都严加盘查,不许漏走一个可疑者!”

    “妹妹真是”,”陈皇后眼神怪异的看着李贵妃,她终于明白对方今儿个这番做作的真正目地了”原来是要跟孟和决战,又担心对方有皇帝撑腰”所以才过来拉着自己担待。现在这情势,已经容不得自己说不了……,若是孟和真敢带男人进宫,自己这个统帅六宫的皇后不能不问;更重要的是,方才太子那样求自己,要是自己不帮这个忙,肯定要被未来的皇帝记恨的,为了自己的后半生”也必须得答应下来。

    “也罢!”寻思片刻,陈皇后终于狠下心道:“你让冯保尽管去搜,一定要把那些畜生搜出来,出了事情,我们俩一起担待!”。[(m)無彈窗閱讀]

    .下定了决心,两人便在慈庆宫中坐等,虽然表面上,还能保持镇静,但谁的心里都像有只野猫在挠一样。尤其是李贵妃,如今她一声令下,宫里被掀了个底朝天。事情闹得这么大,肯定要见个山高水低,若是冯保搜不到人的话,自己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按下慈庆宫的两位娘娘不表,单说冯保领了命,便命自己的心腹、

    东厂提刑太监吴恩带人直扑惜薪司在乾清宫东二长街的丙字库,根据情报,那里就是孟和的藏人之处。他则在司礼监值房中,喝茶坐等……,作为一名时时处处以文人标准要求自己的太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sè,那是必须的。

    谁知刚刚坐下喝了一盅茶”便见吴恩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看到他脸上满是惶急,冯保心中咯噔一声,道:“怎么了?”

    “干爹,人不见了!”吴恩哭丧着脸道:“半个时辰之前,孩儿们还见到他们在钟祥宫走动,谁知回头去抓,就扑了个空。”

    冯保端着茶杯,一动不动”脸上yin沉的快要滴下水来,yin声道:“哪个在管事那里管事?”

    “惜薪司的一个管事,已经把他绑来了”吴恩说着一挥手道:“带上来!”

    两叮)强壮的东厂太监,便将一个干瘦的老太监拎了上来。那老太监早已吓得面如土sè,此时跪在地上身子筛糠一般,冯保yin声道:“人呢?!”

    “回冯公公”,那老太监瑟瑟答道:“他们只是叫老奴看管他们,别的俺一概不知。”

    “我问你人呢!”冯保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愤怒道:“人上哪去了?”

    “刚被急匆匆的从后门带走,吴公公便带人到了前门。”老太监道。

    “肯定还没出宫!”冯保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半,道:“宫门已经封锁,就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说着瞪一眼吴恩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人啊!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抠出来!”

    “是………

    吴恩赶紧带着手下小跑着出去了。

    冯保的目光又转向那兀自发抖的老太监”yin测测道:“告诉我”什么人让你看管”又是什么人把他们带走的?”

    “是是……”那老太监知道说出来肯定是个死,但不说的话,也逃不了一死,实在是无法权衡,到底哪种死法更痛快。

    “是我!”一个带着怒气的公鸭嗓子响起,便见一个身着大红蟒衣,蛤蟆眼、酒糟鼻、tingxiong凸肚的大太监在几个随堂太监的簇拥下,出现在值房之中。正是大内总管”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和,他刚在乾清宫服shi皇帝服了丹睡下,不想宫里头又出了这样的大事,便急忙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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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和的怒气是有理由的,尽管他的职位在冯保之上”但自度无论资历和心机,都远不如对方所以对于冯保”他从不轻易得罪,不论大小事情”只要不涉及他自身利害的,都由着冯保折腾,就算冯保把奴儿huāhuā弄死了,他也不过只是难受了一阵”并没有死咬着不放就是希望冯保能适可而止,大家能相安无事。

    但是冯保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竟然要拿宫里尽人皆知的秘密来修理自己,这让孟和忍无可忍因为一旦真让他拿到人,二百面的森严宫规面前”皇帝也保不了自己。老虎不发威,以为我是病猫啊!

    孟老虎终于爆发了,他指着那跪在地上的太监,脸拉得老长道:“冯公公谁给你在大内抓人的权力!”按规矩,必须有大内总管点头,才能拿办宫人哪怕是最低级的小火者,也是如此。但冯保哪里把他放在眼里向来是想抓谁就抓谁,从不跟他打招呼,他已经忍这厮很久了。

    “此一时彼一时”,冯保也知道自己这是越权行事,但哪里怕这憨货?他将双手抄在袖中,不丁不八地站着,似怒非怒、似笑非笑道:“孟公公你大约也知道了,有人把不三不四的野男人带进宫里,这是抄九族的禁令。如今贵妃娘娘下了令旨严查。不过片刻功夫,那几个野男人就逃得无影无踪。孟公公,这还是我没打招呼”要是再跟你打招呼的话”岂不是连这个奴才也抓不住?”

    孟和心气再憨,也听得出冯保的画外之音,分明是在指责自己”藏匿了那几个娈童,而且还把李贵妃抬出来,分明是要见个山高水低了。

    他虽然不愿与冯保结仇翻脸,现在来看已顾不得这些了,心一横,说话便用了命令的口气道:“冯公公,你必须放人,并把各处宫禁撤掉!”

    孟和一贯绵软,陡然间态度一硬,冯保始料不及,一愣神,才恼羞成怒道:“我可是奉了贵妃娘娘的令旨!”

    “我有皇上的圣旨!”孟和骑着老虎不怕驴子,瞪起眼珠朝冯保吼了一句,怎么着,比比看哪个大!

    皇贵妃的令旨虽然可以号令后宫,可在圣旨面前,简直是轻若鸿毛、屁都不算。冯保心说,我要是让你给镇住,以后即不用再混了,便黑着脸道:“既然如此,请孟公公出示圣旨,我遵命就是。”

    “我“”孟和翻翻眼皮道:“我奉的是口谕,怎么给你看。”

    “就算是口谕,我也不信!”冯保一下就看穿了他的虚弱本质”冷笑道:“皇上怎么可能管一个惜薪司奴才的死活!”见孟和瞳孔倏地一缩,他步步紧逼道:“再说皇上知道有男人混进宫里,怎么可能不让搜查”反而要大开宫禁,把人放走呢!孟公公,你能给我个解释吗?”

    “你”,孟和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本来就没有奉旨,也没法说,难道你不知道”那是皇上的娈童吗?只能气得连连跺脚,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请明旨来!”便气哄哄的走掉了。

    带着一肚子委屈”孟和急匆匆回到了乾清宫,因为心里有气”所以脚步难免重了些,又因为走得快,所以还气喘吁吁。静悄悄的暖阁中,登时响起他的皮靴踏在瓷砖上的,橐橐,声,还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惊得李全赶紧小声阻止道:“轻点儿,轻点儿,皇上好容易刚睡着。”

    “”,”孟和赶紧捂住嘴,站住脚,但还是晚了,便听里间先响起咳嗽声”接着又是一声闷哼。

    李全责备的看他一眼,赶紧转身进去,孟和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进了里间”一进门就跪在那里不敢抬头。

    隆庆刚睡着又被吵醒,心情自然不好,但身染沉疴,甚至都无力责备他”只是虚弱道:“怎么了,让狼撵了?”,“皇上,出事儿了!”孟和抬起头来,一脸惶急道:“冯保突然发疯,禁闭了宫门”派人在宫里大肆搜寻那几个娈童!”,待听孟冲把整个事情经过述说一遍,隆庆的脸yin沉下来,“这个冯保,胆子可真大啊,”皇帝幽幽道,说这话时”他口气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平静,一种从内到外的平静。顿了好久,他才接着问道:“那几个娈童”如今在哪里?”“还在宫中,冯保吩咐把住了各处宫门”送不出去。”孟和吞口口水道:“不过皇上放心”我已经让人把他们带去净事房,赶紧割了了事。”说着小心翼翼的望着皇帝道:“奴婢怕lu馅对皇上不利,就大胆把他们处理了一下”这冯保气势汹汹,一定要找到他们”只能用这种方法应对了。”

    “胡闹”,”隆庆摇摇头道:“人家又不想当太监,你给阉了算怎么回事儿?”说着微微抬手道:“写道手谕盖上章,把冯保布置的各处宫禁全都撤掉,然后把他们送出去。”,孟和赶紧起身,走到大案前。笔墨纸砚都是常备的,提起来就能写,刷刷写完了,轻声念一遍,见皇帝微微颌首,他便拿起桌上的皇帝si印盖在上面,正yu跪谢退出,又听皇帝补了一句道:“不要往死里得罪他们,不然将来没人能保住你。”

    “是,奴婢记着。”孟和先是一阵愕然,好一会儿才点头应下”

    唯唯诺诺的退出。

    待孟和退下,隆庆疲惫的闭上眼睛,李全以为皇帝要睡了,便也想放轻脚步退出去,却听隆庆幽幽道:“急了”他们急了……连我这个九五之尊,也不放在眼里了,不过这样才好,呵呵……”

    孟和不敢接话,赶紧退下了。

    偌大的寝宫内,便只剩下隆庆一人,他甚至能听清自己的喘气声,那种拉破风箱的声音,让他清晰感到了生命的流逝。这一刻,他终于能深刻体会,孤家寡人,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所有人都在恐惧你,所有人都在算计你,而你也要为了祖宗传下来的江山,不停的算计所有人”在这个过程中,一切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会影响理xing决策的情绪,都要被生生录离下来。这个过程不仅令人身心痛苦,而且无法被人理解,以至于要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对于他这样生xing温和友善的年轻人来说,无异于硬生生从身上往下剜肉……

    “……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凵虽然从来不肯承认,但自己的身体,自己又怎会不了解?自从预感到命不久矣后,隆庆就开始思考他的身后之事。

    对于自己,他并不担心,无论是与宰辅之间的深情厚谊,还是短短六年里的丰功伟绩,都足以让他哀荣备至,笑对列祖列宗了。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东宫尚幼,宰辅彪悍,难免主少国疑、甚至太阿倒持……佛家说,昨日种因、今日得果,此话一点不假,他平素懈怠懒惰,将国事全权交付给几位大学士。而几位才干卓绝的大学士”也以优异的政绩回报了他。只是这个过程,不可避免的伴随着权柄的转移。自己在时”国有长君,大臣们尚且百无禁忌,随心所yu”要是十岁的友子继了位,恐怕会被老臣们欺负死……

    隆庆最担心的”就是他最敬爱的老师高拱,虽然从来不说,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老师现在已是权柄滔天、飞扬跋扈,将来到了太子继位,他又有了顾命老臣的身份,如果不加制衡的话,恐怕既非大明之福”也不是太子之福,更会给高师傅自己,带来无边的祸事。

    在宫外制衡高拱的人选,就是沈默。隆庆曾担心沈默的军功,和他在军队的影响力,但是前几日的案子让他彻底放下心来……这个大明朝,没有任何文臣有能力造反”曾经煊赫的军功,非但无法成为其稳固权柄的助力,反而会对他造成诸多困扰,必须保持小心谨慎,才能不给那些带着有sè眼镜的批评者以机会。

    在沈默之外,还有杨博,这位老大人才望俱隆,但跟沈默的问题一样,为军功所困扰,而且因为其晋党首领的身份,这种困扰甚至远超沈默。不过这位从严世蕃时代就叱咤风云的老怪物,修炼到现在”不管风多高浪多急,都能稳坐钓鱼台。

    正走出于这种考虑,他准备让杨博来当吏部尚书,减轻一下高师傅的权柄”使高沈杨三人形成一个互相牵制的铁三角,再加上有个深不可测的张居正在一旁”足以保证朝中不会出现一言堂了。为了压制对方,所有人都得巴结皇帝,这样,皇帝在外廷的权威就有了保证。

    而在宫内,他同样需要做好安排……,在皇帝成年之前,太后作为其监护人”代行天子的权力,其重要xing不言而喻。。[(m)無彈窗閱讀]

    .乾清宫,西暖阁,皇帝寝室内。

    隆庆突然翻倒”吓坏了陈皇后和李贵妃”她们赶紧起身去看皇帝,只见隆庆已是两眼翻白,口吐白沫,两手握拳,面如金纸,昏mi不醒……

    陈皇后放声大哭,李贵妃尖声道:“快来人呐!”

    宫室内顿时乱作一团,太监、太医都快步进来,有给皇帝解衣带的,有给皇帝掐人中的,还有拿起手来号脉的,看着乱糟糟的,但其实各行其事,互不干扰,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倒是把陈皇后和李贵妃晾在一边,插不上手,只能在那里干着急。

    陈皇后不禁暗暗自责,要是把皇帝气出个三长两短,自己怎么见九泉下的列祖列宗。李贵妃也是吓坏了,她知道要是皇帝醒来,自己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站在那里越想越害怕,竟要悄悄退出寝宫。

    却被人一把扯住袖子,李贵妃悚然回头”看到是不知何时进来的冯保,只听他压低声音道:“娘娘要去哪里?”

    “回宫待罪“”李贵妃神sè凄惶道:“都怪你,害我惹出这么大的祸“…………”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退路。”冯保一脸狠厉,看一眼众人包围着的龙chuáng,咬牙道:“一刻也不能离开这里!”

    “啊”李贵妃先是一阵胆颤,但很快就明白过来,深深点下头,便站住了身形,重新走到皇后身边站定。

    这时候,太医已经诊治完毕”来到二位娘娘面前抽泣跪奏道:“皇上深度中风,已在弥留之际,怕是随时、随时会,会大行的……”

    一听此言”皇后大放悲声。这时孟和也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来,

    伏在龙chuáng之前失声痛哭起来。

    李贵妃也在哭,但她可不是脑中一片空白,而是借着擦眼泪的功夫,与冯保交换了个眼sè,见后者瞅了瞅孟和,她便会意道:“来人呐,先把这个奴才看管起来。”

    太监们闻言一愣,还没想明白,在这乾清宫里,怎么轮到李娘娘发号施令了?

    “愣着干什么!”冯保冷冷道:“都想陪他一起么?”

    众人这才意识到”大内真的要变天了……”

    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将在那儿嚎丧的孟和押了下去,弄到司礼监值房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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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着拿下孟和,李贵妃树起了权威,冯保也跟着抖擞起来,把闲杂人等都撵出寝宫,然后对正在抹泪的陈皇后”和李贵妃道:“二位娘娘,皇上弥留”社稷动摇,现在万万不是伤心的时候,还请二位娘娘以国家为重”务必要拿出个章程来,不能让小人趁机作乱啊!”

    “”自从得知皇帝快不行了,陈皇后除了默默的流泪,便如行尸走肉一般”直到现在才缓缓看向冯保,又看了看李贵妃,木然道:“你们做的好事……,你们自己收场,我管不了,也不想管……”说完便回过身去”抱着皇帝的胳膊,无声的饮泣起来。

    李贵妃张张嘴,本想说些辩解的话,但想想实属多余,便忍住了,转头对冯保道:“我们fu道人家哪有什么主意”你快去通知内阁成员来乾清宫”让阁老们来处理吧。”

    “娘娘此言差矣”冯保纹丝不动道:“皇上不豫,现在大明最大的”就是您和皇后娘娘,事情可以交给外臣去办”但大主意必须你们拿!”顿一下,声音更低道:“您要是叫了内阁的人来,可就是把命运交给外臣掌握了!”他一字一句道:“难道都走到这一步了,您还要受制于人么?”

    “你什么意思?”李贵妃的目光锐利如刀。

    “娘娘可知道,什么叫《遗诏》?”冯保两眼闪着幽光。

    “遗诏?”李贵妃一愣,她当然不陌生。在本朝,皇帝活着的时候不知发布过多少圣旨、上谕”但最重要的一份却是他死后的遗诏”因为这是他一生的总结,而国家的大政方针也将在这封文书中被确定。

    而遗诏最关键的秘密在于”它根本就不是皇帝本人的遗嘱,却是由大臣代写的,也根本不皇帝意志的体现,而是体现了代写大臣的意志……让冯保这一提醒,李贵妃想起了六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嘉靖遗诏》事件,当时还是次辅的高拱,炮轰当时的首辅徐阶,说他撇开内阁诸公”独拟遗诏,巴拉巴拉巴拉,但以高拱和隆庆的关系,也丝毫无法动摇已经颁布的遗诏,皇家以孝道治天下,有道是父死,三年不改其道。

    哪怕明知《遗诏》不是父皇所立,但只要是以大行皇帝末行之命颁布,新皇帝就必须奉为不易之法。

    “遗诏在手,天下在握!”冯保的脸上,出现了和太监不相符的刚毅”道:“娘娘,您说对么?”

    “可是”李贵妃大为心动”却又有些忌惮道:“遗诏向来是由辅臣拟定的,后宫不得与闻。”

    “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冯保大摇其头道:“那都是文臣编造出来唬人的,您想,遗诏,顾名思义,是先帝末命,订立人应该是先帝,怎能由大臣僭越?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说法,不过是因为当年正德皇帝猝死”来不及立遗诏;然后先帝笃信长生”忌讳生死,才让外臣们钻了空子,遂以为定制。”

    “原来如此……”李贵妃恍然道:“若非冯公公提醒,我岂不是要自讨苦吃?!”

    “娘娘只是对这些事不了解罢了。”冯保摇摇头,恢复了平和道:“老奴在司礼监,就是干这个的,所以才会知道一些。”

    “那你说怎么办?”李贵妃对冯保已经形成了依赖,问道:“现在皇上昏mi不行,这个遗诏怎么变出来?”

    “……”冯保虽然早就xiong有定计,但还是故作沉吟了好一会儿”方娶牙道:“娘娘相信老奴么?”

    “都这时候了,还问这种话。”李贵妃嗔怪的瞪他一眼。

    “那您就让别人去司礼监宣见,设法拖延一些时间。”冯保平静道:“老奴这就去起草遗诏。”

    “你……”李贵妃有些不信道:“这么短的时间”成么?”

    “不成也得成了……”冯保苦笑道:“难道还有别的办法么?”

    “也是……”李贵妃点点头,她只能相信冯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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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渊阁正厅中”四位辅臣都在,却出奇的没有办公,沈默在小声和张四维说着话,张居正枯坐在那里,垂首不语。

    高拱则坐立不安,一时在堂中踱步,一时走到门口,大声问道:,“有没有消息?”

    “还没有……”每当外面传来令人失望的回答”他都会转身进屋,对几个阁臣愤怒道:“要反天了,要反天了!”今天下午未时末,毫无征兆的”大内突然关门,各处宫禁落锁,切断了禁宫与外界的联系。

    这种情况,历史上一共也没出现过几次”在高拱印象中”只有当年壬寅宫变时,为了搜捕杨金英的同党,才在白天关闭过宫门。这自然引起了他的极度不安,马上派人去皇极门问话,倒是很快就有了回音,原来是宫门禁闭,在大内搜查娈童。

    “是谁下得命令?”高拱先是心神一松,但旋即绷紧了,这种命令,肯定不走出自皇帝。

    “是冯保冯公公,说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和贵妃娘娘的令旨。”那名司直郎恭声答道。

    “再探”有情况随时来报!”高拱面sè凝重的挥挥手,让自己的门生退下”自己则皱眉沉思起来。在皇帝病发的节骨眼上,按说所有人都该静观其变,冯保却敢冒天下大不韪,掀起这样一场bo澜”显然是早有预谋的。那么他一定要达到一些目的,最低限,也得是借机把孟和拱掉。但目前这情势下”意义不大……因为据孟和所言,皇帝已经恶了冯保,就算要换个大内总管,也轮不到他来做。

    而且在宫内如此大张声势的搜捕娈童,这可是结结实实打皇帝的脸啊!老虎不发威,以为是病猫吗?天子之怒可不是他个死太监能承受的。所以冯保要么是想疯一把就死,要么就是有恃无恐。

    他的倚仗是什么呢?两宫娘娘?笑话,皇帝真发起火来,两宫娘娘也保不住他。那就只能是,他相信皇帝不会追究此事了,但如此赤luoluo的揭丑行为,皇帝可能不追究么?

    那就只能是……皇帝无法追究了。

    想到这儿”高拱惊惧而起:,莫非冯保这个丧心病狂之徒,竟要控制宴帝”他急得团团乱转”越想越觉着可能……以皇帝如今的健康状况,如果有两宫太后的支持”冯保完全有可能做到!

    期只到了事态的严重,高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大内乃是外臣的禁地”在没有证据表明皇帝被挟持的情况下”宫门一关,自己就无能为力,担心也没有用了。还是想想,如何亡羊补牢,防止事态恶化吧。

    堂堂宰辅”自有临危决断的能力,很快”他便下了五道命令,第一,立即把所有阁臣召集到文渊阁,不能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防止内外勾结:第二,在京衙门所有官员不得离衙;防止有人造谣生事:第三”命顺天府、兵马司全体出动、巡逻京城,防止有人趁机作乱:第四,并监视设在宫外的内廷机构,防止太监生事;第五,命兵部派员至各京营坐镇,防止有人调动军队,立即下令蓟辽总兵戚继光,收拢部队,停止一切作战训练,全军回营待命,有不遵令者,立斩无赦。

    把一道道命令传达下去,高拱便来到议事堂中,令他心中稍安的是,三位大学士在得知情况后”没等他下命令,便都已经回来了。

    “诸位,宫里很可能有大事发生。”“高拱环视三人道:“我等身为宰辅,肩负社稷之责,这种时候必须当好定海神针”绝不能让小人趁机作乱”坏了皇上的江山!”顿一下道:“召集诸位回来,就是为了磋商个妥善对策出来。”

    众人点点头,都等他的后话,谁不知道老高独断专行惯了,都是他一人发号施令?果然,高拱也没有征询别人意见的意思,把自己的决定“一、二、三、四、五”通知了众人。三位大学士都点头”没有异议。

    其实高拱还有一件事想说”就是草拟遗诏的事儿,但他对隆庆是有一种超乎君臣师生的感情的,从心底不愿提到那两个字。不过他还是打好了腹稿,一旦需要,挥笔立就,不耽误任何时间。

    于是便开始了令人煎熬的苦候,一直等到红日西下,申末时分”

    才有乾清宫的小太监前来传旨”命全体内阁成员一起进宫见驾。

    这可是要托孤的架势了,高拱一听如遭重击,一把抓住那小太监的胳膊道:“皇上到底咋样了?”

    “小人不知道””1卜太监早得了吩咐,哪敢胡说八道,只能低着头,畏缩道,“李公公差小人速来传旨,我就跑来了。”

    “走”去乾清宫。”高拱定定神看看诸公”说着抬脚就要出门。

    那小太监却不挪步,小声道:“高老先生,旨意说得明白,要内阁全体成员一起进宫。”

    “全员在此。”高拱怒道。

    “不是说,内阁有五位大学士么?”小太监怯生生问道。

    “””高拱心说我怎么把那位忘了,确实,内阁还有个高仪,但已经病休一年,所以早就当他不存在了:“另一位高阁老病重,不必叫他。”

    “小人不敢违旨。”小太监瑟缩道。

    “去你……”高拱刚想让他滚球,却又想到自己还有件事没做”便硬生生收了脸sè,闷哼一声道:“速去把高阁老请来!”。[(m)無彈窗閱讀]

    .那小太监刚要退走,却又被高拱叫住道:“让内阁全员一起进宫,是皇上的旨意吗?”

    “不,是皇后的懿旨,贵妃娘娘的令旨。”这个没法含糊,小太监只好老实答道。

    “什么?!”高拱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一阵两眼发黑,追问道:“为何不是圣旨?”

    “皇上已不能说话了……”小太监回答一声,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他见高拱还要追问,唯恐说多错多,赶紧低声道:“小人到院子里候着。”说罢不待高拱回答,便倒着退下。

    高拱也没有拦他,而是坐回交椅上,缓缓揉着太阳穴,终于定下心神,抬起头来,面色灰败地对三位阁臣颤声道:“诸位,皇上有可能………不行了,按例,阁臣要代拟遗诏,我们合计一下吧。”

    只…………”众人默默点头,张四维站起身来,准备笔墨纸砚。很快便在桌案上摊开了白纸揭帖,等候首辅大人的进一步指示。

    “子维,你来执笔。”高拱站起身来道:“诸位,我先拟个草稿,然后你们再斧正。”

    沈默和张居正都点点头,表示同意。高拱便在堂中缓缓踱步,将自己的腹稿缓缓念出。在高拱看来,与《嘉靖遗诏》不同,隆庆不需要太多的自我批判和自我否定,遗诏的内容,主要集中在身后事的安排上,首先是太子继位、然后由内阁领受顾命,最后就是希望大臣们能同心协力,继续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通篇遗诏简短温和,没有任何攻击性,一如隆庆皇帝的一生,却很难让人相信,走出自高胡子之手。

    见众人错愕的表情”高拱凄然一笑道:“怎么”以为我会用遗诏打击什么人?”

    只……”沈默摇头微笑,张居正道:“元翁这样处理,自然是中正平和,但遗诏的作用,恐怕会没那么大。”

    “唉…“”高拱喟叹一声道:“我等大臣,只是皇上的代笔,应当想皇上之所想,说皇上未能说,而不是像徐阁老那样,让皇上自我批判”九泉下不得瞑目,…”说罢不自禁地潸然泪下道:“寻常人家尚且死者为大,为何我堂堂大明天子,却还要不得安宁?”

    众人闻言,竟都面有羞愧之色,“……,

    对于高拱拟出的遗诏,众人都没有异议,于是张四维抄写一遍,再交给他审阅。om高拱仔细看过一遍,确认无误后,便收入袖中”只等拿去让孟和用印,《隆庆遗诏》便可称为不易之法了。

    又等了不到一刻钟,在家告病的高仪,也急匆匆乘轿来到内阁。

    高仪刚抬脚迈出轿门,就看见四位大学士等在轿前,赶紧朝首辅、次辅行礼道:“不知何事,急唤下官前来?”

    “边走边说。”高拱已经等得心急火燎了”他也不坐轿子,便撤开腿,大步出了会极门。后面的沈默和二张无奈的对视一眼,只好撇下各自的轿马,一溜小跑跟上高拱的步伐。

    高仪一看”心中不禁郁闷道,把我急匆匆叫来,一句话不说,又把我甩下,这算什么事几啊。他现在走路都不利索,所以连追都懒得追。

    这时候”边上抬舆的太监凑过来问道:“高老先生,您坐吗?”按例,阁臣生病”也可以赐抬舆,所以高仪才会坐轿进来。

    “为何不坐?”听到那太监问”高拱淡淡道:“他们急,我可不急。”于是他便坐上抬舆,慢悠悠往夹内去了。

    七月里暑热难当,四位阁臣一路跑到了乾清门,各个浑身大汗,但一进了愁云惨淡的乾清宫寝殿东偏室,便一个个如坠冰害只见大明天子朱载厘,双目紧闭,四肢绵软地躺在龙床上,已是昏迷不醒。嘴角还间或往外泛着白沫。陈皇后和李贵妃,伏在榻边,一边垂泪,一边不停地绞着热毛巾为皇帝擦拭。太子朱翊钧也来了,他紧紧地靠在隆庆皇帝的身边,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不停抽搐的父皇,既惊恐又悲痛,甚至忘记了流泪。

    一道杏黄色的帷帘,将天家与臣子隔开两端,一个太监站在帷帘外,为内里的二位娘娘传话……”

    四位阁臣隔着帷帘向御榻磕头,声音凄绝。待直起身后,高拱不禁瞳孔一缩,因为他发现,那个帷帘前的传话太监,竟然是冯保!而作为大内总管和皇帝最亲近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和,却不在场。

    但这份不安很快被另一个发现所淹没,他失声道:“怎么没有太医来施救?”

    这一句,把做贼心虚之人吓了一条,陈皇后满脸惊恐,结巴答道:“刚让……”……太医下去,说没有办法了。 看小说就到~”

    “皇上啊………”高拱其实只是纯粹出于对皇帝的关心,并没有其它意思,因此陈皇后一说,他也就信了,顿时肝肠寸断,老泪滚滚,膝行上前,挪到了御榻边上,伸手掀开那碍事的帘子,终于见到了隆庆的真容“……看着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皇帝,他五内如焚,伸手握着皇帝露在被子外头的手,哭得天昏地暗,宛若丧子之痛……“……可以说,这满室之人,没有一个比他哭得更伤心,哪怕隆庆皇帝的结发妻子也比不了。没有人怀疑他这份真挚的感情,高拱对这位皇帝兼学生的爱,实在太深了,甚至可以说,他把没有儿子的遗憾,补偿到了隆庆的身上。而自幼有父等若无父的隆庆,也在他这里找到了珍贵的父爱。君臣情若父子,自始至终从无猜忌隔阂。可以说,隆庆就是高拱感情和事业的双支柱……,现在,皇帝即将盛年崩殂,怎能不让高拱生出恨苍天无眼,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来?

    也许是老天爷都被高拱感动,或者皇帝还想再见老师最后一面。

    看起来已经不可能再醒的隆庆皇帝,眼皮竟然又动了动,微微张了张嘴………这一微小的变化,惊呆了在场的众人,他们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皇帝,屋子里安静地针落可闻。

    皇帝真的醒过来了!他茫然的睁开眼睛,看了看围在床边的众人。

    这一举动,让高拱欣喜若狂,却让李贵妃和冯保魂飞魄散…… 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他们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然而隆庆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便把目光转向高拱,对这位陪伴他近三十年,教导,保护他,为他挡住八面风雨的老师、父亲,用极细微的声音缓缓道:“太子年幼,以天下累先生和……”还没等高拱点头,他便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昏迷。

    高拱的心重新沉入谷底,原来,这只是皇帝的回光返照“……“皇上…………”众人齐声叫唤,想要把昏迷中的皇帝再次唤醒。

    李贵妃也在叫,但她不像别人那么忘情”而是借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的时候,飞快的看了冯保一眼,希望这条老狗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冯保当然明白,李贵妃是怕了,她怕皇帝再次醒来,揭穿伪造遗诏的真相,抄了她的九族!所以想让自己不要生事了。

    真的要放弃吗?其实从皇帝一动,冯保心中就在天人交战…………起先是放弃的心思占了上风,但转折点在皇帝说出那句话之后那是要把天下托付给高拱啊!一旦传将出去,形成事实,高胡子就真要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了………相信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给踢到爪哇国去。

    1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拼死一搏”冯保骨子里,有一股子不要命的执拗,认准了路子,就宁肯一条道走到黑,也不想再退缩。打定主意,他咳嗽一声道:“请二位娘娘、太子爷,诸位阁老听好”奴婢要宣读遗诏了!”

    “什么遗诏?”高拱当时就炸了,遗诏还在我袖子里呢”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当然是皇上昏迷之前立下的了”冯保横下心,便要把陈皇后和李贵妃都拖下水:“二位娘娘是见证,咱家执笔,高阁老有什么异议吗?”

    高拱难以置信的望向二位娘娘,陈皇后只是哭,根本不敢和他对视。李贵妃瞬间在心里,把会错意的冯保骂了十万八千次,但她也有一股子狠劲儿,纵使是被赶鸭子上架,也绝对不会服软。于是点点头道:“正是皇上口述,我等都听到了。”

    只…………”贵妃娘娘的话一出口,高拱还能说什么?他把袖中成了笑柄的1遗诏,捏碎,重重磕头道:“臣等聆听圣嘱!”

    冯保趋前一步,将早在手中拿好的一卷黄绫揭帖打开,清清嗓子喊道:“请皇太子朱翊钧接旨。”

    陡遭变故,朱翊钧已经懵了,他满心都放在父皇身上,对冯保的声音置若罔闻。李贵妃轻轻推了他一把,他这才醒悟,从御榻后头走出来,面对隆庆皇帝跪下。

    母保便长声念道:“遗诏,与皇太子:朕不豫,皇帝你做。一应礼仪自有礼部题请而行。你要依诸位辅臣,并司礼监辅导,进学修德,用贤使能,无事怠荒,保守帝业………

    念罢,冯保将那轴黄绫揭帖卷起扎好,恭恭敬敬递到朱翊钧手上。

    朱翊钧木然向父皇磕了头,便靠在李贵妃身边饮泣起来……好不凄惨的孤儿寡母形象。

    尔后,冯保又拿出另一轴黄绫揭帖,却不专对着高拱,而是面向所有大学士道:“此乃皇上给内阁的遗诏,请四位一起听旨。”

    四位长跪在地的阁臣,一齐挺腰肃容来听,冯保有些快意的扫了他们一眼,便赶紧收敛住得意,拉长声念道:“朕嗣祖宗大统,今方六年,偶得此疾,遽不能起,有负先皇付托。东宫幼小,朕今付之鼻等同司礼监协心辅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图,卿等功在社稷,万世不泯…,……

    听到冯保的念叨,四位大学士全都一个表情,震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对国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太祖皇帝朱元璋,当年对宦官干政最为痛恨,早就立下过规矩,绝对不许宦官干政!他的不肖子孙虽然未能坚守,但是公然委托太监顾命、辅佐皇帝的事情,却是从来没有过的…”这是要让宦官干政变成国策啊!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高拱,都认为他下一刻会暴起质问,绝对不会接旨!

    然而他们看到了,一个与平时绝不相同的高拱,不再是那个有所忤,触之立碎的高胡子,而只是一个悲痛欲绝的老人……

    冯保心中惴惴的读罢,便把那遗诏双手递给高拱,高拱果然没有不接,只是伏在隆庆床前痛哭道:“东宫虽幼,祖宗法度有在,臣等竭尽忠力辅佐。东宫若有什么难题,臣不惜死也要排除。望皇上勿以后事为忧…”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遗诏上时,只有高拱,把全部心神都放在皇帝身上,他不想让皇帝在弥留之际,还看到外臣与后宫的争执。

    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让皇帝放心得走更重要的事情,至于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往后放,日子还长着呢,还怕死太监翻了天?

    高阁老且奏且哭,泣不成声,勉强说完,便放声号啕,引得一旁的皇后、贵妃也失声痛哭。冯保见不是事,使个眼色,两名小太监慌忙扶起高阁老,然后他把,遗诏,递给沈默道:“沈阁老,您接旨吧?”

    只…………”沈默看看他,刚要说话,身后却响起一个不大的声音道:“敢问冯公公,为何是您宣旨,孟和孟公公去了哪里?”冯保瞳孔一缩,抬头望去,便见是后到的高仪。

    这位高阁老正在病中,从乾清门拄着手杖进来,便已是气喘吁吁,但他还是一脸审视的望着冯保道:“两道遗诏都提到司礼监,他这个掌印太监为何不在此领命?”

    冯保心中大骂,连高胡子都不说什么,你这快病死的老狗多什么嘴?但面上还得压着怒气,语气尽量平和道:“孟公公悲伤过度,已经昏厥过去了,咱家是司礼监首席秉笔,有我在也是一样。”

    “秉笔毕竟不是掌印,孟和不来这里听诏,不合娓矩………”高仪缓缓道。[(m)無彈窗閱讀]

    .“这是干什么?”冯保却不接那钱袋,而是一脸,你坏我清誉,道:“难道不知道咱家从来不收人钱财么?”若是一般人,还真要被他唬住,然而孟和是宫里的老人,彼此知根知底,他知道冯保这厮,是当了婊子立牌坊,既要名又要利。所以孟和一脸惭愧道:“公公高风亮节,奴婢倒是拿小人心度君子腹了。得,这钱我也不要了,把它放在这儿,您给交公得了。”

    “也罢,你先搁这儿吧”冯保这才勉为其难接过来道:“等我回头问问贵妃娘娘,该如何处置。”把钱收好,他的语气也亲热多了:“老孟啊,咱们这些断了根的公公,就像是无本之木,没法真正的安身立命,只有依附于皇家才能活得像个人样。可把自身荣辱系于主子一念之间,得了宠,就兴旺,失了宠,就落魄,那也不过是热闹一时,说不定哪天就又歇菜了……”这话说到孟和心坎上了,他眼角泛着泪huā道:“是啊,公公说的一点没错。”

    “说到底,咱们这些同命相怜之人才是亲人…………”说到这,冯保也确实有些动情,看向孟和的目光便柔和了许多:“这世上谁都不把咱们这些阉人当人看,要是咱们自个也像疯狗一样乱死乱咬,保准谁也没有好下场。就像咱们两个,在一个锅里抡勺吃饭,平常难免锅里不碰碗里碰,闹些小别扭。但真正碰到较劲儿的大事,还是得能拉一把就拉一把,能帮衬着就帮衬着。那帮小崽子都瞧着我呢,将来我要是落难了,保准他们有样学样,你想想,你眼下这个处境”我冯某能见死不救吗?”

    孟和听他这话”好似要保住自己似的,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道:,“公公此话当真?”

    “我如果想加害于你,何必跟你废话。”冯保哂笑一声道。

    “敢问公公如何救我?”孟和可怜巴巴道。

    “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就保你平安无事。”冯保道。

    “一定一定。”孟和点头如啄米道。

    “说起来也简单,就是六个字。”冯保道:“扎住嘴,管住tui。”

    “扎住嘴,管住tui?”孟和不解道。

    “娘娘那里,我可以帮你去说和,她虽然恨你,但毕竟是菩萨心肠”可以饶恕你一回。”冯保道:“但外廷那里,八成是要追查皇上的病因的?”“啊,难道他们要把皇上去帘子胡同的事情也揭出来?”孟和瞪大眼道。

    “那牟当然不能问,但是他们可以问你进献的丹药。”冯保目光闪烁的看他,得使劲才能压住xiong中涌起的杀机……,本来把这厮做掉,最为一了百了,可是为了那1李代桃僵,之计,不得已让他领受了顾命,这下动也动不得”留着又是个大麻烦,真叫人憋气,还得小心处置:“实话实说,你的这颗脑袋能否保住,还在两可之间。现在外头都在传,是你家里那个胡神医进献的所谓神丹,其实是春药”才活活把皇上害惨的。”

    “那个混账东西,就是个江湖骗子!”提起那1胡神医”孟和登时咬牙切齿道:“可把我害惨了……”

    “他那边你不用担心”冯保幽幽道:“我自然会让他永远闭嘴,所以能害你的”就只有你自己了。”

    “我当然不会害自己。”孟和恍然道:“所以您让我闭上嘴,不跟外头相见,这个我一定做到。”

    冯保有些意外的瞥他一眼,看来这憨货倒是一点不笨,点点头道:“不错,这个案子”因为牵扯到皇上,肯定不能放在法司审理,我会尽力让东厂来办”这样自然一切好说。但就是怕有人作梗,交给镇抚司”那样变数就大了。所以你这段时间,不要同闲杂人来往,最好不要出宫门,就在大内待着,倒要看谁能把你拿去。”说到这儿,他加重了语气道:“还有就是扎紧了你这张嘴,皇上的事情你知道的太多了,如果万一在人前说漏了嘴,到时候我想帮你也帮不成啊。”“我明白公公的意思,您是担心我离开司礼监,心里有怨气,会跟人胡说八道,您放一百个心,我老孟晓得利害,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甭想从我嘴里撬出来!”孟和拍着xiong脯,jidàng道:“我孟和就是再混球,人为我,我为人的道理还是晓得的!”

    “正是如此!”冯保拊掌道:“只要你能把这两条做到了,我管保你能平安无事,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说着提高声调道:“来人。”

    门外便进来两个执事太监,恭声道:“老祖宗,有何吩咐。”

    “把我的住处收拾出来给孟公公住下”冯保道:“一应使唤、待遇不变,还是按大内总管供给。”

    “使不得,使不得。”孟和登时又是感ji又是局促道:“从没这道规矩。”

    “从你之后,就有了这规矩。”冯保霸气凛然道:“什么都别说,受着吧。”孟和自然感ji不尽,心里也没了怨气……

    皇宫中的大人物们动动嘴,宫外的人就得跑断tui。却说刑部接到高拱的手札后,片刻不敢耽误,立即派出一队精干捕快,由专司缉捕的员外郎带队,前去孟和的外宅拿人。谁知刚一进胡同,就看到有人已经先来一步了,看装束,却是东厂的番子!

    先来的番子,看到刑部的兵丁,立刻警惕起来,派人挡住了胡同口:“东厂办案,外衙回避!”

    这些年,东厂虽然死灰复燃,但毕竟窝囊的时间太长,还吓不住法司之首。何况刑部尚书魏学曾,乃是高拱的左膀右臂,自然而然和冯保对立,更不能让东厂压住了。于是那员外郎策马上前,大喝一声道:“刑部办案,闲杂人等都让开!”

    双方都不买账”相互叫嚷推搡”一时间,狭窄的胡同里人仰马翻,乱成一团。眼看就要厮打起来时,从里面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尖喝道:“都他妈住手!”这一声,马上让番子们安静下来,因为说话的是东厂的提刑太监,这次前来抓人的带队头领。

    “原来是洪公公”双方也算同行,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是认识的。但刑部最恨东厂*意抓人,胡作非为,所以众份交情,也好不到哪儿去。那*外朗皮笑肉不笑道:“果然不愧是属兔子的,又抢到我们前头了。”

    那提刑太监心情恶劣,一甩袖子道:“不是我们厉害,是你们太笨了。”

    “你……”那员外郎被婺得面红耳赤,闷哼一声道:“平时这种事儿,我们让了就让了,但这次封了首辅大人之名”无论如何,您都得让我们一次。”“我们可不理会什么首辅。”那提刑太监冷哼一声,眼看又要打起来,他却突然软化道:“不过也不能次次都让你们灰头土脸,这才就算给你秦大人个面子”说着一挥手道:“让了。”见东厂一下子服了软,那员外郎大感意外”愣了半晌才道:“人呢?”

    “什么人?”提刑太监已经上了马,显然准备离去。

    “那胡神医啊!”员外郎道。

    “早没影了。”提刑太监一脸的郁闷不似作伪道:“要不你以为咱家会让你。里面旮旮旯旯都搜了个遍,就是没有那姓胡的,不信你自己去看。”说着一打马道:“咱家就不奉陪了,还要回去领罚呢。”便道带着手下的番子离开。

    “谁都不能走!”那员外郎是老刑名了,岂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伸手拦住道:“等本官查清了再说!”“你敢拦我?”洪太监怒不可遏道:“反了天了!”

    “得罪了。”那员外郎面无表情一拱手,下令道:“进去搜!”东厂这边,只有三四十人,而刑部足足有百余人,所以他有恃无恐,不能放走了一个。

    洪太监虽然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气呼呼的站在一边”等他搜不到人再说。

    顿时,只听得孟和外宅中”又是踹门踢杌儿砸缸摔盆子的一片乱响…………经过东厂和刑部的两次搜查,偌大的宅子中,基本上找不到一件中用的家什了。

    风卷残云一般,经验丰富的刑部捕快们,便将这处宅子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果然没有找到那胡神医的人影。

    这时候,刑部的人也已经对东厂的番子逐个排查,确认没有“明神医,混在里面,那员外郎的脸已经yin得快滴出水来了,问集中在院里的孟府下人道:“姓胡的哪里去了?!”“凤大人,咱们也不知道。”孟府的管家看这情形,也知道自家公公失势了,哪还有平日的威风,瑟缩道:“中午吃了饭,他就回院子午睡,后来胡公公带人来抓他,却没了人影。”

    “我也就晚了一步。”太监的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变态,洪太监看到这姓秦的吃了瘪,心情竟大好起来,在边上yin阳怪气道:“mo了mo,被窝还热乎呢。”

    “这么短的时间,他能跑到哪儿去?!”那员外郎怒道:“何况京城已经戒严,他就是插翅也飞不出去!”

    “是啊,赶紧回去下令,让你们部堂大搜全城。”洪太监这才想起生气道:“秦大人,差事都力砸了,我们各自回去复命吧。”

    “唉……”也只得如此了,那员外郎也只好把府上人全都抓回去复命,魏学曾知道没抓着人,立即下令严守各处城门,挨家挨户排查。

    但心里已经没多大指望,京城一百多万人口啊,跟大海捞针有何区别?

    在宫里宫外一片纷纷扰扰中,有一个人显得特别安静,他就是沈默。无论是在乾清宫,还是在高拱那儿,沈默都没有表现出鲜明的立场……话说回来,自从这次回京以来,这位能量巨大的内阁次辅,就变得异常低调,仿佛别人还没猜忌他,他就先把自己猜忌了一般。

    从高拱那里出来,沈默没去前厅,而是回了自己的直庐,他枯坐在天井里的石凳上,整个时辰不吃不喝,不言不语,随着天sè渐渐转暗,整个人都躲进了yin影中,这才感到舒服一些。

    这时候,院外响起敲门声,他没有反应,外面又响起沈一贯的声音:“阁老,家里来送衣包了。”因为皇帝病危,大臣不能再穿吉服,而要服素,所以下午时分,都打发人回家去拿衣包,正该这会儿送到。

    沈默沉默半晌,才低声道:“进来。

    ”

    于是门开了,一个干瘦老者提着包袱进来,沈一贯却没有跟进,而是关上门,在外面守着。

    虽然天已经黑下来,但这身形沈默太熟悉了,竟然是他的头号幕友王寅。王寅在他家中地位超然,沈默向来以师友待之,这次却冒充奴仆亲自前来,显然在他看来,事情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

    “大人,您为何沉默了!”王寅劈头就问道:“眼看着机会从指尖溜走,是要遭到惩罚的!”“…………”沈默依然沉默,被王寅逼急了,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知道大人和皇帝的感情深厚,不愿意和那帮人同流合污。”

    王寅感到自己的语气太冲,强自平静下来道:“可是,大内的事情外臣插不上手,您就是有劲儿也没处使……不说别的,人家一句话,您的势力再大,也得乖乖退出乾清宫,在这里枯等。说句实在话,这种关键时候,后妃和太监都想让皇帝死,那谁也救不了他。不信你看,他们放着李时珍这样的大夫不用,却偏要用些庸医给皇帝诊治,不就是怕出现奇迹吗?你放心,皇帝肯定活不过今夜,就算他寿元未尽,他们也会让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可您又能怎么办?就算你是权倾朝野的一品大员,可一道宫门就能把你挡在外头,你就算想清君侧,也没人敢跟着你造反!”王寅说得又快又急道:“说白了,皇帝没有其他的儿子,所以他一旦病重,所有人都以太子爷为主,他的生母和大伴自然是赢定了。嗯动冯保,李娘娘会记恨,太子会记恨,所有没人会跟着乱来的!”。[(m)無彈窗閱讀]

    .“大人,这个局面谁都不愿看到,但已然如此,再想动冯保就太不明智了!”见沈默还是绷着嘴不说话,王寅一脸焦急道:“高阁老怕是要悲剧了,将来不管谁掌权,都得跟宫里紧密合作才行,现在张太岳已经后来居上,您再不行动,可就要被他超越了!”

    “你让我跟害死皇帝的凶手合作?”沈默用一种瘪人的眼神盯着王寅。

    虽然天还热,但让沈默这一看,王寅还是不禁后脊粱一阵阵发凉道:“你有证据么?”

    “会有的。”沈默闷哼一声。

    “那就是还没有。”王寅松口气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有,又有什么用呢?动冯保就走动李贵妃,太子已经十岁,说小不小了啊……,

    ……”

    “为了不得罪未来的皇帝,就要对不起当今皇帝吗!”沈默重重一拳捶在石桌上,震得茶杯歪倒,无比愤懑道:“人怎么能这么势利!”

    “您怎么知道,那样就一定对不起隆庆皇帝了?”王寅丝毫不让,针锋相对道:“当今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我想他最想看到的,一定还是内外和睦,共同辅佐太子,把大明江山红红火火经营下去……”顿一下,紧紧盯着沈默道:“而不是找出真相,为他报仇,让未来的皇帝没有了母亲,让未来的大明没有了栋粱!当今是百年一见的仁恕之主,他一定不愿看到你去为他报仇,最后把自己也葬进去的……”

    “……”这话击中了沈默的要害,让他满腔的怒火不能宣泄,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事实上,从看到皇帝垂死躺在乾清宫的那一个,沈默整个人就深深沉浸在一种出离的愤怒和悲伤中。如果之前有人说,他会对一个皇帝心怀那么深厚的感情,他一定会嗤之一笑,当年嘉靖皇帝对他也不错”驾崩之后”他却只感到如释重负。

    然而隆庆的遭遇,却让沈默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痛彻心扉。

    集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位皇帝在他心丰的地位已经如此重要,这是忠君爱国吗?是在担心帝国的将来么?都不是。

    而是真心换真心……隆庆皇帝朱载厘,虽然一生好sè懒惰、碌碌无为,但是他有着历代皇帝中绝无仅有的真诚善良,自从接受沈默那天起,他就毫无保留的亲之信之,把他当成最可信的朋友”依赖他,信任他。又给了他最大的自由和信任,让他去建功立业,直到病重后,还为了不让他受委屈,而煞费苦心的在做安排…………很难让人相信,一个皇帝会如此真诚待人,但就算他是装的,可装了一辈子”就是真的。

    人非铁石,孰能无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就算是块石头也能捂热了。沈默虽不是那种“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待君,的古之义士,却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他早就在心中接受了隆庆的友情……

    皇帝是孤家寡人”他这个官居一品的当朝宰辅,又何尝不是只有属下没有朋友呢?所以他无比珍视这份友情,甚至早就打定主意,如果皇帝真要拿下自己的话,绝不给他添乱”带着一家人去南洋过活。

    为了皇帝的这份感情,他也不愿意做大明朝的乱臣贼子…………那些改草啊,草命啦什么的,虽然大得没边,却都太虚太远,而友井虽然小得可怜,却真切暖人,让他无法伤害……

    虽然已经多年不在京城,但沈默的情报系统”一刻都没有放松对各方面的监视,他自以为”京城之中的事情,大都在自己的监视之中,包括孟和把胡神医带进宫去,包括张居正给冯保送信……他已经在尽力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暗中保护皇帝了。比如把胡神医的神丹拿去检验,发现都是些吃不死人、也没啥作用的糖丸子……

    但他也有力不从心的地方,那就是大内,深宫高墙,二百年的皇权加持,阻断了一切外界的力量。就像王寅说得,除非你敢清君侧,否则根本没法插手大内。那里面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在皇帝倒下后,就是后妃和太监的天下。孔夫子说过唯女子毕卜人难养也,就是说的他们。

    不过沈默也不是无计可施,如果他愿意,可以让冯保当场完蛋,可是那将牵扯到李贵说……就像王寅所说,隆庆皇帝真的愿意看到那种局面的出现么?

    所以在乾清宫中,他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感情让他恨不得把冯保和李贵妃撕成碎片,可理智又告诉他,隆庆很可能不愿意让自己这么做。所以他只能这样沉默着……

    良久之后,沈默才深深一叹道:“先生,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我不会跟冯保合作的,这是我的底线。”

    “大人,您什么时候这么执拗了?”王寅这是头一次见沈默犯牛劲,大感挠头道:“千载难逢的机遇就在眼前!大明朝第十四位皇帝,将是个只有十岁的少年天子,如此少年懂什么治国安民,还不得依靠宰辅?所以,这一任首辅,尽可把满腹经纶用于指点江山,ji浊扬清,开创太平盛世!而不必像之前那样,空耗于勾心斗角之上!这不正是您一直期盼的天赐良机么?”说着他道明来意道:“要做到这一天,宫府和睦是大前提,所以结好贵妃和冯保,就是不得不做的功课,这一点,我们已经落在张居正后面了,要不奋起直追,怕是要遗恨千古的。”

    “……”沈默再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时夜sè渐浓,万籁俱寂,只有啾啾虫鸣,让人的心要比白日里更加冷静陈肃。

    横竖已经出不去宫了,王寅便耐心的等着他想通,过了不知多久,才听沈默悠悠道:“先生怎知,张居正的作法就一定是对的?”

    “如果大人不插手的话”王寅不禁暗叹一声,道我相信他至少能当十年大平宰相,足以挥洒平生之志了。

    “那十年之后呢?”沈默追问道:,“还能长盛不衰么?”“huā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王寅轻叹一声道:“有这十年时间,足够做你想做的事了。至于十年之后,人非圣贤,谁能看的那么远呢?”

    “……”沈默再次沉默了。

    所有人都一夜无眠,苦捱到了天亮。几位内阁大臣刚在议事厅坐定,准备开会,就有换了白sè孝服的太监进来报信,哭着说,隆庆皇帝已经于今晨龙驻宾天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四位阁臣仍不免抱头痛哭一番”只是其中多少真情、几多假意,就只有自己知道了。而且真正的悲痛,都已经在昨日里宣泄过了,即使是如丧亲子的高阁老,也没有像昨天那样哭得气绝,等到换上青衣角带的丧服,去瞻仰了隆庆皇帝的遗容回来,已经都擦干了眼泪,强忍着悲痛筹备治丧了。

    这种国之大礼”都有成觇,尤其是六年之前,大明朝才刚送走一位先帝,当时的臣子还俱在朝堂,自然是一切如仪,并不慌乱了。通政司立即八百里传邮,把讣告发布全国:礼部按照祖制制定一应丧礼、内阁大臣议定大行皇帝谥号,弘天达道渊懿圣德显文桓武弘孝景皇帝”

    庙号高宗:全国各地衙门就地设灵堂致祭,不必来京……

    随着一道道廷寄从内阁发出,先是京城,然后是各省会、府城,直至县城、乡镇”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老百姓舍不得这位年轻的皇帝,虽然他总是被大臣骂做好sè荒yin,不理政事。但百姓们不计较这个,他们能真切感受到的,是所缴纳的税赋轻了,自己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过了”北方的百姓能吃上饭了,南方的百姓甚至有肉吃了;尤其是一南一北,边疆的百姓,终于不用再时时担心兵灾,可以安居乐业”享受生民之乐了。这些事情,虽然都不是皇帝亲力亲为,但都在他的治下实现了,所以百姓们承他的情,把功劳都算在他的身上……

    神州大地,两京一十三省,家家设祭,人人戴孝,停止一切婚嫁宴乐,所有红sè都被白幔遮住,全都沉浸在令人悲痛的国丧之中。作为在京官员,更是要垂范天下,除了兵部之外,其余衙门的官员,放下手中的一切活计,一律到午门外参加一连七日的跪祭仪式,一个个水米不进,哭得肠断气绝。

    在高拱的操持之下,大行皇帝的一应丧礼,自然以最高规格,丝毫无差的进行着;然而与此同时,另一项重要的大礼,也在紧张的筹备中。那就是新皇帝的登基大礼。

    宴帝自称孤家寡人,其实是有道理的,活着的时候高处不胜寒,没人能真正的亲近:死了之后,虽然丧礼隆重,却享受不到儿子的守制之理。

    事实上,皇太子非但不用等三年,反而得立即登基,一刻都不能耽搁。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

    高宗皇帝驾崩的第二天,即隆庆六年七月十六日,礼部就按规定上了《劝进仪注》:三天后,又组织文武百官、以及军民百姓在午门外上表劝进。恳请皇太子早日即帝位,以安天下人心。

    皇太子还太小,自然无法亲自谕答,不过就算可以,也用不着他费脑筋,因为一切都必须严格按照礼仪来。于是内阁代拟道:“览所进笺,具见卿等忧国至意,顾于哀痛之切,维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准……”意思是,我知道你们的好意,但我爹刚死了,我实在不愿讨论大统之事,所请不准。

    你要敢说,好吧,那就让别人当,保准太子爷能灭你满门。归根结底,这只是个程序,好像马上就答应,显得太迫不及待了似的。因此如是反复了两个来回,到了七月二十二日,太子身着孝服来到承天门上,接受百官和百姓的第三次劝进,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宣旨道:“卿等合词陈情至再至三,已悉忠恳。天位至重,诚难久虚,况遗命在躬,不敢同逊,勉从所请……,说得好像多不情愿似的。

    不过对于大明朝第十四任皇帝,年仅十岁的朱翊钧来说,当皇帝,确实是一件折磨人的事。他还沉浸在丧父之痛中无法自拔,就必须马上记牢那些枯燥乏味的繁文缛节。因为事不宜迟,他一答应登基,钦天监便马上报来选定的吉日,七月二十五,大行皇帝的头七后仅仅两天……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中进行,包括太子在内,所有人都忙得忘了悲伤,更没有功夫勾心斗角,只想着自己的差事万万不能出错。因为几乎是一转眼,就到了新皇登极的日子。二十五这天,因为还在国丧期间,登基大典按例从简举行。一大早,内阁大臣分别前往南北郊、太庙、社稷坛祭告,太子则来到父亲的梓宫,祭告受命后,又换上衮冕祗告天地以及列祖列宗。随后又叩拜父亲的灵柩……一切都如六年之前,他父亲曾做过的那样。

    唯一的不同是,做完了一切之后,他还要拜祭两位母亲,而他的父亲隆庆皇帝,却只能拜母妃的牌位……

    总之一连串跪拜之后,额头一片青紫的小皇帝,被冯保挽着手,带到中极殿,在高高的龙椅上坐定,在韶乐声中,接受大臣山呼海啸的朝拜。然后遣使诏告天下,宣布明年改元为万历元年……。[(m)無彈窗閱讀]

    .日已西沉,暮霭飘忽,影影绰绰的松林上头,处处是盘旋归巢的宿鸟,一座座宏伟的帝陵,全都隐去了面目,却恍如睁开了冰冷眼睛,森然的盯着巨石上的两人。

    “此处天造地设,形势无可挑剔。放眼全国,可以说没有更好的吉壤了。然而一处吉壤,只有一个正xué,天寿山的全气之xué就是长陵!自从成祖皇帝冥驾长陵,至今二百年间,这里添了献陵、景陵、裕陵、茂陵、泰陵、康陵、永陵……现在又有了昭陵,总共是九座皇陵,它们的xué地,是一xué不如一xué,到了昭陵,已经把所有的地气用尽。如果日后还有帝王要陵寝于此的话,大明朝怕是要亡国不远了。”余寅的声音降低而布满了蛊hu力。不能不认可,在这大明历代君王陵寝之处,像这样猖獗的点评他们的阴宅,没有一颗无法无天的大心脏,是办不到的。

    “就在昨天,这里的第十位主人已经登极!”余寅完全没有感受到历代先帝带来的压力,反而兴奋的微微颤栗道:“所以属下说,这是天意啊大人,我们顺天而为,正成其事!”

    “住口!”沈默严厉的喝道,几只受惊的老鸹扑棱着同党飞上天空,难听的嘎嘎叫声令人毛骨悚然:“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别怪我翻脸无情!”

    “大人,这里空谷僻静,方圆百丈之内再无一人。”余寅却不惧道:“您还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吗?”

    “我……”沈默脸色一滞,缓缓摇头道:“你误会我了。”

    “您可以不认可自己的想法,但您的行为决策,却始终朝着这个标的目的!”余寅不依不饶道:“否则您为何要建立汇联号这个恐怖的机构,难道不是为了控制东南的经济命脉!否则您为何要把九大家、还有东南的封疆大吏都拉到咱们的船上,难道不是为了控制东南的政权?否则您为何要开办报纸,难道不是为了控制东南的舆论!否则您为何要开办南洋公司,为何要把您的亲信shi卫们放置进军队,其实竭尽全力的培养他们?难道不是为了培养一只忠于我们的军事力量?否则您为何对安南开杀戒,却对世仇敌怀柔绥靖,还跟那个公主腻腻歪歪的玩起了第二春?难道不是为了在北方草原上,留一只接应的力量?”顿一下,他一脸冷笑道:“还有,您对军队将领竭尽全力的呵护,提高官兵的地位,难道不是为了收买军心?您煞费苦心经营的同年、门生们,已经开始逐渐占据朝廷的主导,并将垄断未来的二三十年,如果您的目地仅仅官居一品,哪用得着做这么多场外功夫?”

    “有了这么强大的实力,您却历来不消,也不展示自己的力量。这让我想起了那位三年不鸣的楚庄王,他是为了一鸣惊人,成为天下的霸主。”余寅像一团火,像一束光,照亮了沈默心底最深处的隐秘:“那么您的目地是什么?位极人臣,宰执天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四年以前,您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接任首辅之位,但您却非让我化尽心血,帮高拱起复,然后把首辅之位拱手相让。这种高风亮节,令天下人击节赞赏,却也让属下费解,首辅之位你不想要,却又拼命的黑暗积蓄实力,您到底要什么呢?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高的位子又是什么呢?”作为沈默真正的心腹之人,余寅实在太了解他了,以至于他任何的解释都惨白无力,只有面对本意天良一途了。愤怒得盯着余寅片刻,沈默突然一拳捣在他的肚子上,恶狠狠的骂道:“你要逼我杀了你么!”全不似平日的斯文模样。

    余寅应声倒地,身子像虾米一样在巨石上蜷着,却嗬嗬笑起来,断断续续道:“昔时我抗命杀了胡宗宪,便说过,这条命是大人的了,您随时都可以拿去!”说着强撑着爬起来道:“但我知道,除非我叛变大人,否则我只会在您大业已成,或者您要抛却的时候死。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你太自作伶俐了。”沈默冷冷望着他道:“我对你们,向来是开诚布公的,还记得昔时初见,我给你们的书,和你们说过的话么?”

    “永生难忘。”余寅颔首道。

    “那就是我的目地。”沈默不再看他,将目光投向了蓝黑色的夜空:“历来也改变过。”

    “可是那也一样是不臣啊!”余寅摇头道:“您现在可以不认可,但早晚都得走到那一步!”

    “不会的。”沈默望着远处已经只剩下个轮廓的昭陵,恍如像是对大行皇帝立誓道:“皇帝姓朱,永远不会改变……”说完低叹一声道:“归根结底,你们都认为我不会成功。十岳公劝我见好就收,抓住眼下十年,就算对天下仁至义尽了;你却撺掇我当曹操……”余寅刚要开口,却被他抬手拦住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但我也不是感情用事。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这两条路都走欠亨。按十岳公的办法,十年以后就是我的死期,固然我不一定死,那条船还泊在天津卫呢。可是我之前的重重努力,必定会被全盘推翻,那样给国家和苍生的伤害,足以亡国。按你的办法,我直接就死定了……你看看这天寿山,九位先帝的陵寝,还有南京那位太祖皇帝,二百多年的朱家江山,早就已经是天经地义的了。”

    “哪有千载的王朝……”余寅不服气道。

    “是,一个朝代注定会灭亡,本朝也不例外,农民起义可以亡了它,外族入侵可以亡了它,甚至武将作乱也有可能亡了它。”沈默沉声道:“天下谁人都可以造他的反,但唯独我不可!天下谁不知道,我沈拙言身受两世皇恩?没有世宗皇帝,就没有我这个六首状元,没有他的不第超擢,我也不成能节节高升,才在而立之年,就位列台阁!更不要说大行皇帝,天下谁不知道我是他的‘骖乘’之臣?天下谁不知道,是他容得下我,我才能出将入相,加封太保!”顿一下,深深一叹道:“我沈默获得了异姓臣子能够获得的所有的荣宠,又是先帝的托孤之臣。天高地厚之恩,何尝不是我一生的枷锁呢?如果我敢造反,必定会被天下人视为忘恩负义的禽兽,正人君子与我势不两立!你熟读《二十一史》,何时听说过,道义上失败者,能赢得天下的呢?”

    “李世民、赵匡胤。”余寅已经摆荡了,却有些不服气道。

    “天下,是李世民打下来的,他为何坐不得?”沈默轻叹一声道:“至于赵匡胤,那是乱世草头王的五代,实力才是硬事理。从朱温灭唐到赵匡胤登极,不过区区五十年时间,中原经历了五个朝代,平均十年就改朝换代一次,人们早就习惯了皇帝像走马灯一样换,所以他才能欺负得了柴家的孤儿寡母。但大明朝已经立国二百余载……还是那句话,你看看这天寿山,埋了几多代朱家的皇帝,这就是人心向背,这就是天经地义……”

    “……”余寅终于认输了,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道:“看来大人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我的见识确实不可,还是听您的吧。”顿一下,有些解释的意味道:“我是听说十岳公亲自到文渊阁去说服,您似乎也没否决,所以才担忧您会按兵不动的。”

    “我说过,十岳公也是为我好,他想让我走最稳妥的一条路,”沈默轻轻摇头,声音降低道:“他今年七十了,就像我们的父辈,老人总是希望他的后辈能平安一些,不肯意我们去冒险。”“大人……”余寅有些感动,沈默这份体谅和宽容,是他黑黑暗永恒的温暖。

    “其实我也一直在犹豫。”四周陷入黑暗,黑暗可以让人更为坦白,沈默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到:“究竟是搏一把,还是依照十岳公的意思,守旧一点。”决策的难度,是跟你的责任成正比的。当你孑然一身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脑袋失落了不过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是何等的豪气干云?但如果你有了妻儿老小,要干些要命的事儿时,就得想想自己死了她们怎么活,甚至会不会被株连。所以不知有几多‘怒从心头起’和‘恶向胆边生’,在看到自己妻子调羹,儿女绕膝之后,冷了热血,放下快刀,吞下一口恶气,也要好死不如赖活着。

    就更不要说沈默了,他的生命不属于自己,甚至不属于他的家人,因为他承载了太多太多……就是刚刚余寅所列举的那些,东南六省,军政两方,士农工商……乃至千千万万人的福祉和希望,全都系于他一人之身。有道是千古艰难唯一死,但这个抉择,真的还要更难做出……

    “可是,已经到了不能不下决定的时候了。”余寅准确的掌控住了沈默的心理,道:“并且我相信,大人您已经有了决定,否则您不会让我来这一趟。”说着难得的一笑道:“我可是一直黑暗负责安插的啊。”

    默点颔首,不再回避道:“这个问题,从在安南时,就困扰着我,我用了半年时间,终于想明白了。”

    “那您是怎么想明白的呢?”余寅对这个很感兴趣。

    “就是在此时此地,”沈默的声音中,透着如释重负的解脱,却又有些禅意道:“既然一切都是天意,那我来到这个世上,也同样是天意,上天既然让我来这世上走一遭,又让我做了那么那么多,必定是有他的深意的。那么我也没有理由中途而废,岂不辜负了上天的一番美意?如果最后我失败了,那也是天意,天不给大明这次机会,怨不得我!”

    余寅不成能真正理解这番话,但他却听出了霸气,也如释重负道:“大人有几多年,没有流lu过这种霸气了。”

    “不为王霸,霸气何用?”沈默淡然一笑道:“别想三想四,做好分内的事情吧。”

    “这个您安心,”终于揭开了亘在心中多日的谜团,余寅振奋道:“虽然这些日子心里不敞亮,活儿可一点没迟误,万事俱备不敢说,但已经搭好台,就等您唱戏了。”

    “不,还得让他们唱。”沈默摇头道:“我们在台下看,等他们把丑态都lu出来,咱们再主持公道。”顿一下,他压低声道:“怕也唱不了几天了,高肃卿的字典里没有‘等’字,我估计,最多十天半个月,就得分胜负了。”说着,他看向余寅,一片黑黑暗,只能看到那对闪闪发亮的眸子,道:“时间不多了,你连夜回京,做好一切准备,我回京之日,就是咱们策动之时。”

    寅重重颔首道。

    “记住,”沈默抓着他的臂膀,丁宁道:“我们要的不可是现在,还有未来,所以必须最大限度的隐藏好自己!我不想自己的名字被人刻骨铭心……”

    “这很难……”余寅想一想,轻声道:“究竟?结果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就算一时回不过味来,回头也会想明白的。”

    “嗯……”沈默的声音明显沉重很多,这才是他迟迟没有下定决心的原因所在,即使是现在,也只是把这个隐忧抛之脑后,而没有解决之道。缄默了良久,他低声道:“尽量做好吧,就算管不了他人怎么想,我至少还有十年时间去解决……”[(m)無彈窗閱讀]

    .辰进申出,这是内阁铁打不动的办公时间。辰时不到,十几天来终于回了趟家的张四维,便出现在文渊阁中。

    “子维,来得真早啊。”开战前夕,高拱不能离开阵地,昨晚还在内阁坚守,看到张四维一脸倦容,lu出会心的一笑道:“**一刻值千金,晚来一会儿也无妨嘛。”

    “岂敢耽误了正辜儿”张四维脸一红,赶紧岔开话题道:“元翁,张相家人托下官给您告个假,他病了,下不来chuáng,这几日不能来阁。”

    “哦………

    高拱有些意外道:“什么病?”

    “说是热伤凡……”张四维说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热伤风?少不了虚乏盗汗。”高拱哂笑一声,暗道,你以为躲在家里,我就能放过你?休想!等着挨弹吧,小子!

    虽然一下子就剩两个人,但高拱不在乎,没了国丧和登极大礼的负担,内阁就剩他一个人也没问题。人虽少,规矩不可废,于是按时开会,“其实就是高拱一条条布置任务,张四维认真记录而已。

    正当高拱在那里发号施令,有司直郎进来通禀:“元翁,有皇上圣旨川“哦?圣旨?”高拱登时满腹疑huo,竟然脱口问道:“哪个皇帝的圣旨?”

    中书暗暗咋舌,小声道:“昨儿新登极的皇上啊。”

    “十岁天子,会发什么圣旨?”高拱眉头拧成个川字,但多年养成的条件反射,还是让他赶紧出去接旨。

    “高老先生接旨。”来传旨的太监打开手中的明黄诏书,高拱只好跪下接旨,听他拖着长调念道:“皇帝手谕:好使内阁知道,尊先帝遗训,自即日起,罢免孟和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着原首席秉笔冯保接任”仍提督东厂。钦此。”

    听了这道旨意”高拱就像吃了一百只苍蝇一样浑身难受。如果说这世上,还有比太监批红更让他痛恨的事,就是这皇帝手谕了。自古以来,皇帝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可以随意下达旨意。事实上他的一切诏令,都要经过中书机构的附署……有宰相的年代,诏令要经过中书省和门下省才能颁布。唐朝武后在位,为了绕开那些和她作对的大臣,试图绕开他们,直接发布旨意…………却被大臣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诏,的为由硬顶了回去……当时武后改中书省为凤阁,门下省为鸾台。

    到子本朝改为内阁制,便要经过内阁,按照成宪,皇帝的诏令都应经过内阁票拟。除了内阁之外,通政司和六科,对于皇帝的诏令,也都有随时复奏封驳之权。这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钦定的章程,为的就是一旦子孙不肖”放旨有乖于政令,做臣子的能有个纠偏谏直的机会。算是老朱皇帝为他的江山筑下的一道防bo堤。然而这对后世的皇帝来说,却不啻于紧箍咒。在经历了几任皇帝,政事日渐糜烂,对于皇权的监察,并不能认真履行。有时候碰到棘手的事,皇上不想让内阁掣肘,便直接下达手谕到内阁。

    大臣也不是拿这种手谕没有办法。本朝在内阁以外,还有通政司和六科,对于皇帝的诏令,都有随时复奏封驳之权,因此皇帝随时颁布手谕的自由”更受到重重的约束。不过法制是法制,事实是事实,在藐视法制、人治为大的政治状况中,手谕仍旧不免出来,成为史册所记的“斜封墨敕,和1中旨,。这正是负责任的大臣所最痛恨的事。

    十分看重权力与责任,希望君臣合道的高拱”对绕过内间的中旨一向不满。

    何况皇帝才十岁,这道中旨显然是冯保自封自赏的无法无天之举,这又是一条不可饶恕的罪状。

    此例万万不能开”不然日后还不得让冯保骑在脖子上屙屎撤尿?但这种关系到大内总管更替的事情,背后肯定要李娘娘点头。这新君登基头一道旨意”自己要是公然驳回的话,肯定惹得凤颜大怒,岂不就违背了1宫府和睦,的既定方针?

    跪在地上的高拱,又是恼火又是纠结,竟忘了去接那道圣旨。

    “高老先生,接旨啊……,

    ……”那太监只好催促道。

    1也罢,先给李娘娘这个面子……,那太监又催促一声,高拱这才不情愿地伸手接过那道手谕,然后便站起来。众人登时傻了眼,因为就算平头百姓也知道,你得答复一声1臣遵旨,啊!但他没有说这三个字,便随手拿着那黄绫揭帖,转身就往屋里走。

    1这,这算怎么回事儿啊?到底是接不接旨呀?,那传旨太监傻了眼,只好追上问一句道:“老先生,您看小人如何回去复命?”

    “爱怎么复命怎么复命。”高拱满肚子邪火没处发泄,正好拿他出气,便对他咆哮道:“你回去问问冯保!这中旨到底是谁的旨意?

    老夫倒要弄个明白!皇上才十岁,他知道什么叫中旨,嗯?还不是你们这些阉货在里面捣鬼,早晚要你们拉清单!还不给我滚蛋!”

    一阵劈头盖脸的詈骂,把那自以为新君登基、翻身做主的冯保心腹,骂得脸sè苍白,也不敢再多嘴了,连滚带爬地逃出文渊阁,一刻也不敢停留。

    “回到议事堂,坐在太师椅,高拱还气得直喘粗气,面红耳赤的对张四维道:“方才的事情,你都听到了?”

    张四维点点头,他都听得清楚明白,对高拱的反应颇不以为然……

    心说既然你接了旨意,又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白给小人嚼舌的口实呢?但这种话,最多只能在心里想想,他可不敢说出口。便去厅角的水盆架上,取一条洁白的毛巾,浸湿后拧干,递给高拱。

    高拱接过来,擦了擦满头的大汗,又鲂吸了一盏凉茶”才慢慢调匀情绪,叹息一声道:“皇上绕过内阁,颁下中旨,说是按照先帝遗训,让冯保接掌司礼监。昨天才登极,今日一早就下旨,不给人任何转圜的机会,你说说,新皇上一个十岁孩子,有这样的头脑吗?”

    张四维摇摇头,轻声道:“皇上还没到自个拿主意的年纪。”顿一下道:……但若果是井帝未行之命,自然另当别论n,”

    “先帝去世前一天,我等被埠去乾清宫听读遗诏,且不论那两道遗诏是怎么回事儿,上面可只字未提冯保的名字。”高拱一脸不屑道:“就当是先帝之命,为何不早下旨意,非要等到弥留之际,才又出了这么道任命?

    “如今先帝宾天,已经无法求证”张四维轻声道:“这些话咱们si下说说可以”难道能公开质疑今上?”说着意味深长道:“元翁,皇上虽然只有十岁,但毕竟是我们的国君啊。”名分在那里,大义在那里,您老怎么唱对台戏?

    “嘿……”高拱郁闷就郁闷在这里,明明知道他们是扯虎皮做大旗,却偏偏不能揭穿。心中一阵阵的窝囊,一张老脸黑得吓人,却又无从发泄,只能化为一句牢sāo道:“十岁的皇帝,怎么治天下?”

    “…………”张四维不敢接这茬,只好转个话头”试探着道:“依学生看,既然木已成舟,元翁是不是考虑一下,和司礼监修复一下关系了,毕竟日后政事还得他们配合,若他们掣肘……”“球!”高拱粗鲁的打断他的话”一脸厌恶道:“你当我是张居正那个不要脸的东西?”

    “元翁,冯保是今上多年的大伴,深得李娘娘信任”现在当上了大内总管,还提督了东厂”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不说明白,反而让高拱误会,所以张四维硬着头皮道:“他已经今非昔比了,不能再用过去的眼光看他。”“就算尾巴翘到天上,他还是条狗,充其量也就是一条披了人皮的狗!”高拱深深不屑道。

    “但这条狗的主人,是李贵妃,打狗还得看主人啊。”张四维苦劝道。

    “不要再说了!”高拱一抬手,阻止了他的劝说道:“我是先帝的托孤大臣,难道李娘娘会为了一条狗,就跟我翻脸?!”说着他表情变得严峻道:“子维,咱们实话实说,现在不只是太监出了问题。你想想,从先帝驾崩前的那两道遗诏,到新君登基,迅雷不及掩耳的中旨,环环相扣,快得让我们来不及反应。这是冯保那个蠢材能想出来的?

    这些诡计,都出自那个小人的脑袋。”说着他指了指张居正的值房道:“1那厮与冯保沆瀣一气,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我在内阁说一句话,冯保那边立刻就知道了;冯保那边要干什么,也先跟他通风。为什么今天他没来,不就是担心中旨一出,我会骂他的娘,所以才躲在家里不和我照面。他们的勾结之势已成,如果我们还想着退缩求和,早晚都要被赶出朝廷!就算他留你做陪衬,你也只不过是个摆设,难济国家大事,做这种官有什么意思?”高拱这话,已经说得不能再实在了。

    张四维暗暗苦笑,难道我现在不是这样么?但还是一脸关切得问道:“依元翁之见,现在应该如何应对?”

    高拱看着他,一脸萧索道:“老夫已是huā甲之年,历经嘉隆两朝,胜残去杀,勾心斗角三十年,早就心力交瘁,有退隐之心了。不如致仕归去,就此悠游林下,享受一下桑榆晚景,何乐而不为呢?”

    “……”别看张四维这些年伏低做小,好似很弱一般,那都是没办法的办法。作为杨博钦点的接班人,他怎么可能真那么弱呢?一听就知道高拱是在试探自己,或者说试探晋党的态度,稍稍沉吟之后,便摇头道:“新君尚属冲龄,您是先帝的托孤大臣,大明朝的擎天一柱,这时候上本要求致仕,似乎有负于先帝之托啊……,

    ……”

    “不错。”高拱听明白张四维的意思,精神大振道:“先帝厚恩如天,老夫唯有誓以死报!当初领受顾命时,我就发誓,根据祖宗法度,竭尽忠心辅佐,如有人敢欺东宫年幼,huo乱圣心,我将秉持正义,维护朝纲,将生死置之度外!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大明有您这样的股肱,实乃皇上之福,国家之幸。”张四维深深佩服高拱这种无所畏惧的气势,却也感到他的偏狭莽撞,如此行事肯定要吃大亏的,故而委婉道:“不过,古人明哲保身之训,元辅还应记取……”

    “张居正与冯保勾结,已经举世皆闻,老夫要维护法度,伸张朝纲,又能够明哲保身呢?”高拱却摇头道:“子维,我已经决定了,必须趁他们还没有站稳脚跟,奋力反击,也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为社稷苍生丰除后患,你支持我么?”

    “这个……”张四维思索片刻,终是缓缓点头道:“自然以元翁的马首是瞻。”

    “那好,我来口述,你来执笔,我们一同起草几份奏章。”高拱站起身来,在堂中反复踱着步,把心里的想法打成腹稿,考虑文句。张四维则走到案前,磨墨伸纸。少顷,书房里墨香弥漫,一切就绪。张四维拈起一管精致的羊毫小楷,面前是专用的内阁笺纸,就等高拱发话了。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高拱口述的第一道疏,却不是关于政权的,而是关于为两宫娘娘上太后尊号的话题。并在最后说,按例皇帝登极,要赐给宫妃一批头面首饰,虽然现在皇帝还未成亲,但宫中尚有先帝的遗孀,礼不可废,由户部拨付二十万两银,打造一批上等首饰,请李娘娘代皇帝赐给云云……

    张四维不禁暗笑,原来这位老斗士也不光一味蛮干,还是知道要示好后宫,减小阻力的。

    这道《看详礼部议两宫尊号疏》写完,高拱那种刻意讨好的语调也没了,转而字字如刀,势大力沉道:,“大学士高拱等谨题:为特陈紧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兹者恭遇皇上初登宝位,实总览万几之初,所有紧切事宜,臣等谨开件上进,伏愿圣览,特赐施行。臣等不胜仰望之至,谨具题以闻……。[(m)無彈窗閱讀]

    .“老奴得说娘娘两句了。”冯保却不同意道:“自古就有太后辅政的惯例,皇上才十岁,您这个做母亲的不帮他拿主意,就不怕有人欺负皇上年幼?”

    “钧儿年纪虽然小,但坐在皇帝位子上,还有谁敢不听他的?”李贵妃却不以为然道:“先帝在世时,曾说过这样的话,要想把皇帝当得轻松,只要用好两个人就行了。”

    “哪两个人?”冯保明知故问道。

    “一个是掌印太监,一个是内阁首辅。这两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互相配合,互相监督,保准谁也欺负不了皇上。”李贵妃瞥他一眼道:“宫里有你当家,哀家有什么不放心;至于宫外,高老先生是先帝最敬重的恩师,自然也会悉心辅佐皇上……”

    “娘娘这话不假,只是人是会变的。皇上在世时,国有长君,高拱那帮外臣自然不敢怎么样。现在情形不一样了,皇上尚在冲龄,人家又有托孤大臣的名头,名正言顺的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冯保一脸严肃地煽风点火。

    “这些话,以后不要luàn讲。”李贵妃微微蹙眉道:“高老先生是什么人,哀家在裕邸时就知道,那是位极方正、极忠心的老先生。”对于高拱和冯保的矛盾,她也有所耳闻。

    “娘娘菩萨心肠,眼里全是好人。”冯保心里暗暗吃惊,想不到没了死亡威胁的李贵妃,变得如此有主见。好在他是有备而来,不紧不慢的打出炮弹道:“老奴说人是会变的,并不是污蔑他。裕邸时的高老先生,老奴也是认识的,和现在的高宰相,高天官,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怎么不是一个人?”李贵妃有些不悦道。

    “老奴就说一件事,先帝病危的那天,高拱在干什么?”冯保一脸恨恨道:“他在庆祝寿辰。亏他还下命令天下官员,先帝病重期间,禁止宴饮婚嫁,回过头来,自个儿却大肆庆生,放爆仗、唱大戏,流水席开了一百桌。”

    “一百桌?”让冯保这一提,李贵妃也隐约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儿。

    “在京的官员全去了,少了能摆开么?”冯保说着,不禁暗暗佩服张居正草蛇灰线的本事,竟然早早就给高拱挖好了坑。

    “……”李贵妃沉默了,她是个心思很灵活的nv人,马上想到这意味着什么……下令官员不许宴饮,自己却大摆筵席,这种专mén律人,毫不律己之人,谈何方正?而且是在先帝病重期间,他这个先帝最亲近的大臣,却忙着自个做寿,又谈何忠诚呢?

    再往深远里想,在京上千名官员,明知道是先帝病重期间,却全都去给高拱贺寿,这说明什么?他们怕高拱甚过先帝!现在皇帝才十岁,恐怕官员们更要只知道有高拱,不知道有皇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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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李贵妃垂首不语,冯保心里暗暗得意。服shi这位娘娘十多年,他早就把她的脾气心思mo得清清楚楚了。要说李贵妃,本身既聪明,又有主见,本该是个不让须眉的nv豪杰。但她出身卑微,总有一种自卑感和不自信,所处的地位越高,就越担心万一会失去,所以对外界的威胁,总会反应过度。

    否则,她也不会在成为太子之母、当上贵妃后,还对宫里的嫔妃严防死守,唯恐她们也生出皇子来……其实就算生出一百个,也不可能威胁到太子的地位。朱翊钧的太子地位,可是从生下来就注定,经过大典册封,昭告天下的。只要不是犯上作luàn,就算皇帝想废他也不可能,因为百官不会答应,也没法向天下人jiāo代。~~~~

    可是李贵妃却总觉着威胁只要存在,就有成为现实的危险。这种骨子里的不自信,让她成为了后宫的计划生育先进个人,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皇帝空负小蜜蜂之名,却始终没有对别的huā朵授粉成功过。

    后来的奴儿huāhuā事件,更是把这位娘娘的过jixing格显lu无疑,你说你一个西宫娘娘,太子之母,跟一个无根无势的番邦nv子教什么劲儿?不是受迫害妄想狂又是啥。

    冯保抓住她的这种xing格,也就找到了利用她的法mén,又把高拱昨日对那传旨太监所说的话,添油加醋演绎了一番,讲给李贵妃听道:“不管怎样,那都是以皇上的名义发布的,高拱竟敢公然质疑,到底有没有把皇上放在眼里?”

    李贵妃听罢,虽然没自食其言,但脸上的yin云却很重了,显然对高拱失望了。

    冯保这才拿出那两道奏疏,道:“娘娘您看,这就是他在皇上登基后,所上的两道奏疏。”

    李贵妃拿起一本,看完;再拿第二本,看了之后,脸sè却好了很多,反而目光有些怪异的瞥一眼冯保道:“这两道奏疏,虽然有一道,有些针对你冯公公,但所陈之事,却也无懈可击。我看了倒觉得,他没有辜负先帝的嘱托,所作所为,具见忠诚,倒有些顾命大臣的样子。”

    冯保听了,心便往下沉,暗暗叫道,高胡子果然高招!亏着先去问了问张先生,不然我要是拿着折子,这么莽莽撞撞的来了,非得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不成。

    确实,高拱的《陈五事疏》,虽然旨在限制司礼监的权利,但处处都站在皇帝的立场上,所言之事,对皇帝练习政体、早日成为称职的君王大有裨益。李贵妃自然不会像冯保那样反感。至于第二本的上尊号、买首饰,都是的纯粹讨好之举,李贵妃自然心huā怒放。

    很显然,高拱的心血没有白费,李贵妃刚刚升起的那点猜忌,转眼变为欣赏,这却是冯保最不愿见到的局面。他偷看一眼李贵妃那张极有主见的俏脸,心里一阵阵的后怕,暗道亏着有张先生支招,否则任凭贵妃娘娘对高拱建立信任,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当机立断,将这种可能掐死在萌芽,便硬着头皮出声道:“娘娘明鉴,本来老奴也以为,这高胡子是转了xing了,但老奴总觉着哪里不对,只是才疏学浅,悟不透这里面的蹊跷。阅读o透了李贵妃意yu出头的心理,他借冯保之口提议,陈皇后与李贵妃不仅可以同升太后,而且都可加徽号,道:“既同为太后,多二字何妨?”他还体贴的为李贵妃想好了徽号,曰‘慈圣’。

    这当然是违背祖制的,但他料定李贵妃不可能推辞。

    果然,李贵妃感到,张居正和冯保,才是真心为她考虑的人……也许在后人看来,这两个字也许一钱不值。有了这两个字,李太后才能在地位上与陈太后平起平坐,再不必像过去那样,每日向皇后请安了。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这两个字,自己就永远不是正牌太后,还是无法出头!

    ~~~~~~~~~~~~~~~~~~~~~~~~~~~~~~~~~~~~

    冯保一番话,便让高拱的杀手锏砸了自己的脚。在李贵妃眼里,高拱便成了欺负fu道人家见识有限,想要让自己永远位居陈太后之下的yin谋家。

    “还有那头面首饰,据老奴所知,先帝是赏过,但世宗皇帝,和武宗皇帝都没赏。”冯保趁热打铁道:“为什么?因为皇上还没成亲,哪里来的后妃?说赏赐给先帝的遗孀倒也占理,可天下人谁不知道,皇上才十岁,能懂这些么?还不以为是您在撺掇?而且户部总是扎紧了钱袋子,唯恐被大内huā去一个铜板,这次怎么这么慷慨?天下人不会以为,是户部主动给的,而会认为您是在借机敛财……说白了,高拱这是在败坏您的名声,以削弱您对朝廷的影响。”

    “至于那《陈五事疏》,就是更加昭然若揭了,他要皇上按时上朝,设案揽章,事必面陈,看似是处处为了皇上练习政体考虑。可是皇上年纪还小,这些事情怎么能处理得来?还不是得听他的?”冯保一口气,打出所有弹yào道:“至于‘批红必经票拟”‘奏章不得留’两条,何止是针对司礼监的,分明是要让皇上事事都按照内阁的旨意来,说白了,就是按照他高胡子的意思来。还不许皇上反对……”

    “别说了!”李贵妃终于忍不住,利喝一声。她得心里头如填满了柴草一般烦躁。如果真的如同冯保所说,那么高拱就是死不改悔,以‘顾命大臣’自居,专权干政,威福自重。但这样下去,对他高拱又有何好处呢?

    想到这里,她面无表情的望着冯保道:“张先生的分析,句句都有道理。但是高拱久居内阁,应该知道其的利害,把我们孤儿寡母bi急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顿一下,她给出了自己的看法道:“究竟是不是存心而为,难讲。”

    “……”冯保有些傻眼了,他想不到这个nv人今儿个竟如此固执,自个嘴皮磨破,她却还是不肯入彀。

    其实原因很简单,李娘娘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为生存惶惶不安的皇贵妃,现在她是皇帝的母亲,即将成为太后,自然要为自己的儿子,为大明江山考虑……当初先帝拉着高拱的手,托付国事的那一幕,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所以在她心里,高拱就是首辅,是首席托孤大臣,怎么可以轻易换掉呢?

    “那,那高拱那边,该如何回复呢?”好在冯保也算是久经沙场,很快恢复镇定,把难题抛给李贵妃道:“他那边还等着答复呢。”

    “这样回答。”李贵妃想了想,提起笔来,在薛涛笺上写了个字,道:“希望他能适可而止。”

    ~~~~~~~~~~~~~~~~~~~~~~~~~~~~~~~~~~~~~~~~~~

    却说高拱上疏后,便不断派人去司礼监催促,让他们把奏章送到内阁票拟。这一催促,效率还真不赖。当天上午,传旨太监便送来了一个御批,只有短短个字:‘知道了,遵祖制’!奏稿却被留不发了。

    看着这个字的回复,高拱有些傻眼,遵祖制?大明二百年多年,祖宗多,祖制自然也多了去了,怎么遵守?遵守哪个?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么?

    但很快,他便明白过来,这一定是冯保在捣鬼,想让此事不了了之!

    冯公公,你想得也太简单了吧?这可是由当朝首辅亲笔所上,万历朝的开mén第一疏,就这样被留不发,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么?

    果然,消息一传开,京城部院大臣以及各路言官,都表示出强烈的不满,认为冯保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最生气的还是高拱本人,如果他jing心策划的第一步棋,就打了个哑炮,往后的步骤还怎么进行?他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当天便奋笔疾书,又写了一道奏疏,内容差不多,只是多了几句道:

    ‘皇上登极之日,正是外人心观望之际,臣等第一条奏即未发票,即未méng明白允行,恐失人心之望。于是臣等不敢将本送科,仍用封上再进。伏望皇上鉴察,发下臣等拟票,臣等如有差错,自有公论。祖宗法度,其孰能容。臣等无任,仰望之至。’

    简单来说,就是此乃你登基后的第一道奏疏,就留不发,实在说不过去。所以我们再上一次,你赶紧发回内阁票拟,大家都看着你呢!

    为了加强这一本的威力,高拱决定来一个内阁联合署名……上一次只有他和张四维的,这次把不在阁的三个也拉上,正好试试沈默和高仪的态度,离间一下张居正和冯保的关系。

    奏本先送到高仪府上,高仪签了。然后再送到张居正府上,张居正也签了……不签能行么?和太监勾结的事情,岂不马上昭之于天下?不过高拱也把他和冯保的关系,看得太脆弱了。就算是狼狈为jiān,也不可能被这种不入流的离间计破坏。

    顺利搜集到在京二位的签名后,负责此事的高拱mén生程,便飞马赶往昌平,终于在过午时分,见到了在地下寝宫视察的沈阁老。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儿?”沈默看到风尘仆仆的程,表情似乎有些惊讶。

    “元辅有急件。”程说着,从随身携带的牛皮袋,掏出一份内阁制式的题本。

    沈默洗干净手接过来,一打开就看到那四个署名,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还是一页页翻读完,才问道:“元辅让你送来,是否要我在上面联名?”

    “正是,”程道:“元辅说,所有内阁大臣亲受顾命,自当报效。须得戮力同心,辅佐皇上,廓清政体,明辨国是。”把这些官样话说完,他才压低声音道:“元辅不仅希望看到您的签名,还希望看到您的人。”

    ‘看来高胡子,是不想让我置身事外,非得拉我入局啊……’沈默心道,面上却不动声sè,接过程奉上的máo笔,毫不犹豫地在高拱之后的留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道:“替我转告元翁,最多三天,此处差事一了我便返京,绝不耽搁。”

    “是。”程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收好奏疏,便告辞出去,希望能赶在城mén关闭前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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