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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君臣为‘首辅遇刺案’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个令所有人都安静的消息传来,首辅大人醒过来了……

    无论皇帝,还是百官都得听首辅的,这是多年来的积习,所以大家全都闭上嘴,等着听他怎么说。然而还没等沈默恢复元气,开始处理公务,一个噩耗从几千里外的苏州传来——首辅沈阁老的父亲,沈贺老先生逝世了……

    这真是个晴天霹雳,打得刚从病床上爬起来的首辅大人,又再次躺倒了。不同的是,上次卧床不起,多半是装出来的,这次却是真的了。

    沈默这辈子,品尝过数不清的痛苦,沈炼去世、胡宗宪去世,林润去世……都让他痛彻心扉,难以自持,然而直到闻父丧的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这么多年来,经过那么多大风大浪的一国首辅,竟然直挺挺地晕厥过去。

    家里人吓坏了,赶紧到前院去请李大夫。

    经过十四年的撰写,李时珍终于把他的《本草纲目》定稿,特意拿到京城来给沈默过目,希望能以官方的名义出版。谁知就遇到了‘首辅遇刺案’,也是在他的帮助下,沈默才瞒过了前来探看的太监。

    听说沈默晕倒,李时珍赶了过来,只见他两眼闭着牙关也紧咬着,那张脸白得像纸!

    平素里从来八风不动的殷夫人,望向李时珍的那双眼,已经闪出了泪花:“李先生,快救救我家老爷。”

    “不要急!”李时珍沉声道:“把他扶起来。”

    永卿和曼卿赶紧从两侧托着父亲的腰和后颈,小心将他扶起。

    望着李时珍的那双眼已经闪出了泪花:“李太医,快救救王爷!”

    李时珍从随身的药箱中,掏出一块装着银针的小布袋,道:“火!”

    柔娘赶紧从茶几上拿起烛台,一手拿起火折子,却怎么也晃不着。

    “我来。”三娘子从柔娘手里抢过火折子,拔掉她没取下来的盖子,一下就晃着了,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递给李时珍。

    李时珍抽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烧了烧,又从布袋里掏出一个沾着白药的棉球擦拭了银针,对着沈默的人中扎了下去。接着,他又从掏出一卷艾叶,在烛火上点燃了,吹熄了明火,一手扒开沈默的衣襟,向他胸中的穴位灸去。

    沈默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开了,猛地吐出一口紫色的血,吓得家人又是一片惊慌。

    “不要怕,大人长期积郁,前些日子胸口又受了伤,我本打算待他身体好些后,再慢慢调理,现在悲痛之下,竟把淤血激出来了。”李时珍抽出插在沈默人中的那根银针道:“我开一副药,让他服了,调养几日,就无大碍。”

    永卿小心把父亲放下,然后跟着李时珍出去抓药了。

    “老爷……”看到丈夫面如金纸,两眼发直的样子,殷夫人悲从中来,哭出了声。

    沈默听到哭声,望了她一下,满目凄然,第一句话却是:“不要哭了,还有得是日子哭……”虽然悲痛难抑,但他现在必须要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所以他一恢复神智便问道:“陈柳呢?”陈柳是他的第四任侍卫长,也是沈默在张居正丁忧后,派回绍兴保护父亲的人。

    “还在外面跪着……”

    “你们都出去,叫他进来。”沈默的声音冰冷而不容置疑,家里人从没听过,愈发不敢违背,赶紧把陈柳叫进来,然后全都退了出去。

    陈柳一脸风尘仆仆,满脸愧疚,一进屋便跪在沈默的床前,一个接一个的磕头,没几下,额头便血肉模糊了。

    “你别急着自残,”沈默的两眼望着帐顶道:“先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

    “是……”陈柳流着泪,讲起了他终生不愿回忆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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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是五月十五,沈默遇刺后的第十天。

    那时间,首辅大人遇刺伤重的消息,已经天下皆知,从通邑大都,到边鄙小县,都开起了法会道场,为首辅大人祈福。沈默的家乡绍兴,更是户户上供、家家焚香,人人虔诚祈祷,保佑首辅大人化险为夷。

    这种举国祈祷的状态下,沈默的父亲,沈贺沈老爷子,自然不可能跟没事儿人似的。虽然这些年,他续了弦,还又生了儿子。然而续弦的妻子,有一大帮不要脸的娘家亲戚,后生的儿子读书不成器,就学会吃喝玩乐,活脱脱的一个二世祖。这让老爷子愈发想念起,带给他半生无限荣崇的长子来。

    现在听说沈默出事儿,老爷子一下就慌了神,为了给儿子祈福,他是什么招数都使了。不仅请了和尚道士来家里做法,还到处去庙里拜神、观里拜天尊,只要能给儿子消灾,他是不辞劳苦,更不计花费的。

    这种危险时期,作为护卫头领的陈柳,自然不愿老太爷到处乱跑,无奈老太爷拗的很,根本不听劝。陈柳只好小心保护,唯恐出什么纰漏。然而悲剧还是发生了……这一天,萧山的玉清宫举行祈福法会,老太爷前去上香。正在虔诚祷告时,那群诵经的道士中,突然有人举起短铳朝他开枪,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老太爷便应声倒地。

    慌得陈柳俯身一看,只见老太爷头上鲜血如注,当场就断了气……至于那行刺之人,当场就服毒自尽,身上并未留下任何证据,确定是职业杀手无疑。

    “我该下阿鼻地狱!”听完陈柳的讲述,沈默的指甲掐得自己手心流血,双目中恨意凛然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命人连夜把余寅找来,森然下令道:“把这件给我查清楚,无论涉及到谁,只要他参与进来,就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是……”余寅沉声应下,杀气凛然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去吧……”沈默点点头,平生第一下达如此血腥的命令。

    但是,这些马后炮再响亮,也救不回他的父亲,自然也无法减轻他内心的痛苦,尤其是在意识到,父亲成了政敌对付自己的牺牲品后,他更是深陷歉疚不能自抑。

    仅仅一夜之间,他原本还算黑亮的头发,便成了斑白一片。

    原来一夜白头真不是传说……

    第二天,当闻讯赶来的同僚亲朋前来慰问时,沈府已是一片缟素,客堂被临时布置成了灵堂,看着那些挽幛白幡,众人无不悲从中来,分不清到底是为死去的沈老太爷而哭,还是为自己的前途而哭……

    府上吊客不断,沈默的两个儿子在灵堂里轮流守值,但迎来送往、诸般礼仪都是徐渭在忙着张罗。沈默则穿着青衣角带的孝服,在书房闭门不出,不但极少与吊客见面,甚至连家里人都不见,每天除了喝点水,一口饭都不吃。这可担心坏了他夫人,只好找徐渭搬救兵。

    徐渭和沈默的关系,那是不必讲什么废话的,他直接推开书房的门进去,然后反手关上,不许任何人看到里面的情形。不一会儿,外面人便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嚎,却不确定到底是谁的声音。

    沈默嘴巴微张,无奈的望着嚎啕大哭的徐渭,好半天才等到他哭声渐小道:“拜托,是我死了爹。”

    “咱俩亲如手足,你爹就是我爹。”徐渭又要嚎丧。

    “别哭了!”沈默无可奈何道:“有什么话你就说。”

    “这就对了么。”徐渭摸出烟盒,掏出一根卷烟,点上道:“男人么,就得把悲伤留在心里,不能影响了判断。”说着递给沈默道:“这时候,你需要的是这个。”

    沈默是不吸烟的。习惯性的摇摇头,却被徐渭直接塞到嘴里,他只好抽了一口,没有过滤嘴、只经过粗加工的烟草,味道不是一般辛辣。呛得他剧烈的咳嗽起来,然而心里似乎舒服了不少,他又接连抽了几口,鼻涕眼泪全下来了,却也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爹,原本不该遭此劫的,因为我已经决心,利用这次受伤的机会退下来了。”做戏做全套,沈默不可能今天遇袭,明天就上疏请辞,那是**裸的打皇帝的脸。

    “人死不能复生,一切都有个命数……”徐渭给沈默抽卷烟,自己却蹲在太师椅上,吧嗒吧嗒地吃起了烟袋锅子:“自责没有用,你该用那些畜生的脑袋,来祭告慰在天之灵。”

    沈默掐灭还剩一半的烟卷,狠狠点头道:“一个也不放过!”

    “嗯……”徐渭毕竟是个文人,不愿多说这种有伤天和之事,他话头一转道:“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样,丁忧……”沈默长叹一声道。

    “也好,反正你本来就想致仕,现在省了向下面人解释了。”徐渭道:“不过你得安排好了再走,不然他们可有罪受了。”

    “你也看出来了。”沈默颔首道:“其实我如何安排都没有意义,因为我一走,再没有人能压制皇帝,他一定会把我这些年的政策,还有用人全都推翻的,不然怎么消除我的影响?”

    “你就任由他胡折腾?”徐渭道:“内阁、六部、都察院,外而各省督、抚,没有一个不是你推荐的人,言官之中,御史、给事中也几乎没有一个不听你指挥的。这些人,完全可以做些事情,不让皇帝由着性子乱来!”

    “我不指挥了,”沈默摇摇头道:“你呀,在国子监里年岁太久了……朝中主要官员之所以唯我的马首是瞻,多半是因为我坐在首辅这个位子上。一旦我不在了,马上就有许多人要现原形。世态炎凉,官场的人情更是凉薄,翻脸不认人的时候,他们不会记得我给过他们多少。”

    “这么悲观,你还敢退?”徐渭磕磕烟袋锅,诧异道。

    “我不在乎人走茶凉,我这个官儿当得,太累,早就想优游林下,当一只闲云野鹤了。我在乎的是会不会人走政息。”沈默神情淡然道:“当年我曾对张居正说,如果你连离开二十七个月都没信心,那么只能说明你的改革是失败的。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如果我离开,所有的一切都被推翻了,也没有人维护它,那就说明我是瞎折腾,还是消停的好。”

    “更大的可能是,很多人不是无心反抗,而是无力反抗。”徐渭叹口气道:“皇权面前,就连你沈阁老都不得不退避三舍,让普通人如何兴起反抗之心?”

    “我的看法却恰恰相反。”沈默摇头道:“只有当人们敢于抗争时,才谈得上有没有力量。”说着站起身来,目光深邃道:“至少在我们这个年代,有力容易,有心难啊!”

    “我明白你想干什么了……”徐渭想到那本沈默让他执笔的《明夷待访录》,打个寒噤道:“你已经对北京,完全不抱希望了,对不对?”

    “是!”对徐渭无须隐瞒,沈默面色平静的点点头。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徐渭了解沈默的底牌,许多人以为,他离开北京,不再当官,就会像徐阶那样失去力量。但实际上,这二十年来,沈默一直在经营的,是一种不依附于皇权的力量,反而离开北京后,他会更加强大。徐渭毫不怀疑,沈默有动摇这个帝国根基的力量,但传统的大一统思想,让他无法不把这种行为,定义为‘乱臣贼子’。虽然沈默要是造反,他一定是铁杆,但想到国家陷入战乱,甚至长久的分裂,他就不寒而栗。

    “你放心,我辛辛苦苦付出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不丢掉大义这面旗。”沈默微笑道:“既然现在不会,那么将来也不会,我们始终是代表正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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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晚十几二十天,就结束了。[(m)無彈窗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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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舅请讲。”王崇古道:“这一点,因为你还没有来得及展布自己的思想,很多人并不清楚,但我是知道的。”

    “事实证明,我是有道理的。”张四维摇头道:“这些年世风日下,民动如烟,整个国家呈现一种畸形的病态。其根本原因,便是商业大兴,金钱至上,人人逐利所致。去岁我山西省,竟然出现了报考人数少于拟取员额的荒唐事!这还不是个例,在福建、两广,早就出现这种世人无心向学的怪现象!为什么二百年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金科玉律,到了现在却有崩坏的迹象,罪魁祸首就是经商之风大盛!大好子弟不进学,却要去经商!甚至在江浙,还出现了专门的商学院!”

    “当年唐太宗开科举,曾无限自豪道:‘天下英雄入我彀中’!”张四维面上的忧虑不是作伪,痛心疾首道:“这句话正说中了科举的目的,乃是使精英为朝廷所用,如此方能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如果放任能士在野,不受朝廷控制,便是一个个不稳定因素。长此以往,朝廷对国家必然失去控制,国家焉有不亡的道理!”他叹口气道:“而大明走到今天这个礼崩乐坏的地步,绝对离不开他沈某人的扶持和纵容,此人不除,国无宁日!所以我针对他,从来不是私怨!”

    “这番话,在你心里憋了很久了吧?”王崇古目光怪异的望着张四维道:“官场上有句话,叫屁股决定脑袋,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做维护纲常的忠臣了。”

    “我辈读圣贤书读的是什么,不过是‘忠孝’二字。”张四维淡定道。

    “说得好,说得好啊……”王崇古干笑两声,接着黑下脸道:“可这不是你该说的话!”他的声调越来越高,语气也愈发严厉道:“别忘了,你之所以能头顶天,是因为有晋党在下面为你抬轿,而晋党说白了,就是你瞧不起的逐利商人!”

    “我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张四维摇头道:“正因如此,我才要挽救晋党,不能让他们跟东南帮走上灭亡!”说着冷冷一笑道:“我明白舅舅的意思了,你是说,我如果反对工商,就会被自己人抛弃。这一点我早就考虑到了,您大可放心,我会给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让我晋商一枝独秀,相伴大明始终的!”

    “哦?”王崇古不相信,张四维能拿出比沈默更好的东西来。

    张四维笑而不语,将手指伸进汝窑白瓷盅,蘸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皇商’。

    王崇古看过之后,良久才若有所失道:“看来你把什么都考虑到了……”

    “呵呵,谋定而后动,这不是舅舅一直教我的么?”感觉自己说服了王崇古,张四维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道:“舅舅,您是天官,我将是首辅。大明朝最有权力的两个位置,都将是我们的了。我们为什么还要看一个自身难保的过气首辅的脸色呢?这还是大明的天下,除非他敢造反,否则只能任我们摆布!看清楚了么?舅舅,我们的时代要到来了!”说到最后,他的脸都激动的涨红了。

    “……”王崇古沉默半晌,一脸忧色道:“只怕没那么简单……”说着紧紧皱眉道:“我出仕将近四十年,从南到北,由政到军,算是很资深了。在我看来,大明最大的隐患,在于朝廷的控制太弱。一个东南,一个边军,都自成一体,强大到可以和朝廷抗衡。这些年来,之所以没有不听调度,是因为他们都听沈默的。一旦你把他逼上梁山,这两者还听不听朝廷的,甚至会不会跟着沈默走,这都不好说。”

    “舅舅看得明白。”张四维点点头,冷声道:“所以绝对不能让沈默回到东南!”

    “你要……”王崇古脸色大变道:“你疯了么?”

    “我没疯!”张四维冷冷道:“这件事不用舅舅操心,您静观其变就成了!”

    “你这是玩火,玩火啊!”一刹那,王崇古感到自己真的老了。现在他只能祈祷,一辈子看人极准的杨博,这次千万不要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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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朝官员的丁忧守制制度,施行两百多年从不曾更易。官员一得到家中讣告,循例都要立即向皇上写折子乞求回家守制三年。皇帝也会立即批复,着吏部办妥该官员开缺回籍事宜。如果不允,则称为夺情,除了战乱,这种事情极少发生。更因为有闹得天崩地裂的张居正夺情事件,更没有人敢越这个雷池半步了。

    哪怕现在要丁忧的是沈默,哪怕多少人的福祉都系在他身上,也是一样没有理由留下来。因为首辅大人是万众敬仰的道德典范,公认距离成圣仅差一步的人。崇高的声誉既是时刻保护他的坚盾,又是时刻束缚他的荆棘,让他不能做任何违背大众道德的事情。

    像沈阁老这样的道德完人,怎么会去夺情呢?所以就连最不愿意他离开的官员,也无法启齿挽留,只能络绎不绝的上门,以吊唁沈老太爷的名义,流着泪向首辅表达自己的不舍之情。沈默在孝帷中,一般不出来见人,都是由他的儿子答谢宾客。

    但是这一日,内阁大学士陆树声、左都御史海瑞、工部尚书朱衡、户部尚书王国光几位元老联袂而来,他自然不能再不见人,在灵堂行礼如仪后,便请几位到后堂用茶。

    叙座后,几位大员见他形销骨立,神色委顿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打扰。但该说的话还得说,陆树声便道:“元辅陡遭大难,本不该再拿国事烦扰,然则您是朝廷的擎天一柱,现在要丁忧三载,百官都深感无所适从。若要按朝局的需要,我们恨不能让您夺情,但那等于是加害于您,可想而不可为。”

    “打从隆庆六年,我路过一趟绍兴老家,到现在这八年来,没有再见过一次家严。想不到就阴阳永隔,一想到这里,我就肝肠寸断,已下定决心回去守墓三年,以略尽人子孝道。”沈默一脸哀容道:“请求丁忧的奏本已经送到宫里,想来不日就能批准了。”

    “我们不拦着您尽孝道,”陆树声道:“可国事怎么办?新政怎么办?您总得拿个章程出来吧?”

    听了陆树声的话,沈默陷入了沉默。虽然已经决定不破不立,但凝聚着自己十几年心血的万历新政,又岂能放得下?他十分清楚,自己这一去,新政极有可能毁于一旦。这段时间,他一再思考这个问题,也想趁自己尚能控制局势的时候,对未来的朝堂做一番安排。但他明白,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因为击败他这个天字一号大权臣,会让万历皇帝自我膨胀到无人能制的地步,皇权张牙舞爪,顺昌逆亡的时代就要来临了。理智告诉沈默,现在不是要用什么人,而是要把那些珍贵的人才保护起来。

    只要有人,制度随时可以重建。过去的一切,不得不放弃了……

    尽管这样,他仍想尽量挽救一下新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沈默振作精神道:“我走之后,皇上必然要收权。而能不能维持现状,或者出现一个可以接受的局面,关键在首辅人选上。”明人不说暗话,沈默没必要和这些大佬云山雾罩,直截了当道:“将要接替宰揆之职的是张凤磐,此人腹有机杼,看似恭谨,实则莫测。虽然过去他与我步调一致,但日后会怎样,我不敢说。”

    晋党和东南帮私下里打得火热,张四维又是出了名的恭顺。诸位大僚一直以为他是沈默的心腹股肱,却没想到沈默对他存有戒心,不免惊诧地问道:“元辅怕张凤磐对您的新政改弦更张?”

    “是啊,这是我最担心的事,”沈默叹口气道:“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如果首辅都不维护成宪,那么百官只能任人揉捏。”

    “元辅多虑了吧。内阁还有褚、陆、魏、唐、吕五位正直可靠的大学士,足以制衡新任首辅了!”老朱衡提高嗓门道:“如果您还觉着不放心,那就再举荐个够分量的入阁。不论到什么时候,朝廷用人都是廷推说了算,只要元辅说出来人选来,我们一定把他推入阁!”

    众人连连点头道:“我们就是这个意思.这些年元辅苦心经营,可堪大用的人选有很多,如果要用老成的,就选孙氏兄弟。如果想要效果好些,就用当年您为皇上挑的六位经筵讲臣,申时行、王锡爵、许国、于慎行、余有丁、陈于陛这些人,这都是合格的阁臣人选。”

    “都不合适,”沈默摇头道:“孙氏兄弟是我的同乡兼姻亲,反倒无法理直气壮的维护新政。申时行等人都欠缺资历,强推入阁也没什么用,反而会影响他们的正常升迁。”

    “那元辅可有合适的人选?”

    “当今天下,只有一人能稳住我去后的局势。”沈默喝口茶,淡淡道。

    “谁?”

    “张太岳!”沈默说出那个名字。

    “元辅推荐他?”众人实在想不通,这个张居正有什么好的,能让首辅大人如此念念不忘:“张太岳的能力自然无出其右,但他为人做事颇遭非议,当初因为夺情的事,各方面曾对他多次弹劾,他不得已才丁忧。这次再推荐他,是否妥当?”

    “我知道你们对他有看法,百官也担心他回来后,会报复当年的事情。”沈默沉声道:“我不敢保证他不会报复。但我知道,他会以国事为重的。有他在内阁坐镇,皇上也好,张凤磐也罢,做什么都会有所顾忌的。”

    沈默这样说了,众人只得依允,保证等年底张居正服阙,便会立即上疏请求起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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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事之外,”趁着众人都不说话的空当,王国光问道:“元辅对国事有何安排?”

    “唐太宗说过,治国与养病无异,病人似觉痊愈,其实还得调治养护。此时若有触犯,必至殒命。当今天下看似太平无事,实际上禁不起什么折腾,还需要诸公齐心戮力,坚持目前的政策不动摇,坚持与民休息。能做到这两个坚持,就善莫大焉了。”沈默缓缓道:“有时候问题就在那里,但时机不到,你就是不能解决。我当政这些年,其实做得很少很少,宗室、漕运、兵制、驿递……这些不改就要亡国的毒瘤,我一个都没动。希望你们也不要动,这些从根子里带出来的病,后天是治不好的。若是总想着治本,肯定要捅马蜂窝的,最终只能以失败告终。”

    听了沈默的话,众人都有些沉默,他们原以为临别之际,沈阁老会说些‘新政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之类激励的话,或者为大家描绘一幅宏伟蓝图,为未来的深化改革定下调子。

    谁知道,他竟然要大家别折腾,维持现状就好。这时候,他们未免觉着沈阁老小觑了大家。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就算是维持现状,也是很难很难的了……

    五天后,沈阁老丁忧奏疏得到批准。又五天,他携带家眷子女,从宣武门离开北京城。那一天,北京城里万人空巷,不只是满朝文武,京城百姓也扶老携幼,出城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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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说我怠工的朋友,我的收入全都来自订阅,每天少写一章,每月收入就减半。对你来说,订阅是情分,是看得起我,因为不订阅也能看得到。但对我来说,订阅是我养家糊口的***子!我的产出量和收入挂钩,作为一个要为未出世的宝宝挣奶粉钱的准爸爸,每天少写少赚,心里有多郁闷吗?但我为什么不多写呢?肯定是憋不出来呗!

    因为收尾难,上本书结局的时候,也是跟现在这样,总是写不出数来,只能保质不保量了,大家体谅则个。[(m)無彈窗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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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表彰沈默这些年来的不世之功,万历皇帝指示内阁,按最高标准安排首辅南归的归程。五月二十七日动身那天,百官到宣武门班送,万历虽然没有亲至,但也派司礼监秉笔张鲸,作为天子代表,随同沈默南归致祭。还亲自诏遣武骧将军朱应桢率领一千御林军沿途跸护。

    这规格简直与帝王无异,沈默极力上书辞谢,但一切都是来自万历皇帝的旨意,也只能接受了。不过沈默也不是完全逆来顺受,他以大队伍太慢为由,要甩开仪仗,自己先走一步。

    张鲸和朱应桢自然不肯答应,沈默也没指望他们能答应,便退一步说,那让我的家眷先行,大队伍慢慢吞吞的,对祖先不敬。他虽然致仕了,但多年积威仍在,张鲸和朱应桢只好拨出一百人马,护送沈阁老的家人先走。

    但是三娘子却非要留下来陪着他,殷夫人知道她武艺高强,人又机敏,可以照顾沈默,而不成为拖累,于是便不顾沈默反对,将她留下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进在平坦的官道上,沈默乘坐的马车,几乎感觉不到颠簸,他凭轼而立,回望着渐渐远去的魏阙,眼里浮现的,却是二十五年来的一幕幕,浮沉悲欢、光荣耻辱,高尚卑微,自己一切的一切,都与这座城市,深深地纠结在一起……

    三娘子立在他的身边,目光复杂的看着同一地方,良久问道:“我们还能回来么?”

    “怎么,你还没在这鸟笼里待够?”沈默从看看她,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当然待够了,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坐牢有啥区别?”三娘子轻拂额发,绝美的面庞浮现出一丝决然道:“但不征服这座城市,怎么为我那老公公报仇?”

    “……”沈默沉默良久,才缓缓点头道:“会回来的……”

    极目远眺,北京城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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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大运河水位降低,航船不通,因此护送的队伍决定走海路返回江南,于是离开北京城后,队伍便往天津出发。

    天津,因成祖皇帝发兵得天下的***而得名,因其战略地位的重要性,一直不属于地方行政管辖,而是设立卫所,施行军事管制。随后二百年里,它一直是作为畿辅门户和漕粮转运站而存在并发展起来的,其主要职能是从军事和交通等方面为首都北京服务,而不在于去发展什么自身的经济。

    因此,哪怕东南的商品经济大盛,这里也在很长时间没有什么变化。嘉靖四十三年,沈默奉命南下,曾经在天津乘船,当时所见的情形,还与国朝初期没有什么不同。对此沈默曾经十分诧异,并进行了一番调研。在调研报告中,他这样忠实的记录道:

    ‘地非通衢,故无富商大贾,若粟米则籴于关东口外,绸缎则来自苏、杭、京师,土著多而客民少。虽城堡各有集市,集市各有定期,日出而聚,日昃而散,所易者不过棉布、鱼盐,以供邑人之用。’

    他把天津没有兴起的原因,归结为四个字‘地非通衢’,但实际上天津的地理位置极其优越,打开地图就会发现,这里是南接北连、东出西进的水陆交通枢纽:以京杭大运河和海河为框架,向北可通往东北和***,向西借陆路可达陕、甘、青、藏,东出渤海与沿海各地相连,交通十分方便,怎么会‘地非通衢’呢?

    其实这不足为奇,地理位置再优越,还需要用得上才行。本朝南北间物资运输是靠漕运的,而天津虽然比邻大运河,无奈其与通州的距离太近了,如果作为运河沿岸城市,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只有当海运兴起,它的重要地位才会凸显出来。海运比漕运的优越性是全方位的,且在元朝便是南粮北调的主要转运方式,本朝之所有没有延续元朝的方式,绝不是技术原因,而是完全处于政治因素,才施行‘片板不下海’的海禁政策,这让天津如明珠蒙尘无人喝彩,冷冷清清了将近二百年。

    随着国家的长久太平,人口增长和经济发展,与漕运的低效率和不可靠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废除漕运,恢复海运的呼声愈发高涨。然而百多年的时间,已经使漕运不再单纯的是一种运输方式,而变成一个巨大的畸形的利益体。百万漕丁及其家庭、运河相关的诸多官府,以及那些因为运河而致富的大户巨贾,都在拼命反对海运,这也让天津的振兴之路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沈默对振兴工商从来不遗余力,既然认识到症结所在,自然要想尽办法解决问题——他给出的药方是‘开埠’。

    他不认同许多官员‘废漕改海’的主张,因为那在目前阶段是不现实的。纵使漕运有百般弊端,但它至少养活了几百万人。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一切内政都是老百姓的饭碗问题,百姓有口饭吃,就不会造反,你打破他的饭碗,又没有新饭碗给他,肯定是要出乱子的。

    对于百万半军事化的漕丁的消化,必须慎之又慎,这个问题没解决之前,漕运是不能取消的。但官方漕运之外,还有非官方的商业运输。不用他操心,只要给商人选择的机会,那么低成本、低损耗、高效率、高容量的海运,必然会取代坑爹漕运,成为商业运输的首选。唯一的问题在于海禁,虽然迫于财政危机,嘉靖皇帝开放了南方几个港口城市,但海禁并没有解除,尤其是作为京城海门的渤海湾,更是严禁民间船只出入。

    在嘉靖年间想要开放天津港,是想都别想的。

    就算到了隆庆年间,已经入阁为相的沈默,依然无法打破这层壁垒。纵使民间的呼声高涨,但保守的首辅徐阶就是不肯松口。沈默和徐阶之所以矛盾重重,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其中就有关于‘天津开埠’的争执,他曾经在隆庆皇帝面前痛批这种因噎废食的乌龟政策。并立陈倭患看似外辱,实则闭关锁国导致,力主应建立强大海军,御敌于海疆之上。

    这与奉行传统锁国政策的徐阁老,自然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经过一番云诡波谲的斗争后,徐阶被迫致仕。而可能是国朝二百年来,最优秀改革家的高拱上台了,他完全支持沈默的看法,两人最终促成了海禁的全面解除,民船终于也可以驶入天津口了。

    天津甫一开埠,就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机会——朝廷准备发动收复河套的战争,从战争筹备期开始,北京对物资的需求量激增十倍,漕运根本无法负担起哪怕三分之一的运量。这时,天津作为海运的转运港,终于登上了历史舞台。几乎是一夜之间,南北舟车,并集于此,漕船、商船鱼贯而进,殆无需日,在整个战争期间发挥了强大的枢纽作用。

    复套成功后,朝廷对物资的需求量回落,天津却红火依旧。经过三年至关重要的发挥,它已经自然而然的取代了通州,成为北方最大的物资集散地和转运中心。就算不再运输漕粮,仍有南方的工艺品、香料、药材、瓷器、金银制品、纸张、丝绸等,北方的大豆、花生、干果、食糖、药材、木材等大量南北物资集中于此,再转运东西南北。

    不过对天津火箭般蹿升贡献最大的,却是‘羊毛贸易’。***草原和西北地区一向盛产羊毛,但在之前千百年的岁月里,其用途仅限于当地人自用,用量很小,绝大部分都因得不到利用而白白地废弃了。然而另一方面,从欧洲出口来的呢绒价比黄金,用其制成的毛料衣物,深受富裕阶层的追捧。而羊毛,就是制造呢绒的原料。

    当年英国的羊吃人,就是为了尽可能的多剪羊毛,生产呢绒。毫不夸张的说,这种高档的衣料,具有和丝绸同样的高价值,且生产多少都无法满足市场。这里面蕴含的无穷商机,深深吸引了苦于无法开拓海外市场的晋商的目光。

    海外贸易利润无穷,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但要想从中获利,你要么从事海上运输,要么有商品可以出售。而海上运输的危险与路途漫长,又决定了只有高价值、高利润的商品才有资格被装上船。所以虽然出口的商品何止千种,但真正的主力,还是丝绸、茶叶与瓷器这老三样。

    让晋商十分郁闷的是,这三样都产自东南,要想从那些精明的东南商人碗里分一杯羹,难度不啻于虎口夺食。而海上运输,又被闽广商人所垄断,他们这些北方人,天生就插不上手。

    晋商做梦都想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商品,帮他们割占一块可观的市场份额。所以他们甘心掏钱出力,帮助朝廷收复河套,就是为了取得羊毛产地!

    复套甫一成功,揣着巨额银票,带着牧民们急需物资的商人们,便出现在草原上。他们用尽手段,鼓动牧民为他们饲养绵羊。然后将换得的羊毛,在鄂尔多斯和呼和浩特加工成初级的‘羊布’,然后运到北京、太原等地,纺织成呢绒,最后运到天津出售。

    羊毛的收购价格十分便宜,呢绒的出售价格却十分昂贵。这个以草原为***,以天津为终点市场的呢绒产销体系,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已经初具规模。其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天津城这十几年来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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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沈默十六年后重临天津,他已经完全不认识这里了。他印象中那座逼仄的土城已经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倍面积的新城。城内不再是又脏又乱、坯物陋巷,现在是街道宽平,屋舍整齐,路旁店铺林立,商号云集。路上行人蚁集蜂屯,货物如山堆垒,车驴轿马,川流不息。舟楫之所式临,商贾之所萃集,五方之民所杂处,名虽曰卫,实在一大都会所莫能及也!

    各地商帮都在这里建立会馆,积极进行贸易活动,短短十余年时间,天津已呈现出万商辐辏之盛,亘古未有之势。而晋商也终于有了他们梦寐以求的贸易中心。

    一打听说沈默要来,天津城的官员富商便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将他要经过的道路打扫干净,街两旁的房屋粉刷一新,把街上的闲汉无赖叫化子,全都弄到牢里里关几天,一定要让沈阁老看到天津城最美好的一面。

    沈默自然能看出这里面的猫腻,但他是回去丁忧的,不是来视察的,自然没必要点破,何况天翻地覆的改变是实实在在的,已经足够让他欣喜的了。

    他在车上看着天津城,天津城的官民也在道旁看着他。他的队伍差不多有一千五百多人,迤迤逦逦穿城而过,马蹄踏踏彩旗飘飘,冠盖如云车驾如簇,任谁看了都得又羡又妒地赞一声:‘好威势!’

    因为是丧中,沈默早就让人打了招呼,不许任何人出迎。入城后,也没在城中停留,而是径直来到了紫竹林官船码头。

    码头上的接官亭前,已铺好了红毡,天津地面的文武官员、乡绅富商早就恭候多时了。一看到导行队伍的斧钺仪仗、令旗牌扇,训练有素的锣鼓班子,便卖力的演奏起恭迎圣人出行的《引凤调》。

    听到车外面锣鼓喧天,三娘子好看的蹙起眉道:“明明说了不许迎接,怎么还是整出这么大排场?”

    “官场积习而已。”沈默搁下手中书道:“他们觉着我只是说说罢了,该怎么做,还是会怎么做。”

    “虚伪……”三娘子撇撇嘴道。

    “好了,下车吧。”沈默理一理身上的青衣角带,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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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估计又有人要说灌水了,但看看写完的时间,你是不是会觉着,这水灌的真艰难呢?[(m)無彈窗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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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船倾斜得愈发厉害,舱内军士哭爹喊娘,船员们大叫大嚷道:“船底漏了……”局面很快失去控制,尤其那些禁军士兵,虽然都出自警戒京城水道的武襄左卫,各个都算水上好手,可河沟能跟大海比么?他们再也顾不上看管那些船员,争相涌到甲板上,往救生的小艇上蹦去。

    但是左右舷加起来,统共也只有二十艘小艇,哪怕没有船员们的份儿,五百禁军也是乘不下的。于是你推我搡,甚至拔刀相向,场面混乱不堪,都没人去管张鲸是死是活。

    却说张鲸抱住周有根,本想坚决不撒手。无奈他手无缚鸡之力,被大兵出身的周船长一下就挣开,口里说着:“公公,我救你性命。”便一手揪住他的巾帻,一手提住他腰间束带,高喝一声:“下去吧!”就把他扑通地丢下水里去。

    张鲸一落水,便剧烈的挣扎起来,口里高呼救命,却让齁咸的海水呛了几口,声音戛然而止,没扑腾几下就晕过去,身子石头似的往下沉。

    周有根这才哈哈长笑,脱去衣裳,露出一身精赤的肌肉,一跃跳入水中,探手抓起张鲸的头发,浑如瓮中捉鳖,手到拈来。

    这时候,倾斜的甲板已经立不住人了,小艇也都被抢光,船上的人无计可施,只能下饺子似的跳入水中。水军都知道,沉船的时候会产生吸人的漩涡,因此甫一落水,便拼命往那些小艇游去。

    艇上的人担心会被掀翻了船,也不顾袍泽之情了,纷纷举起船桨在手,近船来的,一桨一个,劈头盖脑都打下水去。但禁军士兵,多父子兄弟,也有那父亲在船儿子落水,哥哥弟弟上下相望的。一时间船下哭号,船上也乱起来,有人想拦着不让打,有人想把水下的人拉上来,有人不想让拉人上来,场面混乱之际,还翻了两条船。

    好在这时候,朱应桢那条战舰驶过来,船上垂下数十条绳索,这可是如假包换的救命稻草,人们争先恐后游过去,抓住绳索拼命往上爬。

    救生本能激发出的能量,在他们爬上甲板的那一刻消耗殆尽,全都落汤鸡似的瘫在甲板上,动都不能动,倒是让船上严阵以待的水师官兵好生无趣,剩下的便是力气活……像绑木桩子似的将其两两捆在一起,然后拖到下层舱室中关押。

    “为什么捆我们?”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的禁军,有气无力的抗议道。

    “哗变。”水师官兵冷酷道。

    “我们没有哗变,我们是奉旨行事!”禁军大声抗议道。

    “是我们哗变……”水师官兵的眼里透出浓重的嘲讽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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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周有根带着成了灌汤包的张鲸上船,便见他在东南水师学堂的同窗西门经,正吊儿郎当的倚着桅杆朝自己呲牙,虽然戴着一副茶色玻璃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周有根知道,他一定是在嘲笑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比起发型丝毫不乱,就俘虏了八百多人的西门大官人,自己沉了船,还死了十几个弟兄,确实是一塌糊涂。

    西门经的侍从官,捧着一叠整整齐齐的军服走到周有根面前:“大人,换上吧。”

    “多谢啊。”周有根还是那副憨憨的样子,拿起军服上面的毛巾,就在甲板上擦拭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西门老弟,你是咋整得?”

    “这还用问么。”西门经呲牙一笑道:“西门牌蒙汗药,疗效好极了。”说着摘下眼镜,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三角眼道:“我不是也给你了么?”

    “唉,别提了。”周有根踢一脚地上的张鲸道:“这死太监疑心太重了,他和手下都是自带水和干粮,苍蝇叮不上无缝的蛋啊。”

    “你是一力降十会啊。这就是咱们大帅,让你去对付死太监,我来对付公子哥的原因。”西门经嘲讽道:“公子哥带得老爷兵,被卖了还得帮着数钱。”说着大摇其头道:“没啥成就感。”

    “得了,你这次立了大功。”周有根穿好了浆洗得笔挺的军服,将腰间瓦亮的熟铜腰带紧紧扣住道:“回去后能升分舰队了吧。”

    “谁知道呢。”西门经除了一双眼有些猥琐,总体还是个帅哥,他戴上茶色平镜,掩住内心的忧虑,压低声音道:“干了这一票,咱们算是彻底断了和朝廷的联系,再也没有回头路啦……”

    “没有就没有!”周有根闷哼一声道:“这个鸟朝廷,何时把咱们武人当人看了?一个七品巡按,就敢打三品将军的屁股;总兵大人得跟朝中大臣的奴仆称兄道弟,才能获得大人物的庇护。我不觉着当奴才的日子有什么好留恋的。”说着紧紧攥拳道:“如果这次太保大人不反他娘的,俺才要失望呢!”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西门经摇摇头道:“大帅曾对我说过,太保大人是绝对不会起兵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得到大义……”西门经道。

    “大义,看不见摸不着,能吃还是能喝?”周有根撇嘴道:“俺就知道成王败寇,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你的政治课算是白上了。”西门经无奈的摊开手道:“内战与外战不同,外战不需要正义性,只需要利益性。但内战必须有正义性,因为夺取天下可以靠武力,维系人心却需要道义。无道者夺取天下后,只能靠武力高压统治,必然给国家带来灾难,亦为自己和三代之内的子孙,带来无穷祸患。”

    “停停停……”周有根举手投降道:“我是一听大道理就迷瞪,待会儿还要去拜见太保大人呢,你就让我精神点吧。”

    “……”西门经没有理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东方,只见数艘同样型号的近岸主力舰,正全速向这边驶来。

    “大帅来了,”西门经戴上海军帽,整整身上的军服道:“我们迎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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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士随时禀报外面的情况,沈默一直专心致志的进食,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对这场针对自己的袭击与逆袭,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直到卫士禀报说,有数艘战舰快速靠近,他才变了脸色。

    但不同于卫士的满面忧色,他脸上是淡淡的激动,拿起口布擦擦嘴,吩咐道:“撤了这一桌,再让厨房做些拿手的绍兴菜,看看还有没有女儿红,没有就用加饭酒!”

    三娘子有些讶异,在她的印象中,沈默有太多的大事要操心,因此对吃什么喝什么这些小事,从不肯浪费一点心思,你就是顿顿让他啃咸菜,他也只能是饭后多喝水,而不会提出异议。她不禁好奇问道:“可是有什么贵客?”

    “是啊,来的是我的兄弟。”沈默难掩欣喜道:“一晃九年没见了!”

    “那就是叔叔了。”三娘子笑道:“我可得收拾收拾头面。”

    “没用的。”沈默摇头笑道:“那是一截木头,完全没有审美情趣。”话虽如此,三娘子还是去后面整容,她与中原人的思维不同,对于守孝必须蓬头垢面大为不屑,她认为哪怕穿素服也得漂漂亮亮,这样既能表对逝者的哀思,又可以照顾到自己的感观。

    等她出现在甲板上,沈默已经在那里立了多时了,眼见着那些军舰停在百丈之外,一艘小艇快速的靠过来,距离越来越近,只有十几丈了。三娘子的眼尖,一眼就看到对面船上,有个大个子在使劲的挥动着右臂。沈默也挥手回应,脸上写满了激动之色。

    很快,那小艇靠上来,船上放下悬梯,艇上的人便顺着悬梯爬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个高人一头的大个子。

    “长子……”看到那个高人一头的大个子,沈默的眼眶湿润了。

    “江南……”大个子穿着一身素服,一见到沈默也落泪道:“你要节哀啊……”

    “我父亲因我而死,”沈默垂泪道:“恐怕在天之灵,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不会的。”来人正是沈默儿时的伙伴,东南水师提督,大明定海伯姚苌,他摇摇头,含着泪道:“伯父的为人我很清楚,他不会怪你的。”

    “算了,不说这个……”沈默摇摇头,打起精神对姚长子身后的那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抱拳道:“久违了,海峰兄。”这也是老熟人了——王直的养子毛海峰,和沈默多少年的老关系了。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毛海峰完全不复当年的脑残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派举重若轻的大佬风范。他沉着脸道:“老太爷仙逝,咱不能亲去致祭,已经很是遗憾了。这次听说大人召见,便和长子兄弟一起过来,聊表对老太爷的致哀之情。”

    “召见不敢当,”沈默摇头道:“不过是朋友多年不见,想叫你们来说说话罢了。”说着看向另外两个水师管带打扮的男子道:“这二位就是我的救星吧?”

    两人一直保持昂首肃立的姿势纹丝不动,但眼里写满了激动之情。

    “就是他俩,”长子微笑道:“不过救星谈不上,大人智珠在握,他们只是依命行事罢了。”

    “一码归一码,没有他们,这次我不死也得脱层皮。”沈默笑笑道::“你们应该还没顾上吃饭吧,咱们边吃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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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事先已经谋划的不能再详细了,但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有意外发生。除了沈默之外,所有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哪有胃口吃饭?到现在尘埃落定,也终于都感到饥肠辘辘了。

    西门经和周有根两个,起先还不好意动筷子,但见自己老大,和那个姓毛的一坐下就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喝,完全不在意形象,便也上行下效,飞禽大咬起来。

    沈默已经吃饱了,便端着茶杯,微笑地看着他们风卷残云。待他们填饱肚子后,便温和的对那两个管带道:“这次多亏了你们相救,不用担心你们的家人,他们已经在护送下,南下广州与你们汇合。也不用担心他们的生计,位于吕宋的两处种植园,足够你们子子孙孙吃下去了。”

    “多谢太保,让太师费心了。”两人激动得又要起身。

    “坐下吧,别动不动就起来。”沈默微微笑道:“但是我还得说声对不起,不得不让你们远走南洋一段时间了。”

    “太保大人说到哪里去了!”两人脸上的欣喜不是作伪道:“多谢您给我们用武之地!”有可靠情报称,西班牙人正在组建史无前例的远征军,准备跨越崇洋,来地球的另一端讨伐屡屡摘他们桃子的大明国。能被派去南洋,准备一场与世界第一海军的战争,仅是想一想,就足以让每个真正的军人热血沸腾。

    得到了保证和赏赐,两人便知趣的起身告退。不管他们平时多么的飞扬跋扈,但在沈默和姚长子面前,都难免感到紧张。

    桌边只剩下沈默与姚长子、毛海峰两个。沈默亲自把盏,给二人斟上酒道:“你们能来,我真是太意外、太高兴了。尤其是你,海峰兄,***那边情况那么复杂,我以为你不能远离呢,所以才会说,咱们在琉球相见。”

    “呵呵,大人那都是老皇历了。”毛海峰眯眼笑道:“现在的倭国,和十几年前我回去时,已经是大不一样了。”

    “哦,说来听听。”沈默对这个问题十分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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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就像被睡星奶奶附身一般,睡了好几觉,怎么也不解困,到了晚上更是睁不开眼,这表现在我媳妇身上算正常,可在我身上,就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m)無彈窗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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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峰旗出,四海服膺!’这句霸气四溢的短句,已经随着老船主王直,在嘉靖末年去世,而渐渐褪去了成色,变成了纸张上泛黄的回忆。然而生活还要继续,后人们或是沿着或是反抗他划定的路线,不断上演着新的历史。

    王直晚年,指定了刚下海几年的亲子王澄,继承自己‘台湾—***—朝鲜—山东’海域的势力范围。他也知道王澄资历浅薄,根本无法压服那些一辈子刀口舔血,只强者为尊的手下大将。也许是因为年老念旧,也许是担心,一旦没有几个老伙计,自己庞大的势力更加无法控制。所以他没有选择最彻底的方式——斩草除根,而是把毛海峰发配到吕宋,让叶碧川、王清溪驻守台湾,让王澄在松浦津的五岛列岛大本营主事,以期尽快为他树立权威。

    王直活着的时候,叶碧川、王清溪等人,都十分服从王澄的命令,甚至连王澄命他们回平户岛都不犹豫,这让王氏父子大大松了口气,认为已经顺利完成了交班。也因为担心两人死后,他们留在台湾岛的部众会失去控制,王直没有允许王澄对两人动手,放他们回去了。

    嘉靖四十五年,王直去世,叶王二人立马露出了真面目,他们不再听从王澄的调遣,并威逼利诱各路中小头目,号称三十六路诸侯‘聚义台湾岛’,公然声称王澄德不服众,要求重新选出头领,以最强者为尊。

    王澄闻讯大怒,宣布叶王二人为叛逆,命人逮捕其留在平户岛为质的家眷,才发现早已人去宅空,显然对方是蓄谋已久的。

    战争的阴云笼罩东海,双方都采取了打劫对方船队的方式,以求削弱敌人,壮大自己。然而这样一来,进出***的船队大受威胁,损失十分惨重。与王家结盟的松浦家,受到北九州霸主龙造寺家的威胁,不得不对王澄施压,要求他立即结束乱象,恢复航线的安全,否则只能退出***,把航线交给***人。

    迫于压力,隆庆元年冬月,王澄派族弟王胜、大将谢和、方廷柱等人,率战舰三百余艘,南下台湾,直攻叶碧川在基隆的老巢。叶王二人早有准备,也集合了二百余艘战舰迎敌。王澄没有战斗经验,但战斗力强大的五峰舰队听他指挥;叶王所部的战舰虽然从数量到质量,都无法与之相比,但他们的海战经验极为丰富。双方激战数日,损耗都很大,叶王所部因为背靠基地,能源源不断得到补给,最终击退了史上未尝一败的五峰舰队。王胜也在这次战役中身亡,这对王澄是沉重的打击。

    之后叶王联军士气高涨,占据了主动,基本将五峰舰队***在***海内,王澄所受的内外压力骤增,对他能力的质疑也甚嚣尘上,不时有将领叛逃携战舰叛逃。第二年春天,谢和在一次破袭中不幸战死,王澄的舰队也已经损失了一半,他彻底丧失了独自战胜敌人的勇气,不得已向远在吕宋的毛海峰求援。

    这时候的毛海峰,已经今非昔比了,他靠着‘中国—吕宋—美洲’航线,几年就积攒下巨额的财富,靠着与大明官方和南洋公司的良好关系,又可以源源不断购买新式的战舰,短短数年功夫,便已经鸟枪换炮,成为一支强大的海上势力。

    饮水思源,毛海峰还是很感激义父的,对于王直临终前,要求他看顾王澄的遗训也从未敢忘,在得到沈默的首肯之后,便率领舰队北上,与王澄合兵一处,一战破了叶王联军。然而叶王二人毕竟是宿将了,见事不好,便率众远遁,只等毛海峰走了再回军一击。

    面对这种局面,心思稍微细腻的人,便很可能进退两难,但毛海峰这样粗豪的汉子,最适合处理这种状况,他直截了当对王澄说,***太危险了,你守不住,我也不能回回都来救你。不如咱俩换换,你去我那,我到你这儿。

    王澄当时就石化了,这真是前门拒狼、后门进虎,但形势比人强,他能说什么呢?不答应?毛海峰拍屁股走人,叶王联军转眼就能杀回来。好在吕宋的日子也真不错,没看毛海峰去了几年就发了么?就为图个安稳,王澄也只能收起满心的不甘,乖乖收拾东西率众南下……海上讨生活的人,都是信服强者的,王澄这样窝囊,他们自然不会再追随,最后他只带走了一半,那些精干强力的,都留下来从了毛海峰。

    王清溪和叶碧川见状,除了暗骂他几句趁机摘桃子之外,也没了咒念,乖乖遣使求和,毛海峰也不想自相残杀,于是接受了停战,并于这一年的秋天,在上海举行三方会盟,为王澄和叶王二人说和。开战后的一年多,双方都尝到了在强敌环伺的环境下自相残杀的害处。于是重新缔结了盟约,继续团结五峰旗下,并决定三家轮流坐庄,盟主五年一轮,毛海峰被推举为首任盟主。

    梳理好内乱之后,毛海峰集中精力在***站稳脚跟。这本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因为一来,***人素以强者为尊,之前王澄站不住脚,就是因为不够强。二来,他是王直的养子,又是王直一直以来的心腹大将,与松浦家十分熟悉,按说对方也该乐得接受他这个强人,来保护对外贸易的航线。

    然而困难确实存在——松浦家的新宗主,九州岛三大强藩之一的龙造寺家,并不欢迎他。龙造寺家的家主是有着传奇经历的龙造寺隆信,他是龙造寺家旁支出身,十六岁时,父亲和祖父便因为谋反守护大名少贰冬尚被诛杀,他与曾祖父逃到筑后国,在蒲池氏和大内义隆的支持下,最终再兴龙造寺氏,击败少贰冬尚,逼其自杀,取而代之,成为肥前的守护大名,并通过东征西讨,不断扩张,成为与大友家、千叶家,鼎立九州的三大强藩之一,占据北肥前的松浦家,也不得不俯首称臣。

    特殊的经历造就了龙造寺隆信冷酷残忍、卑劣狡猾、野心勃勃的性格。为了实现统一九州的梦想,龙造寺早就想吞并松浦家,占据平户城,只是顾虑着有强大的五峰舰队,才不敢对松浦家动手。所以他才会联络九州岛的大名,一起对松浦家施压,让他们将明朝人赶出***去。

    松浦家的家主松浦隆信,已经当了几十年的大名,岂能看不出这里面的道道?他向毛海峰坦承了自己的困境,并无奈的表示,因为对方外国人的身份,自己就是有心庇护,也不敢做得太过。

    听了松浦隆信的苦衷,毛海峰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尽管放心,龙造寺很快就会态度大变!

    果不其然,飞速崛起且吃相难看的龙造寺家,终于引起了九州岛霸主大友家的高度重视。隆庆三年,大友家主宗麟,亲率六万大军在高良山布阵,而听从龙造寺指挥的军队,只有五千人。大军压境,原已屈服龙造寺家的肥前国人众纷纷离反。无奈之下,龙造寺只能重金贿赂毛利元就,攻击大友家的领地丰前国,这才得以议和罢兵。

    经此一事,龙造寺的注意力,全被大有家吸引过去,对毛海峰的态度也大为改变,因为他意识到,必须有专注商业的松浦家和明国海商支持,自己才能获得更多的金钱,比其他诸侯更快更多的获得物资支援,尤其是先进的火枪火炮,这在征战不休的战国时代,绝对是让人眼红的一大优势。

    于是他将自己的次女嫁给松浦隆信的嫡孙,与其结成稳固的同盟,又和毛海峰结拜为兄弟,相约共同富贵。毛海峰不指望这种便宜兄弟,但就算为了更方便的贩卖军火,他也没必要拒绝这种要求。

    隆庆四年,大友军再次出兵六万,攻击龙造寺家。龙造寺军经过紧张备战,已经可以凑出两万人。虽然人数上还是处于劣势,但装备上要优于对手。最终,龙造寺隆信发动突袭,击败了大友军。战后龙造寺隆信主动求和,之后龙造寺家名义上服从于大友家,但实际上已经奠定了九州三足鼎立的格局。

    大友家在战争中意识到了龙造寺家的武器先进,便也派人找到毛海峰,重金高价购买军火。毛海峰自然不会去考虑他便宜兄弟的感受,不管顾客是谁,只要有钱,各种型号的枪炮敞开供应。

    这样一来,千叶家也坐不住了,只能打开钱袋子,加入了军备竞赛。毛海峰的大名,也随着三家的豪购传遍了各大诸侯。这个年代的***,物资匮乏却正处于金银矿大开采的年代,真正是穷得只剩钱了。毛海峰贩运到***的货物,无论是火枪、刀剑、盔甲、还是生丝、棉布、茶叶,都被预定到数年之后,货款却在下单的那一刻就全额缴付,让毛同学的账房们,数钱数到手抽筋。他的收入竟然比在吕宋的时候,还要高出数倍,可见再好的生意,你也得有那个能力去做才行。

    为了应付长期以来订单过剩,毛海峰向国内的三大船厂,订购了最新式的战舰和武装商船,大肆在***国内、大明沿海,以及众多海上势力中招募人手,拼命的扩张自己的实力。

    解决运力不足,只是一个托词而已,他真正的目的,直到八年后的万历六年,才为世人所知——一切都为了那个战国时代,魔神一样的男人!

    ***战国时代,号称豪雄辈出,但真正的豪雄只有一个,那就是后来被称为‘第六天魔王’的织田信长。跟他比起来,龙造寺隆信不过是头无能的狗熊,根本不配做信长的敌人。

    这个织田家的长子,自幼荒诞不经,酷爱冒险,和接触新鲜事物,成年后却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果决勇毅,狡诈狠辣。当然在嘉靖三十八年之前,哪怕他统一了整个尾张国,在‘豪雄辈出’的战国时代,也并不显眼。然而次年发生的一件事,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从此再也没有离开战国历史的中心舞台——当时,国力如日中天,人称‘东海道第一弓取’的大名今川义元,率领两万五千,号称四万大军上洛觐见将军。

    上洛,就是‘赴京都’的意思,是‘去京城’比较正式的说法;但并不是一般百姓可以使用的,而是用于形容实力最强的地方藩首集结大军开往京都表明地位的过程。由于上洛之路必经尾张,信长不愿臣服,决定兴兵对抗,但总兵力不过五六千人,而且为了应付北面的斋藤义龙,他可以拿出拦截今川军的兵力只有三四千。

    然而信长在初战失利,面临织田家危机的情况下保持了静寂,他在仔细观察了今川军的阵型后,深夜舞起了《幸若舞.敦盛》后,然后亲自披挂上阵,率领全部四千人的兵力出击,强袭今川军的本阵。由于刚下过一场暴雨,今川军士兵还没有回过神来,以至于在织田军偷袭时好半天才大喊:‘敌人来袭!’结果总大将今川义元当场死在阵中,消息传开,今川军崩溃而逃,织田信长取得了他众多以少胜多战例中的一个,后来被称为桶狭间之战。

    桶狭间之战后,今川家势力日渐衰退。信长与年幼时的好友德川家康缔结同盟,心无旁骛的完成了艰难但至关重要的‘美浓攻略’,终于在隆庆元年,将美浓国纳入版图。成为统治尾张美浓两国的大名时,信长时年三十三岁。

    传言中‘取得美浓者可取得天下’。信长取得美浓后,采用中国周朝立于岐山后,打倒殷朝统一天下的典故,将美浓国旧主斋藤氏的据点井之口改名为岐阜。此时开始使用‘天下布武’印,并正式以统一天下为目标!

    在经过一系列合纵之后,隆庆三年,信长以天下布武的大义名分,拥立足利义昭为第十五代将军并开始‘上洛’,并迅速击败对抗者,取得上洛成功。之后执中央政治牛耳的三好松永政权,面临信长电击般迅速的上洛仅半个月就垮台,三好三人众逃往伊贺。拥立足利义昭为第十五代将军的信长所建立的织田政权诞生。

    隆庆四年元月,织田信长订立了称为‘殿中御掟九条’的条书,规定将军不得干什么,实际是削弱足利义昭的权力,使其完全成为自己的傀儡。足利义昭当然很不满意,虽然迫于压力,签署了条书,并昭告天下,但他回头便秘密联合各地大名抵抗‘信长这个公敌’。

    率先响应足利义昭号召的是越前的朝仓义景,然后浅井长政背叛了织田信长,投向了老盟友朝仓。虽然织田信长联合德川家康,击败了朝仓、浅井联军,取得了姊川会战的胜利,但他的困境却越来越严重——本愿寺和延历寺先后和他对立,伊势爆发长岛一向一揆,甲斐的武田,越后的上杉也响应足利义昭的号召,与织田信长为敌;西国的毛利从水上援助本愿寺,加上并未伤筋动骨的浅井,朝仓和三好家,著名的‘信长包围网’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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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头昏沉,原来是感冒了,难受了一天,刚才还在沙发上睡着了,起来一看,一点半了,赶紧把剩下的一千字写完。最后关于信长的五百字,是免费的。主要是讲给不了解***历史的读者看。[(m)無彈窗閱讀]

    .夜凉如水。紫禁城灯火阑珊,天幕上疏星闪烁,薄云朦胧,半掩着一弯寒月。不知何处的寺庙里,间或传来一两声悠远深沉的梵钟,更是平添了京城的幽邃与神秘。

    东暖阁中还亮着灯,万历皇帝面沉似水的坐在囤背龙椅上,依然没有更衣就寝的意思。他失眠已经有些日子了,追溯起来,从沈默离京那天起,皇帝就开始寝食不安。每日里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一门心思的等待张鲸的消息,谁知等来等去,竟等到了船队失踪,杳无音讯的奏报。

    万历希望这是张鲸他们成功了,但没有收到得手的密报前,他心里的石头就不能落地。然而左等右等,两个月过去了,依然不见音讯。

    派出的船只,已经将整条航线,甚至朝鲜、日本海域都搜遍了,却依然不见船队的踪影,最后是天津卫的官兵,在海边捞起了一大片彩雕木头,经船厂的工匠辨认,乃是沈太傅座驾楼台飞檐的一部分。

    这似乎能够说明,船队在海上出事了,但中国人习惯的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年没有找到建文帝的尸骨,让永乐皇帝一辈子不安生……………,万历算是体会到他老祖宗的纠结了。

    其实到了现在这当口,万历已然相信沈默葬身海底了,看来是天父帮着自己收了这个妖孽。但是群臣不肯相信,他们说搜索的范围太小,要朝廷派船,去日本,去吕宋,甚至去欧罗巴仔细寻访。这是要重演郑和下西洋么?万历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他认为这是那些狗奴才,不能接受主子的身故,惶惶如丧家之犬,在自欺欺人罢了。

    对于一代权臣落得这样的结局,万历深感痛快之余,有总感到不真实……………,这座从孩提时代,就压在自己头顶的大山,倾倒地实在太快,太脆了,就好像那些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的强大,只是一场海市蜃楼似的。

    无论如何,噩梦结束了,东方lu出鱼肚白,天亮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第二天是例朝的日子,一夜未眠,但万历皇帝依旧精神抖擞,早早便穿戴好毅冕章服,坐玉辇来到中极殿。前两年皇帝不愿上朝,那是不想当聋子的耳朵摆设。现在一朝翻身得解放,自然憋着一口气,要向天下人证明,没有沈默自己一样可以治理好这个国家!不,一定会治理的更好!

    寅时三刻,例朝时间到了,随着三声鞭响,众官员迅速序班完毕,在御阶下跪拜、山呼万岁,万历皇帝高高踮坐着,眼前所有人都是那样的渺小,他终于感受到,自己就是这座金鉴殿的主人!是九州万方兆亿子民的主人!

    待皇帝命起身,司仪太监高唱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按奏事系列,当娄内阁当先,然后吏户礼兵刑工都察院大理寺等衙门依次排之。于是众大臣的目光,都望向新任的内阁首辅张四维。

    张大学士可谓春风得意,虽然之间经过一点小bo折,但还是顺利登上了首辅的宝座。沈默去后,按例应当由他递补,但几个部院大臣联名上书,说张江陵服阕在即,要求朝廷起复张居正回京。虽然没说让他回京干什么,但谁都明白,这是给张四维找乐子呢。

    受够了大臣的独裁,万历是很愿意给张四维找个势均力敌的伴当,便下旨起复张居正。那厢间,张居正早就迫不及待了,然而官场上讲的是个体面,哪有皇帝一叫就回的,岂不显得太猴急了?于是按例上书谢恩婉拒,然后皇帝再起复,他再婉拒,只要皇帝第三次下旨,他就可以从了。

    谁知左等右等,却等不到皇帝的第三道圣旨,已经在家乡喝了官绅们的线行酒,准备风风光光回京上任的张居正,就这么成了笑柄张居正郁闷的吐血。辗转多日他才打听到,原来是那yinhun不散的废辽案,又被人旧事重提了。

    所谓的“废辽案”在万历六年的时候便捅了出来,但被沈默冷处理之后,人们也就渐渐淡忘。这一次,最先翻起这旧账的,却不是那辽王侧妃,也不是朝中官员,而是已故刑部shi郎洪朝选的儿子洪竞,他上书弹劾原副都御史劳堪秉承张居正之意,于隆庆年间将秉公调查辽王案的乃父下狱逼死。

    奏疏字字泣血,要求惩办冤案的制造者,引起不小的震动,然而万历许是念及居正昔日启méng之恩,没有下令严查,只是将已经改任四11巡抚的劳堪罢官了事。然而冷不防却跳出来一个云南道御史羊可立,弹劾“大学士张居正隐占废辽府第田土,!

    还是废辽案,但是攻击角度变了,严重xing也提高了数倍。万历终于下旨,让法司审阅当时的卷宗,看看是否有不实之处。

    见皇帝的态度有所松动,怀恨多年的辽王亲属也开始发动了。那位不屈不挠的次妃王氏,挣了半天也没有复国,便在京城住下了,这会儿倒是方便,很快缮本上奏,要求调查“大jiān巨恶张居正,设计陷害亲王、强占王坟、霸占产业、侵夺皇室的罪恶。这个奏本,是要全面地翻废辽案。里面还特别提到了一句,即:辽王家财“金宝万计,悉入居正府。,这位辽王侧妃复仇的勇气确实可嘉。她的奏疏,也处处打到了要害处。因为自身的经历,万历皇帝特别重视皇室的权威,对任何欺凌朱家的事情,都深恶痛绝。再就是,还有个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只要提到钱,万历眼睛就会放光。

    这个泥瓦匠的外孙,对金银之物有着不可理喻的爱好,所以一听辽王妃这样说,心里便涌起无穷的贪念,把那点可怜的师生之谊,冲得干干净净。便把留中的奏章送到内阁,张四维自然不会客气,他“深体上意”票拟“交法司严查”而已经拟好了的,起复张居正的圣旨,自然被无限期留中了……

    一系列组合拳,打得张居正直接没了咒念,要说没人在里头捣鬼,三岁孩子都不信。但他已经在野多年,又能奈昔日的“伴食中书”如何,只能愤然写信给蒲州张相公,愿他辅佐圣天子亿万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昔日的两座大山压在身下,张四维却依然十分冷静,知道还没到一览众山小的时候,得再接再厉板上钉钉才行。在百官的注视下,他出列奏道:“启奏陛下,距离沈太傅失踪海上,已经三个月了,虽然我们都抱着万一,希望奇迹出现,但其实谁都知道,奇迹不可能出现了。其实天下百姓早已在si下祭奠沈太傅了,朝廷却迟迟没有明诏未免让朝野上下众说纷纭,为了正人心、靖浮言,更为了让沈太傅早日安息。微臣提议,朝廷应当正是下达仆告,隆重治理丧事,并厚恤沈氏家属……”这是两人丰先商量好的,万历自然没有异议待张四维奏完,便道:“诸位爱卿意下如何?、“臣认为不妥”大学士陆树声出班奏道:“微臣听说大海无边无际,时常有船队被风吹倒大洋深处,一年半载又转回的。这种事情不在少数。万一丧礼也办了,谧号也给了太傅大人的船却又回来了,到时候朝廷岂不成了笑柄?、,陆树声的话,引起众人的一片赞同,几位大学士,还有部院大臣也纷纷表态,说此事不可如此草率在确认生死之前,朝廷还是应该尽力寻找,不应过早下结论。

    “大海莽莽无涯多少人一去不返。”也有人反对道:“难道朝廷也学村fu愚夫,作那苦等的望夫石?再说已经找到了船的残骸这已经是很有力的证据了。”

    “只是一块飞檐,连甲板都不是。、,更多的人大摇其头道:“只能说明遇到风浪被刮掉了,却不能说明船毁人亡!”

    官员们便争论起来,但反对现在就下结论的要占大多数,而且四品以上的大臣,更是一边倒的反对。

    这种情形让万历脸sè很不好看,他瞥一眼同样脸sè难看的张四维,闷声道:“说得都有道理,现在就下结论确实有些早,但要是永远没有消息,难道就永远这么吊着?总要定个时限吧。”

    于是大臣们开始引经据典,有的从《周礼》上找依据,有的从《皇明祖训》上搬教条,还有的更是从一些只闻其名、未见其文的古书上翻典故,一个个口若悬河,如数家珍,你要是没个古人撑腰,都不好意思开口。

    万历皇帝也算是看了不少书,但比起朝堂上的冠带之臣来,还是根本没有插嘴的地方,结果早朝下来,生了一肚子闷气,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下了朝,他让人把张四维叫到东暖阁,劈头盖脸的痛耳道:“你不是说,官员都是见风使舵,谁还会为个死了的沈默,得罪皇帝?结果怎样,大有人在!”

    “宴上息怒”张四维缓缓道:“臣也没料到,竟然还有那么多人痴心不改,依然眷恋着沈阁老。”“哼”万历不屑的哼一声道:“朕看他们还没睡醒,得让他们清醒清醒了了!”“皇上所言甚是。”张四维沉声道:“要想开创一番新气象,第一件事情是使朝廷摆脱沈默的影响。那沈江南的躯体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的影子仍然笼罩着这个朝廷。朝中的文武百官,无不出自他的荐拔,因此这些人,都心存侥幸,指望着他还能再回来。怀着这种想法的人,如何还能尽忠皇上,恪尽职守?好在天助皇上,明年便是京察之年,正好借此机会,将朝臣梳理一遍。”说着压低声音道:“皇上不妨现在就下一份《戒谕群臣疏》,敲打大臣一番,大部分人就会知道敬畏了。”

    “京察”万历闻言惊喜道:“好主意!四品以上由朕定去留,这次非把他的同党都撵回家去!”说着摩拳擦掌道:“你回去后,代朕起草那个《戒谕群臣疏》,然后明发邸报!给那些不开眼的家伙醒醒神!”说完他一拍桌子道:“还有鼻些个地方上的督抚,军队的总兵,大都是出自沈默帐下,朕不放心,都得换换!”

    “这个不能操之过急。”张四维道:“朝廷和地方、军队同时换血,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混乱。那些督抚、还有总兵,确实都曾是沈默麾下,但现在他人不在了,他们群龙无首,没有那个作乱的胆子。

    还是徐徐图之,待朝中稳定了,再将地方上的督抚或调或谪,慢慢发落。”顿一下道:“就连朝中的大臣,也不当一次贬谪太多,否则朝中无人可用,到时候就麻烦了。”

    “三条tui的蛤蟆不好找,两条tui的汉子满街跑,朕还怕没人当官?”万历不屑道。

    “人当然有的人,可人才难求”张四维轻声道:“沈默这些年,是用了不少si人,也用了很多人才,这些人可以为皇上所用的话,还是要尽量争取的……”

    “朕知道”万历挥挥手道:“方才不过是一时气话,到时候自然要斟酌去留。”“皇上英明。”张四维道、

    “除了人事上的调整之外,还应该有政策上的变动。”万历却意犹未尽道。

    “皇上有何高见?”张四维问道。

    “以朕看来,沈默当国,看似四海升平,人人称颂。

    ”万历沉声道:“但实际上,他是拿朕和朝廷的利益卖好臣下,自然能讨得众人的欢心了。”“他敢把朕的银子拿去给百官发福利,真是耸人听闻!”万历提起来就一肚子气道:“还有他设立的那些冗官,乱给的那些恩赏,资助的那些书院,瞎搞的什么免税朝廷的钱不是他的钱,他当然不心疼,可朕心疼!”

    “…”张四维这个汗啊,连忙劝谏道:“皇上说的对,但这些定规还是不动的好!”!。[(m)無彈窗閱讀]

    .(上一章是中,这一章才是下)

    “这可不是定规。”万历大摇其头道:“这是滥赏!大明开国二百年,哪朝哪代像这样肆无忌惮的坐地分桩?”说着不屑的看张四维一眼道:“几品官该给多少傣禄,我太祖早就定下来了,这才是定规。

    你们这些大臣,整天把祖宗法度挂在嘴边,为什么加官进禄的时候,就想不起祖宗来了?”

    “这”张四维摇头道:“洪武朝的物价,不是现在可比,拿着原来的傣禄,官员们生计艰难“……“这是拿朕当小孩子了”万历大摇其头道:“国朝初立时,méng元战未平,千里无鸡鸣,正是物价腾贵的时候,朕查阅了当时的典籍,哪怕是洪武二十年以后,一两银子可以买两石粮食。而现在京城的粮价是多少?张阁老知不知道?”

    “回皇上”张四维无奈道:“也是一两银子二石米。”顿一下,解释道:“这是因为朝廷施行一条鞭法后,百姓由纳粮改为纳银,粮食必须变现,才导致米贱银贵的。”

    “朕不管原因,朕只知道,现在的米价和二百年前没有变化”万历有些蛮横道:“张阁老,莫非你也想学那人欺上媚下?!”

    “微臣不敢”张四维一听,怕引起万历的反感,重蹈了沈默的覆辙,只好唯唯诺诺,不再辩解。

    多少年来,朱翊钧每次与沈默议事,总是诚惶诚恐。现在见到张四维大气不敢出二气不敢伸的样子,心里感到特别舒坦,甚至觉得陡长了一截子帝王之气。于是端起架子清咳一声道:“张阁老,朕知道你的心思,是不想得罪那些官员,借此收揽人心。但是朕用你当首辅,是让你辅佐朕刷新政治,开创一个bo澜壮阔的万历时代的你要是想学那沈某人一手遮天就太让朕失望了。

    张四维费尽心机捣鼓沈默,难道真是为了万历?当然不是。皇上一言中的,骇得他一阵头皮发麻,忙奏道:“臣谨遵皇上教诲。”

    “你也不要太紧张”万历微微一笑道:“朕有副字送给张阁老。”shi立在一旁的两个太监,便将一副御笔墨宝展开给张四维看。

    只见上面写着两个斗大的楷书道:“敬畏,!

    “只要你日后谨记这几个字,必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见张四维脸上难掩震撼,万历得意道:“回去禧起来,挂在厅堂上,做个传家宝吧。”

    “是”张四维这才想起道谢道:“多谢皇上所赐。”

    “其宴朕知道阁老也是想稳定人心,然而凡事乱而后治,不趁热打铁把病根除掉,等那些官员缓过劲儿来,再想动手阻力更大。”万历摆摆手,示意太监把那副字放下,接着道:“百官在奏章上,把万历元年以来,说成是堪比仁宣之治的盛世其实不过是他们为某人歌功颂德,粉饰太平而已。就吏治而言,政尚姑息,事多芶且,大小臣工,容隐宽纵,贿略公行使得法度渐驰,纲纪弗振:刷新政治,朕准备从三方面入手,一是撤销万历元年以来,新增设的冗官冗员。二是亲自主持京察裁汰庸碌贪渎之辈。三是取消廷推廷议,朝廷一应大事,由朕……和内阁决定。”

    “…”张四维听了,一阵阵发晕,艰难道:“皇上,这样怕是会掀起轩然**o……”

    “你不是一直说沈默把朕的威柄也用来讨好百官么?朝廷之患在于主弱臣强么?”万历一挥手,因为ji动而提高嗓门道:“纵观自古贤君圣主,无一不是大权在握朝纲独断!谋在于众,断在于独!朕已立意行独裁之政谁敢有半句烦言,朕便摘了他的乌纱!”

    张四维怎么听不出,万历这是蓄谋已久的,他头皮一阵阵发炸,背上也渗出汗水道:“皇上圣心独裁,实乃万民之福,微臣,微臣竭诚拥护。”

    “拥护不能只在嘴上说,还得看行动。”万历道:“今天朕说得这些,阁老回去后,写一篇奏章发邸报,看看下面是怎么个反应。”

    “是……”张四维艰难的应道。

    “当然也不能光让阁老做恶人”感觉差不多要把张四维捏扁了,万历换上温和的口气道:“有人下,就要有人上,你拟一个可用之人的名单上来。况且朕也不是刻薄寡恩之君,对于忠心耿耿之臣,绝不吝惜名爵。”顿一下道:“无论怎样恩赏,你张阁老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多谢皇上恩典。”张四维赶紧谢恩道。

    “去吧。”说了这么多话,万历皇帝感到有些累了,挥挥手道:“阁老你多辛苦辛苦,朕不会亏待你的。”

    张四维应下告退,走出乾清宫后,站在日头底下,他竟有些眩晕。

    边上人赶紧上前搀扶,他却摇摇头,示意自己能行。

    没有坐轿子,缓缓的走在大内高高的宫墙之下,张四维心里十分憋闷。皇帝张牙舞爪的模样,仍在脑中不断的重现,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张四维机关算尽,谋划数载,终于取代沈默,为的是能像他和高拱、徐阶、严嵩那样,赫然为一真宰相,文武百官俱要唯马首是瞻!

    他要向天下人证明,张四维不是伴食中书,离开沈默,另行一套作法,同样能使天下称治!一样可以成为一代手掌乾坤的名相!

    然而皇帝的表现,却像是解了辔头的烈马,再也不想受任何拘束了。之前张四维一直专注于对付沈默,下意识以为,只要接替了沈默的位子,自然就能接掌他的权势。直到现在他才猛然意识到,皇帝已经年届二十,系统接受皇家正统教育也已经逾十年,更主要的一点,就是沈默在他心里留下的yin影太重了,现在终于逃脱樊笼,万历皇帝自然要发泄xiong中久已压抑的情绪,不受任何约束的实现权柄自操,威福任情!

    难道自己只能学严嵩,却学不得徐阶、高拱、沈默?难道打拼到最后自己还是脱不了个跟班命?张四维的情绪十分低沉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北京城一片肃杀,万里之外的吕宋岛,也是一片yin云密布同其他优良港湾一样,马尼拉湾呈马鞍状,无垠的港湾线,保护着港口中的船舶,不受汹涌澎湃的骇浪冲击。

    今日的马尼拉,已经是一个风帆如云、桅杆林立的超级大港了,每天进出港口的船只达上千艘之多。一艘艘巨大而充满压迫感的三桅海船,一艘挨一艘的停靠在码头上,数以万计的黑人和土著,工蚁般的上上下下,装载卸货,熙熙攘攘、11流不息。

    作为吕宋的实际保护者,南洋公司在马尼拉港有专门的码头,往日这里也是一样忙碌鼎沸。然而今日,南洋公司的安保部队戒严了这里。水上十几艘舰艇游弋,不仅有近岸警备舰,甚至还有几十门炮的海战主力舰,足以让任何胆敢越雷池半尺的船只化为膏粉。

    陆地上,一千多身穿着刚用浆打过的笔ting坚硬、紧凑贴身的深蓝sè军服,足蹬能映出人影的高腰水牛皮军靴,腰系紫酱sè,熟铜扣的生牛皮宽腰带,头带黑sè铁盔的高大士兵,手持着清一水的隆庆式,背对码头,警惕的注视着每一个窥探者。

    在细们身后的码头岸上,停了十几辆挂着南洋公司绲鹏徽章的黑sè马车,车夫和护卫都面无表情的肃然而立。在这些人面前数丈之处,站着吕宋总督沈京,南洋公司的总裁郑若曾,还有两个样貌相仿、但气质迥异的年轻人,还有十几名目光锐利的中年男子。这些人面sè凝重,却又有些按捺不住的ji动。

    一艘南洋公司的海船正缓缓靠岸,待下锅后,船上投下数段缆绳,岸上久候了的卫士,将其牢牢系在码头上。船上这才架起踏板,两队面无表情的shi卫开下之后,一袭黑衣的沈默,出现在众人面前。

    “拜见大人!”那十几个中年男子,齐刷刷的单膝跪拜,沈京和郑若曾也赶紧深深施礼。那两个年轻人,却是双膝跪倒,口中道:“拜见父亲大人……”

    沈默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笑容,他朝众人点点头,挨个拍了拍那些中年男子的肩膀,望着一张张久违了的熟悉面孔,他低声问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因为我们的誓言!”为首的那个魁梧的黑面男子沉声道:“终生为大人而战!”

    沈默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喉头颤动几下,才低声道:“好兄弟…”便在郑若曾和沈京的引导下,上了中间一辆马车。他的两个儿子,昔日的卫队成员们,也分乘马车,驶离了码头。

    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车厢宽大舒适,且经过隔音防弹处理,在平整的大道上行驶起来,平稳安静,使车内人可以毫不费力的交谈。

    沈京除了黑瘦了一些,没有显出年纪。他看到沈默已经显老了,唏嘘道:“拙言,你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寝食难安,睡觉都睁着只眼。”沈默淡淡道。

    “唉,你这个首辅当的,代价太惨重了”沈京黯然道:“不当也好,咱们在吕宋干脆自立得了!你当国王,开阳兄当宰相,我当个大将军,怎么样?”

    “胡说什么呢?”郑若曾狠狠瞪他一眼道:“大人要想当皇帝,就不会离开北京城了!”

    “我不过随口一说”沈京耸耸肩,不再吭声。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郑若曾接着问道:“让大人来到吕宋,似乎还不至于此吧?”

    “你别误会。”沈默轻声道:“我在东南一样能消声觅迹,只是想离开内地一段时间,出来散散心。”

    “大人确实该好好歇歇了。

    ”郑若曾低声问道:“老太爷的事情,查清楚了么?”

    “…”沈默神情一黯,点点头,没有明说的意思。

    郑若曾便知趣的不再问,岔开话题道:“按说现在不该问,但现在公司高层很mi茫,需要大人下一步的安排做指引。”

    “我不是因si废公之人”沈默轻轻按揉着太阳xué道:“接下来这段时期,我会对咱们内部,从高层到基层,进行一次重组。这个等我拿出个草稿,再和你们议一下。现在让我说的话,只能说,我想成立一个有思想、意识形态上的认同,有基本的伦理和治国理念的组织,姑且称之为政党吧。”“党这个词可不好。”郑若曾摇头道:“《论语》上说:“吾闻君子不党。,孔颖达注曰:“相助匿曰党,。”

    “暂且用这个称呼吧,但我想成立的,是与朋党不同的。”沈默笑笑道:“虽然同样都要攘权夺势,不是为了“相助匿”而是试图去代表和表达一个先进阶层的广泛诉求,有同样诉求者,为我同志,诉求不同的,也可共事。不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诉求,我还要去观察,现在并不着急。”说着轻叹一声道:“当务之急是,把我没死的消息,在内部传达,不要弄巧成拙了。”

    若曾应道。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南洋公司在吕宋的总部,是一座设施完善的城堡,马车开进去之后,在总部院中停下。

    趁着沈默盥洗更衣的机会,两个儿子才得空问道:“爹,怎么没见着三弟……………”

    “…”沈默动作一僵,将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缓缓擦拭一番,放下后,表情平静道:“也许,过些日子,你们就能见到他,也许,永远也见不到……”

    “为什么?”志卿和士卿震惊道。

    “这取决于一桩案子的结果。”沈默叹息一声道:“这两天,就有个结果了。”!。[(m)無彈窗閱讀]

    .-

    吕宋,马尼拉郊外六十里,景sè优美的安阳海滩上,坐落着南洋公司训练营。

    这个占地百亩的封闭式基地,是为南洋公司吕宋区两万陆上安保部队,提供军事训练的场所。吕宋总督府的三万守备军,也时常借用这里的优良设施,和军事教官进行训练。

    沈默在送走了他的老shi卫们之后,便转场来到这里,因为郑若曾认为,这里是既能满足他休息思考,又能绝对保证他安全的最佳地点。

    在这里,沈默重组了他的卫队,将原先的卫士编入南洋公司的安保部队,在那里,他们将接受最严格的训练和教育,然后分配到在吕宋、马六甲、以及中南半岛各国的分公司,按能力担任各种职务。

    为了应对新局面,他的新卫队不再是原先的百人小队,而是一支千人部队,都是通过南洋公司最严酷的训练,忠诚和专业程度无可比拟的职业军人,由铁柱的长子铁山担任shi卫长。

    ~~~~~~~~~~~~~~~~~~~~~~~~~~

    这些日子,铁山忙着调教他的新手下,沈默则在海边的别墅中休养了数日,终于恢复元气。这一日晚饭后,他与郑若曾来到海滩散步。信步于弯曲的椰林小道,看着碧bo耀金的海面上彩云缀空,归鸥双飞的美好景象,怎能不让人心旷神怡,连带着话也多了起来。

    “大人,您为什么能毅然决然的舍弃在北京的基业。”见他心情大好,郑若曾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huo:“您苦心经营了二十年,说放手就放手,难道就不觉着可惜?”

    “可惜么?不可惜。”沈默笑笑道:“建立泥沼上的基业,不仅举步维艰,而且越挣扎就陷得越深越快。大明的希望在东南,在苏州的学堂,在深入人心的报纸,在启迪民智的书籍,在汇联号,在南洋公司,就是不在北京!”

    “难道真要走到那一步么?”虽然完全支持沈默的政治理想,但传统文人出身的郑若曾,还是对未来要发生的事情感到难过:“天下人都知道,您可以把皇帝压制的死死的,朝堂上什么不是您说了算,又有什么不能做?”

    “我对皇帝实现了压制不假,但那是我个人的压制,而不是制度的压制。”沈默摇摇头道:“个人的压制只是一时,随着皇帝年岁增长,他的反抗会越来越ji烈,越来越有利。而我呢?自从我登上首辅之位的那天起,我便要小心翼翼的和‘权臣’两个字划清界限,因为一旦我沾上这两个字,就会失去道义,若对皇帝打压太甚,又招致士大夫们的攻击。因为皇帝本身就是道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最终的胜利属于谁,可想而知。”

    “只有制度xing的压制才能长久,”沈默轻叹一声,带着无限的怅然道:“只有当皇帝无法突破时,这种规矩才能长久。”

    “那么,为什么不能……建立这种立制度xing的压制呢?”郑若曾追问道。

    “因为国家的最高权力,从来都不在大臣的手中。”沈默怅然道:“我的权力再大,也是因为皇帝年幼,先帝遗训命我辅政,归根结底,还是从皇权借来的。就算我硬推出这种制度,当皇帝长大后,又会被他推翻的。”

    “看来,”郑若曾有些失落道:“真的要走那条路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沈默叹口气道:“开阳,你熟读史书,应该知道,一个国家的制度,只有在开国初期充满了变数,然后很快凝固,不到一代人的时间,便再也无法改变。而这个国家的未来,好的坏的,乃至于亡国之因,也都在这时注定了。”

    “……”郑若曾思索半晌,点头道:“好像确实如此。”

    “一个大一统国家建立初期,往往是大乱方定,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如果国家的设计者,能能够确立一套优秀的制度,那么这一代之后,政权仍然可能保持活力,国家也可以持续进步。相反,要是最初制定的制度有问题,就会成为后代无法治愈的绝症,对政权的损害随着时间的推移由小变大,最终超过国家承受限度,爆发毁灭xing战争,改朝换代,开始新的循环。”沈默站住脚,望着火烧一般的海面道:“大明朝也不例外,从娘胎里生出来的三大绝症,宗藩、军制和财政,如果任其肆虐下去,最多几十年,就要被农民起义推翻了。”

    “我想尽量避免破坏,在北京的十几年,试着看能否通过内部改革,来逐步缓解这些病症,但我找不到,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可能xing。比如说那些宗室藩王,连家带口人数已过百万,再加上他们的奴仆、亲戚,占据天下七分之二的土地而不纳税,每年还要消耗国家半数的赋税。那些有藩王的省份,为了供给这些藩王,收税都收到十几年后。这种天下之大害,人人皆知,每任首辅也都想解决,朝廷已经想尽各种招数去限制,却架不住他们人数的暴增!其实谁都知道,不把这些吸血的米虫扫到垃圾堆里,任何法子都是治标不治本,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然而就因为他们是朱家的子孙,他们的待遇是太祖所定,便成了铁杆的庄稼,谁也砍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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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财政,分两方面,一个是税制,一个是财权。中国的财政税收制度和国家经济的发展完全脱节。太祖皇帝一代天骄,但在财政方面就是个白痴!”远离了大陆,在这几千里外的吕宋岛上,沈默终于可以放下伪装,狠狠表达一番对皇权的蔑视:“历朝历代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只要有能力,就一定会在财政上采取由中央总收总支。只有本朝,财政收入不是首先运到中央集中再行分配,而是大部分存留地方,或者直接发给边镇,真正运到京师的只有供首都开支的部分而已。”

    “中央财政既缺乏收入来源,又很难拿出储蓄的大笔开支,在四方无事时,这样尚且可以度日,但如果发生大的战争、灾害、或者要兴修大型水利工程,需要大笔而又长期的开销时,则必定无法可想。如果不改,资金不足导致后勤保障严重不足,将来必定是击败大明军队罪魁祸首。”

    “我任首辅这八年,唯一可以载入史册的成绩,便是在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基础上,将地方财权上收,由中央总收总支,使太仓节余从隆庆末年的三百余万两,增长到一千二百万两。这个数字应付几场局部战争可以,但远远不足以保证国家的安全。说句不中听的,江浙闽广山西各省的首富,都比国库有钱。这也反映出,这个国家的税收问题,比财政问题更致命!”

    “这个国家的税收,是史上最荒唐的税收,竟然只向穷苦百姓收税,却把占社会财富总量七成以上的富商大户抛在一边。自古将商业视为末业,无不课以重税,唯有本朝太祖,竟然自大狂妄到,以为自己能消灭商人阶层,使社会永远处在‘其民淳淳’的小农经济中。所以他为各行各业编户,就连妓女都得了个乐户,唯独把商人排除在外,不承认有这种职业存在,自然也无商税可言。

    “这种掩耳盗铃的行径,自然深受富商大户们的拥护,理直气壮的不交商税。这对国家的危害是致命的,因为最近几十年来,商品经济跃进发展,大量的农业人口和耕地流向了工商业。为国家提供财政收入的人越来越少,占经济总量比重越来越大的工商业却对国家没有丝毫贡献,反而侵吞着国家的财税基础。当经济的发展,对国家的实力没有促进,反而起作用时,随着经济越来越发展,国家只会越来越虚弱,直到外强中干,被弱小的敌人击败。”

    “这个问题,属下也看到了。”郑若曾道:“咱们南洋公司,每年的流水有四千多万两白银,净利也在八百万两左右,这些钱,可都没有朝廷的份儿。放眼整个海上贸易,那每年的贸易额,在五亿两白银以上,净流入中国的白银,得有九千万到一亿两,而皇家从中得到了什么?一百万两白银的称号使用费。这样下去国家肯定要乱套的。”顿一下,他有些迟疑道:“既然大人都清楚,怎么……”他不敢再说下去。

    “怎么从来不见动作?”沈默笑笑道:“你依靠哪个阶层,就得代表哪个阶层的利益。人xing本恶,每个人都是自si的,对于追逐利益的工商阶层更是如此。我站在首辅的位子上,代表的是朝廷,如果我提出收商税,必定会立刻被东南的工商大户视为背叛,他们将不会在支持我,信奉我,保护我的心血。我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都将变成轰然倒塌的空中楼阁……”

    “那永远都不能收了么?”

    “不,商税一定收,但必须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天sè渐黑,沈默与郑若曾往回走道:“但这又是现在政权解决不了的问题。因为开商税,遭殃的不会是闽广海商,也不会是山西盐商,而是江浙的工商业。朝廷常年对江浙课以重税,江浙民众的离心主义已经很强烈了,他们认为这个朝廷已经在靠自己供养了,如果再开商税,肯定是要出大乱子的。”

    “是啊。”郑若曾深有感触的点头道:“我们的故乡人,素来胆大包天,不知敬畏,收买官府,抗租抗税,这都是他们常干的。”

    “不过我认为,开征商税的时间不远了。”沈默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嘴角挂起一丝讥讽的笑道:“看着金山银山没有自己的份儿,那位从小就贪财如命的皇帝陛下,能忍得住youhuo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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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能体会到大人的思路了。”听完沈默的话,郑若曾有些了悟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天黑下来,沈默的脸sè已经看不清。

    “如果说,我说如果……开战的话,会是在什么样的前提下。”郑若曾字斟句酌的问道。

    “前提么……”沈默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前提有四个,一个是皇帝配合,把那件事办了;一个是我得到大义的名分,到时候能不能具备这两个条件,是一目了然不含糊的。”

    “那还有两个呢?”

    “一个是工商阶层要求权力的呼声,我不奢求普通民众,在现阶段有这方面的要求,但作为未来的统治基石,工商阶层必须觉醒!一个是官绅阶层敢于反抗皇权的决心,我同样不奢求普通民众,在现阶段有这方面要求,但作为未来的统治阶级,他们必须觉醒!”沈默轻声道:“它们需要我亲眼看到,需要我亲耳听到,需要我的心感受到,如果感受不到力量,感受不到希望,我是绝对不会将战火和灾难,带给这个苦难深重的国家和民族。”

    “那,您觉着这四个条件,有可能实现么?”郑若曾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他又问出了最后之后一个问题。

    “前两个中,有一个没问题,”沈默不以为意的笑笑道:“另一个,还需要努力。至于后两个,二十年间,我翻译了多少本欧洲书籍,还亲自撰写了多少本?还有学校、书院、报纸、讲坛,汇联号一年往这里面投多少钱,总得让我听到点儿响声吧?”

    走到门口时,他对郑若曾道:“这两天,你安排一下,我要开始走走看看了,希望你这儿能给我些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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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明天继续……ro!。[(m)無彈窗閱讀]

    .秘折递上去,却如石沉大海,万历皇帝既没有回音,也没有召见。

    张四维硬着头皮去觑见,也被皇极门的太监挡了驾。他便明白了,这是皇帝在逼自己公开表态,以挽回那道公开了的奏疏,在群臣中造成的恶劣影响。

    张四维这个郁闷啊,别人当首辅,就风风光光,牛气冲天,皇帝见了都大气不敢喘,怎么到了自己这儿,皇帝就蹬鼻子上脸,不给一点儿首辅体面呢?这同样都是首辅,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但他怕重蹈前任的覆辙,决计不敢跟皇帝疏远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皇帝年方韶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而朝中的大臣,眼下就面临着京察这道坎,应该站在那一边,其实不难选择,而且他也有自己的打算,思来想去,便写了一道《论证本崇圣训疏》,作为对皇帝《训诫群臣疏》的回应。洋洋洒洒千余言,从五代一直讲到当代,热情的歌颂成汤、歌颂秦始皇、歌颂本朝太祖,认为这都是万世之君。并希望万历能向他们学习。如何学习呢?张四维提出了四条,振纲纪、重诏令、省议论、核名实。希望万历能增进君主的权威,勿将威柄授予近臣。而对于大臣,他希望能将喊了十几年的“以威福还主上”从虚无的口号确切落实。简而言之。就是一切的诏令要实现,一切的政策要贯彻,一切的议论要控制,由皇帝实行独裁!

    看到首辅大人终于入彀,万历开心极了,立刻批示道:“朕于天下事不可尽知,尝预咨访,若各项事体不与闻,设内阁、五府、六部何为?,言外之意是,你们从今往后,只给朕当好参谋、办事员,拿主意的事儿,就交给朕了。而且还是一副我不想如此,是你们首辅大人非逼我这样的,算是把张四维坑到姥姥家了。

    这件事儿看起来很简单,万历耍了个计谋,把张四维绕了进去,首辅大人背黑锅,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张四维虽然看上去窝囊,但那是在官场上伏低做小十几年养成的气质,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但越是他这种人,城府心机就越深,万历那点huāhuā肠子,他一清二楚,之所以心甘情愿当这个靶子,是在将计就计……

    虽然当上了首辅,但张四维的处境十分尴尬,这从他在内阁的话语权,就可见一斑了。

    沈默去后,内阁暂时没有补人,张四维之外,还有次辅陆树声,阁员魏学增、诸大绶、唐汝楫、吕调阳五人。这里面,诸、唐、魏都是沈默的死党,陆树声素来看他不顺眼,自然跟他尿不到一壶里。吕调阳是个谁都不得罪的老好人,不会跟自己对着干,也不会帮着干别人。

    掐指一算,他这个首辅大人竟然是孤家寡人,没有一个支持者。

    这在从前不算什么,严嵩、徐阶、高拱的年代,阁员再多,也都是首辅一个人说了算,就连次辅都是陪衬。然而沈默那个杀千刀的,却硬生生“自废武功”规定内阁不能统一意见时,采取投票制,少数服从多数。对于沈默来说,自然不是问题,可就坑死他张阁老了。

    这就是为什么张四维当上首辅几个月,未曾有什么主张,更谈不上建树的原因,就连上次内阁大臣联名上书,他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却依然同意,并在上面署名。不是他天生软蛋,而是不想自取其辱罢了。

    强势的前任一旦确定制度,继任者很难打破,除非他比前任还强势,张四维没那个能耐,只能想别的办法。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往内阁里安插自己人,但不幸的是,内阁大学士需要经过廷推,他能掌握的票数,只有区区两成不到,所以提议廷推,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

    要想独揽大权,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些见鬼的制度全都推翻,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万历皇帝。张四维拥护皇帝实行独裁,但作为万历的老师,他很清楚自己的学生,是个什么样的货sè都说万历皇帝极类世庙,张四维却嗤之以鼻,在他看来,万历导嘉靖只是形似而已,他真正像的是他的生母李太后1小聪明绰绰有余,大智慧半点欠奉。

    而且他还懒惰没长xing,眼高手低,根本无法负担起治国安邦的使命。所以皇帝把权柄收回去,新鲜不了几天,就会把繁重的国务推出来。权柄最终还是会落到自己手里,那才是自己一展抱负的时候呢。

    当然,谋划…是要付出代价的,谋划越深,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这道奏疏一上,张四维便有了被骂成猪头三的觉悟,他准备忍辱负重、人人笑骂,等一朝翻身再算总账,但他还是低估了大臣们怒火从沈默失踪以后,直到万历下疏训诫,宣布京察、裁撤冗官以来,京城里人心惶惶,百官人人自危,整个官场已经变成了一点就爆的火药罐子。

    现在终于找到了靶子,百官们还不把怨气全都发泄到他身上?

    在邸报上看到这篇的当天,各衙门里便炸了锅,官员们义愤填膺,把他这个首辅说成是卧底、间谍、叛徒,皇帝的狗tui子,只会阿谀奉承,不敢犯言直谏,毫无宰辅大臣之器!自然而然的,伴随他多年的雅号“伴食中书,又要被拿出来嘲讽一番,还被刻薄的官员升级为“万岁宰相,。

    当然没人敢当面骂他什么,不是因为他是首相,而是张四维占着“为臣之道,。

    魏学增满肚子邪火想要朝他开炮,被他一句“我这是以威福还主上,你准备哪般?,就堵回去了。有些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比如一起对抗皇帝,但谁也不敢挑明了说,岂不成乱臣贼子了?

    张四维也不去打听官员们背后说自己什么,只要他们不当着自己的面说就可以了。

    但是官员们当面说他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几天后的冬月初一,是内阁与六科例行会揖的日子,张四维主持召开了这次会揖。刚开始的时候,气氛还算不错,六科给事中们和大学士们,就最近一段时间的政务互通声气会议在一团和气中进行了一半,到了礼科给事中孟翔发言的时候,这位万历三年的进士,终于把张四维那道《论证本疏》和皇帝的批复摆到了台面上,道:“皇上的批复模糊不清,这样理解也可以,那样理解也行,按照规定,六科准备予以封还。”“似乎没这个必要吧”张四维摇头道:“我的奏疏,只是对过去的有感而发,皇上也只是就事而论,并不是什么旨意,也没有要求我们做什么。”“元辅此言差矣”孟翔摇头道:“如果是您和皇上si下奏对,不见报章,自然可以姑且听之,不予深究,然而这是您正式的奏疏,皇上御笔朱批,并刊行邸报。在天下人看来,已经与圣旨无异了。”说着抬起头,望着张四维道:“若被心怀不轨者故意曲解,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张四维不以为意道:“你多虑了,这是以威福还主上,正是让心怀不轨者无隙可乘。

    “元辅大人此言差矣!”孟翔没开口,他身边的工科都给事中蔡衍大声道:“大明立国二百年,一切制度业已完备,朝廷以五府、九卿诸衙门为基本框架,并以内阁为中枢机构,全部政务的处理、裁决,重大问题的决策,均由整个官僚机构作出。府、部、院诸衙门该管事务,皆由各衙门先行提出处理意见,是为部议。事涉重大的,由内阁、六部尚书、都御史、六科给事中聚议裁处,是为廷议。官员的任免升黜,文归吏部,武由兵部;在京三品以上大臣及在外督、抚员缺,则由廷推。重大的案件,有三司会审:难以结案的,又有廷鞠。所有部议、廷仪的结果,均由内阁票拟批答,最后由皇上用印,颁行天下……………”“…”耐着xing子听了好一会儿,张四维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喋喋不休道:“蔡科长说的这些,只要当过几天官的都知道,你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

    “下官的意思是,祖宗一切的安排都是由深意的!君与士大夫各有所司。虽然所有的政务,都是以皇帝的名义来裁决的,但皇帝不应当直接作出任何决策!这就是所有奏章,先要由内阁票拟,然后才由皇上批红的原因!只有从实际政务中脱身,保持超然的地位,皇上才能不对任何决策失误负责,可以随时追究决策失误的责任,又可以在臣下争执不下时,作出最终的裁决!、,蔡衍毫不畏惧的抗声道:“现在元辅却要让皇上事事独裁,这就是把臣下的责任推给了皇上,作大臣的倒是心安理得了,可一旦出现决策失误,谁来为皇上纠偏?一个要为错误负责的皇帝,如何去约束臣下?皇上不再神圣无缺的后果,就是人人皆可为圣,离亡国也就不远了!元辅大人,您吃过的盐,比下官吃过的米都多,怎么连下官都懂得道理,却就是不明白呢?”他们这一代官员,都是看着万历皇帝长大的,实在生不出敬畏之情。在他们心里,这个朝廷就该是圣天子垂拱而治,文武百官各行其是,实在无法接受张四维“还政于君,的主张。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番话说得张四维脸上挂不住了,板着脸道:“年轻人,虽然言者无罪,但不要危言耸听……、“我觉着不是危言耸听!”魏学增那天被堵了之后,就一直想找回场子来,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他捋着huā白的长须道:“蔡科长说得很有道理!英明的皇帝,应该是取手,驾取着朝廷这架马车,始终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而不是亲自闷着头拉车,那样的话,谁来驾取呢?”说着一脸语重心长道:“八年前沈阁老从高阁老手中接过宰辅台印,才不过两个月时间,就让人看到了万历新政的种种气象。何为万历新政?简略言之就是一句话…严守成宪,各行其职。如此便可君子道长、1小人道消。元辅大人如今接过相印,差不多也两个月了,你让人看到了什么呢?恰与沈阁老执政时相反,是君子道消、1小人道涨,岂不让人痛哉?”“什么叫君子道消,1小人道长?”要是再不发起威,张四维还当什么首辅?找块豆腐撞死得了。他霍然变sè道:“魏阁老,请你说明白,是哪些小人道长了?!”

    “最大的小人就是你自己!”魏学增冷笑一声,石破天惊道。

    “你休要含血喷人!”张四维把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按道:“本官行得正,坐得端,你少拿那些道听途说来泼污我!”

    “我是就事论事,你却做贼心虚了”魏学增嗤笑一声,大声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你在后面挑事儿,让皇上独裁,其实是想让你自己独裁!”

    “魏阁老,你不是言官,说话是要讲证据的!”张四维霍得站起身,戟指着魏学增道:“你今天公然污蔑于我,我与你势不两立!”“与你这种小人同列,是君子的羞耻!”魏学增一脸不屑,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手本,往桌上一摔道:“你想要证据,我给你!”那些给事中们都看傻了,本来是他们跟张四维理论,现在却变成了大学士之间的战斗,而且看这架势,肯定是要你死我活,鱼死网破了。

    自然,他们对魏学增的证据好奇坏了。

    那手本一出来,张四维脸sè就变了,不假思索地,他就伸手去抓,却不如年轻人眼疾手快,被一个给事中抢了先,打开大声念道:“今日司礼监张宏到臣处询问内阁联名具折一事,臣对曰“不知”实则谬矣。臣事先与闻此事,恐坏陛下大事,故而虚与委蛇,暂且署名。兵法云,虚虚实实,臣此举不过掩人耳目,实则为出其不备矣。至于臣之本意,惟望陛下亲断亲裁,勿因小臣妨大?

    ……”!。[(m)無彈窗閱讀]

    京城,太医院御药坊内一片忙碌,药抽屉如一堵堵高墙,直到屋顶。年轻的太医踩着梯子,用小铜秤称药,然后取下来交给负责配药的年老太医。

    年老的太医忙碌起来,年轻的太医应该在边上学习,但他有些好动,见父亲从怀里拿出一片状如大钱的药材,便顺手接过来,先放在鼻边闻了闻,然后习惯xing的想咬一咬,品下味道。

    年老的太医看见了,赶紧喝止:“不能闻1”[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年轻的太医奇怪问道:“这不是番木鳖么,尝一口没什么大不了吧?”年老的太医看看四周,低声地:“这是天竺番木鳖,和普通的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了?”年轻的太医奇怪道。

    年老的太医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兼学生道:“说你学艺不精,你还不服”说着声音压得更低道:“番木鳖有剧毒,但在炮制后,就没了毒xing,还可以起到很好的镇定的作用。太医院的清心丸那么好使,就是它在起作用。”“那为什么要换成天竺番木鳖呢?”年青太医好奇问道。

    “因为它的毒xing更重,…样的炮制方法,可以尽去其味,不能尽去其毒。”年老太医低声道:“用它制成的清心丸,人吃了之后,会惊悸恐惧,臆念丛生,只要连续服上几十天,就彻底疯了”养轻太医惊讶地看着父亲道:“那张阁老……”

    “住。!”老太医就是给张四维看病的那位陈司成,他慌忙地打断儿子,转头紧张地看看四周,见没有别人才放下心,压低声音警告道:“跟任何人透出半个字,咱爷俩都没命了!”年青太医愣住了,呆呆地盯着手中的那片药材。

    他父亲不再管他,将配好的药材装在篮子里,提到了隔间的制药房。

    制药房中,并排有五个大灶盘坐着五个热气腾腾的大铜汤锅。

    每个汤锅边都围着数名药工分别在切药,捣药,加药,添汤虽然在配置不同的成药,且工序复杂,但他们分工明确、动作娴熟,互不相扰。

    制药房一角,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灶盘格外大,煮药的药罐也格外精致。陈太医走过去,将篮子放在桌上负责制药的药工接过来,一样样摆在桌上,打开验过后,每一味药登记造册,当写道那大钱装的药品时,他没什么迟疑,直接写成了“番木鳖,。

    陈太医这才松了口气,吩咐道:“出一炉清心丹,好子直接送到我那去。”制药房便按照他的吩咐开始制药第二天,一炉模样大小都类似黄豆的清心丹出炉,太监们**之后,按照惯例将药渣收入一个匣中,送到后院存余库保存按规制,太医院的药渣是不能乱丢的,要留一段时间备查的。绝大多数情况下那药匣子会在存余库沉睡半年,然后当花费处理掉。

    然而那个药匣子送进来不久,便被看管库房的小吏打开,从中取了一团药渣,小心收入白瓷瓶中。日后白瓷瓶送到了吏部尚书王崇古府房中,王崇古与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东西昭穆而坐,那老者打开白瓷瓶,将里面的药渣挑出来,仔细的观察、甚至送入口中品尝。半晌后,端起杯中的茶水好一个漱口但依然有些大舌头道:“高手”

    “什么高手?”王崇古关切问道。

    “有人把番木鳖换成天竺番木鳖了”老者轻轻揉着发麻的腮帮子道:“怪不得我也看不出成药的区别。”老者是与李时珍其名的当世名医杨断洲,所下的结论自然不错。

    “这两种药有什么区别?”王崇古急切问道。

    “后者不常见xing状与国产的一模一样,所以很多太医院的家伙都会认错了。但是毒xing要大很多。虽说番木鳖本身就有毒xing但是药三分毒,只要处理的好,就是治病的良药。但这种天竺产的,毒xing超过五分,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了。用它制成的清心丹,人吃了会精神失常的了。”

    王崇古没有因为猜测被证实而感到高兴,反而面色有些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端起茶喝两口,平复一下心情道:“杨老哥,你说,有可能是用错药了么?”“不可能”杨断洲摇头道:“如果不是在上海见过一次,连老夫也不认得天竺番木鳖这种稀罕药,太医院的药材都是严格限定产地的,怎么可能用混了呢?”

    “……………”王崇古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要是有人误服了。

    杨断洲道!”我开个方子,外敷内用一个月,就能痊愈。

    “多谢老哥。”王崇古抱拳数谢,便让管家带着杨断洲到外书房去开药。他送到门口,便站住脚,望着庭院中肃杀的秋景,不禁打了个寒噤,喃喃道:“报复,终于还是来了,我就说他们不可能这么算?完……”“东翁”身边的师爷郑先生轻声问道:“他们可是指的沈党中人?”崇古有些消沉道:“沈党的实力,远在我晋党之上,而且他们有严密的组织,就算沈江南不在了,那个琼林社也依然能把各方面力量凝聚起来。”他紧了紧衣领,声音有些发颤道:“而且,

    沈江南到底是死是活,还不好说……”

    “这都几个月没音信了,他还能活着不成?”郑师爷不信道。

    “京城的官老爷们,总是对大海无比恐惧,以为一去无回很正常。”王崇古嘴角挂起一丝嘲讽道:“…但从上海到天津,走的是近海航线,又不是远洋航行,除非遇到台风,否则跟在内河跑船没什么区别…”说着压低声音道:“我命人遍访沿海诸县。在那段时间里,均没有台风过境的记录,虽然这不能说明,海上就没有台风,但可能xing已经微乎其微了。”“要是沈默一个人”郑师爷还是不信道:“跑路还有可能,可还有一千多禁军护送呢!那些人能不回来报个信?”

    “如果换成别人,当然不可能。但大明的水师从无到有,都是他一手建起来的。”王崇古叹口气道:“如果我当时知情,读书定不会让他们在海上动手,那不等于把自己送入虎口么?”顿一下道:“两个月前,登州卫发现了十几具穿禁军服色的尸首,按照分析,应该是从登州水道那边飘过来的,我让人在水道寻找,果然发现了沉船的痕迹,应该就是其中一艘护航的主力舰。”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登州水道发生过一场海战,结果其中一艘护航的战舰被击沉,大部分士兵被救起来,然后从近海消失。”王崇古道。

    “他们能去哪儿呢?”“天下之大,可去的地方多了”王崇古摇摇头道:“吕宋,安南,日本,朝鲜。这些都不是我们的势力范围,他读书定隐藏行迹,咱们是找不到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郑师爷问道:“道不行,乘桴于海么?”“他不是孔夫子那栏,只有一肚子不合时宜的书生。”王崇古道:“他有让天地变色的实力,这次怕是用的金蝉脱壳之计。”“所图为何?”

    “乡官难捱,徐阁老就是个例子。,…王崇古道:“沈江南读书定吸取了徐华亭的教训,不给政敌整治自己的机会,而且躲在暗处,能够使敌人放松警惕,做出许多放肆的事情。

    ”说着微微皱眉道:“这让我想起了《左传》上“郑伯克段于部,的典故,当今皇上偏狭任xing,好大喜功,与共叔段何其相似?怕是沈江南要学郑庄公,让他来个多行不义必自毙了。”“啊”郑师爷震惊道:“他好大的胆子,竟把皇上鼻靶子!”

    “皇帝算什么?”王崇古轻蔑道:“不过是我辈看着长大的黄口小

    儿尔,难道就因为生在帝王家,便可以肆意胡作非为,几次三番的谋杀有社稷之功的大臣么?”

    “听东翁这意思,似乎是赞成他的”郑师爷半晌才平复下心情道:“可是他现在向您的外甥下手,下一步,就该对付晋党了!”“不一定。”王崇古摇摇头道:“时间过去这么久,他也读书定冷静下来了,应该会把子维和晋党区分开的。除非他想掀起内战,否则不会跟我们晋党彻底决裂的。晋商和东南商人,有广泛的贸易合作,日异隆和汇联号甚至交叉持股,这都是双方讲和的基础”

    “但前提是,要放弃凤磐”郑师爷幽幽道。

    王崇古神情一滞,顿一下,逐字逐句的艰难道:“人,必须要为做过的事负责。”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道:“先让凤磐从首辅位上退下来,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