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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什么人,摊上这八个字,政治生命就可以宣告结束了。官居一品最新章节小说排行榜完本因为自本朝开国以来,无论多大能耐,有多大背景,如果下野之后没有上台,慢慢地就会被边缘化,直到彻底完蛋,从无例外。包括那位神一样的刘伯温,包括号称百官之师的徐阁老,都没逃过这样的命运。

    但经验只是对过去的总结,如果靠经验就能预测未来,未来也就算不上未来,只是对昨日不断的重复。终有一天,会有与经验不符的例外诞生,那才是真正的未来……

    例外,就从孙罐这些人身上开始。

    按照本朝惯例,因为为民请命而险些被皇帝害死的孙大人,毫不意外的盛名满天下。从他入狱的那一刻起,就有数不清的官员、士绅、

    甚至布衣百姓上疏为他鸣冤,他离京的那天,百官出城相送,大家把酒赋诗,豪迈之情jidàng天际,毫无离别悲切之意,反倒像是庆祝凯旋的大会,更不在意皇帝的感受。

    孙罐一路南下,无一例外的受到所经府县的盛情招待,不仅地方官扫席以待,百姓士绅也争相出迎,甚至有人步行数百里,从临省赶过来,就为一睹这位为民做主的青天大人的英姿,然后给他鞠个躬。

    孙罐虽然已经名满天下,却毫无架子,他对每个来拜访自己的人都热情接待,无论是贫是富,是官是民,都与他们亲切交谈,以诚相待。

    有人问他,您与愚夫愚fu费那些口舌,能有什么用处?他微笑道三“我看每个人都是圣人。架空历史小说排行榜”闻者不由肃然起敬。

    越往南走,他受到的欢迎也越热烈,回到南京时,那一天金陵城里万人空巷,人们都到燕子矶码头,隆重迎接他们的英雄归来。异能小说排行榜南京城的官员也是一个不落,表达对他们领袖的支持孙罐先在南京任吏部尚书,又转任左都御史,为人素来威严自律,公正清廉,在留都百官中的威望之高,超乎想象。

    耿定向、金达等一班同年,还有他弟弟孙铤,自然也在欢迎的行列。把他迎回去,孙铤家中早就备好了酒席,一班同年以及跟他一同回来的孙雏马上就坐,待两人喝了接风酒后,众人说起今日码头壮观的场面,孙铤打趣道:“当年拙言中了六首,也没这么风光过,老哥你这牢饭吃得是值了。”

    孙罐孙镰便符合二哥道:“大哥这一路南下,可真是风光大了。”

    “娄么,羡慕了?”孙铤笑眯眯道:“其实你要是吃顿廷杖,被抬着回来,保准比大哥受欢迎。”

    “多大年纪了,正经点吧。”孙罐脸上有些挂不住,岔开话题对耿定向道:“谈谈书院的事情吧!”

    “怎么,你终于肯讲学了?!”耿定向一下兴奋起来道:“加入崇正书院吧,我还是那个态度,会主一职虚席以待!”

    “立峰兄能加入,我们琼林学派如虎添翼啊!”金达这个南京国子监祭酒,也兴奋的搓起手来:“你的功力深湛,与天台双剑合璧,肯定可以力压诸派,这次留都大会我是信心十足!”

    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国朝建立之初,太祖皇帝为了统一思想的需要,通过八股取士和颁发三部《大全》而确立了程朱理学的统治地位。都市重生小说排行榜架空历史小说排行榜虽然这与朱元璋本人用武力扩张地盘一样,不过是驯服广大读书人的一种战略,但毕竟为士人阶层的发展壮大,提供了最佳的土壤。

    经过一段时期的酝酿,国朝的知识阶层在政治上日趋成熟,其精英集团逐渐成为真正主宰着国家的士大夫。但与此同时,他们的yu望也日益失去控制,被明初二祖的吏治政策所压制的各种**现象不断滋生出来。官场的**丑恶与士大夫对权力的投机钻营,使得固守儒家道德教化的人自然地得出一个结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这些人认为,八股取士的方式不但无法使圣贤学说深入人心,反而会因读书人将儒家经义视为仕途的敲门砖,而漠视其本来的道德精义。而士人阶层的道德沦丧,又必然会导致整个国家的道德沦丧,那样华夏礼仪之邦,真的要变成禽兽之国了。为此他们认为有必要加强对儒家经典的讲求,不能让八股文化成为读书人学习的全部内容。

    于是,在文官集团成为权力者后,社会上也开始出现讲学运动。一大批大学者投身讲学,教诲众生。起先,讲学家们并没有跳出宋代理学家的窠臼。官居一品在线阅读他们将挽救士人风气的希望,放在了呼吁士大夫加强品德修养上,却不敢对程朱理学有丝毫的质疑。只是将道德沦丧归咎于,读书阶层只把程朱之学当成是通过科举之门的一把钥匙,并非一种自觉的人生需要。架空历史小说排行榜而士风的**,正是因为广大士人缺乏对程朱之学进行自觉深入的体会。所以,他们要通过讲学运动使宋儒的xing理之学真正深入人心,用“存天理,灭人yu”的旗帜来dàng涤仕途和官场的**气息。

    因此可以说,在阳明之前的讲学,都是对程朱理学的深入阐述和巩固,然而从其效果来看,却令人极端失望一从英宗时期开始,太监王振首开宦官乱政之风,而广大文官集团不但不敢与之抗争,反而拜倒在其门下,以巩固或提高自己的地位。文官集团内部的争权夺利,互相倾轧也如火如荼,政治日益**黑暗。这使得关于从世道人心上,为现实政治寻找解释的儒者,对此前的思想学说发展特别是讲学运动进行反思和检讨,就是将现实政治归咎于世道人心,并最终归结为教化人心的经义出了问题。

    因此儒者们,对此前的思想学说发展特别是讲学,进行了反思和检讨。结果使新一代的思想家得出一个结论,株守于宋代的程朱理学无助于改变世道人心。他们大胆主张对占据统治地位的程朱理学进行怀疑和改造。比如白沙先生陈献章,便主张独立思考和勇于怀疑,用他的话说,即是“贵疑,:“前辈谓学者贵疑。架空历史小说排行榜小疑则小进,大疑则大进。疑者,觉悟之机也。一番觉悟,一番长进。,在程朱理学被视为金科玉律的时代而主张贵疑,其对程朱理学的怀疑自不待言。但真正动摇并颠覆了理学根基的,是阳明先生王守仁!其学说前以详迹,不复赘言。只消知道一点,孔圣人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而朱熹对此的演绎是——古之yu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yu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三yu齐其家者,先修其身:yu修其身者,先正其心:yu正其心者,先诚其意:yu诚其意者,先致其知。架空历史小说排行榜致知在格物。

    依照理学的说法,格物致知是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

    平天下之最基本的环节,王守仁却提出格物致知是不可行的,从根本上否定了理学的实践意义。

    出于救治现实政治的思考,王守仁在格物致知之外提出了一种新思想学说,这即是人所熟知的“致良知,。何谓良知呢?王守仁本人多次对此进行明确的论述。他说:“夫心之本体,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灵觉,所谓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不但圣贤,虽常人亦无不如此。,与前儒的故作高深不同,阳明公的意思极为简单和明白。所谓良知,即是人心中固有的、与生俱来的天理。这种良知的得到,并不需要向外去格物,而只须到内心去寻找。这种良知说的提出,从表面来看似乎是孟子“人皆有其侧隐之心,的老调重弹,又似乎是理学家所攻击的堕于禅道,但从现实政治的角度来考察,则其根本意义仍在于攻击当时日益**堕落的广大官绅集团。

    因为依照被当做官方正学的程朱理学,只有向外格物才能获得真知,这种格物致知的理论只适于广大读书阶层,只有熟读圣贤书的人才有能力去格物,去成为圣人。这等于不明确地提出了读书人最高贵、最聪明。也就为官僚集团提供了一种享有特权生活的理论支柱。

    阳明心学提出良知说,实际上对官绅集团的优越感来了一个釜底抽薪一既然圣人不是格物而能做成的,而良知又是人人天xing中都具备的,这就抹平了官绅集团与普通百姓之间的沟壑,所有人都同样必须去寻找自己的良知,也就没有谁高贵谁低贱之分。

    这种学说一经提出,就史无前例的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的拥护:它不仅吸引了几乎所有不满现实政治的读书人。还得到了迅速成长壮大,却得不到社会地位的商人阶层的鼎力支持。甚至连最广大的黎民百姓,都是这种史上最平易近人的学说的坚定拥蹙。

    得益于其广泛的群众基础,王阳明和他的弟子们所到之处,都受到当地士绅百姓的热烈欢迎。他们孜孜不倦的讲学,积极接引后学,而且有教无类,上至官绅富商、下至贩夫走卒皆可听讲。尽管受到理学家的非议,尤其是那些既得利益官员的打击,王门心学还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播开来,阳明心学诞生一甲子以后,终于在学术上压倒了程朱理学,成为社会的主流思潮。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嘉靖七年,阳明公去世后,化的弟子们秉承师志,继续推广讲学活动。但阳明公的学术思想,并不是生平一贯的。他早年用心于朱子格物之学并因此致病:龙场顿悟后,觉早年之非,开始注重内心体悟:正德二年提出“知行合一”论,并开始讲学生涯:正德十六年,鉴于有些弟子重心悟而轻实践,在“良知,的基础上加一“致,字,提出“致良知,的理论:嘉靖六年,天泉桥上与王艮等论学,又提出所谓“四句,教法,最终在晚年达到了思想的圆熟境界。

    然而他有着古往今来哲学家的通病,太强调体验与个人理解,失之于笼统抽象,更称不上体系严谨,尤其是“四句教,等宗旨与前期思想大为不同。弟子们无规矩可循,以致于摆去束缚,流于态肆。王门后学在这样先天不足的情况下,走向了各是其论,分门别户,自为己说的境地。

    钱德洪为《阳明年谱》作序中,便直言不讳道:“师既殁,吾党学未得止,各执所闻以立教…未及一传而淆言乱众,甚为吾党忧。,正如他所言,王阳明的一传子弟便纷纷,其中最盛的四家是山yin王畿、

    泰州王艮、安福刘君亮、永丰聂豹,四家都建立了各自的体系,称为王学四门。到了嘉靖末年,后两家渐渐式微,前两家几乎是各占半壁江山。但依然充满了分歧与争执。

    其中王畿一生为官不久,居林下四十余年,无日不讲学,自南都及吴、楚、闽、粤、江、浙,皆有其门下书院,年已八十犹周游不倦,东南士人莫不以其为宗盟,是为浙中学派。这一派将阳明心学演化成了先天之学,将良知看做禅宗顿悟似的内在精神的追求,不需要下功夫。体现在政治上,主张统治者应该黄老无为,尽量避免扰民,自然深受士大夫和商人的欢迎。

    同样大行其道的,是王艮的泰州学派。这个学派将心学的1心乃本体”改革为“身乃本体,。一字之差便把重点从思想转到了行动上。所以它讲究积极入世,强调自我,主张人人平等,肯定人yu、尊重人xing……

    总之怎么与理学礼教对着干就怎么来。某种程度上说,正是因为它大行其道,凝固的社会才开始加速流动,变得光怪陆离。而且其支持者主要来自平民百姓,人数是前者无法比拟的。

    但双方都有致命的缺陷。浙中学派任其自然的消极思想于救世无补。而极度讲究自我解放的泰州学派,不可避免的狂人辈出,从王艮到颜均,从李赞到何心隐,都是赤手搏龙蛇之辈,遂复非名教之所能羁络,过于偏ji的思想,自然不为统治阶层所喜。其有教无类,又使得门下弟子鱼龙混杂,使社会上层人士难免避而远之。

    想要救世,哪一种都靠不住。王学该何去何从,到底如何才能找到阳明公的真谛,不少学者开始谨慎地反思、修正王学,直到琼林学派的出现。!。[(m)無彈窗閱讀]

    之所以会有这种罕见的趋势,是因为琼林学派在塑造实心学时,并没有持文人常有的门户之见,而是积极的博采众家之长。因为出现最晚,它几乎吸取了各家所长,来完善自身的学说。它将实学思想融入到了心学中,形成一门‘实心并重’之学。它向泰州学派学习,用人的自然本质,去修正王学的‘良知’,主张良知的主要内涵是个体人格的平等、尊严和独立,充分肯定个人生存的权利和人格的尊严。

    类似泰州学派的‘百姓日用即是道’,实心学提倡三百六十行,行行出圣贤,只要能在自己的范畴做到极致,即可成圣。诸如仓颉造字、伏羲演卦象、神农尝百草,有巢氏发明房屋,乃至蔡伦发明纸张,都使他们名垂千古,为世人称颂,这都是圣贤。

    实心学又不是一味的迎合,使自己变成四不像,而是大胆的创新,修正了‘析气与理为二’的儒家世界观,主张‘盈天地皆气’。即气这一物质实体才是宇宙万物的本原,而且它变动不停,时刻流动。所谓理,乃是万物的阖辟升降、阴阳动静的秩序,是气之流行的条理。理不能离气以为理。人类依据心这一主体,格物穷理,就会自然发现世界真实存在,揭示出世界的本源。[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所以它认为世界是可认识的,万物运行有其内在规律,而发现其规律,就是格物,格物便可致知。这似乎是在走程朱的老路,但理学的格物,是类似于禅宗的顿悟式的,所谓‘今日格一物,明日又格一物,豁然贯通,终知天理。’其圣贤之路,虽有--%138看书网%--,却似乎永远看不到终点。更可悲的是,走在这条路上的人,要么顿悟成圣,要么彻底失败,皓首穷经,白做无用之功。

    而实心学的格物却是渐进似的。认为圣贤也不是生而知之,而是通过后天的主动学习,由小及大,多年积累,才量变产生质变,掌握了‘大道’,成为圣贤。这样的好处是,就算最终不能成为圣人,也可成为完人、贤人,取得大成就,获得大满足。

    同时,实心学对如何格物提出了明确的指导。格物究理,就是要发现隐藏在我们直观可见的世界背后的抽象真理。因此不能脱离现实的纯思维的空想,而是必须建立在实践基础上,经过实践检验和严密逻辑论证,最终得出关于客观世界各种事物的本质及运动规律。这种本质和规律,就是我们苦求的真理。

    至于‘逻辑’这个词,人们并不陌生,苏州通译局翻译的《逻辑学》一书,已经问世二十多年了,而且也可以溯源到先秦时代的墨子。它可以‘明是非之分、审治乱之纪、明同异之处、查名实之理、处利害、决嫌疑;摹略万物之然,论求群言之比。’其核心在于探究万物相关之原因。

    实心学认为,学者之所以辩论不能明是非,分胜负,乃至得出真理,就是因为缺乏逻辑,从而出现种种诡辩混淆视听。只有逻辑才能扫除诡辩的迷雾,纠正悖论的错误,引导人们获得真知。

    所以入琼林学派的第一课,就是学习逻辑,没有通过逻辑学的测试,就不许开口论经。而学者所出的每一言,都必须符合逻辑,如果出现前后矛盾、自相矛盾,或者与实际矛盾,则必须承认错误,并在一段时间内保持缄默,重新审视自己的学说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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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心学的创立,第一次为身怀‘修齐治平’,却深感迷茫无助的中国文人,指出了一条明路。是以一经问世,便吸引到信者无数,尤其是那些胸怀大志的热血青年,几乎轻易就摒弃原先所学,加入了琼林学派。

    而实心学‘三百六十行,即可出圣贤’的开放态度,又吸引了大量的平民百姓,工商业者加入进来。短短数年,琼林学派便发展壮大起来,尤其是在东南,几乎每个州县,都有其讲学之处。只是因为吸取了王学鱼龙混杂,作奸犯科者众多的教训,琼林学派建立了严格的戒律。在孙鑨所制定的《会约》中,提出了二十四条读书讲学的要求。

    其中‘四要’,是加入琼林学派目的。‘二惑’,是指在会中学习应持的态度。‘九益’是读书讲学的九大好处。而‘九损’则是有害于读书讲学的九种行为,也是琼林学派的戒律:

    所谓比昵狎玩,鄙也;党同伐异,僻也;假公行私,贼也;评议是非,浮也;谈论琐怪,妄也;文过饰非,怙也;多言人过,悻也;执是论辩,满也;道听途说,莽也。违反了这些戒律,会遭到学派的惩罚,严重的直接驱逐。

    除了戒律之外,还有严格的仪式。由褚大绶制定的《会约仪式》十一条,规范了集会讲学的仪式。比如孙鑨在崇正书院首次讲学的情形,就是最好的说明。

    在开会的前一天,书院山长已经恭恭敬敬地捧着孔子和孟子的圣像,将其挂在讲堂。这一日仪式举行时,先击鼓三通,所有与会者穿戴整齐,在圣像前行四拜礼,再到供奉着墨子、朱熹、阳明先生和白云先生的四贤牌位前行礼。

    然后进入讲堂,主要人物按主客、按长序分东西两侧坐于讲台蒲团之上,听讲者则盘膝坐于台下,先由礼赞领诵门派经典一段,然后当值者点起线香,众人静坐默思。待线香燃尽后,方才由本日主讲人授讲,然后是自由提问解惑时间。还经常会有辩论,任何人都可登台一展雄辩之才,但前提是必须符合逻辑,若有违反,则必须缄默数场。

    在后人看来,也许这其中的仪式过于繁琐,但就像皇帝要通过演练礼仪,来加强君权神授的权威一样。一个学派想要从单纯的学术交流,转变为某种政治组织,也必须要经过这种庄严的仪式来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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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这次主讲的孙鑨,不仅是琼林七子之一,还是‘实心学’三大奠基人之一,这些年他阐发本门经义的著述广为流传,然而却因为朝廷官员的身份,一直甚少参加讲学。现在他被削职为民,反倒成了本门的福祉,故而其讲学的消息,虽然没有在报纸上告白,但江浙一带的门众还是云集而至,短短三天,就聚集了六七千人。

    虽然崇正书院常年讲学不断,但也没有空间容纳这么多人,耿定向只好在琼林学派主办的《新知报》上呼吁,请南京本地的门众,将听讲的机会让给外地的同门,这才勉强解决了问题。

    等大家坐定,再东西相对两揖。等当天结束前,击磬三下,东西相对一揖,再向圣像和四贤行礼,肃穆退出会场。

    在琼林学派的学者中,孙鑨最反对虚谈,不仅批评王学,对程朱理学亦抨击甚厉。主张‘大抵不侈语精微,而笃实以为本。不虚谈高远,而践履以为程。’故而今日所讲的内容‘心性与事功之间是否相容’,也是紧扣自己的主旨。

    之所以有这个讲题,是因为他敏锐的发现,琼林学派中的不少学者,都有些‘重实轻心’了。这固然是对心学和理学空谈心性的修正,然而却是矫枉过正了。

    孙鑨提醒门众,空谈心性而忽略兵农工商等实用之学,固然会陷于空疏;但太突出实用性而缺少对心性的真切体认,亦会迷失人之为人的方向。因为心性之学本来就是探讨人的本质及如何立身处世的问题,它涉及到人的生存价值和终极意义的思考,如果忘记了如何为人,只会成为物欲的奴隶,最终毁灭这个世界。所以要始终不懈的反观内求,慎独、戒惧,以确立内在的‘道德自我’,促进自我的完善。

    当然,若只以心性之学为能事,仅仅执着于对心性的悟解而不屑于做其他实际的事务,那么心性之学无疑将会变回一种‘无用之学’,所以,心性与事功之间应是‘合则两美,离则两伤’的。

    孙鑨的讲学微言大义,深入浅出,逻辑严密,听者无不深以为然。待其讲毕,便有门众发问,先是就其论题提问。过了半个时辰,问题渐渐转移到一些众人关心的热点问题。

    有滁州琅琊书院的山长问道:“去岁先生在《新知报》上发表文章,说设立学校,不仅是为了养士,更不是为了科举,而是’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而后设学校之意始备。’学生请问,日后我们的书院,该走什么样的道路?”

    “此言是针对书院的未来而发。我们现在的书院,已经不仅是教书育人的学堂,更是讲经论政的场所。国家之新风,由此发轫,民族之方向,以此为指向。因此我们的书院,要肩负起更大的责任,一方面要以天下为己任,教化四方,使朝廷之上,乡闾之间,渐摩濡染,莫不有奋发向上之气。”顿一下,他接着道:“从长远看,则要形成强大的舆论力量来匡扶社稷。只有这样,才能使盗贼奸邪,慑心于正气霜雪之下,君安而国可保也”

    “多谢赐教。”那位山长坐下了,却又有人站起来问道:“先生所言,似乎与夫山先生的《明夷待访录》如出一辙,您是不是也赞同他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观点?”

    《明夷待访录》问世不过数年,却已经得了‘海内第一奇书’的名头,其共有二十一篇,在开篇的《原君》中,便无情地揭露了封建帝王的罪恶,指出帝王是唯一的害民之贼。因为皇帝自视天下之主,便将万邦五方,黎民兆亿看做自己的私产,‘其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一人之yin乐,视为当然。’曰:此我家业之花息也。’所以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无君,人各自得其是也,各得自利也,呜呼岂设君之道固如是乎’这些大逆不道之言,在二百年间是没有人敢说的,此书作者却大声疾呼:皇帝是天下之大害、是国民之‘敲剥者’。并理直气壮地呼吁,现今应当是‘天下为主,君为客’

    在《原臣》一篇中,作者同时也提醒士大夫们,不要再做皇帝敲剥百姓的同谋帮凶,而应该是‘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因为‘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士大夫的人如果‘不以天下为事,则君之仆妾也;以天下为事,则君之师友也。’

    在《原法》一篇中,又对**制度进行猛烈的批评,说它是公私不分,权利义务不平,没有公法可言。因此反对‘一家之法’,主张‘天下之法’,‘有治法而后有治人’。主张非废除秦汉以来的‘非法之法’不可;要求得天下太平,非废除**的君本制度,而改为民本制度不可。

    可以说,先秦至今两千年,还从没任何人,像本书作者这样,胆大包天,毫不留情的将君主制度批判的体无完肤。此书已经问世,便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被秘密印刷数万册,广为传布,令不知多少人血脉贲张。

    据说,泰州学派的狂人李贽,在得到这本书后如获至宝,便立刻赶往江西永丰,找到了隐居多年,不问世事的何心隐。

    何大侠在看过这本书后拍案而起,欣喜若狂道:“得此无上真言,虽死无憾矣”第二天便收拾东西,跟李贽走出山区,重回世间讲学。他不讲别的,只讲此书。因为何心隐的巨大声望,使这本书几乎无人不知,其‘君主乃天下之大害’,‘天下为主,君为客’的名句,也几乎无人不晓。[(m)無彈窗閱讀]

    这一年多来,沈默在十几家报纸,发表了不下百篇政论,有针对土地问题的,有论述工商业和传统经济关系的,有批评时政的,有对大明现状的分析,大都是在给琼林社写文章之余,看到报纸上的新闻有感而发的。但因为总能切中时弊,一针见血,且高屋建瓴,令人茅塞顿开,故而在政论界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

    不过面对吕坤的求贤若渴,他还是敬谢不敏了,呷一口茶水,轻声道:“日后您要是有什么事,唤我一声过去便行。”

    吕坤明白了他的意思,世家子弟的尊严,容不得他去低声下气的相求,于是点点头道:“也好,秦兄愿意过这种闲云野鹤的日子,我也不能破坏。”说着呵呵一笑道:“不消日后,现在就有问题要请秦兄参详。”[]

    “请讲。”沈默点点头,给吕坤斟上茶道。

    “前日报上的《御旨概览》秦兄看过么?”见沈默点头,吕坤便道:“上面有一条关于织造的圣旨,秦兄可有留意?”

    “看过”沈默点头道:“好像说,原先东南担丝绸织造任务的是苏、松、杭、嘉、湖五府,现在决定增加浙江、福建及南直隶的镇江、常州、徽州、上海、宁国、扬州、广德等十个府也分造一些。”

    “秦罘真是好记坤赞许的点点头道:“上海光荣在列,

    领了五万匹的任务,其余府的年征解额,从一万匹到五万匹不等。这样江南织造局每年解送宫里的丝绸,便从原先的四万匹,增加到二十五万匹。”说着一脸苦笑道:“咱们这位皇帝,实在是胃口太大了。前年,以娶九嫔为由,增加了十万匹的解额,去年,又题派了一次是十五万套匹理由又是潞王、寿阳长公主的大婚和慈圣太后的圣诞。到了今年,干脆也不再需要编造名目,只要狮子口一开,要几多地方上就得解进几多,而且说这个数目才够用,分明是想一劳永逸,就此形成定例!”

    “是啊,就算宫里的两万多人,全都四季常新,原先的解额也用不了一半剩下的足够皇帝赏赐或者别的用途。”沈默一脸费解道:“真不知皇上要这么丝绸干什么?难道就为了把库房堆满?”

    “秦兄有所不知,贪财之人必然吝啬,咱们这位皇帝,登基至今还未赏赐过大臣呢。虽然太监的后妃不时得赏,但都几匹几匹的赏,只是九牛一毛。”吕坤揭开谜底道:“皇帝要这么多丝绸的目的,是为了自己开皇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以四海之富任土作贡,本又何必置庄立店,与百姓争刀锥之利?”沈默摇头道:“这样一来,要害死多少丝绸业者?”

    “是啊!一匹丝绸的成本价是六十两银,二十五万匹就是一千五百万两,每年拿出这些丝绸,各府的织造行业便得吐血。”吕坤一脸忧sè道:“然而这些解送进京还不是用来消费而是用于出售。不用本钱,皇店自然低价倾销,又给丝绸产业造成严重的二次伤害,真这样搞下去,大明的丝绸行业还有什么活路?!”

    这一刻,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以官员的立场,还是九大家的立场说话。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自古未闻有如此贪财的皇帝。”吕坤愤愤道:“皇帝本当视金银玉帛如粪土,咱们的万历皇帝,为了敛财却与民争利!”

    “难道大臣不劝谏么?、。沈默轻声问道。

    “怎么不劝了?”吕坤苦笑道:“但这样的奏章向来都被留中,皇帝掩耳盗铃,根本不当回事儿。比如这次加派六科廊明确驳回了加派织造的中旨,题覆说:“查议织造加派之旨言各处民穷,秣求已遍,今一旦以加派之诏传之四方,抚按诸臣不得不责之有司,有司未必皆贤,万一奉行未善,借用明旨,公肆科罚,株连

    o及,逮系责追,窃恐征额未必济,而且重遗万姓困也。今查内库内积伫尚有丝调十余万匹,尽足目前支用,将来若复难继,自当查例上请调配,绝对不至误事。,内阁和部里也都为此都做了担保,皇上却依然执意要加派。”

    “大臣都如此态度了,皇帝还不在意?”沈默吃惊道:“难道不怕跟大臣闹掰了?”

    “也许原先还会忌惮,但现在肯定不怕了。”吕坤道:“几年不计成本的投入和毫无原则的偏袒,使内廷的力量迅速膨胀起来,皇帝现在只是把外廷看做治国的工具,自己想做什么,都完全倚仗中官。而太监们哪有不贪财好货的,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发横财的机会。前日,内织染局管事太监张贼等请敕差内官前往东南,督办织造事项,工科都给事中刘销、山西道御史贾如式等上章劝阻,极言民力匮乏,供应浩繁,皇帝批复曰:“织造事非得已,科道官既言民力困敝,今后不再加额便是。遣庑慎内官往督工费,着户工二部议处。,不仅不同意减额,还要求户部给督造太监出费用,简直是一部二十一史,不知从何说起!”

    吕坤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沈默又给他续上道:“看来此事己成定了。”

    “是啊”吕坤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趁着到南京参加部议的机会,我们这些州府的头头凑一起开了个会,决定一同敷衍中使,到时候都完不成任务,也就证明确实无力承担这么重的负担。”

    “这法子不算太好。”沈默淡淡道:“怕是要给太监们亲自动手的借口。”

    “是,我也有此担心,但我才入官场,只有听人家说的份儿。”吕坤深叹一声道:“其实五万匹丝绸,对上海府来说,也不算什么太重的负担,真不重蹈前任的覆辙可又不能表现得软弱,自绝于同僚,真叫人左右为难。”

    “确实是个问题。

    ”沈默喝口茶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秦兄快讲”吕坤眼前一亮。!。

    万历十一年春天,注定是要被写进史册的。一个是几大报纸在年前,曾经按照泰西的天文法,倒推了过去百年间有记载的二百多次日食和月食,发现都可以wěn合。并且还预测了接下来几十年的日食和月食,至连几点几分开始,几点几分结束,都写得清清楚楚。

    根据预测,二月会有一次月偏食,三月一次有日环食……

    这引起了道学家们极大的恐慌,他们想来想去,必须要阻止这两次天象的出现,只要阻止这两次天象,自然可使一切妖言消弭无形。那如何阻止天象出现呢?除了虔诚祈祷之外,他们还求助于专业人士一观里的道长和庙里的高僧,甚至连天主教堂的牧师,都被找来做法事,跟各自的老大禀报,再不显灵人间就要乱套了,快帮帮忙啊!

    但是各路神仙大显神通,也没有阻止天象的变化。在东南的民众万众瞩目下,两次天象分秒不差的发生了。这使人们彻底相信,天象是有规律的自然现象,而不是什么冥冥中的安排。人们在惊叹之余,更多的是震惊,一些从来不敢怀疑的东西,开始剧烈的动摇了。

    沈默的前园茶馆中,便是一片唏嘘之声。

    “怎么会这样呢。”周老汉的声音都发颤了:“难道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音菩萨都是假的?”

    “太邪xing了”马六爷mo着胡子拉碴的下巴道:“咱们居然住在个会转的球,那么说,六年前那些人环球航行,是真的了?我还以为他们糊弄人呢。”

    “怎么可能是骗人呢?”陈官人还是一副百事通的样子,微微不屑的摇头道:“当时我就说,人家泰西那边,几十年前就进行过环球航行了,你们却都不以为然。”“嘿”侯掌柜抖抖报纸道:“这方面泰西人确实厉害,报上说,好多人都改西学了。”“啊那怎么行咱们的儒学怎么办?”马六爷虽然不读书不看报,但很是有股子爱国热忱。

    “你操什么心啊。”陈官人嘿然一笑道:“这次的事儿,对读书人的打击实在太大,喊了两千年多的“格物穷理”今日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物理。想往昔空谈心xing、百无一用,实在愚不可及”“报纸上说得好。”侯掌柜翻到《新报》的头版,摇头晃脑的念起来道:“古之教士三物,而艺居一,六艺而数居一自汉儒篡改经义,古学式微,实用莫窥。以明心见xing之空言,代修已治人之实学。

    其在于今,士占一经,耻握从衡之算:才高七步,不娴律度之宗:无论河渠历数”寻思吏治民生yin受其敝……,听到侯掌柜念自己的文章,沈默坐在柜台后面笑起来,真不容易啊…其实十几年前,他就命人出版了《物理入门》一书,开篇明言道:“物理者,格物穷理也。阳明格竹致病,非格物不对乃方法谬矣。君子不识物理,以何格物?故作此物理一书,言万物真理之万一,引君子入穷理格致之门。,在书里,他指出宋儒格物穷理的想法是对的但是光坐在那臆想,永远也无法勘透事物的真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必须要从最简单的物理究起,一点点学习世界的规律、探索未知的规律,直到对万事万物的规律了然于xiong,便可成就“儒者之学经纬天地,。

    这本书出版后,买的还不错,十几年间五次再版应了八万多册,但在社会上的反响却不大皆因为读书人的价值体系,还是将心xing之学置于学问的核心地位,而将包括科技在内的其它知识视作“形下之器,、“末务小技”故而只是把这些物理知识,当成是消遣娱乐,没有重视起来。希望这次的事件,能改变人们的观念吧。

    沈默正在胡思乱想,茶客们突然压低了声音,他回过神来一听,原来这些人谈论起了要命的话题……

    “你们说,那皇帝还是天命所归么?”侯掌柜怯生生的问道:“皇上每年演练的鼻些礼仪,岂不都成了笑话?”“这种话少说!”陈官人皱着眉头训斥道:“皇帝就是皇帝,跟天上的星星怎样,没有半点关系!”

    “这话咱不认同,九州万邦的百姓,为什么跪皇帝,那是因为皇帝是天子,老天爷的儿子。”周老头摇头道:“说白了,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伙儿敬着老天爷呢。要是没了这层关系”他也不是嘴上没毛的,撇撇嘴,没有往下说。

    “还不明白么?那都是编出来哄咱们老百姓的。”马六爷却不管那套,大喇喇道:“他娘的,不彪不傻的老爷们,愣是被粗弄了半辈子!”“行行好吧,别再说了。”陈官人竟抱拳央求道:“谁知道坐这儿喝茶的,有没有东厂的番子?”

    这话让其余三人一惊,马六爷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环视茶楼一圈,嚷嚷道:“这有东厂的番子么?有么?”众茶客笑着摇头,他两手一摊道:“陈大人您看,没有番子。”“就算有,谁会承认啊。”陈官人郁闷的想拿茶水泼这个二百五。

    “陈大人消消气”侯掌柜给他点根烟道:“说起宦官来了,听说徽州那边可不太平了……”

    众茶客静默了一阵之后,陈官人还是压低声音道:“咱们得感谢知府大人啊。”“怎么计?”“没有知府大人,咱们也是徽州的样子。”陈官人唏嘘道:“皇上给织造太监程守训的权力太大了,不仅给予他钦差关防,赋予专折奏事,随时告密的特权,还给予节制有司、举刺将吏、专敕行事的特权。

    他又洗去了前番张清的教训,不仅带了东厂番子护卫,还在北方招募了一千多恶棍流氓,充当爪牙羽翼。带着这么多爪牙羽翼,自然不可能与地方相善,那是要虎噬狼吞,穷搜远猎的!”“程守训是徽州府人,那里是徽商的桑梓常言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程守训却恰恰相反,据说他在*时吃不上饭,才割了那话几当的太监。许是对乡里的富商大贾因妒成恨,他才会把他们当成肆掠的目标。据说他每次出门,总是旗盖车马,填塞街衢,队列前是两面朱红金字的钦命牌,随后又是两面特制的木牌:一书“凡告富商巨室违法致富者随此牌进,:一书“凡告官民人等怀藏珍宝者随此牌进”由四位介胄骑士扛着,其他戈矛剑乾拥卫如卤薄,比督抚出巡还要威武。”

    “他的拿手绝招,就是募人告密,揭发富户家藏违禁之物……

    这年代,就是小老百姓也不那么规矩,何况有钱人家?从这方面一抓一个准。”陈官人面sè黯淡道:“凡被告之人,先用铁锁木枷牵着他们游历街市,继而将他们投于水牢中,昼夜浸泡断绝饮食,再令皂役小卒羞辱殴打,使其求死不得,求生不能,不得不倾家嘣产,跪献乞命。

    到了后来,一般的殷实之家立见倾dàng丧身,哪怕是富豪大户也人心汹惧,只得远避外乡。”“天哪,正德之祸果然重现了”侯掌柜面sè惨白道:“那些官员大臣,怎么就不管管呢?”“怎么不管?”陈官人ting着脖颈道:“南直刘按台命其收敛程守训即答以“你我都是奉出使,谁也不能管谁”刘按台竟也无言以答。程还多次对外宣称:“我天子门生,奉有密旨,部院不得考察,科道不得纠劾。,这话被御史告了御状皇帝闻听后,却未作任何处断,显然是默认了。此后南京九卿、两京科道交章上疏皇上依旧一概不听,程守训在徽州安然如故。”

    “皇上为何如此是非不明?难道就因为他不时地给宫里送进金银珠宝?”马六爷闻言分愤慨道。

    “这是一方面关键是皇上要表明,对太监倚重的态度。”陈官人叹口气道。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沈默正在听他们说话,突然门帘掀开,马原面sè煞白的进来,凑近了道:“老板,街上兵荒马乱的,好像是冲着咱们这儿来的!”

    一旁正在擦桌子的铁山闻言,把抹布一丢,抗麻袋似的背起沈默,就往后门冲去。三娘子和马原紧跟在后面茶客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四个人就不见了踪影。

    “这是干什么呀?”人们面面相觑。

    有几个茶客好象预感到什么灾祸,一个个往外溜。

    侯掌柜道:“咱们也该走啦吧!天不早啦!”

    “刚泡的茶,还没掉s六爷还没明白过来。

    这时候,棉帘被狠狠的扯下,一干劲装凶汉闯了进来。一双双穿着钉靴的脚像一只只铁蹄,从洞开的殿门密集地踏了进去,1小小的茶楼被踏得地动山摇。茶客们惊慌得站起来,想要从后门逃跑。

    “统统不许动!”凶汉们手里有刀还有枪,打着明晃晃的火把,将所有出口都堵住。

    “几位兄弟,我是知府衙门的陈经办,你们是哪个部分的?”陈官人强自镇定道。

    “东厂办事!”番子头目冷冷丢下一句。身边一个便服的男子,在他耳边嘀咕几句,目光直盯着陈官人他们这一桌。

    “刚才是你们口出狂言,诽谤皇上来着?”那头目盯着陈官人几个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陈官人几个矢口否认道:“我们哥几个天天在这儿喝茶。在座诸位知道:我们都是地道的老好人!”

    “是谁说皇上是个笑话来着?是谁说皇上糊弄人来着。”那头目yin测测道:“要是不说的话,就统统抓走!”说着瞪一眼侯掌柜道:“是不是你说的?”吓得侯掌柜筛糠似的打摆子,只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就全抓起来!”那头目不耐烦的一挥手道:“回去慢慢炮制!”番子们便举着帘子便要上前拿人,陈官人惊慌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拿我!”

    “原来才是个小小的经办,充什么大壳王八?”那便衣男子骂道:“今儿个听你那些见识,还以为你就是上海知府呢!”陈官人才认出来,这人竟是方才在角落喝茶的茶客,却也不敢多言,只是小意道:“那都是从邸报上看来的,我个小小的经办,知道个什么………”

    “你个脓包!”便衣男子出去的早,没听到陈官人后来的大放厥词,因此啐一口,没再发作:“带走!”“慢着”只听马六爷面sè苍白道:“我糊涂,方才的那些混账话,都是我说的,跟他们没关系。”

    “六爷……”其余三人ji动的望着马六爷。

    “现在承认,晚了!”番子头目嘿然一笑道:“四个好朋友到牢里继续唠嗑吧!”

    番子押着四人走到店门口,被马原拦住了:“小的是这家店的老板,诸位差爷辛苦了,进去坐坐喝杯茶吧。

    “喝你个球,淡出鸟来!”番子一口啐到他身上。

    “既然是老板,一起带走!”番子头目却不放过这个敲诈勒索的机会。

    “啊,差爷饶命,1小的可没干什么啊。”马原说着,将手里一摞银票奉上道。

    “他们在店里妖言huo众,你没有阻止”番子头目接过来,借着灯光一看,声音变缓和下来道:“怎么也得去作个笔录吧?到堂上实话实说,没你的事……”待这队番子押着五人走掉了,茶客们才敢出门眺望:“这是怎么了?往常说过分十倍的话,也没见有人来抓啊。”

    “噤声吧,兄弟。”旁人拍拍他的肩膀:“此一时彼一时啦。”人们便惊hun未定的散掉了。!。[(m)無彈窗閱讀]

    七天前,北京、紫禁城,东暖阁!

    “真是岂有此理!”万历皇帝比两年前更加消瘦了,面孔现出纵yu过度的青黑sè,眼袋也很重,不像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倒跟三十多似的。他将桌上的书籍全都扫到地上,怒喝道:“东南这帮家伙,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太监们瑟娄跪在地上,一个个全惊愕在那里,望着深深的大殿,都预感到天崩地裂就在顷刻1

    “去把内阁的人找来,朕要杀人了!”盛怒中的万历站起身啦,把挂在身后的龙渊剑摘了下来。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接到传唤,内阁成员立即赶到了乾清宫。

    太监已经把东暖阁收拾出原样,万历皇帝踮坐在龙椅上,腰间悬着那口帝王之剑。

    以褚大绶为首,跪在御阶下的大臣们,脸上都现出不安的神情。

    万历没有刚才的狂怒了,深吸了一口长气,声音冷得瘪人道:“褚位阁老都学富五车,应该是无书不读吧。”

    “回禀陛下,学海无涯”按例,该由褚大绶回话,他轻声道:“谁也不敢说无书不读。”

    “不愧是号称泥鳅阁老的褚首辅,真是滑不留手啊”万历虽然与内阁矛盾很深,但至少保持着表面的客气。从没像这次这样毫不留情:“我要是继续问,你肯定会说没读过。那就在这里开开眼,也念给褚位阁老听听。”

    太监便端着托盘到了褚大绶面前,褚大绶看一眼书的封面,脸上的不安变成了惊惧。只见五个隶书的大字曰,《明夷待访录》。

    “念第一篇。”万历冷冷地下令道。

    “是”褚大绶暗叹一声,缓缓伸出手,拿起那本书,展开第一页,开始缓缓念道:“有生之初,人各自si也,人各自利也三天下有公利而莫或兴之,有公害而莫或除之。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

    “后之为人君者不然,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念到这儿,他的声音渐小。

    “继续!”再历冷冷道。

    “皇上,如此悖逆之言,臣不忍猝读,更不敢念出来。”申时行答道。

    “这才哪到哪?”万历冷笑道:“接着往下读,好戏在后头呢。”

    “臣不敢。”

    “不敢,你还有不敢的事儿?”万历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道:“念,不要给琼林社的英雄好汉丢脸!”

    豆大的汗珠滴下来,褚大绶没想到,皇帝连这个都知道。

    “不念是不是?”万历半点耐心都欠奉,目光转向次辅陈恩育道:“你来念!”

    陈恩育只好接过那本书,顺着褚大绶中断的地方往下念道:“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

    以博我一人之产业,曾不惨然,曰:“我固为子孙创业也。,其既得之也,敲录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yin乐,视为当然,曰:“此我产业之huā息也。,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

    向使无君,人各得自si也,人各得自利也,呜呼!岂设君之道固如是乎!”

    念到一半,他也念不下去了,万历又让王希烈接上:“古者天下之人爱戴其君,比之如父,拟之如天,诚不为过也。今天下人怨恶其君,视之如寇,名之为独夫,固其所也。而万民怯怯以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至桀、纣之暴,犹谓汤、武不当诛之,而妄传伯夷、叔齐无稽之事,使兆人万姓崩溃之血肉,曾不异夫腐鼠。岂天地之大,于兆人万姓之中,独si其一人一姓乎?是故武王圣人也,孟子之言圣人之言也:后世之君,yu以如父如天之空名禁人之窥伺者,皆不便于其言,至废孟子而不立,非导源于小儒乎……”

    就这样一篇五百字的文章,竟用了六位大学士才念完,最后各个满头大汗,面孔苍白了。

    虽然已经看了一遍,但万历还是感觉被爆菊一样的屈辱,到后来大臣念的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只是在喃喃自语的重复道:“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今天下人怨恶其君,视之如寇,名之为独夫,固其所也……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

    申时行早已念完,见皇帝魔怔了似的,只好轻声唤道:“陛下……………”

    “嗬嗬”万历回过神来,眼神好久才聚焦,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神经质的笑道:“朕把国家交给你们治理,对你们亲之信之,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朕的么?一部二十一史,有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么?”万历的吼声中,混杂着杀气与惊疑:“这个家,你们是怎么给朕当的!”

    “皇上息怒。

    ”褚大绶赶紧道:“哪个朝代,都有祢衡之类,故意危言耸听,以博眼球的人,他代表不了大明的读书人,更代表不了两京十五省的兆亿臣民。”

    “兆亿臣民自然是忠的。”万历yin测测道:“但大明朝的读书人,不忠!”

    “请皇上收回此言!”褚大绶叩首道:“不能因为个别人,就把天下的读书人都否了!”

    “个别人?”万历双眼圆瞪,膛啷一声,抽出明晃晃的宝剑,举在手中愤怒的挥舞道:“给他们看看,这是个别人能干出来的么!”

    两太监便抬着口书箱上来,将里面的报刊书籍,一本本、一张张的摆在众位阁臣面前。

    “这只是东厂,从南京、苏州、上海、杭州几个城市里搜集到的,各种大逆不道的言论,数量之多,耸人听闻!”万历提着剑,走下御阶,声音高亢而尖利道:“这些书报是一方面,东南的那些书院,整日整夜的宣讲什么“虚君”公然对朕肆意诋毁!还组织什么观星,要证明世上没有天命!朕也不是什么天子……”

    万历越说越生气,身体难以自抑颤抖起来,一下便站都站不稳,得用剑拄着地,两眼变得通红,有泪水次出来。

    大臣们以为皇帝气疯了,赶紧深深俯首,客用却知道,这是皇上烟瘾犯了,赶紧从袖中掏出烟盒,麻利的点燃一根雪白的烟卷,双手奉到万历面前。

    万历颤抖着伸出手,接过来深吸一口,脸上这才有了些血sè,吐出长长一口烟气,万历又像没事儿一样:“刚才说到哪了?”

    “有人要证明世上没有天命,皇上也不是什么天子。”客用答道。

    “你怎么看?”万历像忘记了那些大臣,自顾自的跟太监说起话来。

    “启奏皇上1”客用立刻跪倒了,大声说道:“这里面有预谋h定是有人指使的1”

    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以褚大绶为首,跪在御阶下的阁臣们,这时惊惧已经变成了恐慌,他们终于意识到,一场bo及满朝的大狱,眼看在所难免了。

    万历让个插曲这样一闹,反而没了之前的狂怒,他深吸了一口烟卷,像是自言自语道:“有预谋,有人指使,要查出来,查出来”

    很快变成了一副笑脸,好yin森的笑脸,轻轻地问褚大绶:“告诉朕,是谁指使的,是不是你褚阁老?”

    褚大绶硬起了脖颈,沉声道:“回禀皇上,臣从未参与过任何类似的事件,也未听闻过任何类似的组织。“万历的声音更柔和了,也更疹人了:“朕不会追究你,你犯不着替别人挡着,告诉朕。”

    “还不说实话虚君,对应的就是“实相”实相啊实相,这不是你们这些阁老们的理想么?”万历这时两眼已经翻了上去,黑sè的瞳仁不见了,只lu出了白sè的眼珠:“朕明白了。沈默虽然死了这些年,但他理想还在,他的组织还在。你们先指使人把朕骂成狗屎。接着逼朕退位哦不,应该说是当个“虚君”你们来当这个实相!对不对!”

    yin森森的语气,跟万历皇帝平时有些愣的语调完全不同。

    一支支利箭不停射来,全射在褚大绶和众位阁臣的身上。所有的人在这一刻都绝望了,背后是无底的深渊,没有了退路反而没有了惊惧。

    一轮目光交流下来,褚大绶看出了众人都准备拼死一谏的神态。身为首辅,他不能让局面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启奏皇上1”刚要开口,却被申时行抢了先:“微臣有本陈奏1”

    这位信奉百言百当,不如一默的申阁老,抢在最前头开口,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好旖1”万历缓缓点头道:“总算有人愿意认账子。申师傅,朕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把该说的话向朕说了,朕不会怪罪你的。”

    时行只觉得那颗心一直在往下沉。但与君王这局千古一赌,绝不能有丝毫胆怯他咬着牙定下了神,不看皇帝,而是将目光望向了满地的书报,大声奏道:“臣以自己的祖宗,向皇上保证,内阁从没看过这样的书报!”

    万历望着客用笑了,是那种寻找默契的yin森的笑:“看见了吧?一个比一个厉害。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让朕抓住手脖子,他们是不会承认的。”

    “申阁老,是英雄好汉,就敢作敢认。”客用便附和皇帝道:“你可是沈阁老的高足,怎么能一点不知情呢?”

    “休得侮辱我老师!”申时行倏地望向客用,目光凌厉道:“沈阁老一声光明磊落,忠贞无二,这已经是可以盖棺定论的了,岂容你随意泼污?!”

    客用正yinyin地紧盯着他,他也毫不示弱的紧盯着客用。

    万历冷眼望着互相逼视的二人,知道今天这一箭已经上得满弓满弦,不得不不发了。怒气慢慢压住,斗志更被ji起,冷冷道:“沈阁老,你要是不交代幕后主谋,朕只好让东厂满天抓人,宁枉勿纵了。一场泼天大狱兴起与否,只在你接下来的一句话。”

    申时行却依然古井不bo,他深深地望着万历:“是1内阁管教无方,以至有狂犬吠日,此臣等罪一也。对于此等罟骂君父之言,内阁本应及早发现,及时处理,将不良影响减然而却如此后知后觉,竟比皇上知道的还晚,此臣等罪二也。有此二罪,臣等难逃其咎。”

    万历望向客用,丝毫不掩挪揄道:“佩服了吧?这就是大明朝的阁老,皮厚心黑嘴巴硬,最大的本事,就是睁着眼说瞎话!”

    客用点点头道:“极对1“申时行的眼中慢慢透出了绝望,但依然望着万历,一脸诚恳。

    万历也望向他道:“申师傅,朕再叫你一声师傅朕想问问你,在你心里,是你的什么恩师,你的什么靠山,你的什么同党重,还是朕这个皇上重些?”

    “臣的恩师已死,更不是谁的同判“申时行知道非但自己的身家xing命,还有无数人的身家xing命,都悬于自己现在回话的这一线之中,咬着牙ting直了身子道:“臣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是天子门生。二十二年前臣从翰林院任编修,之后升shi读,升学士,升尚书,一直到三年前升列台阁,身受三代皇恩!要说靠山,陛下才是臣的靠山!”

    阁臣们今天真对申时行刮目相看,一场祸及满朝的大狱,终于被他消弭无形了。

    琅琅之声在大殿盘旋,万历心中的邪火,果然消了不少,他常常叹口气道:“是巧言令sè还是肺腑之言,朕现在分不清。”说着看看另外几位大臣道:“你们也别急着表决心,朕不想听,朕现在只想看行动。”

    “臣等立刻查清此事!”阁臣们如梦大赦,一齐大声道。

    “但是”万历缓缓道:“这种千古丑闻,总得有人立即负责吧?”

    “罪臣明白了”褚大绶惨然一笑,摘下子头上的乌纱。!。[(m)無彈窗閱讀]

    第九一一章

    侠之大者(中)

    月华流转北斗已淡,周遭万籁俱寂,萤火明灭,已经是深夜了。

    “柱乾兄,你太理想主义了。”听了何心隐的震耳狂言,张居正大摇其头道:“俗话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你熟读史书,一部二十一史,有农民起义成功的,有军阀顺利做大的,有武将篡朝成功的。可有过文士造反成功的例子?”[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太岳,你这是典型的诡辩。”何心隐哈哈大笑道:“正确的说法是,从来没有过文士造反。和从没有过文士造反成功,能一样么?之前的文士不造反,有两个原因,一是皇帝需要他们治理国家,这就给了他们分享黎民膏血的机会。二是没那个能力,依附于皇权存在的臣权,再大也只是气泡,皇帝一戳就破,有什么资格谈造反?”

    “难道我朝还不够礼遇读书人么?”张居正沉声道:“虽然有廷枝之类的恶行,但对读书人可谓优容之致。一入学校,穿上了宽袖皂边的五色绢布襕衫,就等于跳了龙门。哪怕一辈子考不上举人进士,但只要占着生员名额,照样优免课赋,享受朝廷配给的凛膳!更不要说当上官以后,便能终身享受朝廷的奉养了,国家仁至义尽如此,士人肝脑涂地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造反呢?”顿一下,语重心长道:“柱乾兄,不要看到大臣以上疏骂皇帝为荣,就以为天下人真的不想要皇帝了!”

    “你这还是诡辩。”何心隐的言语犀利如刀道:“你所说的是体制下的读书人,那只是全天下读书人中,极小的一部分。就拿你说的官学而论,一个府,才几十个食禀的名额,能挤进去的不是官宦的儿郎,就是豪绅的子弟。寻常人家的儿郎

    想都不要去想。但现在东南各省普遍富裕了,谁家不想让儿郎读书明理?官学挤不进去,所以才有上千所的私学兴起。叔大,你能说,私学的读书人,就不是读书人?”

    气……”张居正无言以对。

    “大明的操蛋规矩,只有官学的生员,才有资格参加科举

    这就等于关上了民间办学之门,所以在正德以前,几乎没有私人所建的书院。”何心隐接着道:“但为何嘉靖以后,私学却如雨后春笋冒出来了呢?原因很简单这个时代给了人们选择的机会,当官不再是人生成功的唯一途径。当人们进入书院学习,不再以科举侥幸为目的时他们便不再是皇权的奴隶。他们有独立的思想,他们有逃脱樊笼的要求。他们不需要畏惧皇帝的雷霆,因为他们沾不着皇帝的雨露,他们所需要的,是财产的安全是平等的地位,是身心的自由这些东西,皇帝不给我们就要自己去争取!”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张居正闷哼一声。

    “叔大,你看这石鼓书院内外,聚集的五六千人……可都是书生?”何心隐睥睨着他道。

    “……”张居正摇摇头,士农工商,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也正因为此,他才会忧心忡忡。

    “只要我想,随时可以召集五六万人。”何心隐气概豪迈道:“天下能做到这点的,远远不止我一个你觉着我们这些人,真的什么也干不成么?”

    “就算你有本事把这个世界砸得稀巴烂。”张居正深吸口气,耐着性子道,“知道该怎么建设一个新秩序吗?我看了你的《明夷待访录》,都是书生之言。还有你在家乡搞得那个聚和堂,根本行不通。如果重新走上帝王将相的老路,那你掀起这场干戈,除了使山河变色、生灵涂炭之外,又有什么意义么?”

    “叔大,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何心隐缓缓道:“但是二十年前,就有人对我讲过,应该建立一个怎样的新世界了,那也是一直激励我前进的目标。”

    “你说的是沈拙言吧?”没来由的,张居正便猛得想起那个名字。

    何心隐点点头,没有说话。

    “可是他已经死了。”

    “你知道什么是理想么?它跟个人的梦想不一样,它属于所有人。”何心隐的声音有些低沉道:“江南虽然不在了,但有无数人继承了他的理想,我只是其中之一……”,他觉着自己的情绪不对,便转守为攻道:“叔大,你曾经是大明的宰相,应该对这个国家的症结,了解最深吧?”

    “可以这么说。”张居正点头道。

    “那我请问,你有没有办法根除宗室藩王之害?”

    “……”张居正摇摇头。

    “驿站问题,能解决么?”

    “……”张居正摇摇头。

    “曹运问题呢?”

    张居正还是摇头。

    “卫所军户呢?”

    张居正依然摇头。

    “你有把握开征商税么?”

    “没有。”张居正脸上的苦涩,已经变成苦笑了。

    “你看,这些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连你这样有史以来最强的官僚,也什么都解决不了。

    你只会变着法子的开源节流,整顿吏治,给朱家王朝续命。”何心隐两手一摊道:“要想彻底解决这些问题,只有一条路……”

    话没说完,他突然眉头一拧,沉声道:“外面更深露重,朋友还请进来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什么人?”张居正一惊。

    “一个人而已。”何心隐一抬手,示意他不必担心。

    张居正这才想起来,对方不仅是名震宇内的大学者,更是数一数二的剑术宗师,便也放下心来。

    茅舍门无声的开了,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看清来人的面孔,何心隐动容道:“橹朽兄,你怎么来了?”

    “夫山先生。”那人深施一礼,看看张居正道:“这位是?”

    “来樘朽,我为了你介绍。”何心隐道:“这位是江陵张太岳。”

    “原来是张阁老。”那人也施一礼,却没有对何心隐那般恭敬。

    张居正自然不会在意这点虚荣,问道:“这位老弟是?”

    “邵芳,号樗朽。”那人淡淡道。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邵大侠。”张居正捻须颌首赞道:“果然是位雄奇伟丈夫。”

    “阁老谬赞了。”邵芳应一句,便没了下文。

    何心隐有些意外,因为邵芳为人四海是出了名的……不管对什么人,都是笑脸相迎……像现在这般魂不守会的样子,他环从未见过。微微笑道:“什么事情竟能劳动您这位大老板,千里迢迢的亲自跑一趟?”

    “呵吼心,邵芳看看张居正,强笑道:“我现在对先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得厉害就来了呗。”

    张居正看出人家,当着自己面说话不方便,便起身道:“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有地方住么?”何心隐起身相送道:“不如就在这里凑合一宿吧。”

    “不用了,有住处。”张居正谢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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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张居正,何心隐回到草舍,想叫人换一桌酒席。

    “不用了,我吃过干粮了。”邵芳压低声音道:“夫山先生,你必须连夜跟我走?”

    气……,何心隐把坐在暖炉上的酒壶提起来,跟邵芳斟了一杯加姜片的老酒,稳稳送到他面前道:“为何?”

    “据可靠消息。”邵芳沉声道:“东厂特务已经到了湖广地界,他们的目标,就是先生!”

    “哦剐——何心隐脸上没有丝毫震惊,反而有些释然,缓缓道:“竟然到今天才想到要抓我,小皇帝的前景,真是不容乐观啊。”

    “现在不是替皇帝操心的是了。”邵芳将那杯热酒饮下,身心为之一暖道:“关键是咱们得马上走了……我方才上山前,就发现几个暗桩,着实费了番功夫,才悄没声儿的上来。”顿一下道:“不过先生放心,就凭那几个暗桩,还奈何不了我们。然后咱们直奔广东,从香港坐船去吕宋,您就彻底安全了。”

    “槽朽兄,”何心隐却纹丝不动道:“我能问个问题么?”

    “先生请讲。”

    “是谁告诉你,东厂要抓我的?”何心隐盯着他道。

    “……”邵芳也是老江湖,不动声色道:“先生是知道的,我在乒湖上的朋友很多,和宫里的太监也有交情。”

    “东厂又不是要抓你,再好的交情,也犯不着跟你酒报吧?”何心隐的思维却极镇密:“你又不是他的上级。”

    “这个……”邵芳一时语塞,只好投降道:“实话跟您说吧,我是为琼林社服务的。”

    “琼林社的书呆子,可降伏不了你。”何心隐不信道。

    “是沈阁老在世时,把我……降服的。”邵芳苦笑连连道:“就算您老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咱就不能路上再谈?”

    “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上路的。”何心隐依旧纹丝不动道:“他是不是还没死?”

    “从没人敢说他死了。”邵芳道。

    “你知道他的下落?”

    “绝对不知道。”邵芳摇头道:“我只是沈阁老手中的一枚棋子,只能被驱使着往东往西,至于棋手的状况,不是我该过问的。”

    “哦……”何心隐露出释然的表情,又给邵芳斟一杯酒道:“喝了这杯酒,樘朽你就自己下山吧。”

    “什么?”邵芳急道:“先生为何不走?”

    “橹朽,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一走了之,”何心隐目光坚决道:“如果我逃了,外面那些跟随我的学生就会遭殃,为了盘问我的下落,他们会被东厂拷问,不知要死多少人,但一定不会少。”说着微微一笑道:“何某整日宣讲“众生一则、贵乎平等”怎能口是心非,用那么多人的性命,换我一人出逃呢?”

    “先生,您说的一点不错,但要有大局观啊!”邵芳苦劝道:“您知道自己的影响有多大?您要是死了,对东南的打击有多大?还是躲过这一阵,将来风云际会之时,您再回来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共襄大事,岂不比白白牺牲了,强之百倍?”

    “如果江南已死,我会听你的。”何心隐摇摇头……微笑道:“但既然江南早就远遁,我就绝对不能走。”他起头来,眸子里尽是坚定道:“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荐轩辕。

    主帅要以大局为重,不可轻言牺牲。在下身为先锋大将,却有进无退,义不能逃,是绝不会离开书院的!”

    “那好吧,……”邵芳叹口气,缓缓走到何心隐身边……看似要鞠躬作别,却膛榔扑食般伸出双手,去拿他的脉门。何心隐猝不及防,被他抓了个正着。

    “得罪了!”邵芳低喝一声,便要发力和何心隐捏软,准备将他背下山去。谁知一发力,邵芳的脸色就变了,他发觉自己,竟像捏在两根铁棍上一样。

    早知道何大侠武功高强,但邵大侠也是高手,所以才敢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突然出手,谁知对手的武功这强于自己,竟以硬碰硬,化解了自己的偷袭。

    知道不是对手了,邵芳便收回了双手,颓然道:“先生,您这是为什么?”

    “十二年前,江南结束了西南之役,返回京城的路上,我也像你这样,半夜三更去找他。”何心隐面露回忆道:“当时我很兴奋,觉着自己的好友终于要大展宏图了,我也可以给他出谋划策,施展平生所学,当时我向他提了几条建议,就是方才我质问张太岳的。”

    “他是怎么回答的?”邵芳心头升起明悟,便不再白费力气了,也坐下持壶给何心隐斟酒。

    “他对我说,还不是时候,我当时真想大脚丫印在他脸上,心说眼看就要当上立皇帝了,还这么畏首畏尾,这人彻底没救了!于是与他愤然绝交。”何心隐道:“我回去之后,被你嫂子痛骂一顿,她说江南不是那样的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但我还是不理解,直到李卓吾拿着那本《明夷待访录》给我看,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江南的意思是,不除天下之贼,任何变革都只是镜花水月,做无用功。我一下就明白了,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这件事作准备。”[(m)無彈窗閱讀]

    “有人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但沈六首准备了三十年,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何心隐的足迹遍布东南,对士农工商都有深刻的理解,对看似平静无波的表面下,所蕴含的能量十分清楚。惟其如此,他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是,这股东风难起啊。因为人皆自私,愿意便以别人牺牲,成就自己,却没有愿意牺牲自己,成就他人的。是以国人空谈政治者多,敢于以身实践者少,此国之所以不昌者也。何某一介草莽,六尺之躯,愿意做第一个、牺牲者,以劝后人。”[.]

    说这话时,他没有丝毫的慷慨激昂,就像在跟邵芳拉家常一样,平平常常就把决定交代出来。

    邵芳却已经热泪盈眶,他重重点头道:“既然先生主意已决,那就让邵芳跟您做个伴吧。”

    “那不行。”何心隐摇头道:“我还有事情要托付与你呢。”

    “……”邵芳明知这是他的借口,却无法反驳。

    “我若被捕,吉安聚和堂的亲族必然会遭到东厂的骚扰,但他们深处大山之中,防御完备,我并不担心。”何心隐的目光变得柔和道:“我唯一担心的是你莲心嫂子,她是个烈性女子,听到我被捕,肯定要设法营救,我若被害,她会跟刽子手同归于尽。”

    说着有些自得的笑笑道:“有个女人能为你这样,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但是我不想让她做傻事,所以你得帮我把她诳去吕宋,等我死了一年半载再让她知道,到时候她做什么都晚了,你再把这封信拿给她看,想必能让她挺过去。”说着起身,从随身行李中,找出一封已经有些年头的信道:“三年前就写好了。”

    邵芳含着热泪,将那封信珍之又重的收好,何心隐端着两杯酒道:“兄弟,喝了这杯酒,咱们后会无期了。”

    今天之前,邵芳就不知道掉泪是个啥滋味,这下可好,一次就把前半辈子欠得补上了。

    饮完告别酒,何心隐突然想起一事道:“你还有随从在外头?”

    “是。”邵芳点头道:“我的一个保镖。”

    “估计张太岳这回儿,已经落在他手里了。”何心隐轻声道:“既然我不走,抓他也没有意义了,还是放了吧。”

    “他可是铁杆的保皇党!”邵芳沉声道:“这种人,多死一个是一个。”

    “算了。”何心隐摇摇头:“不论立场如何,一心为国的张太岳,都不该死得这么窝囊。”

    “是。”邵芳怎会违背何大侠最后的心愿。

    离开草庐后,让夜风一吹,邵芳被烈酒和热血烧灼的大脑,一下清醒不少。望着天空皎洁的明月,邵芳心头升起明倍”先生肯定是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也一直在盼着这天到来,以此推论,他这些年那么激烈的演讲,那么频繁的活动,八成也有推动这天到来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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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居正走出草堂百十步,忽然从路边茅草案里跳出个人,只一掌,便结结实实砍在他脑后。他只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便看到邵芳那双在黑夜中亮得熔人的眼睛:“这次不杀你,是大山先生的意思,倘你日后还要帮那昏君,我邵芳一定取你的性命!”说完便消失在树林中。

    张居正缓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地…他竟然被用腰带挂在一棵树上,裤子自然落在地上,腿毛随夜风摆动,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不禁暗自庆幸,这次来见何心隐,是想要确认自己的判断一场由王学掀起的革命快要爆发了。为了刺探出更多的真情,他故意撩拨何心隐,担心会遭遇不测,他又刻意表现出衰老退化的一面。现在想来,还真不多余,要不是让何心隐产生了制隐之心,这根腰带怕是要勒在自己脖子上了。

    等到仆人找过来时,他已经快要冻僵了。赶紧将他放下来,背下山,要往投宿的旅社去,却被张居正阻止道:“直接上船,我们要立即北上!”

    “北上?”老管家郁闷道:“老爷真是糊涂了,这两年您几次起复不成,还不是皇帝在背地里捣鬼?怎么还拿热脸贴他的冷……”

    “住嘴!”张居正喝骂一声:“皇上怎样对我是他的事,老夫为的是列祖列宗的天下!”这一刻,游山玩水的闲云野鹤不见了,又化为昔日那个杀伐决断的张阁老。

    话音未落,路边茅草案里又蹦出几个人,一拥而上将他们主仆三人扑翻在地,三人正欲喊叫,刚一张嘴,就被团破布堵了个瓷瓷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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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书院照常开坛设讲,讲坛三面的大坪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人。何心隐今天登台,头上的程子巾、身上的青布道袍,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连须发都收拾的分外利索,与平日不修边幅、邋邋遢遢的形象判若云泥。

    待他在蒲团上就坐,今日的值日官,便带领众人大声诵读经义: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忖,有诸?,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贱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忖矣,未闻弑君也…”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或,渠盗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儒家宗旨有二:尊尧舜以明君之宜公举也;称汤、武以明臣之可废君也。三代以下,二者之意不明,而在下者遂不胜其苦矣…,少

    就在同时,数千名身穿黑色棉甲、头戴铜盔、手持火枪的禁军士兵,在衡阳码头登岸。

    码头上已经清场,千余名脚踏钉靴,身穿威武皮甲,手持隆庆式的内卫太监兵,已经列队完成。

    临时堆起的矮台上,立着东厂提督太监梁永,他身穿猩红色的座蟒袍,黑呢披风猎猎舞动,左右立着东厂、御马监头领和武镶将军。

    天阴沉沉的,铅云低垂,周遭一片死寂,只有如雨点般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梁永偏又一直不啃声,也不知他在等着什么,其他人也只有陪他一起入定,倍觉时间难熬。

    一阵脚步声踏碎了沉寂,一个东厂番子跑步进来,直奔到梁永面前跪下:“禀督公,衡阳知府和驻军千户求见!”

    “来得不慢啊。”梁永这才开声了,目光依然望向江面道:“让他们进来一道听旨。”

    “是!”那个番子飞奔出去,对被隔在码头外的衡阳文武喝道:“进来吧!”

    衡阳知府王庭,携一干文武来到台前,抱拳道:“敢问这位公公,率大军莅临本境有何公干?敝府未曾接到上级文移,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那知梁永只是睥了他一眼,便把目光投向等候多时的官兵道:“听好了,朝廷出了谋逆大案”,

    所有低垂着的头,都在震惊中抬了起来,全望向了他。王庭也震惊了,站在那里听:

    “大明出了一天地戾气所生的厌物,姓何名心隐,几十年来一直阴谋推翻皇上,现在他聚集数千丧心病狂之徒,于衡阳石鼓山,共谋造反之计。本座奉皇命、率大军星夜而至,为的就是将其一网打尽!”梁永的声音,像冬天盖了湿棉被一样让人难受。道明了目的后,他便发号施令道:“徐将军!”

    “末将在!”武骤将军赶紧走到台下,单膝跪下。

    “本座命你立即率军包围石鼓山,一只鸟不许飞进去,更不许飞出来!走脱了一个,拿你是问!”

    “得令!”武骏将军领命起身,一挥手道:“跟我走!”便率领军队开拔。

    隆隆地脚步声中,梁永提高嗓门道:“史去、霍莱!”

    “属下在!”东厂和御马监的两大太监应声道。

    “禁军控制住局面后,你们便立即进场抓人,如有反抗,格杀勿论!”梁永尖声道。

    “是!”两个太监尖声应道,也率领自己的人马出发了。

    “下面轮到你们的差使了。”梁永望向了那个知府和千户道:“咱们皇命在身,不多骚扰。你们做好三件事。第一,立即准备五千人的午餐送到船上,要丰盛;第二,准备容纳五千人的监舍,收押待会儿拘捕的信众。第三,叫他们各自写辩状,愿意揭发泰州邪教不法行径的,可以不为难。那些死硬顽固分子则统统交给东厂!”

    “没有抚台大人的手令,我们如何敢自作主张?”那知府与千户立刻面露难色,怔在那里。

    “我知道这个差使让你们为难。可你们心里要琢磨明白了,现在,你们是奉旨办差,是皇上大还是巡抚大,三岁孩子都知道!放心,忠字当头,你们的前程谁也动不了。卖人情,留后路,那就什么后路也没有。听清楚了么?!”

    两人估计这么多军队入境,巡抚衙门早就知道了,只是难以自处,才装聋作哑罢了。形势比人强,只有先答应下来,一齐拱手答道:“下官明白了。”

    “去吧。”梁永挥手道。

    两人脚下像踩着棉花向外走去。,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诵经完毕,值日官请问先生,今日讲学的内容。

    “今天不跟大家讲大道理,只对过往我说过的话,做一些说明解释,以免有人误解了我的意思而犯错,白白的牺牲。”何心隐微微笑道:“我曾反复强调过,任何学说主张,没有付诸行动的话,都不会带来任何实际的改变。

    是的,我希望大家能做一个,敢于将思想付诸实践的行动派,但请注意,任何时候,我都绝对反对,你们做无谓的牺牲。”

    “是的,我曾说过,自古改革者,常不免于流血,但流血并不等于改革。你们要避免无谓的牺牲,因为勇敢者的生命是宝贵的,在勇敢者不多的大明朝,这生命就愈加宝贵。所谓宝贵者,并非教你们贪生怕死,而是要以最小、本钱换得最大的收益,至少,也必须不亏本才行。

    “血的应用,正如金钱一般,吝啬固然是不行的,浪费也大大的失算。以血的汪洋淹死一个敌人,或者仅为了某一个注定要死的人,让千百人以卵击石,这是我们多么大的损失啊!”何心隐的声音,回荡在大坪之上,他肃穆怆然的语调,深深的感染了每一个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听。

    “避免无谓牺牲,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做幼稚的举动。”此刻还没有人明白,何心隐这话的含义:“何为幼稚的举动,就是以血肉之躯,去对抗别人的火枪刀剑。三国虎痴赤体上阵,结果中了好几箭。现在人都笑他道:‘谁叫你不着甲哩?,你们必须牢记,不要对别人抱有任何幻想,他们绝对不会放下刀枪,跟你动口不动手的讲道理……最多也只是藏在袖中,发现道理讲不过时,便会毫不犹豫的亮出兵刃。”

    “那么,怎样才是正确的抗争方式?你们只要想想,自己若是要去与虎豹搏斗,该做怎样的准备,安排怎样的战术”…就明白了。”何心隐坐在高台上,看到山门口急匆匆冲上几个人,便提高声调道:“最后,我请你们记住,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你们越团结,团结的人越多,就越有胜利的可能,同时牺牲也就越小……”,

    跑进来的人,直奔书院的山长身边,气喘吁吁的耳语几句。

    山长听了登时变色,他一下就明白了,何心隐为何要说这番奇怪的话,不由出声道:“夫山先生,您是不是已经知道…”,

    “不错。”何心隐点点头,对面露惊疑的众人道:“皇帝害怕了,怕我老何将他的虚弱本质广而告之,让他变成孤家寡人。所以他派东厂的人来抓我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许多人霍得站起来,大声嚷嚷道:“先生,我们护送你冲出去!”

    何心隐只一个动作,便让所有的声音消失…他将一柄宝剑,抵在了自己的喉间。[(m)無彈窗閱讀]

    牢房内针落可闻。

    粱永等来的,是何心隐带着释然的笑容:“你可知道,人世间最大的幸运是什么?”

    粱永心说,那莫过于俺的男根再生了。便问道:“是什么?”

    “就是你可以由着xing子做一件事,不必考虑后果。”何心隐的心里,浮现出那个瘦削的身影,哈哈大笑道:“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还有半句他没说……反正有人给老子擦屁股。

    “您真是个疯子!”粱永目瞪口呆,旋即颓然道:“何先生,我对你实话实说,如果你顽抗到底的话,咱家只能遵照圣意,把你秘密处死了!”

    “是么?”何心隐听了只是有些意外,他端起酒杯,缓缓饮下道:“不明正典刑却搞什么秘密处死,小皇帝真给他的祖宗丢脸。”

    “明正典刑就得把你押赴北京,但虑着你门众甚多,恐怕中途出什么意外。。”粱永对何心隐的佩服,是发自内心的,因此实话实说道:“而且京官中也多是王学门人,皇上怕节外生枝。”

    “泱泱天朝对一介布衣如此害怕,这就是亡国之象啊1”何心隐长叹一声,望着粱永道:“你准备何时送我上路?”

    “还没想过。”粱永盯着何心隐的眼睛,想从中找出哪怕一丝恐惧来,然而却失望了:“其实咱家钦慕先生人品,曾经密报皇上,极言杀您一人,可能会逼反万人的危害,结果招来皇上的怒斥,说咱家吓破胆了。。”

    “多谢好意。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何心隐摇头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顿一下道:“当然,客随主便,你想晚两天,我也没意见。”

    “还是离开湖南再说吧。”粱永今天才知道什么叫视死如归,心中陡生敬慕小声嗫嚅道:“没有先生出面咱们离不开这鬼地方。”

    “也好。”何心隐道:“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永没有问什么,就点头答应。

    “日后查封书院也好,逮捕我的同门也罢。”何心隐缓缓道:“希望你尽量少造杀孽。”说着笑笑道:“我肯定没法监督了,全凭一颗心了,饶一条xing命,就胜造七级浮屠。”

    “先生放心。”粱永也不知为什么,感觉自己又像个男人了,他拍xiong脯道:“奉命行事的我不敢保证,但我这里,只要有可能会尽力保全的。”

    阶下囚竟把东厂提督给感化了,这真真不可思议,却只是何大侠彪悍一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点。

    七天后,东厂押解何心隐离开了长沙,其实这说法是不准确的。

    因为那一天长沙成立万人空巷,十几万百姓出城相送,要是没有何心隐的保护,东厂众人是走不出湖南去的。

    之后数日行船虽然有无数水匪环伺,但粱永知道有何心隐保护,不会出任何问题,故而每日里陪着他喝酒作乐。何心隐是跟什么人都能处得来的,和粱永整日里神侃胡侃,胡吃海塞,日子无比快活。

    这一日船至岳阳,何心隐看看浩浩汤汤、一碧万顷的岳阳楼,饮尽杯中酒道:“此乃吾葬身之地!”

    “先生,我放你走吧。”粱永当时就掉下泪来,这些天的朝夕相对他已经成了何心隐的……忠实信徒。

    “放屁,我要是想走,就不会让你逮住了。”何心隐骂道:“休要婆婆妈妈,赶紧送我上路!”

    “那您稍等。”粱永道:“我这就给您备毒酒,待酒过三巡,趁您不注意将那酒斟上一杯让先生饮下,转眼即可离世,没有痛苦不损身体。”

    “怎么都得割下头来送小皇帝过目,哪有保全身体的可能?”何心隐却不答应道:“喝毒酒那是女人和小人的死法。堂堂大丈夫,要死也须死得壮烈1”

    “那,先生想怎么死?“用刀砍死我,用箭射死我,都可以。”何心隐抓起酒壶一阵豪饮,直到涓滴不剩,把酒壶一摔,问道:“刑场设在哪儿?带我去吧。”

    粱永禁不住的泪如雨下:“先生,您总得留几耳话吧。

    “该说的早说了。”何心隐摇头道:“别废话了,现在午时三刻,正是杀人的好时候!”

    何心隐就义后,粱永抱尸痛哭一场,让人取下先生的首级,将身体好生收殓,以备日后合葬。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v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与此同时,岳阳楼上,沈默凭栏而眺,衔远山、吞长江的洞庭湖尽收眼底,甚至连东厂的船队都能看见。

    在沈默身边,竟然还站着张居正。当日在石鼓山,他本打算立即进京向皇帝示警,却再次被人抓住,装在麻袋里送上船,又在一处宅子里关了俩月,这才被带到岳阳楼上来。

    就见到了死而复生的沈拙言。

    是的,不是那个前园茶馆秦老板,而是肤sè变黑的沈江南。

    不过他并未感到震惊,只是有种猜测被证实的空虚感。因为被囚禁的俩月,他不是无所事事,而是被塞了一些手抄本。看了那些文字,张居正第一反应是,这与何心隐同出一源的歪理邪说,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因为这些文字里,只有翔实的依据、严谨的论证和理xing的思辨,没有任何空想和煽动的成分,而且最终也没有得出什么笃定的答案。

    看得出,写下这些文字的作者,是在用全部的灵hun在爱着这个国家,惟其如此,才会在一片黑暗中,进行旷日持久的痛苦思索。

    与何心隐的对话,丝毫没有动摇张居正的信念,但看了这个人的文字,他却清晰的感到了信念的裂痕,这让他在钦佩之余,又感到恐慌。

    接下来的日子里,几乎是本能的,他便与这种思想ji烈的辩论着。越是深入的思辨,沈默那张熟悉的面孔,就越清晰的浮现在字里行间所以当看到本尊时张居正第一句话就是:“你果然还没死!”

    此时两人还不知道何心隐就义的消息,因此还有闲情逸致打嘴仗,沈默笑道:“你都没死,凭什么要我死?”

    “是啊,我比你大一轮。”看到沈默似乎比万历六年还要年轻,张居正有些伤感道:“你还在盛年,我却已经老了。”

    “我不是吃软不吃硬的何大侠。”沈默看看他,戏*笑道:“你那都是我几十年前玩剩下的。”

    “老朽班门弄斧了。”张居正被戳破了也不着恼,只是有些萧索道:“自以为和你斗了半生,到头来才发现,原本你一直是在示弱。

    ”说看长叹一声道:“可笑啊可笑……”

    “一点不可笑,你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人杰”沈默望着洞庭沙洲上飞舞的白鸥,意味深长道:“虽然我的出现,抢走了你的光芒,但那也只是我站在历史的高峰上,并不能说明我比你强。”

    “…”听了这话,张居正寻思一会儿道:“你的意思是,对古今中外历史的总结么?”

    “不,其实我这里“……沈默轻轻点着自己的脑袋道:“比你多了四百年的见识。”

    “你这是拐了弯弯骂老夫。”张居正笑骂一声道:“别用老眼光看人,华夏五千年,你知道的我都知道。那些介绍泰西的书,我这些年也都看过了,从先秦时的雅典到罗马,乃至今日的佛朗机、西班牙、

    英格兰、法兰西,我也都知道一些。”

    “我说的是将来。”沈默微微一笑道:“你知道几十年后1三百年,乃至四百年后,会发生什么?”

    “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张居正摇头道:“别说你能说得准。”

    “”沈默本想说“我能。,但转念”想,历史的车轮已经偏离了原先的轨道,在茫茫的未知面前,自己已经不能笃定任何事了。

    见沈默不说话,张居正便想抢占主动道:“估计你在这里见我,多少有借范文正公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自白的意思。”

    只,………”沈默笑笑没有说话。

    “岳阳楼离着我的家乡不远,我从小。就仰慕范公,以他的箴言为终生信条。”张居正有些动情道:“江南,我想说的是“先天下之忧而忧”是没有错的。但很多时候,思想领先一步可以为贤良,领先太多的是疯子,如果这个疯子又不幸有足够的力量,则会给天下带来灾祸。”

    “这好像说的是我。”沈默momo鼻子,苦笑道。

    “就是你!”张居正沉声道:“之前我一直疑huo,你的势力已经远超过臣子该拥有的,甚至行废立之事都不费吹灰之力,你到底想干什么?看了你的书,我才知道,原来你想挑战的不是皇帝,而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沈默不置可否,听他继续说下去。

    “恕我直言。罗马帝国也好,英格兰也罢,都是发轫于希腊的那一套“分权制。,看起来固然美好,但却没有我们的皇权有效。而且在我看来,泰西历史上所建立的国家都不值一提。当今唯一可以与我大明分庭抗礼的西班牙,却是皇权多过分权的国家。所以我认为,用落后国家那种华而不实的分权,去否定我们坚持了千年的皇权,是极端错误的!”

    “看来太岳兄确实下过一番苦功。“沈默这才开口道:“不管东方还是西方都是从茹毛饮血的时代过来的。所以两个世界的人,都必须团结起来对抗自然,对抗异族的侵略与屠杀。当群体生活固定下来,制度必然产生,在差不多同时度过文明的méng昧期,之后在究竟是集权还是分权的岔路上,走向了两个方向。此后,东西方也就产生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社会,甚至两种完全不同的价值观念。”

    “你看得比我透彻。”张居正点点头道。

    “不只是你在关注欧洲,很多有识之士也在研究它们。这是好事儿,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但是包括你在内,很多人对集权和分权的看法形同水火、势如冰炭,认为集权好的,就会恨死分权,认为分权好的,就会恨死集权。”沈默沉声道:“这是不对的。”

    “难道都对不成?”

    “也可以这么说”沈默缓缓道:“其实别看我们和西方人的样貌、语言、习惯和文明都不同,但本质上,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人。只要是人,自si就是第一位的,就没有不想建立皇权的。所以你看罗马帝国、法兰克帝国的皇帝,像我们历朝历代的皇帝一样,都把自己标榜为万世不移的天命之主,也会用尽一切手段压制反抗者,会选择掠夺作为获得财富的手段,因为掠夺财富的成本永远比创造财富更低。没有竞争、没有约束,王权肯定会向皇权演进,因为只有皇权才能获得最大收益,才能肆无忌惮地抢劫。”

    “我们华夏民族得天独厚,东面、南面环海,西面是戈壁和崇山峻岭。在这千余年里,除了北面的草原之外,没有任何外来的威胁。

    草原游牧虽然是个大麻烦,然而却赶上了我们最为强盛的秦汉唐时期,所以并不能构成对华夏王权的威胁,使我们顺利的演进出皇权。并得到足够的时间,使国民形成日常习惯、规范乃至准则,使皇权深入人心。”

    “西方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从恺撤、戴克里先到克洛维,这些欧洲的雄才之主,无一不想建成我们东方式**,都想集中权力。但是,他们的民族并无延续xing,罗马征服雅典、日耳曼入侵罗马、北欧海盗侵略日耳曼人几乎每次民族征服都是毁灭xing的,一场异族入侵,会让几代、几十代人积蓄的物质财富dàng然一空。”

    “不断毁灭,使他们的演进总是被打断,世俗权势不具有连续xing,使宗教政权获得了至高的地位。而宗教政权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也尽力使欧洲长时间保持原始的平权状态,即一个人不太可能超出其他人更多。具体的表现就是,欧洲的国王,权力并不比国内的领主大太多,国与国之间也是如此。在平权条件下,西欧各地实力均衡,没有绝对的强势,分权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m)無彈窗閱讀]

    “在我们的先秦时期,东西方都在集权与分权中反复游移,数百寒暑,最终分道扬镳,演进出了各自的历史。”沈默的两眼中,分明闪烁着千年历史的浮光掠影,只听他语带自豪道:“仔细去考量比较东西方的历史,只要是实事求是的人,都会承认,面对来自自然和外部的挑战,皇权的优势很明显……,而这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冉,是决定xing的。”

    “无情的生存铁则,让西欧一直到我们明朝时期,都不敢以家庭对抗自然。我们唐宋时期小农围炉夜话的时候,欧洲还在海盗的侵扰下胆战心惊。城堡、领主成为小势力对抗外敌和自然的主要角sè,落后的农业生产根本维持不了一支常备军,所以战争像儿戏一样。十万人等级的战斗,只发生在传说中的雅典、罗马时期。即使到文艺复兴,欧洲文明也没有恢复到雅典城邦时代的水平,始终在贫穷、méng昧的中世纪徘徊,与他们无法集权有直接的关系。[.]

    “反观我们华夏,以举国之力来对抗天灾外敌,百姓才得以安享太平。谁也不知道放弃皇权后还能不能活下来,也许选择了分权,很快被草原上的敌人消灭,至少汉唐盛世、两宋文明是不会出现的。可以说,选择皇权本身就是理xing的……,就像你说的,谁也不能以落后否定先进。”

    张居正凝神听着,认真的想着不断的缓缓点头。

    “但是集权有集权的害处,最大的害处就是缺乏竞争。

    处于权力顶层的人,是这个社会的上帝,没有任何竞争,可以用任何手段攫取资源。既然没有制约,那掠夺就必然毫无止境,一旦掠夺超出了底层的生存极限,便会爆发不可逆转的暴力一一反抗县权,目标不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而是为了成为另一个皇权。”沈默沉痛道:“由此华夏文明开始周而复始的长循环。你会很清楚的发现,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朝代更替中,我们的华夏文明也早到了瓶颈,至今我们也没有唐朝强大、没有宋朝富庶也像欧洲中世纪一样开始了原地踏步走。”

    “至少我们在踏步走之前,已经领先他们很远了。”张居正沉声道。

    “难道你没有发现,他们已经走出了循环开始大踏步的前进了么!”沈默轻叹一声道:“而我们大明朝,却被宗藩、兵制、财税、驿递、漕运…这些娘胎里带出来的痈疾,折磨成了百病缠身、药石难医的东方病人。东西方文明,在先秦之后,还从未像今天这样迅速接近。但悲哀的是,这是由我们的衰弱和他们的飞跃带来的。”

    “他们为何能率先走出怪圈?”张居正问道。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是由于欧洲的落后,才使它不得不走上了一条不断试错的路径。在地域封建割据的框架下领主乃至王国之间不存在统一的王权,因此各地区可以独立进行经济试验。于是,我们在欧洲看到了各种图景:皇权的西班牙、分权的英国、**的法国、自治的荷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正在那里发生,你所称赞的皇权西班牙正面临着弱小英国的挑战,为了争夺海权,双方必有一战。西班牙号称拥有无敌舰队而英国只有些海盗流寇,如果让你下注会买哪家胜?”

    “这还用问么,终归还是实力说话。”张居正笑道:“我选西班牙。”

    “我和你恰恰相反。”沈默淡淡道:“我们不妨打个赌。”

    “赌什么?”

    “如果你赢了,我愿意按照你的意志做任何事。”沈默微笑道:“反之亦然。”

    “……”张居正看着沈默诚恳的脸,不禁回想起自己一次次灰头土脸的失败,心头生气一丝明悟,自己恐怕会输的。但他觉着这样的结局似乎也不坏,便点头道:“一言为安。”

    “你输定了。”沈默自信的笑道:“英国的胜利对西欧将是决定xing的。基督教使得整个西欧在民族文化上具备统一xing,它成功的政治体制和生产方式,都将在整个欧洲传播。从此欧洲将一跃跳过原始的家庭生产,开始工业组织与市场制度的大变革,市场交易成为经济活动的基础,生产力极大发展,最终使西方社会,摆脱生存经济恶xing循环。人类文明持续数千年后,分权制的优越xing,将第一次体现出来!”

    “你我很清楚,我们大明也在发生着一场千古未有的变革。在传统的政治和生产关系腐朽的躯体上,新的生产关系、新的思想、新的工商业市镇、新的市民阶层产生了,并飞速的成长着。旧的秩序已经岌岌可危,新的秩序未见雏形,可以说,大明已经到了一个希望与毁灭共存的紧要时刻。如果走好了,我们的国家将突破千年的桎梏,继续笑傲世界之林,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如果走不好,就会被这一时期的混乱与虚弱毁灭,被西方彻底的甩开!”

    “你怎么知道,西方的分权就适合我们?”

    “我从没这样说过,也绝不这样认为。”沈默沉声道:“像我之前所说的,每个国家选择怎样的制度,都是由其历史、社会、经济、地理等客观条件共同决定的。像我们这样的超级大国,不能采取大破大立的疗法,在交通通讯还很原始的今天,贸然废除集权,采取分权,只会导致国家陷入混乱和分裂!”

    “那么说,你不反对集权?”

    “我反对的是**,不是集权!集权对维护统一稳定,增强国家竞争力,有不可比拟的优越xing,过去是这样,将来亦如此。”说话太久沈默声音有些嘶哑,但他的语气愈发坚定道:“但我们不能将国家的命运,系于一人之身。所有帝国的创建者能在群雄逐鹿中问鼎成功,无疑在军事才能和政治xiong襟方面前是最优秀的,他们可以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放弃眼前的享受和利益。但是,没有任何体制可以保证继任者能够继承这些优点,低能的继任者早晚都会出现,这是**独裁的宿命!”

    “我们华夏已经用无数历史证明了这一点,而且如果不出现外敌入侵毁灭文明这样的意外,废除**独裁的日子,一定不远了!”沈默长长一叹,无比笃定道。

    “反**不反集起”,”张居正微微皱眉,咀嚼这几个字的意思,问道:“能说说你理想中的制度是什么样的?”

    “包括皇帝在内,所有的权力者都只有有限的权力,都要受到体系的监督和制衡。”沈默沉声道:“皇帝有军政人事的否决权,但不处理任何具体事务。国家的日常政务,仍有内阁率领六部处理。但军国大事应由廷议决策,参加廷议者,不应局限于六部九卿,还应该有科道言官,以及各省民选的代表。由廷议做出的决策,就是连皇帝也不能反对的。”

    “除了皇帝是终身世袭的,包括首相在内的文官,都采取任期制,比如首辅五年一个任期,不得连任两届。”沈默继续提出他的构想道:“官员依然由科举选拔,但科举考试必须改革,四书五经之外,还得考察实用之学,且不同的部门有不同的考试科目……”

    “军队的效忠对象是国家。一般军官任免,由兵部负责。粮饷由户部提供,武器由工部生产。开战停战则必须由廷议授权。军官的职责是管理军队、训练和作战,其余的事情一概不得过问。军队擅自离开防区,视同叛国造反。”

    ~~~~~~~~~~~~~~~~~~~~~~~~~~~~~~~~~~~~~~~~~~~~~~~~~~~~~~~~~~~~~~~~~

    “终于明白了,原来你推行的万历新政,都是为了这了政体在做实验。”听了沈默的话,张居正面sè复杂道:“真是处心积虑啊!”说着他冷笑一声道:“但是有一个人不答应,你准备的再好也白搭。”张居正冷笑道:“皇帝是不会妥协的,他站住大义的名分,手里有蛮横的强权。任你花样百出,我只出此一招,就让你没有胜算。除非你敢造反,但那样你就是逆贼……”

    “有人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那是因为秀才准备的时间长,只要给秀才十几二十年,他要是还敢造反,成功率肯定高,而且不会有那么多的后遗症。”马原端上茶,沈默喝一口,轻松笑道:“不信咱们走着瞧。”

    “咱们再打个的”,…”张居正话说到一半,就听到‘噔噔噔,地上楼声。他止住话头,见一个满头大汗的卫士跑上来。

    那卫士在沈默耳边低语几句,沈默脸上登时血sè全无,望着江面久久说不出话来。

    张居正不好发问,便安静的等着。

    沈默没让他等多久,便双目通红道:“何先生,就义了。”

    “啊…”,张居正一惊,也是一片黯然。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故友,而且还刚刚一起喝过酒。

    “新仇旧恨,不报非人!”沈默把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道:“传我的命令,汇联号与户部的谈判,中止!”

    “你别冲动。”对于这个谈判,张居正是知道的。他悚然道:“否则立见奇祸啊!”

    “汇联号不会有事的。”沈默淡淡一句,拿过自己的斗笠道:“我接下来不回湖北了,你是想跟我走呢,还是回原先的别墅。”

    “客随主便。”张居正撇撇嘴,这种选择不做也罢。

    “那就跟我走吧。”沈默道:“什么看不顺眼你就说,只要有道理,我肯定听。”

    “我不会客气的。”两人说着话,下了楼,先去江边祭了何心隐,便乘船入长江,东去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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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天顺楼酒店三楼。

    在这家关系深厚的酒楼中,户部与汇联号的谈判,已经持续子一个月。

    却说进入万历十一年,皇帝亲政的第三今年头,大明的财政危机便凸现出来。一方面是因为年轻的皇帝好大喜功,花销无度。另一方面,沈默在位时,将国库存银始终控制在千万两以下,除了给各部和各省的预算,其余的钱都买了粮个,…这是一条鞭法推行初期,必须要采取的措施。可是平抑了粮价,却使国家一旦有计划外的支出就要头大。

    沈默的办法是,以国家税收作保证,定向发行国债。因为他当政的时期,一条鞭法已经巩固下来,考成法的也见成效,税源和税收都是有保证的。故而汇联号和日升隆都是争着抢着认购国债。

    因为国债是长期的,在短期内,只需要定期付息即可,朝廷自然很爽。因此这么多年下来,有困难找银行,都已经是户部的习惯了。后来渐渐的形成惯例,每年都会举行会商,决定这一年发行多少国债。

    但今年的谈判有些特殊,因为最早的一批十年期,总额一千一百万两的国债,到期了。以朝廷如今入不敷出的窘况,支付利息尚且需要先举新债,又从哪里搞钱还旧债呢?

    户部的意思是,希望能将国债减免一部分最好,或者再延期十年。

    但两家银行表示,需要考察户部的账目,以评估风险。

    考察账目是每年发售国债之前的例行公事,但今年户部不敢给汇联号和日升隆看……入不敷出加上皇帝侵占,户部的账目已是惨不忍睹,这要是给看了,还能有个好?

    所以这次的谈判十分艰难。户部左shi郎宋惩、右shi郎杨俊民分头攻坚,前者负责汇联号,后者负责日升隆,无论如何,磨豆腐也要把谈判磨成。任者早晚都会出现,湛是**独裁的宿命!”

    “我们华夏已经用无数历史证明了这一点,而且如果不出现外敌入侵毁灭文明这样的意外,废除**独裁的日子,一定不远了!”沈默长长一叹,无比笃定道。

    “反**不反集起”,”张居正微微皱眉,咀嚼这几个字的意思,问道:“能说说你理想中的制度是什么样的?”

    “包括皇帝在内,所有的权力者都只有有限的权力,都要受到体系的监督和制衡。”沈默沉声道:“皇帝有军政人事的否决权,但不处理任何具体事务。国家的日常政务,仍有内阁率领六部处理。但军国大事应由廷议决策,参加廷议者,不应局限于六部九卿,还应该有科道言官,以及各省民选的代表。由廷议做出的决策,就是连皇帝也不能反对的。”

    “除了皇帝是终身世袭的,包括首相在内的文官,都采取任期制,比如首辅五年一个任期,不得连任两届。”沈默继续提出他的构想道:“官员依然由科举选拔,但科举考试必须改革,四书五经之外,还得考察实用之学,且不同的部门有不同的考试科目……”

    “军队的效忠对象是国家。一般军官任免,由兵部负责。粮饷由户部提供,武器由工部生产。开战停战则必须由廷议授权。军官的职责是管理军队、训练和作战,其余的事情一概不得过问。军队擅自离开防区,视同叛国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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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明白了,原来你推行的万历新政,都是为了这了政体在做实验。”听了沈默的话,张居正面sè复杂道:“真是处心积虑啊!”说着他冷笑一声道:“但是有一个人不答应,你准备的再好也白搭。”张居正冷笑道:“皇帝是不会妥协的,他站住大义的名分,手里有蛮横的强权。任你花样百出,我只出此一招,就让你没有胜算。除非你敢造反,但那样你就是逆贼……”

    “有人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那是因为秀才准备的时间长,只要给秀才十几二十年,他要是还敢造反,成功率肯定高,而且不会有那么多的后遗症。”马原端上茶,沈默喝一口,轻松笑道:“不信咱们走着瞧。”

    “咱们再打个的”,…”张居正话说到一半,就听到‘噔噔噔,地上楼声。他止住话头,见一个满头大汗的卫士跑上来。

    那卫士在沈默耳边低语几句,沈默脸上登时血sè全无,望着江面久久说不出话来。

    张居正不好发问,便安静的等着。

    沈默没让他等多久,便双目通红道:“何先生,就义了。”

    “啊…”,张居正一惊,也是一片黯然。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故友,而且还刚刚一起喝过酒。

    “新仇旧恨,不报非人!”沈默把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道:“传我的命令,汇联号与户部的谈判,中止!”

    “你别冲动。”对于这个谈判,张居正是知道的。他悚然道:“否则立见奇祸啊!”

    “汇联号不会有事的。”沈默淡淡一句,拿过自己的斗笠道:“我接下来不回湖北了,你是想跟我走呢,还是回原先的别墅。”

    “客随主便。”张居正撇撇嘴,这种选择不做也罢。

    “那就跟我走吧。”沈默道:“什么看不顺眼你就说,只要有道理,我肯定听。”

    “我不会客气的。”两人说着话,下了楼,先去江边祭了何心隐,便乘船入长江,东去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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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天顺楼酒店三楼。

    在这家关系深厚的酒楼中,户部与汇联号的谈判,已经持续子一个月。

    却说进入万历十一年,皇帝亲政的第三今年头,大明的财政危机便凸现出来。一方面是因为年轻的皇帝好大喜功,花销无度。另一方面,沈默在位时,将国库存银始终控制在千万两以下,除了给各部和各省的预算,其余的钱都买了粮个,…这是一条鞭法推行初期,必须要采取的措施。可是平抑了粮价,却使国家一旦有计划外的支出就要头大。

    沈默的办法是,以国家税收作保证,定向发行国债。因为他当政的时期,一条鞭法已经巩固下来,考成法的也见成效,税源和税收都是有保证的。故而汇联号和日升隆都是争着抢着认购国债。

    因为国债是长期的,在短期内,只需要定期付息即可,朝廷自然很爽。因此这么多年下来,有困难找银行,都已经是户部的习惯了。后来渐渐的形成惯例,每年都会举行会商,决定这一年发行多少国债。

    但今年的谈判有些特殊,因为最早的一批十年期,总额一千一百万两的国债,到期了。以朝廷如今入不敷出的窘况,支付利息尚且需要先举新债,又从哪里搞钱还旧债呢?

    户部的意思是,希望能将国债减免一部分最好,或者再延期十年。

    但两家银行表示,需要考察户部的账目,以评估风险。

    考察账目是每年发售国债之前的例行公事,但今年户部不敢给汇联号和日升隆看……入不敷出加上皇帝侵占,户部的账目已是惨不忍睹,这要是给看了,还能有个好?

    所以这次的谈判十分艰难。户部左shi郎宋惩、右shi郎杨俊民分头攻坚,前者负责汇联号,后者负责日升隆,无论如何,磨豆腐也要把谈判磨成。!。[(m)無彈窗閱讀]

    听了万历的话,杨俊民先是一惊,旋即又镇定下来,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日升隆岂能不慎之又慎?对汇联号在全国各地的金库,日升隆是逐家逐家查过帐的。确定账实相符后,再与东厂分别贴上封条的,怎么可能冒出什么问题呢?

    但万历接下来的话,让他体味到什么叫无耻之尤:“是这样的,看守金库的士兵,竟然监守自盗,偷空了上海的金库,等到发现时已经晚了。当然了,朕已经严令追查了,希望很快给你们个交代。”

    这纯是睁着眼说瞎话,几千万两的银子,就算用车往外拉,都得上千车,日升隆的人就在门口守着,怎么可能看不到呢?

    杨俊民登时血往上涌,拢在袖中的双拳攥得紧紧的,但他不愧是杨博的儿子,虽然才四十多岁,却已经深谙忍退之道。很快便压住怒气,想明白了此中的缘由……

    起初对汇联号的查抄,是没有日升隆什么事儿的,当他们收到接手汇联号的邀约后,才派审计人员介入。但日升隆与东厂的态度,必定截然相反,他们希望吞下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汇联号,包括人员和资金都要最大限度的保存。这样才能壮大自身,而不会被连累拖垮。

    然而一经审计,触目惊心——汇联号的金库,已经被负责查抄的各地东厂衙门,搬得七七八八了。追问起来,东厂的人一口咬定,原先就是这样的,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愚蠢的太监们,不知道还有账册可以证明资金的存在,所以日升隆获得了全部的账册后,精确的算出账实之间的差距。并且明确告知皇帝,如果账目和资金差的太远,他们是不会收购汇联的。

    万历也知道理亏,他第一次对太监感到愤怒,因为金库被盗的事情他竟然不知道。而且万一日升隆不接手,汇联号将会毁于一旦,那自己一劳永逸的大计便落空,所以他下旨严厉追究此事。

    但皇帝的一切都瞒不过太监,太监们早就串通一气,客用等贴身近侍负责给皇帝熄火,东厂的太监也承认错误,表示原想给皇帝一个惊喜,才悄悄转移了一些钱财,不想弄巧成拙,险些搞砸了皇帝的大事。很快,被运走的银子,便重新送回库房,由日升隆清点之后,贴上封条,这才使谈判没有破产。

    在太监们的花言巧语之下,万历很快消气……当然,这也因为皇帝找不到其它可信赖的走狗。所以他不仅原谅了办事的太监,还觉着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无道理——如果不是朕出手,你日升隆八辈子也休想吃掉汇联号,凭什么分文不出,就白白吞下汇联号的亿万财产?

    如此一想,万历就理直气壮起来。他采取的法子也很蛮霸,既然偷偷摸摸瞒不过你们,那朕就干脆明抢。所以契约一签成,他就出幺蛾子,其意不言而喻——朕要三个最大的金库做酬劳,你们给是不给吧?

    杨俊民也知道,日升隆吞下汇联号,是占了天大的便宜,故而再给皇帝一些利是也无不可。然而拥有五千多万两存银的上海总金库,是汇联号最大的一个,占其存银的三分之一,这可不是他能答应的。

    见他久久不语,万历拉下脸来,不悦道:“汇联号全国一千多个库房,东厂人手不够,难免有个把疏忽,难道这点损失,日升隆都不愿意承担么?这跟该死的汇联号有什么区别?!”

    皇帝竟然拿汇联号的下场,威胁起日升隆来了。一句话把杨俊民说得面色发白,在汇联号血淋淋的尸体面前,由不得他不信皇帝的决心,终于知道什么叫与虎谋皮了。

    “皇上所言甚是,”权衡利弊之下,杨俊民低头道:“臣一定会把话带给日升隆,并尽力说服他们同意。”

    “不是尽力说服,而是仅作通知!”万历霸气四溅道:“契约已经签好,难道日升隆想返回么!?”

    “是,微臣仅作通知……”杨俊民的头更低了。

    ~~~~~~~~~~~~~~~~~~~~~~~~~~~~~~~~

    杨俊民把情况八百里加急传到太原,给了翘首以待、准备庆功的大股东们当头一瓢冷水。

    “这简直是**裸的抢劫!”股东们当然怒不可遏。但晋商们不会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他们很清楚,皇帝对汇联号的查封取缔,本来就是明火执杖的抢劫,自己也是参与抢劫的同伙,所以遇到黑吃黑,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好在皇帝只是吃了三分之一,还有一亿多两的现银在那里,使他们忍着肉痛,勉强可以接受……当然,最后如何拍板,还要看大老板的。

    日升隆的创始人,也是最大的股东叫张允龄,此人极为低调,在民间名声不显,但在巨商大贾之间,却是人人敬服的山西首富、晋商领袖。正是在他的英明领导下,日升隆才能一次次在汇联号设下的陷阱中化险为夷,最终逼得对方不得不接受求和,形成双雄并立的局面。

    张允龄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吞并汇联号,一统中国的金融业。但遗憾的是,他永远也看不到这一天了,因为他已经于两年前去世了……

    去世之前,张允龄虽已年届七十,却精神矍铄,身强力健。然而某日赴宴之后,老爷子突然感到腹部不适,便忍不住伸手去揉,谁知越揉越难受,人也跟发了狂似的越难受越使劲揉按。

    丫鬟和他的继室夫人听到动静,赶紧过来探看,只见老爷子发疯一般揉着肚子满地打滚,女人们登时慌了神,过去想把他扶起来。

    但老爷子状若疯虎,谁也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两只手使劲在肚皮上抠啊抠……等把身强力壮的家丁叫来,他的肚皮早已被抓破,肠子都扯出来了。

    地地道道的肠穿肚烂,暴毙而亡……

    张允龄的死因蹊跷,死状可怖,不少人都说,这是沈阁老父子的冤魂来索命了,但查来查去也没有找到凶手,只能拿那家酒楼里的老板厨子伙计当替罪羊。山西首富的暴亡,产生了两个必然的后果,一是导致刚要起复的张四维功亏一篑,因为他是张四维的亲爹,二是日升隆的大老板之位空了出来。这两个后果最终导致了一个结果,那就是为了保持影响力的张四维,接任了日升隆的大老板。

    与皇帝合谋侵吞汇联号,正是张四维一力促成。

    要不是他在给皇帝的信中反复鼓吹,还把万历身边的太监后妃都买通,皇帝也不会下这么大决心。

    但凡事有其利必有其弊,正因为他是日升隆的老板,万历才会像当年那样,肆无忌惮的提出无理要求,不愁他不答应。

    万历果然没看错人。在安抚住诸位股东后,张四维命会计部门计算,看看能不能把这块亏空补上。很显然,他已经准备吃下这个闷亏了。

    ~~~~~~~~~~~~~~~~~~~~~~~~~~~~~~~~~~~~~~~~~~

    明耀璀璨,灯火辉煌,佳肴美酒,锦衣玉食,这就是张大老板的丁忧生活。

    只是他的脸上,没有多少欢愉。一根顶级烟丝精制而成的寇巴卷烟,因为加了和田玉烟嘴,而显得又细又长。雪白的烟气缭绕面庞,显得表情十分凝重。

    日升隆的大掌柜王崇义,坐在他侧手边,轻声禀告着会计们计算的结果:“五千万两虽然多,但还压不垮我们。而且就算少了这五千万两,汇联号也在资金安全线之上,我们权且从别处补上,以其盈利能力,就算是受到易主的影响,最多两年就能还清。就算遇到最不好的情况,还可以抛售一部分股票,来弥补这一块。”

    “这么说,舅舅是坚持收购的?”虽然心里千肯万肯,张四维还是不动声色道。

    “是。”王崇义轻声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日后我们一家独大了,今日让皇帝赚去的便宜,定能十倍百倍赚回来。”顿一下道:“而且要想避免重蹈汇联号的覆辙,就必须成为大明唯一的银行,只有这样,才能掌握这个国家的命脉,让皇帝也无法动摇我们!”

    “说得好!”张四维点点头,面上终于露出丝笑容道:“不过凡事未算成、先算败。一旦皇家银行挂牌开门,肯定会面临极大的资金压力,舅舅还是要尽心竭力的准备。”

    “这件事我当然预备好。”王崇义点点头道:“日升隆已经在尽力筹措资金了,开门做得漂亮点,很快就会树立信心的。”

    “舅舅有信心就好。”张四维弹弹烟灰,问道:“现在日升隆的现款还有多少?”

    问到这话,王崇义心里一跳。张四维已经查过帐了,现款还有多少,他心里应该有数,如今提出来,不是明知故问?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怠慢:“您不是看过帐了,总在八千万两上下。”

    汇联号原先的存银,大概是一亿五千万两。日升隆能有八千万两,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不过他很快明白了张四维这样问的目的,显然是察觉到日升隆的内控存在缺陷,各地银号挪用现象比较严重了。所以又有些尴尬的改口道:“若是需要,能调动**成吧。”

    对方毕竟是自己的舅舅,张四维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白,他心想,八千万虽不足,六七千万应该是有的,垫上一两千万两银子还不足为忧。话虽如此,他又问道:“如果调度不过来,舅舅有什么打算?”

    王崇义做贼心虚,唯恐张四维再问下去,要求盘库就露馅了。不及细想这话的意思,只有先大包大揽敷衍了眼前再说:“不会调度不过来的。各省的收支情形,我都很清楚,关键时刻能抽出款子。”为了让张四维放心,他又加了一句:“山西和扬州两处金库,经常有几千万两银子在那里。”

    这是为了掩饰下面各分号掌柜,利用虚假交易,挪用存款谋取私利。虽然王崇义自己没这么干,但孝敬吃足,自然要掩护他们了。

    响鼓不用重锤,张四维认为他是在暗示,承认下面挪用了银子,必要时他会想法子补足,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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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四维最终拍板,契约仍然有效,只是将皇家银行的开业时间推后一个月,以确保能筹措资金,渡过最初的困难时期。

    但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人心惶惶的两京诸省,并未因为皇家银行的成立,汇联号的债务有主而安定下来,反而谣言甚嚣尘上,说皇帝已经搬空了汇联号金库的大半,只留给一个日升隆一个空壳。

    又说汇联号剩下的资金,已陆陆续续被运到日升隆,私下弥补了掌柜们亏空。现在的汇联号,除了搬不走的店面,已经什么都不剩……

    谣言必须有佐证才能取信于人。但各地的人们都曾亲眼看见,东厂将一辆辆大车驶进汇联号,出来的时候,明显是满载而归。尽管后来,似乎东厂又把东西拉进去了,但谁知道是不是偷梁换柱,把金银换成了石头?

    这个说法非常有破坏力,因为人人都能看出这是件大出情理之外的事。他们为什么会把钱财存在银行,不就是为了安全放心?现在出现如此蹊跷的状况,让储户们如何安心?

    但是汇联号已经没有了,大家的钱财都在日升隆手里,现在好歹他们还能认账,所以大家疑忧虽深,总还担心逼迫太甚,让日升隆翻脸就完蛋了。所以都不约而同的忍着,且等着看一看再说。

    看到什么时候呢?八月初八,皇家银行开业,看到时候能不能把钱提出来再说。[(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