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一二四章夺魁(下)
默早就知道。兴府衙和会稽山阴两县的县衙中间过百丈。
等姚大叔把他送到府衙前时。太|已经快落山了。金黄色的光辉下。知府衙门显的分外壮观。从规制上讲。一府衙门定要比一县的高上两个档次。体现在建筑上。便是更大更美更浪费……
只见府前广场上照比会稽县衙长了两丈。足有五丈长。照壁东西各有一座壮的四柱牌楼。其石础径达六尺。汉白玉制成。厚重高贵;楼柱高二丈有余。金丝楠木制成。矗立云表。
自然也少不了旌善亭申明亭之类。但时间太紧不容细看。沈默瞥一眼便匆匆往府衙正门走去。递上请柬后。门子便引他进去。进去后衙门里分三路。中路是知府衙门。左侧是同知府。右侧是通判府。
沈默跟着门子从正直入二门。进到府前大院。里面依然是对应六部类似六房的办事机构。穿过去才到了与正门一模一样的仪门。
进去仪门是大堂。过了大堂是二堂。知府大人便在二堂设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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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进去时。发现外四位童年早就到了。正拘谨的坐在偏厅里。等候知府大人的到来。除了陶同学外。还有两个长很像的。一个个头很矮的。
一见他进来。陶虞臣便起身笑道:“三位同年。我那传奇师兄来了。”三人起身相应。双方客客气气序了齿。又自我介绍一番。原来那两个模样相仿的乃是姚县的一对弟。年长的二十七岁。叫孙字文中小他三岁的孙字文和。另一个矮个子乃是萧山县人。名唤陈寿年。字松龄。却是几人中最大的一个。有三十好几岁的样子。
又是一番见礼。双便按照县试成绩和年齿叙了,|。孙是余姚案首年齿最大。坐了上位;沈默也是案首。但年纪小。只能坐次席;孙和陶虞臣都是二魁便按长幼坐了三四位。那年纪最大的陈寿年因为是萧山四魁。也只能末座。
虽然马上就要重排,|次。但就这一会儿却也马虎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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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坐下后。沈默对陶虞臣笑道:“方才听你说。我是什么传奇师兄?”
陶虞臣刚要说话。那孙却抢先笑道:“是在下早就听闻拙言兄的轶事。一直仰慕的紧。这才向虞臣兄问到的还请拙言兄恕罪。”他的举止从容优雅。即使道歉也如清风月一般……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仿佛天生如此。若不这样反倒才让人奇怪。
“有道是三代出一个贵族。不知孙家是个什么光景。“沈默心中暗道。面上笑容和道:“文和兄哪里话小弟高还来不及呢。”说着愧的笑笑道:“只是小弟庸碌。除了小候几次胡闹之外。也没有什么值的一提的了。”
陈寿年插言笑道:“拙言兄过谦了。别处我不知道。单说我们萧山县。你“瓶里镀金”“河中除树”还有“隔瓶断绳”的掌故。便是妇皆知。都把你当成曹冲。文彦博那的神童了。”士子之间先看成绩再序齿所以陈同的管每个人叫哥。
沈默情形的笑道:“好在没把我看成仲永孔融。”
他谦和的态度让众人好感顿生。气氛也逐渐热络起来。沈默暗暗观察他们三个……发现那弟俩虽然长的像性格却截不同。孙一副浊世佳公子做派。说起话来让人如沐春风;乃兄孙则面色严肃。沉默寡言。只有非说不可的时候。才会迸出几个字来。却每每一语中的。让人十分佩服。
至于那陈寿年可能是年纪大阅历足的缘故能说会道圆滑自如。反倒让沈默颇为不只是他皮里阳秋。面上根看不出来爱憎来。
正说着热闹呢。便有仆役高声道:“知府大人到。”
五人赶紧起身相迎。只见一身便服的唐知府。在两个同样便服的官员陪伴下。施施然到了厅前。
一番见礼后。五人才知道。那两人原来是本府的同知和教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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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府尊大人到了。便有仆役轻声问道:“大人。可以开席了吗?”
唐知府颔首笑道:“可以。”便着众人来到正厅。
正厅里已经摆好了席面。桌上皆些寻常菜肴。不大数也不多。餐具也都是普通的白瓷所制。十分的朴素。
见众生眼中的吃惊之情。那同知大人一脸感慨的笑道:“咱们府尊大人不喜铺张浪费。实我等的榜样啊。”显然已经了马屁不假思索的的步。距离成为终屁精只差一步之遥了。
唐顺之淡淡笑道:“华服
不爱。只是会消磨意志。”一边招呼五个考生坐|边微笑道:“你们若是吃不惯。可以叫厨房餐。”沈默是看透了。这家伙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实际上骨子里坏透了。
几人自然连连摇头。那陈寿年还卑道:“大人教导如醍醐灌顶。学生回去后定然卧薪尝,。以磨练自己的意志。”
“那倒不必。”唐顺之依旧淡淡道:“诸位先用饭。咱们待会再说正事。”便举夹一筷子菜。
五个考生这才开动。只是心中揣着小鹿。怦怦直跳。吃什么都像味同嚼。
沈默倒不紧张。但他吃饭一贯斯文。看起来跟那些人一样没食欲。
唐知府略略用了些饭。见他们如紧张。便温和笑道:“看来这顿饭不对大家胃口啊。”
众人赶紧摇头道:“太好吃了。”那孙又加一句道:“只是一肚子紧张。装不进饭菜去。”引唐知哈哈大笑。众也陪着笑了起来。
“好吧。先办正事后吃饭!”唐知府拿过手巾擦擦手微笑道:“本次府试全案已定。本官已从五千名考生中取中三百位。作为参加院试的人选。而你们五位功底俱深。文并佳。可为本届的五魁……”说着微微一叹道:“绍兴府果然人杰的灵。你们五位的文章。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皆有荣登案首资格。这可难坏了本官。”
五人顾不上高兴。都屏息听知府大人道:“所以本官决定今日为尔等试一场。总要排出个名次来。”说着轻口茶道:“但作文时间太长。作诗又不是科举正道。所以不如本官考你们破题吧。”又看一眼那府学教官道:“老教授意下如何?”
那白发苍苍的儒学教授笑道:“卑职看过几位俊彦的文章。基础都极为扎实。相信只要破的题来。作一篇好文章是不在话下的。”说着朝唐知府竖起大拇指道:“府尊大人这法子切中要害。实在是高明啊!”原来这才是顶级屁精。
唐知府笑笑道:“那好。就这么办了。”唯一沉便须笑道:“几位都是破题千万的老手了。寻常句子自然不在话下。但本官这个。你们肯定没破过。”说着便提起来。在一边早已备好的白纸上。画了一个圈。
众人凝神静气等他下一步动作。却见知府大人下了笔。灿烂笑道:“破吧。”
所有人的嘴巴都像那个圈一样。那老教授更是咳嗽起来道:“大人。似乎题目应该从四书五经上出吧。”屁精也有屁精的坚持。一触到祖宗家法。就只能把知府大人排在第二位了。
可唐知府是什么人。|绝对是智商过剩之人。他让人拿来一本论语翻开那老教授看道:“|吧。每一页都有啊。”
原来这时候的书籍。都在每一章的开头先印一个“”表示与上一章隔开。所有的印刷都采用这种格式。四书五经自然也不例外。
教官嘴唇翕动几下。擦擦满头的大汗道:“我需要冷静一下。”却也不再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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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知府大人是大。他让你破“”。你就的破“”。
五人便开始绞尽脑汁。各自拿着在纸上画来画寻找灵感。
唐知府端着茶碗一边喝茶一边笑眯眯看着五个童生补充一句道:“忘了说了。限时一香现在经烧了一寸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方才仆役端上来的是香炉不是砂锅。心说“不当官能行吗?不当官就老"被玩。
”便一个个憋红了脸。使劲寻思来。恨不的把头发都揪下来……
一炷香的功夫转瞬即到。五个俊彦各自有了答案。
唐知府看沈默破的是“圣贤立言之先。的天象也。”
孙的破题目是:“子未言之先。空空如也。”
陈寿年的破题是:“圣贤立言之。无方体也。”
孙的破题是:“先行有言。仲尼日月也。”
陶大临的是:“圣未言之先。浑然一太极也。”
阅后沉思良久。他终于为本次府试排定了名次:
五魁者陈寿年也。
四魁者孙也。
三魁者孙也。
二魁者陶虞臣也。
案首者会稽沈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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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一二七节乔迁之喜
眼到了初八这天。老爷带着沈京。备好礼物。早-到永昌坊西侧的沈默家老宅。
从过完年开始翻盖。沈京就没来过这。他还能记着。当时这这宅子的墙顶上长满衰草。面粉皮剥落。露出里边的黄色土坯。那大门也是残破不堪。摇摇欲坠。让人担心随时会倒下来。
但当他扶着老爹从车上下来时。已经完全找不到记忆中的破败景象了……只见那长草的土坯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青砖黛瓦粉墙;那破烂不堪的大门也不在了。成了庄严厚重的黑漆大门。再看那簇新石箍门框。石级台阶都比别人家的高一截大一截。
别人家却只能干瞪眼。因为只有秀才家允许加高大门。
门口站着个穿着新青衣的小厮。一见他俩便满|堆笑的迎上来道:“小的沈安祝二位爷安康。不知台甫仙乡。小的也好进去通禀则个……”话音未落。便被人踹了屁股一脚道:“沈安。不是不让你掉书袋吗?”
“少爷来了。”沈安捂着屁股回陪笑道:“老爷说了“咱们家是书香门第”。我们做下人的也的斯文点。
”
沈默无奈的揉揉眉头。朝沈老爷恭敬行礼道:“大伯。您见笑了。”
沈老爷哈哈笑道:不妨事。我看这个小子很有趣。”
沈默摇头笑道:“还欠管教。过段时间就好了。”便延请两人进去。
沈老爷进门一看。便见到一五间坐北朝南的青砖乌瓦房。墙面粉刷的雪白干净。一排花格长窗架青石窗槛之上。给屋里送去明亮的阳光。
再看这院子有五丈方。的上用青砖铺就。冲洗的纤尘不染。除了北角一棵高大的树和树下的桌石凳外。再有其它赘物。显分外轩敞。
沈老爷见惯了精雕细琢紧致错落的江南民居。陡然见到如此大气利落的宅院。顿觉神清气爽。连道了三好。
可把迎出来的沈贺乐坏了。朝沈老爷拱手谦逊笑道:“大兄谬赞了。”
沈老爷刚要说“不要太谦虚哦”。却被沈贺拉着往后走道:“前院都是拙言捣鼓的。小弟带你去后面瞧瞧那里才是我的心血所在呢。”
沈老爷只好笑着跟穿过月门洞。了二进的园子里。一进去便见到一柱假山紧贴东墙而筑。山腰垒上。植以花木。虽仅方寸之的却也有天然之妙。再看园内种植翠竹百。微风吹起。影婆娑。中有卵石小径。穿园而过。角遍植蕉石榴和葡萄。并有兰花萱草和不少盆景点缀其间。确实与前院风格迥异。
沈贺满是意的笑:“这些树都是上月从别处移栽过来的大兄看不出来吧?”
沈老爷终于吃一惊道:“竟能如此翠挺?”仔细一看竟然一株发的都没有。不由暗叹道:“这宅子里的风水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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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沈贺走过小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便见到二进的一排房屋。屋檐下竟还有个方不盈丈。清见底。鳞游泳的小池。池旁有一棵大树。枝干苍虬。冠如华盖。
浓荫下已经摆好了一张八仙桌。四把太师椅。桌上摆两把宜兴砂壶。分别泡着毛尖和芥片四只极细的成窑杯子摆在桌子的四角。当中是七八个小碟子——分别装着晶烧卖绿豆饼扁豆糕蜜橙糕盒春卷。还有个粗使丫在边上站着。
沈贺请沈老爷上座。自己作了主。沈京沈默也各自坐好那丫便开始茶。看完他家天翻的覆的变化后。沈老爷由为这爷俩高兴道:“愚兄亲眼看着你们爷俩。一步步走到今天。实在是……不容易啊。”
听了这话。沈贺不想起当初住草棚借阁楼时的情形。那时候连看都没有钱。压根都没敢想过能有今天。不胜唏嘘道:“是啊。变化真大呀。”说着眼圈便红了。哽咽道:“可惜他娘都没捞着享一天的福。”
沈京见老叔要掉泪。赶紧打岔道:“这么大的好事。应该多请些亲朋好友。大家一起庆贺庆贺才是。”
沈默也点头笑道:“我也觉着乐呵乐呵未尝不可。不过老爹说不行那也只能作罢。”
沈京擦擦眼圈。不好意思的笑道:“拙言中了两试魁首。下月院试后必的摆宴请客。若是这次也摆。两次隔的太近。似乎有炫耀的意思了。”
沈老爷赞许点头道:“咱们家是读书人家。确实应该低调
”
沈贺点头应下。几吃了一阵茶。那沈老爷搁下茶盏。看看沈默。再看看沈贺道:“今天言也在。有事我要问问你们爷俩的意见。”
父子俩点头笑道:“您请讲。”
沈老爷嘿然一笑。看一眼沈京道:“还是你来讲吧。”
沈京便笑眯眯的望着沈默道:“潮生。我爹的意思是。你介不介意有个后娘?”
沈默正喝口水。闻言赶紧偏过头去。噗”的一声。好险没喷在桌子上。赶紧拿手巾擦擦嘴。朝沈老爷歉意笑笑。转而瞪着沈京道:“到底怎么回事?”
沈老爷接过话头来。呵呵笑道:“人伦大事!老夫准备帮你爹续弦。你愿不愿意?”
沈默心说:“我当然不愿意了。”爷俩住的好好的。突然插进个外人来。换谁谁也不愿意。便斜瞟老爹一。只见他满脸忐忑。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顿时恍大悟道:“原来你们三个串通一气啊!”
三人嘿嘿笑着不说话。显然是被他说中了。
沈默看看满脸乞求沈贺。心中暗叹一声道:“有道是男人四十一枝花。有车有房有钱花。就是老头现在的真实写照。”便叹口气道:“先说说对方是什么人家吧。”其实从沈贺混出个人样。他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
“实话告诉你吧。叔看上的是城隍庙街胡保田家的二女儿。正经人家的正经女。就等点头就去下聘了。”
“多大年纪?”沈默眯眼问道。
“十六……不过下个月十七。”贺小声道。
沈默一听差点就跟自己同岁了。登时嗡的一声。破天荒的拉下脸道:“你愿意找小老|。我不愿意找小妈!”说着便气呼呼的别过脸去。
沈贺臊红了老脸。头不肯说话。沈老爷只好苦口婆心的劝道:“拙言啊。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你想啊。你爹今年才三十六。总不能当一辈子夫吧?”着又循循善诱道:“再说了。你考中进士是十拿九稳的事。到时候你拍拍屁股去外的当官。把你爹一个人扔家里。能放心的下吗?”
听了沈老爷的话。沈默沉默片刻。轻声道:“我也觉着自己明事理。不能让老爹下半辈没个伴。”说着看一眼自家的老不休道:“但你起码找个等对点的吧?”
“什么样算是登对?”沈贺小心问道。
“鳏夫对寡妇。这就很登对。”默没好气道:“你找个回来。就算拖油瓶我都认了。”
沈贺这才抬起头来道:“咱们是书香门第。怎么能娶寡妇呢?平白败坏了门风。”
沈默翻翻白眼道:“鳏夫可以再娶。寡妇不能再嫁。这规矩真扯淡。”使劲摸摸鼻子。闷声道:“那就寻一下。看看家有老姑娘。”
“你也不能作践我叔啊!”沈京在一边帮腔道:“老叔要啥有啥。凭什么要娶个嫁不出的回来?”
“感情非黄花大闺女不娶了?”沈默双手抱在胸前。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沈贺点点头。声如鸣道:“你将来是要做大官的。不能给你丢人不是?”说着讨好的笑道:“你又不用叫娘。只喊声姨就行了。你那姨娘人很好。不会亏待你的。”
“不亏待你就行。”沈默烦躁的摆手道:“你'|看着弄吧。我管不着。
”便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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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坐一会。他便借口去找徐渭。离席而去。
望着他头也不回的影。沈贺苦笑连连道:“想不到他反应这么大。平时看不出有这么气性啊。”
沈老爷安慰道:“可能也是一时没法接受。回头想想就好了。”
“不可能。”沈京摇头道:“潮认准了事情。没改过一次。就别指望他改注意了。”
“那可怎么办?聘礼都下了。”贺焦急道。原方才还是悠着说呢。
“别急。我想想…”沈京使劲挠头。主意喷涌而出道:“有了。给他也找个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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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一二八节
厮沈安也跟着从家里出来。谦声热气道:“少爷|给您去叫车。”便一溜烟跑到街口去了。
沈默的心情这才稍稍好些。自嘲的笑笑道:“想不到我也是有书童的人了。”
兴城涌进许多难民。不少人家走投无路。只能卖身给城里人为奴。沈贺委托马典史买了个机灵小厮。沈默当书童。同时打扫院子;再买个粗使的丫鬟。伺候爷俩起居。同时做饭收拾屋子。
只是他家虽然宽裕了。却还没到能再养个马夫的的步……因为一养就是人吃马嚼。花费大了。远不如有事叫车来的划算。
安办事还挺利索。不一会儿便带着一辆轻便的马车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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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前观巷。沈默沈安把车钱付了。然后等在外面。他自个则走进大乘弄里。却见有匹头大马拴在徐渭家门前。
沈默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背后便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却是一脸坏笑的徐文长…这位老兄最近反思。为什么这么大的才子。连个举人都中不了呢?最,他觉着是表字出了问题——文清就是“文轻”。自然不会被“重”视了。便想把字改成了“文昌”。准备借一下文昌帝君的才气。明考个好成绩出来。
但转念一想“昌”个音太容易人产生联想。在不美。便将其换成了“长”。文长文长。文脉悠长。让他十分满。
“家里有客人?”沈默轻声问道。
徐文长往里看看。嘟囔一句道:“怎么还没走?”
“恶客呀?”沈默小声问道。
“一个异想天开的家伙。”徐文小声道:“一个小小的巡按。也想让我去给他当幕友。”幕友便是爷不是入幕宾。
沈默“哦”一声道:“浙江巡按?”
徐渭点点头道:“一个姓胡的。从早晨就来了。一直赖着不肯走。我寻思着他也挺不容易的。就出去转转。让他识趣走人。”便恼火起来道:“谁知这家伙还没走!”说着竟撸起袖子。摩拳擦掌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沈默拉都拉不住。只好跟着他进去。
进去便看到花架下石凳上。笔直坐着一个身穿便服的男子。望之四十来岁。相貌堂堂剑眉鹰目。仿佛带着股天生的气势。让人不敢轻视。
但对徐渭没有任何作用。他板着脸走过去。背着双手站在那人面前。气呼呼的瞪着他。
那人面不改色的开口道:“徐先生。请接受我的邀请吧。”他的官话口音很怪。带着徽'味山东腔。余姚韵大同调……似乎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
徐渭登时就翻了脸指着那人“啦哇啦哇啦”便是一阵山阴土话。
兴号称十里不同。即使沈默他的话都有些劲。更别提那浙江巡按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求助望向沈默。
沈默轻声道:“概括来说。就是一句话。“你再说一百遍也没有用”。”
那胡巡按不信道:“他说了这半天。就才一句话?”
“其余的都是语气词。没有实际意义。”沈默苦笑一声道。
胡巡按自然明白“气词”是什么意思。面色不由一沉。但旋即又恢复平静道:“不知道先生才肯出山。与在下共创一番事业呢?”
徐渭小声嘟囔一句。沈默没听清。问一遍。这才也小声道:“巡按变成巡抚再说。”
胡巡按神色不由一道:“我贫贱时你帮我那叫共创。如果我胡贞真的飞黄腾达了。那就叫阿附了。”
徐渭冷笑着哇啦一顿沈默便翻译道:“良禽择而栖。”
胡巡按终于缓缓站起身来。个头并不算高。人却十分有气势。一看就是在边关磨练出来的。他朝徐渭拱供手道:“我还会再来的。”看一眼沈默。便转身大步离去了。
待马蹄声消失在里弄口。沈默才开腔埋怨道:“谁会相信你鼎鼎大名的徐才子。连官话都不会说?”
徐渭苦笑连连道:“我也是迫不的已啊这人说话太有蛊惑力方才我就差点收拾包袱跟他走了……出去冷静了一圈。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
沈默点点头低道:“一个七的巡按。就像招揽天下闻名的才子。该说这个人是狂妄。是有魄力呢?”
徐渭请他坐下。叹气道:“从见过这样的家伙。我有种感觉。一旦被他盯上。恐怕这子都逃不掉了。”
沈默没有听过他俩之前的对话。也就无从体会徐渭的心情。他轻声问道:“他为什么找上你呢?”
徐渭嘿然一笑道:“自然与我的那点文名有关。也与我家师长有关。”
这样一说。沈默便
。徐渭的老师季与王畿都是名声卓著的致仕官员|浙江官场故旧亦甚多。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徐渭善文。由季本王畿为之张扬。所以虽一介寒士。却文名播于省。为大僚所钦服……比如说浙江按察使胡柏泉便待之以上宾。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实。胡宗宪来到浙江。自然有所耳闻。于处处碰壁之时。便想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
但徐渭岂能轻易表。还是那句话。他虽一介寒士。却代表着许多人的态度。没有慎重考虑清楚之前。岂能轻易下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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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说着。便自然而然转到当前的战局上。趁着东南统帅权力交接的空当。倭寇在江浙沿海一线大肆劫掠。尤其是民情复杂的台州宁波一带。更是因为细作太多支援不利。陷入了苦战之中。
沈默本是来找徐渭心的。但一说到这些问题心情哪里还能好起来。他低声恨恨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最近真是太有体会了。”
徐渭呵呵一笑道:“拙言。你这话可不中听。在我大明朝都是文官统兵。远的有于少保。近的有张部堂。哪个不是两榜进士出身。人物文采风流?”
“我知道。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沈默忍不住拍案道:“眼看着倭寇在咫尺之外肆虐我们却无能为力。能不让人五内俱焚吗?”这才是他最近心情不好的原因所在。
徐渭笑道:“这种时候。确实是亲自操刀上阵更为过瘾。但能为东南谋划一破局之道。也一样是抗倭报国!”便起身进屋。拿出一份文稿道:“我已经谋划了一条平倭之策。准备上书新任的中丞。”说着递给沈默道:“你帮我参详参详。”
沈默接过来细细阅两遍。只见渭的战略主张是“釜底抽薪”。他主张斩草除根以师攻敌根据的。断其归路。使倭寇不战而溃。所以他力主“防江必先防海。水兵胜于陆兵。”
徐渭还在后面充满情的赋诗一首道:
孤城一带海东悬。盗经过几处全?
幕府新营开越骑汉家名将号楼。
经春苦战风云暗。深夜穷追岛屿连。
见说论功应有待。寇恂真欲借明年。”
沈默暗道:“这家伙拍起马屁来还真不怕肉麻。一句“幕府新营开越骑。汉家名将号楼船。“把李天宠和大那些家伙一起夸上了。
”但几个月的研究|来。沈默对东南局势。乃是天下局势。已经有了清晰的了解。他很清楚徐渭所谓“寇恂真欲借明年”。希望翌年即能彻底解决倭寇之患是不可能实现的。
虽然沈默不不承认。徐渭是个天才。他的战略想一针见血绝对是平倭最快最好的办法。但沈默同样知道。他对官场内部的深刻矛盾。缺乏足够理解。
想了想。他轻言细语对徐渭道:“你这法子要实施。必须扩大海军统一指挥。这就需的方集中财力。又需要在军事方面集中兵力集中权力这就触动了许多沿海“贵官家”。尤其是闽浙海商的利益谁能支持你?”
徐渭闷声道:“我这是为国家好!李中丞一定会支持我的!”
“他绝对不会支持你!”沈默沉声道:“朱提督的殷鉴不远。李中丞不会重蹈覆辙的!”
一听到“朱提督”三个字。徐渭一下子便泄了气。
朱提督叫朱纨。也是前不久刚刚脱罪的卢和李显的上级。嘉靖二十六年。朱受命提浙闽海防军务。他到任后雷风行,着力整顿了海防。“革渡船,严保甲,搜捕奸民”。处死李光头等走私海商及海盗九十余人。又采用与徐渭同样的法子。指挥卢李二位将。集结战船出海。直捣敌巢。屡立战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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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够了。叨两句)
为什么更新晚了。是因为我被沈贺的问题搞晕了。
我晕我晕我保证。贺的续弦不会出现在沈默的生活里。因为沈默马上就要离开绍兴了。后一辈子在外的当官。他老爹想他了就去看他。但都是一个人去是了。
反正沈贺娶寡妇是绝对不行的。不然沈默的名声么办?至于老姑娘吗……我靠。就差那几岁了?
常识:古时女子16及。也就是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如果18岁没有嫁出去。那是绝对会被人当成笑话的。我无法回避这一条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府大人和乡勇主力被调走,让城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门的事务自然繁重起来。沈贺身为会稽主簿,工作量一下大了数倍,连家都顾不上回,只好如普通小吏一般,在县衙值房里住下,婚期也不得不暂时搁置下来。
对于老百姓而言,更直观的感受是城内物价飞涨、谣言满天,今天说官军大破倭寇,明天说倭寇大败官军,让他们一时高兴一时害怕,再加上吃不起肉了,也没有社戏听了,生活质量严重下降,过得十分煎熬。
同样煎熬的还有另外一群人,那就是那些府试中式的童生,因为坊间盛传因为局势原因,原定于六月十五在省城举行的院试,可能要无限期推迟了。
这对于积极应考的考生来说,不啻于当头一棒。他们整日去教授、教谕那里打听,到底考不考了,考的话又是到底何时考。
整个五月,绍兴都在这种‘全城尽在煎熬中’的气氛中,连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万幸一进六月,便有好消息传来,台州那边接连打退倭寇几次进攻,总算是顶住了。又过了两日,浙江提学的谕令也到了绍兴,嘉靖三十三年的院试如期举行。
距离考试还有十天,绍兴离着杭州也不过百多里,就是步行也到了。但今时非比往日,路上不大太平,除了正牌倭寇之外,还有些蟊贼趁着官府无暇顾及,做一些无本生意。
所以童生们合计着,大伙凑一笔钱,请镖局护送去省城。对于城内的镖局来说,这可是大大露脸的好事情,就是赔钱也愿意接……而且说实话,全程远离战区,并没有什么危险。
于是双方约定,连来带回护送,一共二百两银子。绍兴府一共一百五十名考生,有钱的多出点,没钱的少出点,很快凑齐了费用,双方便签订协议,约定六月十二上路。
出发前一天,沈默去跟老爹道别,沈贺正忙着转运军粮,爷俩只见一面,他便匆匆的带着队伍走了,统共没说上三句话。
再去跟沈家台门跟沈老爷告别,沈老爷自然一番温言慰勉,又要留他用饭,沈默说长子家已经备好了,便与沈京一道,去了宝佑桥街。
到了长子家。却见他已经在打点行装了。沈默一问。他竟然要去杭州进盐。便奇怪问道:“咱们绍兴有钱清、三江、曹娥三个盐场。干嘛还得跑到西兴去进盐?”
一听这话。长子地泪珠子险些掉下来。闷声道:“你也太不关心咱地买卖了吧?”
沈默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地书呆子。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啊。”长子不像沈京那样爱拿乔。便告诉他李知县每月给地盐引。并不都是绍兴三盐场地。也有杭州、宁波等地地。往常太平光景。这并不是问题。因为有专门收购置换盐引地牙人。虽然要支付一笔不菲地手续费。但比起去异地买盐地路费来。总是节省不少。
只是现在战乱一起。许多盐场都断了供。或者处在断供地危险中。那些各地盐引便由有价证券。便成了烫手地山芋。没有人肯收购。所以长子无可奈何。只得凑一凑攒下来地杭州西兴盐引。准备亲自去一趟。
“不行就算了。安全要紧。”沈默轻声劝道:“先歇上半个月。等下月有了新盐引再说。”
“不用担心。”长子憨厚一笑道:“我已经跟殷家地宝通源商号谈好了。跟他们搭伴去……人家一听说是咱们三仁商号。一两银子都不要咱们地。”
沈默这才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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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后,沈默正在与沈京两个闲聊,前店伙计领进个小厮来道:“这人说要见沈公子。”
那小厮给沈默行礼问安,沈默认出他来,乃是义合源当铺的小伙计,便问他有何贵干,那小子奉给沈默一个包袱,说是他家冷掌柜听说沈公子明日启程,命他把这个送来的。
沈默心里清楚,这一定是画屏送来的,哪有男人送包袱的道理?他便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家掌柜身体可好?”
小厮赶紧答道:“时好时坏,前些天又不好了。”
“跟你家掌柜说,待我从杭州回来,一定去探望。”沈默微笑道。
“是。”那小厮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便施礼退下了。
小厮一走,沈京便过来抢那包袱,却被沈默一脚踢开,没好气道:“看没了怎么办?”便拎着包袱施施然走了。
回去后打开一看,里面是两身里外三新的儒衫,一件纯白,一件宝蓝,轻轻抚摸着这漂亮的衣衫,沈默最近颇为凄凉的
,终于感到丝丝温暖,他不由轻叹一声道:“也不知t身?”
结果十分合身,仿佛用尺子比量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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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全城父老大相送,穿着崭新月白儒衫的沈拙言,代表赴考的一百七十名考生,喝下了同知大人的壮行酒,朝家乡父老深鞠三躬,踏上了开往省城的客船。
一路相安无事,到了省城时,却遇到了点麻烦,原来前几日有倭寇在杭州湾出现,城内风声鹤唳,正在严查奸细,不许外人入城。
考生哗然,沈默和陶虞臣前去交涉,表明一船人都是来参加院试的绍兴童生,第二天就考试了,怎能不让我们入城呢?
好说歹说,守城兵丁才答应给请示一下,过了小半天时间才转回道:“可以,不过得搜查。”
沈默知道这无非是想要点银子,便掏出十两银子,塞到那百户手里,笑道:“给兄弟们喝茶。”
那百户见他如此上道,自然不再难为,只是带人上船转悠一圈,便放行了。
待进城后,陶虞臣小声埋怨道:“他们上官已经答应放行,你还塞钱干什么。”
沈默笑笑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不给钱就非得磨你到半夜。”
陶虞臣笑道:“那可未必。”但也不再多言。
到了码头童生们想下船休息一下,顺便看看人间天堂到底美在哪里,却被码头的兵丁拦住,不许他们离开码头。有脾气大的嚷嚷道:“我们都是有路引考牌的,凭什么限制我们自由?”
兵丁们却不吃那一套,一个伍长粗鲁笑道:“这是王八的屁股,规定!谁不服上来试试,看爷爷不把你们摆成十八般模样。”这些丘八们平时受尽了读书人的嘲弄,现在终于逮到机会,对方又没有功名,自然要报复回来。
明天一早就要考试了,当然没人愿惹麻烦,考生们只好气呼呼的转回,在码头上或坐或卧,口中自然没有好听的。
陶虞臣愤愤道:“怎能视我辈读书人形同囚犯呢。”
沈默拍拍他的胳膊,笑着安慰道:“明天一考完咱们便转回,不在这受些闲气。”
“也只能如此了。
”陶虞臣叹口气道。他的书童便搬个交杌过来,请公子坐下,又解下水囊请公子喝水……陪公子赶考照料起居,乃是书童最大的责任。
沈安一看人家出门还带马扎,不由傻了眼,他是第一次出来,也没人教他,除了帮公子拿考具,背行囊外,别的什么都没带。
他心说我可是立志要当天下第一书童的,怎能落在人后呢?便开始挠头想办法,看见远处有一堆砖头,眼前一亮,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跑回来,笑嘻嘻道:“公子,您也坐。”
沈默一看,这家伙用棉布包袱皮,包着六块砖头,搁在自己面前,不由笑骂道:“硌屁股,再垫两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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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陆续有客船靠岸,下来的都是赶考的童生,分别来自湖州嘉兴、金华处州等府,也有宁波台州的,但人数很少。
沈默他们找到几个宁台两地的,把他们请回自己这边,盛情招待一番,然后便开始打听,两地的战况如何了?
一听到这个,那些本来还挺高兴的考生,神色登时黯淡下来,一个领头的涩声道:“太惨了,都要被倭寇欺负死了,好几万官军都打不过他们几千人,反倒被其屡屡偷袭得手,祸害咱们老百姓……好几个渔村都被他们抢过杀过,吓得老百姓都躲到深山里去了,没人敢在海边住。”
“几万人打不过他们几千人?”绍兴的考生不信道:“十个打一个,难道还打不赢?”“就是啊,谭纶、俞大猷那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啊!”
那些宁台的考生冷笑道:“就是把开平王从地下挖出来,也打不了胜仗!”开平王就是大明第一勇将常遇春。
“那是为什么?难道倭寇厉害若斯?”绍兴人奇怪问道。
“倭寇厉害不假,但关键还是咱们浙兵太差劲了。”一个脾气大的呸一声道:“见势不好,就跑得没影,还打个屁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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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大家中秋快乐,我再码一章,十二点发,月票啊……(未完待续,)
怒归愤怒,天黑还是要睡觉的,明日还有一场漫长的t呢。
六月里天太热,大伙便把凉席铺到地上,直接在码头上睡觉,只有少数不习惯的,才回到船舱里睡,其中就包括沈默。
大概到了四更天的时候,突然有人过来喊一嗓子:“去考试的快起来了,这就出发。
考生们纷纷惊醒,摇起仍在酣睡的同伴,开始摸着黑穿衣穿鞋,乱成了一片。
比起外面狼狈的同年来,沈默就从容多了,船上有灯,身边还有书童伺候,慢条斯理的洗漱一番,穿好考试的衣裳,又吃了些早点,这才下了船。
外面的考生也总算折腾完了,虽然许多人衣衫不整,甚至光着脚板,但人群已经往外走开了,也只好哭丧着脸跟上,口中嘟嘟囓囓道:“不是好兆头啊,不是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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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星斗下,四周黑咕隆咚,沈默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只是跟着队伍往前走,大概走了一刻钟,又和另一支考生队伍碰上了,于是两股变作一股,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到了目的地……一个鬼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大广场上。此时天仍然很黑,但人却很多,沈默估计少说也得有好几千。
然后便开始点名,同样如府试一般,有人打出各府的灯笼,将考生按府集合起来,然后开始点名入场。
绍兴府地考生运气不好。排在第八。要等前面七个府进去后。才有机会进场。以目前地速度看。保守估计也得一个时辰才行。
这时便有穿着号服地小吏过来。高声道:“交一两银子。可以先进场。”
要价太高。许多考生望而生畏。但那小吏要地就是这效果。要是太便宜了。所有人都买得起。就体现不出优先权来了。
看着有钱人纷纷解囊。那些穷书生只能羡慕地咂咂嘴。心说:‘我怎么没有个好爹?’
待小吏快到了山阴会稽两县时。沈默突然高声道:“诸位。今年非比以往。若是进去晚了。有没有座位还不一定呢。我提个倡议。咱们绍兴城一百七十人一起出来。就该一起进去。”他这话是有原因地……往年地院试都是分场进行。提学大人先在杭州考本府和就近地湖州嘉兴、绍兴宁波五府。其余各府则应该在稍后地时候。集中在处州考棚考试。但外面兵荒马乱地。爱惜生命地提学大人。是决计不会出去地。便把十一个府地考生。一股脑招到杭州来考试……反正都是他一人说了算。
考场还是那个考场。考生却多了一倍。该是个怎样地情形呢?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见众人纷纷点头,沈默便从沈安背上摘下包袱,高高一举道:“我一共还有二十两银子,有没有愿意和我凑出这一百七十两来的?”沈安都快哭了,心说我怎么摊上这么个败家少爷啊?
他入城时,为大家出了十两银子的打点钱,这所有人都是看到的,当时就觉着这位府县双案首十分仗义,现在见他又要为付不起银子的考生筹款,都打心眼里钦佩,便不管有钱没钱,都凑过来,把身上所有钱都掏空,也不管多少,都要往沈默手里搁。
沈默赶紧阻止道:“这样就乱套了,咱们得越快越好。”说着略略提高嗓门道:“不如请几个家境较好的先为大家垫上,等考完了回去路上再算账吧……当然,我的那二十两就不要了。”他之所以采用这样最简单,最模糊的法子,除了时间宝贵之外,还因为在大明国,有许多事情是不能用金钱去算计的。如果算的太清,谁出得起、谁出不起便会一目了然。
不说那些出得起的,单说那些出不起的,必然会感到颜面扫地,甚至有人会有被羞辱的感觉,不禁不会承他的情,反而会埋怨他多事,把他恨上了也有可能。
正是因为深知国人,尤其是书生‘面子大于一切’的毛病,沈默才用了这个最糊涂的法子。再说出不起钱的也就是一小半人,有了他那二十两打底,富家子弟们的付出也不会太大。
便有几个富家考生,你十两,我二十两的,不一会儿便凑齐了一百七十两,给那个等在一边的小吏。
吏捧着这么多银子,整个人都惊住了,连声道:“我在这里干了二十年,从没见过有你们这么团结的。”
一个小人物的夸赞,登时让两县考生与有荣焉,那几个富户考生更是满脸红光,爽得不能自已,心中连
‘这钱出的太值了!’
一百七十名绍兴城的考生,在其它府县考生羡慕的目光中,紧紧跟在沈默的身后,插胸叠肚的穿过人群,先行进了考场。当时心里那份激动,许多人到老都没有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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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们进入考场时,只见学宫大院前,密密麻麻的摆着考桌,虽然已经坐进了几百考生,但仍然显得十分空荡。大伙各道一声‘好运’,便一哄而散,各自寻找中意的座位去了。
起初坐下时,并没有觉着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但当一个时辰后,全部考生都入场时,大家才发现沈默的举动是多么英明,只见原本空荡的考场已经人挨人,人挤人……能遮阳挡雨的考棚下,只有四千个座位,有上千名考生考生不得不坐在临时加设的座位上,开始祈求今日阴天不下雨。
好容易安顿好了,已经卯时中了,太阳还没出来,看来考生们的祈祷管用了。
这时身着绯红四品官服的提学大人终于出现了,一看着人数超多的考生,提学大人头都大了——因为这么多卷子,就他一个人批,这真是自作自受,要了老命了。
但转念一想,这总比往年逐府逐府的去考,要简便多了。‘遭罪受累就一会!’提学大人自我安慰道。这才调整好状态,向考生们宣布考场纪律,并说明考试场次,只进行今日一个白天的正场考试,考试内容与府县试完全相同,不再进行第二场的‘补录’……见众人反应强烈,提学大人笑眯眯解释道:“当下局势紧张,一切只能从简,不过请你们放心,只要局势缓和下来,本官会在年底岁考府县时,再加一场补录的。”
提学官有三大责任,一是组织这场府县学入学考试,而是每年年底,下到各府县学中,对在学的縻生、增生和附生进行岁考,以决定一系列的奖惩。第三乃是对府县学的生员进行科考,以决定参加乡试者的名单。
可以说这位老哥一手掌管全省府县学的入学、学中和毕业,对于举人以下学历的士子来说,那就是天王老子啊。
所以他只是稍稍板起脸,场中便安静下来。督学大人便将考题公布下去,乃是两道时文,全属于截搭小题,且均属于偏难怪……估计八成人连题都破不对,不知这是否是提学大人为减轻阅卷难度,而想出来的馊主意。
但这难不倒沈默,经过这几个月与徐渭的切磋,他觉着自己的跳跃思维能力大大提升,虽然还没有强到徐渭那种不着调的程度,但用来破个截搭题,还是易如反掌的。
顺利的破题之后,又是一番水磨工夫,一直到天快黑才答完卷子,不知是不是对他过于崇拜,陶虞臣竟然硬生生等着他起身,才跟着起来去交卷。
因为院试都是糊名的,所以那提学官不认识沈默,接过他的卷子瞄一眼,刚要放到一边,却马上被那一纸漂亮的馆阁体给吸引住了。不由用心用意地细看这位年轻童生的卷子。
待看完之后,他的反应很奇怪,仔细端详沈默半晌,却没有出声,只是点点头,便让他退下来。
待陶虞臣上来,提学大人一边拿过他的卷子,一边才开口轻声问道:“他就是沈默吧?”
陶虞臣微笑着点头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文章比你做的好的屈指可数。”提学小声道:“说他连赢你两次,我信。”
陶虞臣刚要说话,却听提学大人又道:“但我准备让你做案首,我的师弟不能连续输给他三次。”说着提笔要在他的卷子上写字。”因为是决定府县学入学的考试,各府的成绩并不横向比较,只是在府内纵向比较。
所以提学大人无需考虑其它府的情况,便可定下绍兴府的案首是谁。
“万万不可。”陶虞臣急声道:“世人都知道你我的关系,也知道我连输他两次,如果这次我却赢了,他们会怎么看提学大人?”
提学大人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又小声道:“小三元么?太便宜这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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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写着就晚了,我有罪,大家用月票打我吧,我忍了,谢谢……
“抱歉客官,小店客满了。”见一位年轻公子,带着个小书童进来,掌柜的歉意道。
沈默微笑道:“我是来找人的,那位叫姚长子。”
见到沈默突然到来,长子十分高兴,他把他拉进来,兴奋道:“想不到你真的来了。”
沈默与他一个熊抱,嘿嘿笑道:“我们俩身无分文了,只好来投奔东家了。”
长子一边让伙计上茶,一边吃惊道:“你不是带了四十两银子上路了?”
沈安在一边郁闷道:“都花了。”其实他更想说‘被少爷邀买人心了’,只是怕被打才没敢说。
长子心疼道:“这得卖多少盐啊?”这才想起来问道:“考得怎么样?”
“小三元!”沈安又抢着道,话音未落便被沈默一个暴栗敲在头上,委屈巴巴道:“俺不敢了。”
长子一听沈默又拿了个第一,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赶紧让伙计出去叫一桌酒菜,要给沈默庆贺庆贺。
沈默已经在那劳什子‘簪花宴’上吃过了,但看长子这么高兴,又见小书童沈安满脸乞求,便没有阻拦。
要说这宜家客栈还真不赖,不一会儿,便送来四个热菜,四个冷拼,还有一大碗热乎乎的莼菜汤。
沈默坐了正位,长子陪在左边,对沈安和那伙计道:“自己人不讲究,都上桌吧。”那两个早等这句话了,嬉皮笑脸的谢过二位爷,这才在下首坐了。长子带着他俩给沈默敬贺酒,沈默也不推辞,喝了三个之后,夹一筷子酱牛肉到小碟里。沈安两个这才敢动筷子,噼里啪啦的吃起来。
沈默略用了点菜,便搁下筷子与长子说话,问他这次进盐是否顺利。
长子起先支吾着不肯说,但沈默几句话便套出真相,原来因为倭/寇肆虐,浙江盐场的生产大受影响。一些没有被倭/寇侵害到的盐场,便开始坐地起价……光凭盐引已经买不到盐了,还需要加钱才能提货。
沈默觉着这是很正常的,但长子却气不过,当时便与对方起了争执,不仅没有买到盐,还把盐引给撕碎了。现在回想起来,仍旧气呼呼道:“往日在绍兴买盐,从来没有这么多事,怎么到了省城麻烦就多了呢?”
沈默苦笑道:“人家都知道会稽县的前四把手,都在咱们的店里有干股,自然不敢跟你要钱。”
长子愤慨道:“又不是光用盐引换盐,我是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啊,凭什么还得多掏一份?”
沈默心中暗叹,他把会稽县黑白两道打点的太透彻了,让长子从来没感受到经商的不易。便轻声道:“以后把外县盐场的盐引全部退回县衙去,让他们换本县的。”
长子心里的挫败感很重,接连喝了好几盅,闷声道:“我发现自己真不是这块料。”
沈默安慰他几句,但长子显得心事重重,一直低着头,始终不展欢颜。沈默只好道:“要是真的不愿意干了,就把买卖交给掌柜的吧。”
“那我干啥?”长子猛然抬头,两眼通红道:“读书已经晚了,当兵你们又不让,我还是回去打渔去吧!”
沈默微笑的看着这个从小到大的朋友,一点不为他的失态而生气,仍然轻声慢语道:“先歇一段时间吧,等心情平静下来,再做出自己的决定。”
“当时候你会支持我吗?”长子可怜巴巴的问道。
“看情况吧。”这家伙一根筋,沈默可不敢随口敷衍他,不然非被他当了真不可。
第二天往码头去的时候,长子还是没精打采来,沈安讲笑话也逗不乐他……当然这也跟他的笑话并不可乐有很大关系。
直到到了武林门码头,他才打起精神来,带着沈默去找殷家的船。其实很好找,因为码头上最大的一艘船,便插着‘宝通源’商号的旗帜。
到了船边上,宝通源的水手已经认识长子了,没加阻拦便让他们上了船,还热情笑道:“上次的房间里正好有四张床。”
长子在前,沈默在后,两人的随从跟在后面,鱼贯上到甲板,沈默发现上面站满了各色人等,那各色人等也在看着他们四个。
长子小声解释道:“往来路面上不太平,宝通源配着保镖,大家宁肯交钱也要搭他们的船。”
沈默点点头没有说话,但当他们走进一层船舱里狭小的房间,准备把东西放下时,一个管事模样的却迎上来,恭谨笑道:“沈公子,您四位的房间在上层。”
沈默奇怪道:“你认识我?”
管事的面色有些尴尬道:“小的没见过公子,只是听人说是您来了……”
沈默摇头笑道:“这里挺好。”来的时候他们近二百人挤在一条双层客船上,连船舱下都塞满了人,和那时一比,确实是挺好的。
管事的一脸为难道:“我们东家吩咐过,只要是公子做我们的船,就得给你备好上房。”说着陪笑道:“您就是不住,我们这次也得把房间空出来,倒不如您成人之美,也好把这间房给别人住。”
沈默哈哈一笑道:“让您一说,我不住都不好意思。”便跟着那管事的上了二层,二层的空间要稍小一些,但只有六间房,室外也有一些装潢,显然是为贵宾准备的。
掌柜的打开当先第一间,恭请沈公子进去。这是一个外厅内寝的套间,中间用山水锦面四扇屏隔开,地上铺着厚厚提花地毯,衬托着褐色的雕花窗棂和带着古意的圆桌方椅,使这房间的色调基本协调。再加上墙上挂着两幅唐时立轴,屋角摆着的名贵兰草,便将一股富贵气息恰到好处的烘托出来。
待沈默收回目光,那管事的则站在门口道:“饭食会按时送来,您有什么吩咐,跟外面的小厮说一声就行。”
等门一关上,沈安就用崇拜的目光望着沈默道:“少爷,我坚信以后跟着您肯定吃香的喝辣的。”
沈默已经对这个不着调的小书童无奈了,翻翻白眼道:“去,给爷沏壶茶。”
沈安笑着答应,便去摸那茶壶,却倏地收回手,往指头上丝丝吹着冷气道:“已经沏好了。”
沈默打开茶壶盖,热气便带着清香升腾而起,他微微一嗅,眼前一亮道:“上好的雨前龙井啊。”
沈安这下更得意了,呵呵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吃香的喝辣的……”
那边的长子却奇怪了,在沈默对面坐下道:“他们不会是有求于你吧?”
“殷家是什么人家?求我个穷书生作甚?”沈默失声笑道:“既来之则安之,该吃吃该睡睡,不用那么受宠若惊的。”
“公子说的是正理。”沈安在一边拍马屁道。
“如果还想吃午饭,从现在开始就把嘴闭上。”沈默一边倒茶,一边淡淡道:“如果不想吃,就继续说。”沈安赶紧紧紧捂住嘴巴,一句话也不敢说。
过了小半个时辰,众人感到脚下微微一动,船开了。
从杭州到绍兴不算远,但大船开得慢,得在船上过一夜,第二天上午才能到岸。
这整整一天时间,要比平时难打发许多。其实沈默包里有从徐渭那搜刮来的几本古籍,若是能沉下心去看书,再远的航程也不怕。但架不住屋里还有仨活人,这个出点动静,那个讲几句话,便让他无法读书。
他只好把书搁回包袱中,走到桌前一看,原来早就搁着一副马吊牌,不由苦笑道:“不让我看书,原来就为这个啊?”
三人不好意思的笑笑,就连一直无精打采的长子,坐到牌桌上都神采焕发起来。
作为一个已经是很地道的大明人,沈默自然玩过马吊牌……这种纸牌是麻将的前身,一共有四十张,也分四种花色,四人个玩,每人先取八张牌,剩余八张放在桌子中间。 四人轮流出牌、取牌,出牌以大击小,先出光者为胜。
乃是当时风靡大明的游戏,无论贵贱,没有不会玩的,许多人整日整夜沉溺于打马吊,把正事都荒废了。
沈默其实也是爱玩两把的,但仅仅几圈之后,便玩不下去了,因为他水平太高了……这玩意其实跟打麻将一个道理,讲究看上家、盯下家、防对家。除根据自己的牌面决定基本打法外,还要场上形势判断其他三人牌面状况,以决定跟牌、出牌、钓牌。及时预见、推测牌情演变,判断形势利弊。
前世工作后无一日不砌长城,再加上这辈子超级灵光的脑袋瓜,便成就了他孤独求败的牌技,也就徐渭唐顺之何心隐几位能跟他战上几个回合,至于面前这三个数都算不过来的笨蛋,实在是太不够看了。
完了没几把,沈默便意兴索然,丢下牌对沈安道:“去外面看看,有没有愿意玩的,我要出去透透气了。”
那三位也早被他蹂躏草鸡了,闻言忙不迭点头……咱大明就是不缺人,更不缺打牌的人,没必要饱受他的摧残。
见沈安出去找人,沈默也出了门,顺着扶梯往顶层爬去,他有个习惯,喜欢站在最高处看风景。
“站住!”他刚刚爬到三楼,便听一声低喝道:“干什么的?”[(m)無彈窗閱讀]
来这层还配备保镖啊。
“我想要上去看光景。”沈默被吓了一跳,苦笑道:“不让上去就算了。”惹不起的时候,他一向躲得起。
但当他准备下去时,那俩保镖却把去路让开了,沉声道:“沈公子请直接上顶层。”
沈默不由摸摸自己的脸蛋,暗道:‘这张脸就是超级通行证啊。’人家都那么说了,他不上去也不好意思,便朝两个彪形大汉笑笑,当方才是个小插曲了。
他从楼梯直接上了顶层,没有在经过三楼时往里看……既然人家强调让他直接上顶层了,自然不好再探头探脑……其实他已经猜出,里面是何方神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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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露出头来,便见到满天星斗,沈默不由低声骂道:“打牌真是浪费时间。”
虽然是六月里,但此时依然夜凉如水,微风拂过两岸望不到边的水田,送来醉人的稻花香味,让他顿觉心旷神怡。小虫在欢快的鸣叫,船儿哗啦啦的过水,除此之外,天地间再无声息。
无聊的烦躁消失了,剩下的是心底一片宁静,他缓缓走到平台边缘,扶着栏杆大口的呼吸者新鲜空气,想要放声唱首夏夜之歌,却不忍惊醒这沉睡中的田园。
不知不觉中,他仿佛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闭上眼时一切消失不见,睁开眼时却分明仍在那里,他突然有些了悟,不由轻声低吟道:“你未来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万籁俱寂中,有位少年似乎要成圣……
然而圣人岂能是地里地庄稼。一种一大片?那就太不值钱了。
就在他快要追随祖师爷地脚步。险些立地成圣时。远处稻田里。突然一阵扑棱棱地声音。把他从神神道道地状态中唤了回来。
沈默被那突然地动静吓得心肝乱跳。循声望去。却是些栖在田里地水鸟被惊飞起来。他不由暗骂一声道:“一群死鸟。半夜里不睡觉。跑出来吓活人……”说到一半时。他突然停住了——只见那惊起野鸟地稻田。在令人不安地骚动着。仿佛一条巨蛇潜伏其中。正向着猎物蜿蜒游弋而来。
沈默地汗毛全部竖起来了。一句读烂了地兵法从心口蹦出:‘夜鸟惊飞。必有伏兵!’那骚动越来越近。沈默只是揉了揉眼睛地功夫。便见到有数不清地黑影从稻田里冲出来。朝着猎物猛扑过来。其目标正是自己所在地这艘船。
沈默急忙跑到楼梯口。刚要出声示警。却听到里面传来惊骇地吼声。接着是兵刃入肉地噗嗤声。然后便是撕心裂肺地惨嚎声。把整船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起来。
意识到被歹人里外开花时。沈默反而冷静下来。虽然手心后背都是汗水。但至少大脑很清醒——他知道这时是万万不能从楼梯下去了。只有从平台无声无息地跳水。或许逃生地机会还要大些。
猫着腰摸到左侧平台,却看见岸边已经站了几十个手持刀枪弓箭、衣着五花八门的男子……有的穿着皮甲,有的穿着短衣,还有几个身材矮小,穿着无襟的大褂,肥大的裙裤,成在地上的狭长的刃也与旁人不同……
“倭寇……”沈默的心轰然沉下去,他虽然知道既然活在这个时代,就免不了和这帮畜生打交道,但遭遇来的太突然,让他猝不及防。
沈默无比痛恨自己的双手,除了舞文弄墨什么也不会,哪怕平时学点粗浅的拳脚功夫,也不至于在看到倭寇时,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正当他准备羞愧的跳水逃生时,却听见一层楼板之下,传来一声女子惊恐的尖叫道:“小姐快跑……”然后便是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从里面传来。
‘画屏!’沈默心底一个激灵,狠狠掐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的感觉一下子驱走了恐惧。他承认自己十分害怕,却决不能假装没有听见——尽管手无缚鸡之力,但他沈拙言还是个带卵子的男人!
顾不上细想,单薄的身板毫无阻滞的从横梁下钻出去,身子一下子荡在了半空中……好在他的双手紧紧抓住了横梁。看看大半边身子都已经悬在那扇紧闭的窗外。
沈默撅起屁股,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身子往后拉起,然后双脚一并,猛得踹在窗户上。
只见他的小身板如麻袋片一般,被狠狠的扔了进去,将窗户撞出个大洞,紧接着便撞上一个背对窗口站立的老兄身上
客气的将那人砸倒在地。
沈默只觉着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砰得一声,毫不客气的摔在了地上,痛得他一阵抽搐……好在地面很软,缓冲了大部分力道,这才没有昏厥过去。
虽然浑身上下仿佛被老牛踏过,一动也不想动,他却没有忘记现在身处险境,强撑着爬起来,这才发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被自己砸倒在地,当了他的垫子。
一看到那人口鼻渗出的鲜血,沈默便感到手脚一阵发软,刚刚恢复的力气又消失不见了。狗日的晕血!
“沈……沈公子?”一声如受惊小鸟一般的低呼在他身侧响起:“是你吗?”
沈默吃力的一转头,便见一张花容失色,让人心疼莫名的小脸,正又惊又喜的望着自己,他点点头,嘶声道:“扶我一把。”
那身着素白长裙的柔弱女子,闻言赶紧上前,伸出白玉般的小手便要去扶他,但在离他的身子还有一寸处,又倏地缩了回去。只见她双眉紧缩,小脸紧绷,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听到楼下哭爹喊娘的声音,显然倭寇随时可能会进来,沈默又急又怒的低喝一声道:“你聋了吗?!”
那女孩被他训得打个激灵,也不斗争了,赶紧伸出双手去扶他。只是沈默虽然才一百一二十斤,但对于一个弱女子来说,与一头大象没有什么区别。
扶一扶没扶起来,女孩只好将双臂伸过他的腋下,双手紧紧拢住他的前胸,半抱半拖得将他往上一提……其实若对方不是沈默,她是决计不会这样做的……虽然从没和他直面过,但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她却知之甚详,不知不觉间便将他与世间男子另眼相看了。
借着这股劲儿,沈默终于站起来了……一站起来,力量就恢复回身体,他也不看身后羞红了脸的女孩,便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门口一具女尸前,颤抖着翻过来一看,却是一个未曾相识的女子——腹部中刀,已经断了气。
沈默又是一阵眩晕,好在他早有准备,背靠着墙面前站立住,嘶声道:“不管你是谁,我们得离开这。”
那女子点点头,便上前扶住他,她以为他的腿脚受伤了。沈默低下头,在姑娘那晶莹玉润的耳朵边,小声道:“不能从门口出去,里面都被控制了。”楼下的肆意狂笑声与哭喊叫嚷声从没停止,但到现在都没人上来,这说明方才他压死的,应该是船上倭寇的头头……那个倒霉鬼本想吃个独食,结果死了都没人知道。
但倭寇随时都会上来,沈默让那女孩扶着自己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窗缝,便见到黝黑的江水。沈默心中一松道:“我们从这里下去,只要能潜到芦苇荡里,鬼子就发现不了我们了。”他还是习惯性的叫鬼子。
女孩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墙角衣柜边,一阵翻腾,便抱出个精致的红木盒子。
‘真是舍命不舍财啊。’沈默不由轻叹道,这一个举动,他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那女孩抱着木盒跑到他身边,怯生生的望着他,娇躯不安的微蜷着,仿佛极不习惯于一个男子靠得这么近……
沈默低声问道:“会游泳吗?”
女孩摇摇头,声如蚊鸣道:“不会。”
“水乡人不会游泳!”沈默低骂一声,便去解自己的腰带。
女孩正暗暗嘀咕道:‘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游泳?’便见沈默把腰带接下来了,赶紧把头撇向一边。
“到我面前站好。”沈默低声下令道:“再磨蹭就不管你了。”
女孩赶紧站到他面前,缩着脖子低头不敢看他。
“转过身去!”女孩又听话的把身子转过去,突然感到什么东西从腰间穿过,还没来得低头,娇躯便被猛的向后一拽,结结实实的撞在身后男子的怀里,闻着那淡淡的男子气息,她一下子呆住了……
把自己和女孩紧紧款在一起,沈默推开窗户,翻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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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九章 新任浙江巡演
夏日夜短,天已经蒙蒙亮了,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去吧。”沈默轻声道:“拜托你了。”
殷小姐低下螓首,小声问道:“那你呢?”
“我得追上长子。”沈默沉声道:“他一个人做不来的,我必须要配合他。”
殷小姐沉默了,她十分想阻止他,却无法说出口,在短暂的思想斗争后,她双目中闪过一丝决然道:“这个箱子你拿着。”便将一直视若性命的红木箱子,双手送到他的面前。
沈默推辞道:“这里远离城镇,我想是用不到钱的。”
殷小姐差点没把箱子掉在地上,稍稍使力,把箱子搁到他手上,语气中带一丝娇嗔道:“打开看看再说!”
沈默狐疑的一摁绷簧,那价值不菲的红木盒子便弹开了,一看到里面的东西,他便不由自主的叫一声道:“火枪?”
只见那水密性极好的盒子里,安静的躺着两把将近一尺长的短枪……不同于大明军队装备的那种一人高的鸟铳,这两支枪完全可以握在手里发射——也就是传说中的手枪。而且这枪的做工极为精细,枪管银光闪闪、枪柄和基座上还用金纹镶嵌,一看就带着浓重的西洋味。
殷小姐拿出一把短枪,再从一个黑色的瓷瓶中取出一小勺同色的粉末,轻声解说道:“这是击发火药,像我这样做。”说着将其塞入枪口,再用一根与枪口内径同粗的银条桩实火药。
“再放入子弹。”说着从一个鹿皮袋中取出三颗铁弹,放入枪口中。又将火折子拿给沈默看,小脸严肃道:“一点药线,铁弹便射出去了。”
沈默点点头,他没有问姑娘‘有这玩意儿昨天怎么不用?’想来是陡遭大变,一时害怕忘记了。而且这玩意装填太复杂,实在不适宜应付突发事件。
姑娘将两支枪都压上弹,搁回盒子里道:“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其实她想说‘救你一命’,但太不吉利,所以改口了。
沈默拿出一把道:“你带一支防身吧。”姑娘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把湛蓝的匕首道:“我是去报信的,有这把见血封喉的匕首足矣。”原来人家那时候不是没有防备。
她又从盒子的夹层里,摸出两枚爆竹似的竹筒,自己收起一枚,又给他一枚道:“这是我殷家的求救弹,点燃升空爆裂,虽然白天远了便看不清,但声音是极响的。”
互相交代完事情,分头行动的时刻到了。
沈默此生第一次,毫无顾忌的望着一位姑娘——她的容颜虽被污泥遮掩,但仅那双大而明亮的眸子,就已经让沈默感受到生命的美好了。
殷小姐此生第一次,毫不闪避的迎向一个男子的注视——他虽然身材有些瘦弱,却是个真正的男人。
这一眼的对视仿若跨越了千年,其实不过是一瞬间,沈默长叹口气道:“快走吧,一定要坚持住!”
殷小姐毅然绝然的点下头,一字一句道:“定不负所托!”说着便转身上路,没有人看到她的泪水已经如串珠般的流下,将面颊冲的白一道黑一道。
走出十几丈后,她突然听到沈默在背后大声喊道:“如果我回不去了,拜托你跟我爹说,我爱他但不能再尽孝了,他愿娶谁就娶谁吧,传宗接代的任务又交回他身上了!”
殷小姐起初听得眼泪哗哗直流,可听他说到后来,便哭笑不得起来,心中啼笑皆非道:‘这人怎么一时着调,一时不着调呢。’但在下个瞬间,她突然完全体会了沈默说这话时的复杂心态,心神激荡间,她也回过神来,双手搁在唇边,用最大的力气对他道:“我叫殷…若…菡……”
沈默已经转过走开了,闻言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下一刻便消失在茫茫芦苇荡中,连一丝背影也看不到了。
沈默除下外袍,将红木盒子紧紧捆在背上,辨别一下方向,便径直往南去了。
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下一步的方向,沈默这半年来在军事上下的功夫,终于在此刻体现出来。他只要闭上眼睛,方圆几十里内的山山水水就在脑海中浮现,便按照长子‘往周山村相反方向,尽量避开人烟’的说法,想要勾勒出一条合乎要求的行进路线来……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断定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江南人烟稠密,虽说‘十里八乡’有些夸张,但无论怎么走,都会看到农田屋舍,然后顺藤摸瓜、找到村镇的。
生于斯、长于斯的长子定然也会意识到这个问题。当沈默想到这,便猜到他一定很着急。
“我得先让他知道我在这。”沈默自然自语道,然后便撒腿狂奔,一路上遇河过河,遇岭翻岭,一步也不肯停留。终于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从一个山坡上跑下来,在一条崎岖的山道边大口的喘着粗气,这是长子的必经之道!
一边喘息着一边仔细观察路面,只见地上浮灰平整,并没有大队人马通过的痕迹。“太好了。”沈默用袖子擦擦汗,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坷垃,在道边的山壁上歪歪扭扭写下一行大字。完事把那土块一扔,便沿着山道,撒腿往南跑去。
他相信长子一定能看懂,自己让他往鉴湖镇方向带领鬼子,所以他要先去那里报信。
他又狂奔了五里地……加上先前的路程,已经水陆两路共计十里,这对于一个文弱书生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沈默感觉肺里像着了火一般,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天地都在不停打转,却在一股力量的支撑下,坚持着不停下,速度也没有减慢……
直到道路两边出现稻田,直到他碰上一个赶着牛车的老农,这才两腿一软,一pp坐在地上,‘嗬嗬’得倒抽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老人家见这后生的衣裳肮脏不堪,脸上也跟唱戏的似的,黑一道灰一道,看不见本来相貌,便好心道:“小伙子,你这是遭了贼了吗?”沈默指指自己的喉咙,老人便扔个水囊给他。
仰头咕嘟咕嘟灌一顿,沈默这才喘过气来,指着来路道:“倭……倭……”
“你怎么了?”老人家关切问道。
“倭/寇来了。”沈默终于把话说完整了。
“倭/寇?”老人家吓一跳道:“小伙子,真的有倭/寇吗?”
“一船人全杀了。”沈默支撑着爬起来,一下趴在老人的草料车上,沉声道:“最多半个时辰就到,快带我去见你们里正。”
老人虽仍不太相信,但这种关乎全村生死的事情,还是交给村长里长们去判断吧。他便狠狠抽动鞭子,驱赶牛车往村里跑去。
一到村头恰好遇上里正,老汗赶紧勒住牛车,直接把四仰八叉躺着的沈拙言甩下车去。
老汉对那里正说明情况,里正狐疑的望向大车道:“周八汉,你白日活见鬼啦,哪里有什么后生?”
老汉回头一看,奇怪道:“方才还在车上呢?”
话音未落,便见一只手从车斗后伸出来,一边晃一边道:“我在这……你们的路也该修修了。”
两人赶紧跑过去,将摔得七荤八素的沈默扶起来,那里正沉声问道:“你说的倭/寇在哪里?”沈默便用极简明的语句,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个明明白白。
里正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却仍然不大相信,面色犹疑道:“你不是耍我们吧?”
沈默知道乡人的思维颇为独特,光靠摆事实讲道理是没法让他们听话的,还得靠连哄带骗,他咳嗽一声道:“放肆,本官说的话你也敢不信吗?”
那里正果然一愣,上下打量他道:“你是什么人?”
“本官是新任浙江巡演吴宗宪。”沈默沉声道:“事发时正在船上,随从俱遭杀害。”说着两眼一瞪道:“呔,那里正!见了本官还不下跪!”
那里正被他一咋呼,便稀里糊涂的跪在地上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他听过巡视巡抚,巡按巡检,但这巡演却是头一次听,跪下后心里又有些嘀咕道:‘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官儿啊?’
沈默双目如炬,自然看出他的犹疑,便将背上的长衫一解,放下那个红木盒子来,一按绷簧,将两把造型优美的短枪取出来,一把别在腰上,一把握在手里道:“本官不会再退了,我决意与你们共同抗敌。”说着用余光瞥一眼那两个家伙,果然见他俩的眼睛都直了……他们见过官军的鸟铳,那是一人多高的笨重家伙,外形也粗糙不堪,跟这两件美轮美奂的小巧艺术品相比,简直是判若云泥。
这时候朴素的价值观起了作用……既然铳比官军的高级,那拿枪的人也该比官军高级才是,所以二人终于不再怀疑。
那里正还在心里帮沈默解释道:‘既然都检了视了,抚了按了,还不能允许人家演一下么?’一想到这位带上浙江的头衔了,那一定是个省级干部了,里正的态度立马恭谨无比,哐哐磕头道:“大人有何吩咐,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让乡亲们疏散到镇上去。”沈默沉声道。
里正便赶紧跑到场院里的大榆树下,敲响了警钟。[(m)無彈窗閱讀]
兴这一带河道交错,丘陵起伏,道路便是沿着河道与)77,犬牙交错且没有正南正北,往哪边走看起来都差不多,若是没个人领着,真得会走很多冤枉路。
但如果领路的存心捣乱,那就会……走更多的冤枉路。比如说这三百多倭寇,便被长子带着遍览绍兴的大好风光,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察觉出不对味,那首领恶狠狠道:“小子,你不会耍我们吧?”
长子赶紧使劲摆手,哇啦哇啦解释一通。
那首领抽刀逼着他道:“怎么可能走这么长时间,也见不到一个村子呢?”
长子心中暗叫不好,倭寇终于发现了这一点,只好哇啦哇啦的乱说一气,用下巴使劲指向前面。
领眯眼道:“前面就有村子?”
长子使劲点头,心说:‘能拖一会儿算一会吧。’便带着倭寇往前走,不一会儿就走到一处山坡路口,那迎向他们的一面,还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
倭寇们议论纷纷,都想知道上面写的什么,有个识字的便得意洋洋的念道:“什么湖镇长姚长子,欢迎你的位监。”
这些家伙就更弄不懂了,还是首领看不下去了,过去狠狠一拍那个念字的后脑勺道:“真是个白字先生……这分明是‘銮湖镇长姚长子,欢迎你的荏临。’”
众人赶忙一阵奉承,却仍然两眼发直,不明白到底什么意思。首领有些羞恼道:“反正就是说前面有个镇欢迎你就是了。”说完有些心虚的望向长子道:“对不对啊?”
长子点头哈腰的伸出大拇哥道:“哇啦哇啦……”心里却十分鄙夷这帮文盲半文盲,连他都认得那是‘鉴湖镇长姚长子,欢迎你的莅临。’前面紧挨着上坡、鉴湖、下坡三个镇,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去了,他正急得肝疼呢。这下知道了,该往鉴湖镇走。
众倭寇都明白他地意思了。纷纷大喜道:“既然地主这么热情。咱们就别客气了。”便驱赶着长子在前面带路。兴冲冲地往那什么銮湖镇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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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帮牲口就是牲口。一个个体力非人。一顿饭功夫便跑到沈默遇到牛车地地方。然后便看见一股黑色地烟柱从那个村子中直冲云霄。
今天没有一丝风。所以那烟柱十分地直、又黑又直。几个倭寇不由感叹道:“好像擎天柱啊……”“可真漂亮呀……”
倭寇首领杀了他们地心都有了。怒气冲天道:“那是狼烟。一群白痴。我们被发现了。”
“那咱们赶紧逃吧。”有胆小地提议道。长子也跟着点头附议。
“走个屌!”大部分倭寇狂妄的狞笑道:“就凭那些草包官兵,还能留下咱们吗?”
倭寇头子点头道:“不错,进村抢一把再说!”
老大一声令下,众倭寇弯着腰提着刀,轻车熟路的摸进村子里,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倭寇首领在村子里转一圈,回来对同伙道:“粮食和牲口都在,很明显刚跑了。”
“我们追吗?”一个愣头愣脑的问道。
“追个屌!”倭寇首领骂道:“杀鸡做饭……填饱肚子继续上路。”
便有几个火夫级的倭寇找几处伙房生火下米、杀鸡宰牛,忙得不亦乐乎。
那些中等地位的,则开始寻找大户人家,看看有没有金银物器……他们这属于流窜作案,除了金银之外什么都不抢。
剩下的高级倭寇,基本属于特别能打的,不用动手就有小弟把东西送上来,所以他们都坐在村子的场院里休息。
有倭寇从井里打来清水,请首领大人享用,他们虽然都带着水囊,但哪有新鲜的井水好喝?
倭寇首领接过水碗,搁到唇边刚要喝,突然想起一件事,竟放下碗道:“牵一条狗来。”手下不知所为何故,但都十分怕他,赶紧去一户人家,迁来一条汪汪叫的大黑狗。
倭寇首领把水碗端到那狗面前,狗不喝。他便让人硬生生按住那狗,给它灌下去……不一会儿,那狗便呜呜叫着死掉了。
众倭寇一阵后怕,若不是首领大人有死规定,一切吃喝之物,必须在他之后享用,这次就要着了人家的道。
那首领自矜的笑着,心里却一阵阵后怕,若不是今年三月,三百多同伴被嘉兴县令在饮食中投毒,全部下了地狱,他今天也决计不会长这个心眼的。
‘太危险了……’首领大人越想越后怕,他们不怕真刀真枪的拼杀……这不是吹牛的,以往无数次战例证明了,就是面对三千官军,这不到三百个倭寇,也是有十足十的胜算。
但他们客场作战,人生地不熟,最怕这种暗算,弄不好就着了道,再也回不到大海上去。想到这,他便催促
快快启程,离开这个鬼地方……临走时还不忘点起大个村子焚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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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并不知道自己的投毒计被识破,实际上他也不大相信,这些提着脑袋过日子的倭寇,会那么不小心。所以在用‘浙江巡演’的名义,命令里正率百姓向北转移的同时,他则领着村里的一百多个精壮,向鉴湖镇跑去。
村镇之间相距十里路程,精壮们都是干惯体力活的,跑起来足下生风,竟能与骑着毛驴的沈默长时间并驾齐驱……是的,他现在已经摆脱了交通基本靠走的原始阶段,也成为有骑一族了……其实村里是有一匹大马的,里正也请他乘骑了,只是骑马是个技术活,他却纯属门外汉,一旦在飞驰中把握不好,弄不好就摔个半身不遂,所以宁肯选择这头跑起来慢不少的小毛驴……至少摔下来不会要人命。
当然他不会承认自己不敢骑马,而是用了一种冠冕堂皇的说法,在听说全村就这一匹马后,大义凛然道:“虽然有狼烟点燃,但镇子里必然不知详情。快择一骑术高明之辈,乘此良驹前去报信,就说……沈贺来了,让巡检大人快快聚拢百姓、组织乡勇,等我前去汇合。”
大家都很感动,真心实意夸赞道:“巡演大人真是高风亮节啊!”
便选了一头最温顺强壮的毛驴,作为大人的坐骑……虽然沈默身子一点都不沉,可当到了地头时,那头可怜的毛驴也已经口吐白沫,累得直翻白眼了。
鉴湖镇是有着两丈高的土坯围墙的,今年倭寇闹得紧,又在墙外挖了一条丈许宽的护城河,现在沈默他们便被拦在河外。
城门高高悬起,城上已经站满了手持长矛土铳的乡勇,鉴湖镇长……当然不叫姚长子,和会稽巡检吴成器站在城头,那吴巡检高声问道:“主簿大人可在?”显然是已经得报了。
城下人群闪开,一头小毛驴驮着个衣衫肮脏,看不清脸面的家伙站出来,只听他高声道:“老吴,是我啊!”
吴成器一听这声音耳熟,不由眯眼端详道:“你是……”
“沈主簿……”沈默大喘气道:“他儿。”
吴成器一拍脑门,一脸惊喜道:“哎呀呀,瞧我这耳朵,原来是三少爷……快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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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巡按说:“同样都是巡字辈,为啥按和巡抚的差距就那么大呢?”那巡按一定会说:“拉倒吧兄弟,你好歹是个中央特派员,能比我这个常年乡下办公的还惨吗?”
巡检,乃是县令的属官,但在县衙里没有他们的办公室,因为他们是属于大自然的……因为他们负责除县城外所有乡镇村庄的治安防盗工作,所以是县衙派出机构,比如说这位吴巡检,便被派在鉴湖镇上常驻……其实他权力还是蛮大的,比如说十里八乡的乡勇民团,都要接受他的领导。
沈默来找他,就是要通过他来召集各乡各村的精壮乡勇,好歹要将这些倭寇拖住,不能让他们再往前了……过了鉴湖镇,人烟便会越来越稠密,其危害也就越来越大。
这吴成器虽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身材高大,胸毛浓重,听了沈默的讲述后却面无惧色道:“三少爷文质书生,为救百姓于狼口,都能拼上命了。”说着一拍腰间的佩刀道:“某属小吏,本不堪此重任,但此生死攸关的时刻,便‘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了!”说着朝城内大吼一声道:“叫弟兄们集合起来,出镇挫一挫倭奴的锐气!”
沈默赶紧将他拉住,小声道:“加上我带来的,统共不到五百人,你觉着倾巢而出,能有多少胜算呢?”
吴成器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十死无生。”他手下都是些猪都没杀过的老实农民,根本无法与杀人如麻,武艺高强的倭寇相提并论。但他却浑不在乎道:“我只带一百人出城,杀一下倭寇的锐气,然后便往北走,在外围伺机而动,让倭寇不敢放心攻城!”
沈默本以为他就是马典史那种庸碌胥吏,起初并没将其放在眼里,但听了这话一下子收起了轻视之心,沉声道:“我们好生谋划一下。”
还有一章,不过今天没喝咖啡,所以大家得用票票刺激一下,嘿嘿,我是开玩笑的,其实我还是喝了……
子带着倭寇兜得这个圈子可不小,一直到日头西沉,t时,才远远看到化人滩上的木拱桥。
从昨天中午追踪那艘三层大船开始,倭寇们便再没有停歇过,纵使铁打的身子,也感到扛不住了。一个个神色委顿,步履沉重,行进速度明显降低,便有人提议就地休息,等明天早晨再赶路。
首领颇为意动,缓缓点头道:“是该歇歇了。”
长子心里这个急啊,眼看着就到那木桥了,咋能在这停下呢?便对那首领哇啦哇啦一顿,一个劲儿的往北指……其实他一时也没想好说辞,只能边哇啦边想。
要说人和人的差距实在是大,说话的都没想明白,人家听话的先替他想好了——只听那首领猜测道:“你说那边有村庄?”
一句‘谢谢啊……’差点脱口而出,长子使劲点头,双手合十枕在腮边,做出睡觉的模样。
这下大伙都知道了,倭寇们打起精神道:“看来是有床睡啊。”“那就少不了好吃好喝还有花姑娘。”
长子连连点头,一脸向往的神情,心中却冷笑道:‘老子的意思是,那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倭寇首领却以为他已经对这份事业产生了向往,便拍拍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好好带路,等走完这一趟,就跟着我吧……”
见长子一脸迷茫,边上有倭寇怪笑道:“知道梁山好汉吧?”
长子点点头,那倭寇首领便笑道:“他们是梁山好汉,我们是东海好汉,一样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小秤分银……”
“还分女人呢……”又有倭寇怪笑着插嘴道。
长子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偏偏面上还要无限神往。点头哈腰地哇哇大叫……他用土话破口大骂。倭寇们却以为是在表达仰慕之情。那首领还轻抚他地肩膀。一脸蛊惑道:“好好干。很快你就会发现。这是份很有前途地事业。”长子是又拍胸脯又干嚎。样子十分地激动。引得倭寇们笑作一团。
趁着他们热闹。长子晃一晃被绑在身后地绳索。一脸痛苦地哇哇起来。
倭寇们知道他被绑了一天。肯定难受地不行。便有人体谅这新同伙道:“龙头。既然决定让他入伙。那还用绑着吗?”
首领稍一寻思。啧一声道:“不差这两步了。等着到了海边再说吧。”说着看长子一眼道:“是吧?”
长子怏怏地点点头。心中地失望之情可想而知。
说话间,长子便带着倭寇到了桥前,他的心情变得紧张起来,暗道:‘他们布置好了吗?不会出什么篓子了吧?’
面上的紧张之情,便被那多疑的倭寇首领看个正着,沉声问道:“怎么了小子?”
长子赶紧摇摇头,指着快要落山的太阳哇哇叫起来。
善于动脑的倭寇首领道:“确实要加快步伐了,不然天黑下来路就不好走。”
长子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伸出大拇哥表扬一下,口中用土话大叫道:“我叫姚长子,是会稽县里三仁商号的东家,若是有人听到帮着跟我爹说一声……他儿子没给他丢脸。”
风儿将他的声音吹入芦苇荡,千万株芦苇一齐点头,发出飒飒的声音,仿佛在齐声答应这位绍兴好儿郎。
说完这一句,姚长子再无遗憾,昂首阔步的往桥上走去……其实那芦苇荡中真的潜伏着吴成器和数百乡勇,他们每个人都将那句话牢牢刻在心里,不敢忘记这位姚壮士的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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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滩涂不久,倭寇们便看到一片片没有墓碑的小坟包,坟包上插着白幡纸串,地上洒落着无数纸钱黄纸。尤为鬼蜮的是,许多坟包前还摆着些或新或旧的摇篮玩具,让这些杀人如麻的屠夫不寒而栗。
望着身周鬼气森森的墓地,倭寇首领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一脚踹在长子的腚上,把他踢了个狗啃泥。首领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你怎么引路的?”他虽然是文盲但绝不是傻瓜,自然察觉出长子把他们引偏了。
长子趴在地上,用余光往后看,发现那桥还纹丝不动,知道己方没料到倭寇如此警觉,肯定还想等他们再进一进。便挣扎着起身,拼命给倭寇首领磕头,口中呜呜含混道:“几银,几银……”
“几银……近?”倭寇首领的联想能力果然厉害,如果读书的话,肯定不会被截搭题难住。他又一次理解了长子的胡话,放过他道:“若是再走三里见不到村庄,你就死啦死啦地!”
长子点头哈腰的起来,跌跌撞撞在前面引路,
的心里已是怒火滔天,面上却依旧挂着谦卑的笑容…3是王学门人,也不懂什么知行合一,却要比天下的王学门人,更像他们的祖师爷——因为他与阳明公一样,都怀有一颗赤子之心,且用实际行动来诠释自己的心。
赤子之心与知行合一,一点也不玄妙,一点也不高深,普普通通,就在每个人的身边。只要认定了这样做是对的,是必须去做的,那就坚定不移的去做,不管前路多危险,不管过程多屈辱,也绝不不动摇,直到做成为止。
这才是真正的阳明心学。
那些整日坐而清谈的士大夫,永远不会去遭这份罪,受这份气,承受这种苦难,所以他们就永远只是一群拿心学做幌子,整日夸夸其谈的废物……不,是垃圾。平白给阳明公抹了黑,让世人误解了心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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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里路转瞬即过,当长子带着倭寇走到化人滩的北头时,便只见到一道断桥耷拉在滩涂上,被湍急的水流冲的上下起伏,与对面的河岸彻底失去了联系。
虽然天上有火烧云,映照得河面和人脸红彤彤,但首领大人的脸却黑得发乌,他咬牙切齿的吩咐道:“回去看看来路。”便有个跑得快的倭寇,拔腿就往南跑。
滩涂上的气氛压抑极了,众倭寇大气不敢喘一下,只听着首领大人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他的手紧紧握着刀柄,如毒蛇般盯着那大个子向导,虽然原本十分欣赏这小子,但接连发生的怪事,让他不由疑窦丛生,杀意便起……只等那边传来消息,一旦退路也被截断,便要将其剁成肉泥!以泄心头之恨!
其实还是爱才之心在作樂,如果换一个普通的货色在面前,他早一刀砍了了事,既不会如此慎重,也不会预备将其剁成肉泥。
长子一脸忐忑的站在那里,双腿都开始微微发抖……这次不是装得,而是他的真实反映。一旦完成了使命,脑子里不再想着如何骗过倭寇,将其引到何处后,对将遭到的虐杀的恐惧便占据心头,让他四肢逐渐麻木,呼吸也渐渐沉重起来,感觉心脏都快要掏出胸腔了。
他其实想说几句豪言壮语,或者如沈默那般,淡淡道:‘哈哈,一群笨蛋,彻底上当了吧?’但内心的恐惧无边无际,压住了他的喉咙,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远处微微晃动的芦苇从,仿佛在无声嘲笑他的不英雄一般。‘真像潮生在笑啊,一样的含蓄,一样的傲气。’他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心说:‘下辈子当条混吃等死的狗,也不生在这乱世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那个‘跑得快’快速跑回来了,一边喘息一边道:“龙,龙头,断了……”
没心情计较他说的晦气,首领冲过去,一把揪起瘦猴似的跑得快,喷他一脸吐沫道:“那座桥也断了吗?”
‘跑得快’被他掐住喉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使劲点头。
“妈的!我剁了你喂狗!”首领一把抽出佩刀,翻身朝长子大步走去。
长子紧紧闭上眼睛,浑身紧紧碎成一团,祈求满天神佛,能让他第一下就死掉。
谁知没等到加身的刀刃,却等到一阵‘瓦大喜瓦’的蛤蟆语,他勉强睁眼一看,原来是那个什么门板还是板门,老六还是老七的,拦住了倭寇头子,正在一边给首领磕头,一边呜呜哭着说他的蛤蟆语。
头领显然是能听懂蛤蟆语的,面色阴晴变换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浊气,将兵刃狠狠掷于地上,回头不再看了。
还没来得及庆幸躲过一劫,长子便见那小个子真倭,一边流泪一边朝自己走来。
‘我没欺负你啊?’长子正奇怪呢,便被那板门六郎一脚踢倒在地,拎着脖子就往滩涂边上走……别看这小鬼子个子小,但身上的怪力却着实惊人,长子这么大的个子,依然身不由己的被他拖到了岸边。
那倭寇又将长子往上一提,往后一拉,往地上一摁,便将他由卧姿改为了跪姿,接着便抽出雪亮的倭刀……原来还是要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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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长子的命运咱明天交代?估计那样大家会杀了我的,所以我坚持一下哈,实在坚持不住也就只能那样了……不过大家都不要等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写完,能不能坚持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