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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严嵩指着纸条道:“但后面三个字,分明如此,但具体应该怎么办,还要听我们的意见,所以才问‘宜如何’?”

    “非也非也。”严世蕃独眼闪烁道:“这个‘宜’字不是‘适宜’的宜,而是指一个人名字。”

    “谁?”

    “杨宜。”严世蕃很肯定道:“一定是他。”

    “杨宜……”严阁老一时想不起这么一位,还是经过严世蕃提醒,才想起那位因治盗有功,刚刚升为南京户部右侍郎的河南巡抚,不由喃喃道:“杨宜似乎也刚到任不久吧……宪似速,难道宜就不速了么?”

    “我问过送信的陈洪。”严世蕃冷笑道:“父亲可知陛下今天下午见了谁?”

    “谁?”严嵩的寿眉微微抖动道。

    “李默李时言。”严世蕃沉声道。

    “什么?这个回来了?”严嵩激动的挺起身子,不慎扯动菊门,痛得他满头大汗。严世蕃赶紧给老爹按摩擦汗,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

    严阁老七老八十,这辈子让他头痛的敌人不少,但基本上都已经被他整死,或者靠死了。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也还有那么小猫三两只仍然健在,其中最像老虎的一位,就是皇帝今天刚见过的李默李时言。

    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严阁老如此头痛呢?不妨翻看一下他地履历。他是瓯宁人。正德十八年进士。庶吉士。散馆后任户部主事。进兵部员外郎。调吏部。历验封郎中。当时地天师邵元节贵幸。请封诰。默执不予。弄得邵天师只得怏怏作罢……可见他是个不畏权贵。坚持原则之人。

    再往下看……嘉靖十一年为武会试同考官。及宴兵部。默据宾席。欲坐尚书王宪之上。宪劾其不逊。谪宁国同知。可见此人性格有些~浅。有些目中无人。

    得罪了尚书高官。带着不逊地帽子。从中央被贬到地方。很多人都觉着。他地仕途基本上就算完了。捞捞外快等致仕吧。

    但继续往下看。你会发现。一个又一个奇迹诞生了。他先用几年时间。屡迁浙江左布政使。入为太常卿。完成了从地方到中央地反攻。在此任上。他第一次显示出神奇地能量。竟然打破历史惯例。让属下教书地博士、教授们。可以参加科道御史地选拔。开创了先河。并被沿用下去。

    然后又历任吏部左、右侍郎。后直接晋升为吏部尚书。这又是一个了不得地奇迹。因为吏部掌管百官升迁任免。其权威之中。居于六部之首。是以吏部尚书又有天官之称。甚至与大学士也不分轩轾。所以这个位置。向来不能由本部侍郎直接简拔。以防其拉帮结派。窃主上权威以自专。只有正德初年地焦芳、张彩。依附刘瑾才做到过。

    但李默就能打破一个甲子以来。吏部侍郎不升尚书地成例。在嘉靖三十年由皇帝特简为吏部尚书。这简直就是如有神助。当然这个世上没有神。只有贵人。李默地贵人便是他在唯一一次担当武会试同考官时。取中地一个学生。这个学生姓陆名炳字文明。正乃当今皇帝地奶哥哥。锦衣卫地大头头是也。

    陆炳对这位老师曲尽弟子之礼,经常为他在皇帝面前说好话。所以虽然李默的度量不大,脾气不好,且与严党地关系很糟糕,在官员任免时,常与严嵩相左,甚至屡次发生冲突,却可以多年安然无事。

    后来严嵩好容易找到机会,将其攻倒,哪知这才过了不到一年,竟特旨启用,复任吏部尚书。不用猜,这又是他那位‘贵门生’干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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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李默卷土重来,一到京城就给了严党一记闷棍,显然在向严嵩宣告—老子又回来了,你地好日子到头了。

    “陆炳在搞什么鬼名堂?”对于李默这个鬼难缠,严世蕃也十分怵头,不由恼怒道。这家伙一回来就有恃无恐,肯定是得了陆炳的支持,才敢这样做。

    严阁老沉吟半晌,轻声问道:“他现在的圣眷如何?”

    “皇帝夸了他,还留他吃饭,并赐御书褒以‘忠好’二字,命其入值西苑,允其大内骑马。”严世蕃愤愤道:“我看陆炳是在报复沈炼那件事。”

    “不管是为了什么。”严嵩摇头道:“我们现在动不了他,更动不了陆炳。”

    “爹。”严世蕃不满道:“就算不能动陆炳,可也不能任李默嚣张跋扈下去?您别忘了,明年可是丙辰年!要外察的!”

    严嵩不为所动道:“李默有陆炳撑腰,又是陛下眼前的红人,现在天王老子也动不了他。

    ”说着缓缓闭上眼道:“

    忍忍吧,以他那个性格,早晚会犯错误地,到时候…

    严世蕃只好罢休,先顾眼前道:“这奏章怎么办?外面还在等着回话呢。”

    “你自己看着办吧……”严阁老说完便沉沉睡去了。

    严世蕃嘟囓一声,只好提笔写道:“臣严世蕃代父执笔,回禀圣上:应将周革职,遗缺以杨宜调补。”

    奏章递上去,皇帝立刻批准,证明他的看法一点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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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城地勾心斗角,传到杭州城来尚且需要些时日,至少大军将倭寇撵出浙江,班师回城时,胡宗宪还在做着总督的美梦,对沈默道:‘等你中了进士,我就向陛下要你,回来给我当浙江巡抚。’

    沈默笑道:“还是别了吧,人家状元才授六品翰林院修撰,大人直接把下官拔为正四品的大员,恐怕会被人嫉恨死的。”

    胡宗宪却不以为意道:“不遭人妒是庸才,再说了,我就是从七品巡按直接拔为四品巡抚的,你现在也是巡按,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沈默摆摆手,笑道:“大人是简在帝心的臣工,自然另当别论。”

    “难道你不是简在帝心吗?”胡宗宪哈哈笑道。这时候冷风一吹,他那因为夙愿得偿而有点不着调地心,终于冷静下来。也觉着让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出任一省之长,未免有些太不靠谱,便干笑道:“就算巡抚有些困难,但知府总是没问题地。”

    沈默心说:‘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先给我降了两级。’却也知道了这个人可以共患难,不能同富贵,根本别指望他能在关键时刻拉自己一把。

    等回到杭州城,他却还不能歇着,派铁柱知会瓦夫人和两个老彭,让他们各派些人手,跟自己去藩库中领取粮饷。

    有了总督的批条,再加上凶神恶煞狼土兵虎视眈眈着,司库地官吏既不敢拿乔,也不敢耍手段,乖乖交付了足额的银两,足量地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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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时分,沈默便带着运送粮草饷银的队伍,缓缓出城而来,先送给瓦夫人,再送给彭臣,最后送给彭明辅,每到一处,都是一片响彻云霄的欢呼声,感激的话语更是听都听不完。

    到了彭明辅那里时,老彭非要拉着沈默吃茶,但这次端上来既不是茶水,也不是油茶汤——而是一碗蜂蜜水,水中放着四个煮熟剥壳的山鸡蛋,每个蛋上还都插着精美的银质牙签。鸡蛋沾了蜂蜜水,看上去光泽耀眼,十分的诱人。

    “这个叫?”老彭又来了。

    “圆圆满满。”沈默笑道。他知道这是土家族四道茶里的最高茶礼,是专门迎奉长辈等尊贵客人的最高礼节,彭明辅给自己吃这道茶,其暗示不言而喻。

    他一口气把四个鸡蛋连带茶汤都吃掉,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金锞子,搁在空茶碗里……这不是给茶钱的意思,而是在接受对方的恭敬后,回敬以美满富足的意思。

    看到沈默的表示,彭明辅心中最后一点虑也去了,他高声道:“开宴庆祝喽!”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他和彭臣,左右夹住沈默,把他拉进大帐之中。

    这次却不吃茶了,而是传统的土家盛宴,除了扣猪肉,有扣蒸肉、扣肉糕、扣圆子、扣猪舌头、耳朵等八样扣菜外,还有一道炒菜和数道汤菜。

    炒菜是用十余种菜混合在一起,用超大盘子盛放,虽只有一道,却堪比七八道寻常菜肴的量,故曰头子菜。汤菜则大多为各类火锅,什么猪肉锅,羊肉锅、鸡肉锅、鸭肉锅、鱼肉锅等肉食锅。一种肉食为一个‘头’,‘头’越多说明荤菜越多,宴席档次越高。

    而这一桌宴席,足足有十六头,就这样,彭明辅还一直念叨:‘招待不周’呢。

    沈默本想今天就去接阿蛮的,但看这架势肯定是一醉方休了,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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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尚窃以为,整个嘉靖年间,就属丙辰年,也就是嘉靖三十五年最精彩,所以要浓墨重彩的写,所以作为引爆那一年的李时言多做了一点介绍……嗯,基本上我多介绍的,就一定是有重要戏份的,而不看他是多大干部,比如说周同学……龙套。

    上一章应该是二二六才对,这才是二二七,扫瑞拉。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过了那一片竹林,兀然见眼前一片纯白如雪,令人忘记了呼吸。

    看看天上月,才确定那不是地上雪,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梅花,在悄无声息,却又骄傲无比的绽放着。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沈默心中兀然浮起这样一句词,不由轻声吟道:“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在哪里?”铁柱拔出刀来,警惕问道:“哪里有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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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有格调的气氛,登时被彻底破坏,沈默看到花树丛中的青砖小院已经不远,便没好气道:“还不去敲门?”

    “哦,”铁柱紧张的张望一圈,也没有看见有人在丛中笑,心说:‘看来是大人花眼了。’便小跑到门前,见没有门环,便屈指扣起门来。

    空寂地夜分外幽静。这突兀地敲门声惊醒了院子里地狗。犬吠声又惊动了屋子里地人。不一会儿脚步声传来。同时一个粗豪而警惕地声音响起道:“什么人?”

    铁柱看看沈默。沈默便朗声道:“这位大哥请了。在下绍兴人士。此次乍来杭州。贪恋此地景致。不想天黑迷路。寻到此时才见着贵府。请问可否借住一宿。明日早行。”

    “那就请进吧。

    ”那壮汉打开门。往外一看。先是楞了一下。下一刻便紧紧关上门道:“去去去。寻别家投宿去。”

    沈默奇怪道:“怎么好好地。又不让进了呢?”

    里面便道:“我们屋小。容不下诸位这么多人。”

    沈默回头看看,只见自己左右站着四条彪形大汉,令对方感到不安实属正常。

    “呔,里面地,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铁柱气坏了,便要去砸门,却被沈默扯住道:“借宿本就是求助于人,既然人家不答应,咱们也只有另寻去处了,不可强人所难。”

    众人正要怏怏而去,却见那门又一次打开了,这次露面地却是个须发皆白的富态老头,只见他笑眯眯道:“家人唐突,诸位不要见怪,快快请进吧。”

    “叨扰老伯了。”沈默欠身施礼道,虽然搞不清状况,但都这时候了,还是赶紧住下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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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院子,沈默几人便眼前一亮——只见那众里寻它千百度的青帘小车,便赫然停在院角灯火阑珊之处。

    哎哎呀,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覓处,得来比较费功夫啊!沈默们真是高兴坏了。

    那老者见他几个面露喜色,心中不禁犯嘀咕,小意试探道:“我这宅子有什么可乐之处?”

    沈默赶紧矢口否认道:“我们原以为今夜要露宿野地,忍饥受冻了,现在能有老丈收留,实在是太高兴了。”

    “原来如此。”见他的神态益发愈发恭谨起来,老者稍稍放心道:“公子里面请。”便将沈默请入了正厅之中,那家丁也将铁柱四个引到偏厅用饭。

    大厅里的装饰十分朴素,没有任何金玉饰物,也没有熏笼炭盆之类,而是生着个大铁炉子,只见炉壁烧得红通通的,一样十分温暖,而且上面还可以烧水做饭,却比那些笼啊、盆啊之类实用的多。

    沈默原本以为像殷家这样地大富之家,殷小姐又那么会经营,应该过着低调却富比王侯的生活,但眼前所见,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由又心里嘀咕起来,会不会方才黑咕隆咚看走眼,这不是殷家啊?

    他也不想想,能在杭州城里住得这么神仙的人家,还用得着再饰以金银吗?用上才叫掉价呢。

    再看桌上摆着丝毫未动地一席斋饭,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显然对方正要吃饭,他就闯过来了。

    他在打量屋里的陈设,老者也在打量他,为了要见殷小姐,沈默今天特意打扮一番,公道地说,那是相当耐看的。老者见他是个唇红齿白,眼秀眉清,丰神俊朗的少年郎,心里的担忧终于彻底放下,暗道:‘这样的小哥,万不会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

    便延请沈默入席,口中还谦逊道:“山野人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地,公子若不嫌弃,便请将就用一点吧。”并请他上座。

    沈默口中连称‘不敢’,且怀对方八成是未来老丈人,心里自然也是不敢的。但老者因见他人物轩昂,衣冠济

    道是个家世清华地贵公子,便执意请他上座。

    沈默自谦幼辈,再三不肯,双方都不上座,最后只得东西昭穆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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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下后这才仔细看看那桌上,菜式看似极为简单的,除了拌黄瓜、拌笋尖、拌菠:、拌川四样凉菜之外,便就是冬菇面筋,香菇菜心,什锦豆腐等几样素菜。

    沈默这才知道,什么叫低调地奢华了……能在这个月份,吃上如此多的新鲜蔬菜,却要比鲍翅还要难得。

    老者有些歉意地笑道:“没有一点荤腥,却要让公子口淡了。”

    沈默摇头微笑道:“老伯的仙居竹下映梅,深静幽彻,实乃神仙洞府一般,在这里用素斋正相宜,若是鱼肉荤腥反倒是有些亵渎了。”

    老者呵呵笑道:“其实我也是爱吃油腥的,只是身体大不如前,遵医嘱,不得食罢了。”说着咂咂嘴道:“现在只能怀念了。”这时使女又端上个砂锅来,小声对老者道:“小姐说,既然有客,不妨再加一个锅子。”

    沈老爷点头笑道:“搁下吧。”

    那侍女便将那砂锅往桌上搁去,借着弯腰的机会,偷瞧沈默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竟然惊得她面容失色,不由‘啊’的一声低呼,险些把一锅汤泼到沈默身上。

    沈默眼里更好,其实这侍女一进来,他就把她认出来了,正是去岁替殷小姐送果子给自己的那位。心中知道这下是板上钉钉了,自己确实是摸到了未来老丈人家,心里便跟打鼓似的,暗暗道:‘可千万别暴露身份。’

    他可不是简单而冲动的毛头小子,这次尾行殷小姐,只是为了确定她的住所,并不做其它设想。谁知阴差阳错,把人跟丢了,还迷了路,本想找户人家借宿,竟然稀里糊涂又摸进了殷家门里去。

    最初感慨几句‘真是天意啊,缘分啊’之类,他便很快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很唐突、很尴尬的位置上……尾行啊,还尾到人家家里去了,一旦露馅了,让老丈人怎么看他?是花花公子还是无形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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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那老者,也即是殷老爷,低声喝叱道:“还不快给这位公子道歉?”

    那丫鬟赶紧给沈默磕头,口中却殊无歉语。被她这一吓,沈默也按住心中的慌乱,回过神来温声道:“无妨,我没烫着,倒是姑娘赶紧下去,用醋敷一敷手吧。”那丫鬟的手背通红了,却是烫到自个了。

    殷老爷狠狠瞪她一眼道:“快谢过公子,赶紧下去吧。”丫鬟没料到沈默如此温和,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些,小声道谢后,行礼离去了。

    “让公子见笑了。”殷老爷歉意笑笑道:“瞧我这老糊涂,忘了自我介绍,老汉我姓殷,乃是绍兴府人氏,暂时寓居于此。”

    “原来是殷老伯。”沈默的态度愈发端正起来,赶紧拱手道:“小姓裘,食采于裘的裘;名芹,美芹之献的芹,也是绍兴人士。”

    “原来裘公子还是同乡呢。”殷老爷脸上笑着,心里却琢磨起来,怎么没听说城里有哪家大户姓裘?

    沈默一看这老头不糊涂,生怕被人看出破绽来,赶紧补救道:“在下居于山野,不敢高攀。”

    殷老爷这才去了惑,心说:‘原来是高人隐逸之后。’便将砂锅揭开盖子,待热腾腾的白气散了,便见一锅冬菇冬笋、鲜蘑金针、木耳熟栗、白果菜花等炖在一起的素锅,口味极为丰富。

    两人便边吃边谈,那殷老爷不时问些轻松的问题,诸如‘来杭州作甚?’

    沈默便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借着过年学里没课,特来杭州游历见识。”

    “若是赏景,这可不是好时节。”殷老爷呵呵笑道。

    沈默便微笑道:“一年四季皆美景,四季景色各不同。”对于殷老爷的问题,他都一一对答,出词吐气,十分温雅,并不因用饭而稍有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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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沈安的问题,真不只是为了搞笑,而是代表了沈默一种很复杂,且不足为外人道哉的心态。(未完待续,)

    罢一餐斋饭,丫鬟奉上香茗。沈默注意到,这次却认识的上茶。

    殷老爷谈性甚浓,接着方才的话题,谈起了杭州与绍兴两地的人文。无论他说到哪里,沈默都能引经据典,一一分疏出来,更难得的是,说法雅而不古,白而不俗,把个殷老爷听得如痴如醉,佩服的五体投地。不知不觉三更天,丫鬟来催了好几次,才恋恋不舍的与他分开,口中还不住道:“贤侄,明日你接着讲那陆蒙龟。”

    沈默笑着答应下来,便在另一个丫鬟的带领下,去客房歇息。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刚亮,铁柱便拍门把沈默吵醒,进来急吼吼道:“大人,殷小姐八成已经走了。”

    沈默本来还迷迷瞪瞪,一下子睡意全消,光着脚跑到门口,一看那青帘小车仍在:“慌什么,这不车还在吗?”

    “我昨晚看到后院还有辆油壁车,今早晨起来就见了。”铁柱懊恼道:“早派人盯着就好了。”

    沈默看看天色,太阳还没出来呢,这么早出去干嘛?显然是要躲着自己吗。

    ‘真够决然的啊,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沈默摇头苦笑道:“那殷老爷呢?”

    “还在屋里睡觉呢。”铁柱闷声道。

    “那就好。”沈默松口气,小声吩咐道:“盯好了,别连老爷子也看不住。”

    铁柱点点头。恍然道:“这叫‘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什么和尚?什么庙?”沈默虚踹他一脚道:“我未来地夫人是和尚?未来地岳父是主持吗?”

    铁柱挠头嘿嘿直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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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铁柱打发走了。沈默也没了睡意。洗漱一番再次来到院子里。便见殷老爷在屋前打一套太极拳。

    他静静站在边上等一会儿。殷老爷就收招而立。结果丫鬟递上地毛巾擦汗汗。朝他笑道:“贤侄起身了?昨夜睡得可好?”

    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已经以叔侄相称了,沈默笑道:“在这十里梅林,暗香浮动,正好入梦。”其实他还含了半句‘正好梦见令爱。’当然是万万不能说的。

    殷老爷伸手延请他进屋用早点,呵呵笑道:“贤侄喜欢这里吗?”

    沈默笑道:“此等世外桃源,何人不是心之向往,小侄都想在此筑一可蔽风雨的小木屋;开几亩可以果腹的薄田,几亩药栏花榭,再置办些琴炉几,过世伯这样的神仙日子,不再理会外面地腌了。”

    殷老爷听他如是说,便笑道:“贤侄难道是官场中人,怎会有如此沧桑的感慨?”

    沈默心道:‘果然是人老眼不花,我可得提神对待。’便笑道:“家父在衙门里领份差事,只闻得有终日里三样声响……”

    “是哪三样?”殷老爷从罐中舀一碗豆花,点上一点香油,搁到沈默面前道。

    “)子声、算盘声、板子声。

    ”沈默笑道:“实在是让人头痛。”

    殷老爷呵呵笑道:“看来这当官和做买卖还差不多呢。”说完便觉失言,赶紧补救道:“老朽是说,跟那些做买卖的差不多。”

    沈默笑道:“确实一个道理,都讲究和气生财,都讲究广结善缘。”

    殷老爷听着他好像对商贾无甚偏见,便笑着试探道:“我把做买卖的和令尊一起比较,实在是有些失礼了。”

    沈默摇头笑道:“士农工商,本无贵贱尊卑,只是这世人太俗了。”

    听了这话,殷老爷老怀甚慰,连喝了三碗豆浆,才一脸满足道:“我和贤侄颇为投缘,如若不嫌弃,不妨多住几日,老夫带你在包揽这西溪的胜景。”说着呵呵一笑道:“西溪虽然没有西湖的人文名气,但愚以为这里更胜在自然景致。”

    “固所愿,不敢请。”沈默欢喜道:“只是不知会不会打扰到世伯家人?”

    殷老爷摇头笑道:“不妨事,老夫丧偶鳏居,膝下只有小女做伴,而且她近日已经回绍兴了,要过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沈默心里一沉,暗道:‘这小娘们真够绝的。’

    见沈默面色有异,殷老爷唯恐他告辞去了,便笑道:“不是因为你来了她才走的,而是……”又叹口气道:“我膝下无儿,又有几分家业,却要她一个姑娘家的操持着,一年到两头的在绍杭之间奔波,眼看着楚楚动人地好姑娘,却连终身大事都耽误了……”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

    沈默一看这架势,心说:‘看来我可不能走了,不然说不定哪一天,我这媳妇

    我媳妇了。’便道:“我还有一侄女跟着,今年六放心她自己在旅店里。”

    “不妨事,快把她接来吧,老朽就喜欢孩子。

    ”殷老爷欢笑道。

    沈默这才一脸感动道:“那小侄就暂且叨扰几日,令爱回来前一定离开。”

    “就算回来了也可多住几日。”殷老爷诚挚的挽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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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早饭,殷老爷又约沈默去看他家的梅花,趁着老头去更衣的空当,沈默唤过铁柱来,吩咐道:“回去把阿蛮接过来,再取几身干净衣服过来。哦,对了,还有我的书箱。”

    “大人,您真打算要常住啊?”铁柱吃惊道。

    “为什么不呢?”沈默微笑道:“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正是读书的好地方,”说着挠挠下巴道:“我这叫……沈安怎么说的来着?”

    “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铁柱赶紧回答道:“可公务怎么办?”

    “戚继光已经开始练兵了,狼土兵也留下来了,还有我什么公务?”沈默两手一摊道:“难道我真得代天巡狩,去四处稽查庶政、为民做主?”

    “那不挺刺激吗?”铁柱觉着无论如何,都比闷在这里强。

    “拉倒吧,”沈默翻翻白眼道:“要是考不上进士,我这辈子就歇菜了,到时候谁替我做主?”说着挥挥手道:“快去快去,休得聒噪,最多留几个人在驿馆,有什么事情随时通报过来就是。”

    铁柱这才瓮声应下,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办。”刚要转身,却又被沈默叫住,只见大人有些踌躇道:“还有个事儿,怎么说呢?”

    铁柱问道:“什么事儿?”

    “沈安那小子……”沈默低骂一声道:“有些离谱了,给我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铁柱深有同感道:“确实到了非整治不行的地步了。”

    沈默点点头道:“那好,你下一步的工作地重点,就是狠抓生活作风问题,光杀鸡儆猴是没有用的,要把沈安这只猴子先杀了,别的鸡就老实了。”

    “杀了?”铁柱惊恐道:“还……罪不至死吧。”

    “我这叫比喻,笨蛋。”沈默骂一声道:“回去告诉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吃八十鞭子;一个是关禁闭两个月。如果他选择了前者,你就在行刑后再告诉他,又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立刻娶了晴翠,另一个是卷铺盖滚蛋。”

    “那他要是选关禁闭呢?”

    “你就晚两个月问他呗。”沈默无奈的按按太阳穴道:“你要是有那小子一半聪明,我就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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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两人从十里梅园赏玩回来,铁柱也把阿蛮带来了。阿蛮一见到沈默,便抱着他的脖子不放,撅着小嘴道:“大叔最坏了。”

    沈默歉意的笑道:“我带你在这里住一阵,看梅花,捉小鱼,当做赔罪,好不好?”阿蛮是个大度的女娃,且又十分喜欢这处仙境,便原谅了他。

    殷老爷见了粉雕玉琢、又乖巧懂事的小阿蛮自然十分欢喜,忙让人给她去买好吃的,宝贝的不得了。

    于是沈默便带着阿蛮在这里安逸地住下了,用半日陪着老人下棋聊谈,散步赏梅,又半日则刻苦读书,真真过了一段许久未曾有过的神仙般地日子。

    闲适不知时日,大概过了七八天的样子,这一日天气晴好温暖,沈老爷带着阿蛮去划船钓鱼,沈默没有去,在窗前用功。

    忽然心有所感,轻轻推开窗户,便看到前几日还光秃秃的柳枝上,已经有了许多淡黄色的小点。他揉揉眼睛,想看的更清楚些,却见一辆油壁车,从大门外缓缓行了进来。

    只见车在院中停稳,丫鬟搀扶下一个他今年朝思暮想地窈窕身影来。

    “等啊等啊,终于把春天给等来了。”沈默撑着窗户,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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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发现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嗯,不能让沈默再这么悬着了,祝大家都不悬了,早点踏实下来。

    下一章见分晓哦……

    着殷小姐忧虑的小脸,沈默伸出手指,轻轻为她抚;头,微笑道:“不要担心,一切都交给我好了。”

    殷小姐却没什么信心,强笑道:“反正横竖是你的人了,大不了我就绝食明志,爹爹总归是疼我的。”

    沈默却摇头笑道:“我说的是真的,给我一段时间,看我把老爷子彻底攻下来。

    看着他自信的面容,殷小姐还能说什么?虽然她已经习惯了拿主意,但聪明的女人都知道,何时应该收敛自己的锋芒,哪怕以后再给他收拾烂摊子,也要让男人感到被依靠、被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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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天色不早,两人约定了联系方式,便从相反方向走了。

    当日相安无事,殷老爷并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可见在众下人的眼里,小姐要比老爷更具权威。

    中午殷老爷没有出来与他一起吃饭,小阿蛮跑过来道:“老爷爷说,姑姑回来了,今天的午饭咱们俩吃吧。”

    沈默伸手把小阿蛮抱在腿上,一边舀一碗饭,一边笑着逗她道:“今天玩得开心吗?”

    阿蛮使劲点头道:“开心。老爷爷带着阿蛮去划船。还钓很长很长地鱼。”说着微微撅嘴道:“就是有一样不好。老是问这问那。可让人费心了。”

    沈默先是不禁莞尔。后有稍稍紧张道:“都问你什么了?”

    “问大叔啊。”阿蛮凑在他耳边小声道:“老爷爷不让我告诉大叔。可大叔比老爷爷亲。我得向着你。”沈默高兴地在她肉肉地腮帮子上狠狠亲一口道:“真是立场坚定地好阿蛮……他都问你什么了?”

    “老爷爷问……”阿蛮蜷着手指。奶声奶气道:“大叔是哪地。干什么地。家里地爷爷是干什么地。大叔你有没有大婶。还有。还有……”阿蛮食指支颐。很认真地想了半天。最后很是歉疚道:“还有就记不起来了。”

    沈默轻笑道:“记得这些就很厉害了。”说着给阿蛮夹一块香菇作为奖励。见她张大小嘴吃下去。才又小声问道:“那……你是怎么答得呢?”

    阿蛮挠挠头。一脸郁闷道:“老爷爷问题阿蛮一个都不知道。阿蛮知道地老爷爷有一个都不问。也没有他帮上什么忙。”阿蛮是个乐于助人地好女孩。对于没能帮到老先生。还耿耿于怀。

    沈默这才放下心来,哈哈笑道:“没帮上就好啊。”说着便把筷子塞到阿蛮手里道:“吃饭吃饭。”

    “哦……”阿蛮轻声应一声,便低头闷着吃饭。沈默歪头一看,小女娃一边扒饭,还一边吧嗒泪。

    这可把沈默心疼坏了,连忙轻声问道:“怎么了阿蛮?谁给你脸色看了么?”阿蛮摇摇头,谁会忍心给这么可爱的女娃脸色。

    “想阿嬷了?”阿蛮还是摇头,瓦夫人管着一州的军政,阿蛮早就习惯了聚少离多。

    “那到底是什么呀?”沈默觉着自己还是挺负责地,每天晚上都给阿蛮讲故事,哄她睡觉,应该算是个合格的大叔吧。

    阿蛮小脸红彤彤的,却吭吭哧哧说不出口。沈默恍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想吃好的又得不到满足,便是这副模样,不由笑道:“难道小阿蛮馋嘴了?”

    阿蛮登时把脸埋到他怀里,却还羞羞地点点头,沈默不禁莞尔……这确实是他的失职,他在这吃素食,吃意境,却忘了对小孩子来说,青菜豆腐再珍贵,它也是青菜豆腐,比不得各色肉食有滋有味。偶尔吃一吃还可以图个新鲜,但吃久了便会像今天一样,闹意见地。

    沈默挠一挠阿蛮吹弹得破的小腮帮,笑道:“明天便带你去下馆子,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好不好啊?”

    阿蛮登时欢欣雀跃,把头从沈默怀里伸出来,笑着亲亲他,脸上还挂着泪珠道:“谢谢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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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晚饭时,殷老爷又请他去用膳,歉意笑道:“因着小女归来,中午却冷落了贤侄。”沈默装作惊喜道:“令爱从绍兴回来了?”说着欢喜道:“是啊,回去绍兴一趟,气色好多了呢。”

    沈默心说,那还不是贤婿我的功劳?却也不能再装懵懂了,对殷老爷道:“那小侄再叨扰下去,就多有不便了。”

    殷老爷一听,竟然道:“其实不碍事的,咱们在前院起居,她在后院,前后并行不悖的。”

    沈默笑道:“纵使不悖,却也要为令爱的清誉着想,小侄还是出去

    有他和阿蛮相陪,殷老爷这些日过得是万般愉悦,现在自然也是万般不舍道:“你说个去处,老头子我时常去看你。”

    沈默看他脸上地皱纹都快纠结到一起了,心道:‘看来已经有几分真感情了。’但见他这么快便答应下来,却也知道火候还远远不到,还需再费些功夫和心思。

    见他沉默不语,殷老爷有些闷闷不乐道:“当然了,我就是一说,还是看你放不方便。”

    沈默朗声笑道:“还是我时常来看您老吧。”说着呵呵笑道:“这西溪一带闹中取静,灵气十足,正是用功读书的好地方,小侄我也准备在梅墅附近寻一住处潜心读书,闲暇时自然少不了叨扰世伯。”

    殷老爷先是十分欢喜道:“太好了……”却又皱眉道:“这里房子倒不少,却都是豪富之家地别墅,眼看着就要春暖花开了,他们少不得要来踏青小住,却是不好租借的。”说着一拍大腿道:“不如我给你在梅园中划一块地,再建一个庭院吧。”

    沈默心说:‘那怎么显出我地本事啊?’想到这他便笑道:“多谢世伯慷慨,不过无需劳师动众,小侄自有办法。”

    殷老爷以为他少年心性,不好意思平白受恩惠,又劝几句,见实在劝不动,这才怏怏作罢,十分担心他找不到房子,不好意思再回来了。

    却不知只要有他闺女在,这里就像磁石一样,对沈默具有无比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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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沈默便带着阿蛮告辞,殷老爷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周家村才留步,口中还不住道:“若有要使钱地地方,只管吱声,莫要因为价高就放弃了。”

    沈默笑着应下,向殷老爷拱手作别,抱着阿蛮上了马车。

    行不多久,人烟渐渐密集起来,那种世外桃源的感觉也渐渐退去。等到了闹市区之后,便完全坠入了凡间。

    挑开车帘,便见街头巷尾,多有短打扮的小贩挑着担子穿行,挑着叫食担,曼声高唱叫卖道:“卖箩卜、红箩卜、箩卜、好新鲜的水箩卜呀。”“黄条糕、薄荷糕、条头糕、水晶糕、方糕、松子糕……”还有卖针头线脑、日用百货的,磨剪子补铁锅的,走街串巷,全靠嘴叫卖,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也十分动听,与沈默在老家听到的大为不同。

    因为杭州话虽属太湖吴语,但大抵是做过南宋首都的缘故,便带着些北方官话的味道,中和了吴侬的软糯与官话的响硬,变得清晰爽朗,又宛转动听。

    沈默便十分喜欢听这些声调抑扬,响彻里巷的叫卖声,觉着如置身于戏园子一般,小阿蛮却毫无兴趣,直勾勾的盯着一个买糕的,不时吞着口水。

    沈默一看天也不早了,便笑道:“小馋猫,下馆子和吃发糕,两个你选一个吧。”阿蛮立刻擦擦小嘴,很坚决的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买糕的一眼。

    既然当初许愿要陪她好好玩,现在自然要还愿了。沈默带着小阿蛮去城]庙前的好生玩一圈,小女娃对那些花花绿绿的首饰家什还不感冒,她的注意力全被那些抖空竹、扑扑登、吹糖人、画糖人的手艺人吸引,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人家从鸽子蛋大小的糖稀上抽出一条含在嘴中。一边儿吹气,一边儿动手,没几下,一只昂首挺胸的公鸡,便跳跃在手中。

    阿蛮便拼命的拍巴掌,铁柱只好掏钱买下来。

    没转一圈下来,铁柱手中便拿满了头影、面人、绢人、风筝,还有吃了一半的糖葫芦,跟在抱着阿蛮的沈默后面,心中暗叹道:‘也不知大人给报销不?’

    转到快中午时,沈默问阿蛮道:“饿了么?”阿蛮摸摸小肚子,不好意思道:“不饿……”这一趟庙会转下来,什么炒栗子、山药串,没少卖给她吃,小家伙不知不觉便吃饱了。但想到不能下馆子了,又觉着有些不开心。

    沈默呵呵笑道:“不要紧,咱们走着去,说不定走着走着就又饿了。”便果真带着小阿蛮走出三里路,最后才在一家‘庆余楼’前停下,笑道:“就这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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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明天三章哈。(未完待续,)

    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杭州历来就与金:称天下三大销金窟,脂粉荡腻,繁华奢侈。

    这庆余楼虽不如楼外楼、庆元楼那样有名,却也雕梁画栋,毫不示弱。此时天正午时,阳光和煦,便见有数名时装艳服的女子在凭槛招邀,她们并不是酒楼所雇,而是一些私妓,帮着酒楼招客人,也是为了自己卖艺卖笑,这叫做‘卖客’,与酒楼算是附生共赢吧。

    一见这位公子有健仆相随,美眷如花……当然这眷年纪小了点,但确实是美的……那些女子便不呼自至,娇声燕语,但求让客人跟自己进楼。

    铁柱看大人眉头微皱,便摆摆手,几个亲兵上前,隔开那些女子,护着沈默和阿蛮进去。

    里面的掌柜眼尖,见贵客不喜这调调,赶紧上前斥退众女子,朝沈默谦卑笑道:“这位客官,楼上不巧已经客满,不过楼下雅座也是很轩敝的。”

    “那就大厅吧。”沈默微笑道:“这里还热闹。”便拉着阿蛮在一张临窗的桌子边坐下,吩咐掌柜的道:“拿手好菜上一桌,一坛绍兴蓬莱春吧。”

    掌柜的前脚一走,便有吹萧弹阮、锣板唱歌的过来赶趁,沈默说‘不用’,就赶紧退下去。又有人捧着大托盘,托着一碟碟的糟蟹、糟羊蹄、酒蛤、虾茸、腊鸡翅等吃食,问道:“大爷,‘家风’几味?”所谓‘家风’,大意便是家里做地风干腊味。

    沈默让阿蛮捡喜欢的挑了几样,又有卖酒浸江遥、肉龟脚、脆螺~酱诸海味的,还有卖素凉菜的。沈默知道‘这叫酒未至,先设看菜数碟,及举杯,再上荤素正菜’。亦是说,这些琳琅满目的凉菜不是吃食,仅是为了在正菜上来之前充场面的。

    此时之世风奢靡,铺张浪费,仅此便可见一斑。沈默心中不喜,一样都不要,好在店中不敢稍忤客意,见状便不再来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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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临窗而坐。可以一眼看到大门。等着传菜地工夫。却意外看到一个熟悉地身影。不由脱口而出道:“长子?”只见他地大个子兄弟身穿着深蓝罩甲。背上挂着黑色地披风。一柄宽背地腰刀上垂着一尺来长地赤红流苏。浆洗地十分挺括地黑裤子下套着牛皮军靴。威风凛凛。气势不凡。正带着几个提酒坛子地兵丁。从外面走进来。

    长子也看见沈默。情不自禁面露喜色。对边上人耳语几句。便快步迎上来。沈默笑着与他携手道:“怎么有空来杭州了?”

    长子笑道:“跟我们将军来地。他还去驿馆找不见你。正失落着呢。”

    沈默看看楼梯道:“莫非是俞将军包了楼上?”

    “还有苏州知府王大人、苏松兵备副使任大人。”长子小声道。

    “看来非得拜会一下了。”沈默道。便让铁柱几个陪着阿蛮吃饭。他则跟着铁柱上去。这时俞大猷里也得到通禀。从楼上迎下来。爽朗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覓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沈兄弟快快有请。”

    沈默与他相携上去二楼,走进有卫兵把守地一个包厢内,苏州知府王崇古和苏松兵备任环早就等在那里,与沈默客气见礼。他们是南直隶的官员,沈默是浙江的巡按,谁也管不着谁,如果他是苏松巡按,他们早就迎出来了。

    四位大人落座后,沈默便见大圆桌上摆着四乾四果,八个冷盘,十道热炒,满满当当却几乎没动,显然是刚刚开席。便笑道:“几位大人也是刚到?”

    “来了好一会了。”面容白晢,仪表不凡的任环道:“只是这两个厮嫌人家店里的酒太淡,又让亲兵出去买酒,这才刚刚开席。”

    那边的王崇古笑道:“这家店里的招牌酒是‘六客堂’,太过清雅,是文人骚客用来摇头晃脑,点缀诗词文赋的,喝起来不过瘾。至于‘琼华露’、‘断桥风月’之类,更是苦辣不足,甜香有余,是女人喝的酒,不是我等疆场厮杀之人喝地酒。”说着一拍新买来的烧刀子道:“还是这个好,够辣够过瘾。

    ”可见哪怕是进士出身,在战场上久了也会奔放起来。

    他便拍开泥封,给俞大猷和任环倒上,沈默却摆手笑道:“我可没那酒量,在下看来,酒是越淡越好。”大家第一次见,王崇古也好不强求,便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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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沈默便感觉出不对劲来了,这几位怎么在强颜欢笑呢?正在满腹疑问间,俞大猷搁下酒杯开腔道:“二位大人,沈大人少年老成、深谋远虑,深受当初张部堂的赏识,俞某也是钦佩的紧。不妨请教一下,听听他的意见?”

    两人原本见沈默太过年轻,根本不重视他,但现在俞大猷如是说,却也只得给他个面子,王崇古便强笑道:“能听听沈大人的高见,肯定是不无裨益的。”任环也点点头,附和道:“正是如此。”

    沈默苦笑道:“俞将军谬赞了,在下哪有什么高见,充其量是馊主意罢了。”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俞大猷一挥手道:“先听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吧。”便对沈默讲述起三人来杭州的原因——

    还得从正月里曹邦辅主动出击、捷书先奏那事儿说起,虽然最终导致了周倒台,赵文华算是得利一方。但告状大王赵侍郎心胸狭隘、酷爱记仇,在参奏周的同时,也没忘了捎上曹巡抚的一本,奏他:‘避难击易,致师后期。’

    新任地总督杨宜知道两个前任的下场,所以小心翼翼,天天曲意奉承赵文华,对他惟命是从。所以在赵的受益下,也奏曹邦辅‘故违节制,实乃害群之马’。

    前面有了二位总督和李天宠地例子,朝野上下都认为曹巡抚已经危在旦夕,而他们这三位麾下大将,也难免池鱼之殃,颇有些不可终日的意思。

    俞大猷叹息道:“前日我们收到总督衙门敕令,命我等连夜前来报道,谁知来了之后,根本没见到杨部堂地面,直接便被领取卢园见赵侍郎。”说着面色阴郁道:“赵侍郎对我等说,缉拿曹大人的锦衣卫不日便到,我等若不想受牵连,就得都按照他地要求写奏本,控告曹大人,否则……”说着狠狠一捶大腿,端起酒盅仰面饮下,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王崇古接下话头道:“俞将军的意思是,坚决不能答应,可我们人微言轻,根本不能改变什么。如果再坚持,就得跟着一起完蛋;可如果颠倒黑白,充当帮凶,难免这生前身后地骂名,叫人好生为难啊……”有道是物以类聚,能跟俞大猷坐在一起喝酒的,起码良心不会坏到哪去。

    听完他们的讲述,沈默暗骂道:‘除了比较有文化,赵文华跟黑社会有什么区别?’但他已经深知官场之险恶,哪会轻易吐露心迹?便递个眼色给俞大猷,然后闭口不语。

    王任二人十分失望,心说:‘这不是问道于盲吗?’俞大猷却不声不响,不再追问。

    略坐了一会儿,沈默便告辞下楼,王崇古和任环只是略略起身表示一下,显然对他已经失去了兴趣,俞大猷起身将他送到楼道,歉意笑道:“那两个老西儿什么都好,就是太酸了,沈兄弟千万别介意。”

    沈默拉着他的手,叹口气道:“也帮不上大哥什么忙,也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大哥不妨乐观点,也许很快就风平浪静了。”说着使劲一握他的手,沉声道:“保重。”又极轻极快道:“参周总督时,怎么没让谁作证?”说完便飘然下楼。

    俞大猷也抱拳道:“保重。”方才沈默在他手心写了一个‘拖’字,再加上方才隐晦的暗示,其意思便明白不过了——事情没有想象的糟糕,拖过些时日,便可以峰回路转了。

    回到包厢后,两人忍不住讥讽几句沈默,还说俞大猷看走眼了。俞大猷却道:“其实他已经给我们提示了。”

    “我只看到他三缄启口,可没见着什么提示。”王崇古两个不信道。

    “那就是他给我们的提示。”俞大猷沉声道。

    两人都不笨,顿一顿道:“沉默?”

    俞大猷点点头道:“也许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我们先不要急着表态,拖一拖,也许很快就风平浪静了。”说着压低声音道:“周部堂被参倒的时候,也没听说还要谁附本弹劾的。”

    两人心中一动,暗道:‘难道赵文华还没有把握,所以才诳我们上本的?’心说左右无计可施,那就拖上一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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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两章,小宇宙爆……

    花木饭桌上,摆着丰盛的荤素宴席,沈默请殷老爷先子举箸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了一块香菇。

    片刻之后,沈默笑道:“世伯为何总是选些菇菜,可是其它的不合口味?”

    殷老爷摇头笑道:“贤侄也是知道的,自从去岁冬里犯病,女儿便让我忌吃荤腥,她操持一家已经很辛苦了,却不能让她再为我操心了。”

    沈默神秘笑笑道:“小侄当然不会害您,世伯不妨尝一尝,看看这菜里有何玄机?”

    他都这样说了,殷老爷也不好再推脱……其实也不愿再推脱,老爷子便笑道:“那就吃一筷子。”心说:‘可得找样耐嚼的。’便夹一筷子火腿,先嗅一嗅再缓缓送到口中,还没吃便已经满脸享受。

    待将火腿上的汁水都咂光,这才细细咀嚼起来,还不停点头道:“味道很好,真得不错。”沈默笑吟吟的看着殷老爷,一句话也不说。

    过好一会儿,殷老爷才吃下那片火腿,咂咂嘴道:“这个是哪里的火腿,味道很是独特呢?”

    沈默微笑道:“您猜呢?”

    “既不是金花,也不是宣威,”老头子摇头晃脑道:“味道上要更爽口一些。”

    “那您就再尝尝。”沈默笑眯眯道。

    “那就再尝尝?”殷老爷颇以为然。又夹一筷子。细细品尝起来。这回终于吃出不一样来了:“回味更悠长。且清香开胃。让人吃了还想再吃。”说着着急道:“贤侄。你就别卖关子了。告诉老叔这是哪里地火腿吧。”

    沈默笑道:“其实这个根本不是用肉做成地。这叫素火腿。”说着促狭笑笑道:“还指望着老叔长命百岁呢。怎能让您坏规矩呢?”

    殷老爷瞪大眼睛道:“素火腿?”便接连夹几筷子送到嘴中。还是没有吃出门道来。只好问道:“这是用什么做成地呢?”

    沈默笑道:“因为知道您老只吃素餐。所以特请了灵隐寺地和尚做了这道素火腿。主要材料就是卤豆干和花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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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腐干与花生米同吃。能嚼出火腿滋味?”殷老爷望着那盘难辨真假地火腿道。

    “没错。”沈默笑道:“这满桌上其实都是素鸡、素鸭、素鱼、以素油烹制,模仿的只是形式,其实皆以豆腐、面筋、腐竹或其它豆制品来代替,口感也与真品差不多,您尽可放心享用。”

    殷老爷夹一块明明是鸡肉地东西,难以置信道:“你说这是素鸡?”

    “其实是把豆腐皮捆紧煮熟切片,下素油炸过,再用作料稍一~炒而成的。”说着也夹一筷子素鸡,悠悠道:“人们常说‘事不目见耳闻,不能轻信’,其实这还不够,因为事情的真相往往与表象相去甚远,若是仅凭着道听途说和主观臆断,往往会判断失误,差之谬矣。就像这些素鸡素火腿,必须亲口品尝才知其真伪。”

    殷老爷有些糊涂了,笑道:“贤侄,你仿佛话中有话啊。”

    沈默笑笑道:“我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说着叹口气道:“被人误会的滋味真是太难受了。”

    殷老爷奇怪笑道:“像贤侄这样家世清华,贵不可言的公子,旁人巴结还来不及,谁敢误会你呢?”

    沈默脸上浮起淡淡的忧伤道:“我未来的岳父。”

    殷老爷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他本来还想找机会把闺女许配给这‘裘’呢,想不到希望椅子下就破灭了。沈老爷登时没了胃口。但终归还是释然了……像他这样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适婚青年,提亲者肯定是踏破门槛的,怎可能还没有订亲呢。

    想到这,老头子不由酸酸道:“你那老丈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地贤婿却要往外推。”

    沈默摇头正色道:“岳父也是父,小侄不敢妄评。”

    殷老爷听他对未来岳父这般尊敬,心里就更不是个味了,便问道:“你们翁婿之间有何,若是方便的话,不妨跟老夫说说,让老头子帮你出出主意。”心里却想道:‘能拆散了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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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听了叹口气,悠悠道:“是这么一回事儿,我那岳父大人,误会我学了陈世美,看上人家官宦人家的女儿,便背叛他地女儿了。”

    “那你到底干没干陈世美那种事呢?”殷老爷问道。

    “当然没有了。”沈默两手一摊,指天发誓道:“我敢

    誓,从没做过对不起他女儿的事情,如有半句谎言,雷劈,不得好死。”

    这誓言够重的了,殷老爷点头道:“看来你未来岳父是误会你了。”说着呵呵道:“老叔我是过来人,知道许多矛盾往往都是由误会产生的,把误会解释清楚,矛盾就化解了;你要是不解释,误会就会越来越深,矛盾也会越来越重地。”

    “可他能听我解释吗?”沈默叹口气道:“我那位老泰山性子急,身体又不好,一听到我的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让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紧,办法总比困难多,”殷老爷笑着安慰道:“老人吗,还是希望子女好的,只要你没有对不起人家闺女,相信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沈默大喜道:“真得会原谅吗?”

    “当然了。”殷老爷呵呵笑道:“咱们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跑去你的前程啊,身世啊不是,单说你的性格为人我还是了解地,谁的闺女跟了你,福气大了去了,干嘛要为了些许面子啊,义气啊,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呢。”

    “如果换成是您,您也会原谅吗?”沈默定定望着他道。

    殷老爷点头笑道:“当然了,若是我能有你这么个光耀门庭的好女婿,定是要乐得合不拢嘴了!”

    话音未落,便见沈默一撩衣袍,起身施以大礼道:“小婿给岳父大人请罪了。”说完就俯身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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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沈默给自己跪下了,殷老爷有些手足无措道:“贤侄,给我下跪也没用,你得找你那老岳父去。”

    沈默抬起头来,正色道:“您就是我的岳父,我就是沈默沈拙言。”

    “什么?你不是裘?”殷老爷大吃一惊道:“裘芹什么时候变成沈默了?”

    “我是求亲地沈默。”沈默深吸口气道:“姓沈默字拙言,曾与若菡共度难危,相互扶持,也因此缘定三生,已经是非君不嫁、非伊不娶了。我们原本已经约好,等她服:之后,我便请父亲上门提亲。谁知皇命难违,我必须巡察浙江,又因倭寇围城,几经耽搁,结果几个月才回绍兴。这才听说邻县的某位官人,已经用卑劣的手段骗婚,想要把他家女儿许配给我。”

    唯恐殷老爷不让他说完,沈默急促地再吸口气,赶紧接着道:“我跟父亲一说,他也说绝对不能负了殷小姐,便一面不再准备订婚仪式,一面让我赶紧去您家里请罪,谁知您已经离开绍兴了……”

    殷老爷感觉有点晕,他扶着脑袋呆了半天,这才插上话道:“这么说裘是假的,沈默才是真地了?”

    “沈默是真的,求亲也是真地。

    因为担心您老接受不了,所以不敢用真名相见,所以才以‘求亲’之意化名‘裘芹’,小婿荒唐,请岳父大人原谅则个。”沈默直起身子道:“但我费尽千辛万苦找到您老人家,就是想要向您澄清误会,正式向您求亲的。”

    殷老爷这下终于弄明白了,原来这小子一直在蒙自己呢,不由怒道:“岂有此理,你真是,真是……气煞我也!”

    沈默小声道:“这不是怕您老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吗?”

    殷老爷气哼哼道:“你花言巧语,巧言令色,你心术不正,你不是好人!”这一开了头,憋了一个冬天的火便再也压抑不住,化成骂人的话,如洪水般滔滔不绝出来。

    沈默便默不作声任他骂,一不反嘴二不变脸,看老头骂得口干还给他端茶,很称职的做了一回出气筒。

    殷老爷终于骂累了,呼哧呼哧的坐在那里喘粗气,沈默腆着脸道:“岳父大人……”

    “谁是你岳父?你下聘了吗?我答应了吗?”殷老爷没好气道。

    沈默一听,不由心花怒放道:“中,我这就给我爹写信,让他制备聘礼……”

    “别。”殷老爷摆手道:“我们殷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大阀,但我那女儿却是绝世明珠,比这世上的公主娘娘都要出色的多,”说着看沈默一眼道:“这你同意吧?”

    沈默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实在是太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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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还有一章啦……(未完待续,)

    让我的宝贝女儿受了这么大委屈,难道就想这样殷老爷瞪眼道……他觉着自己应该很愤怒,怒火却极为有限,心里反倒还丝丝窃喜,这让殷老爷有些羞赧道:“你这样对得起她吗?”

    沈默说‘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您,您看怎么才能赎罪吧,我一定好好去做,绝不含糊。’

    其实殷老爷自己也知道,这样一个才貌双全、又对女儿一往情深的完美女婿,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况且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本身就对沈默极为满意,又见他能住在胡中丞的别墅里,知道这肯定说明,沈炼的事情已经被摆平了,对他更是刮目相看。

    所以殷老爷的决定便毫无悬念了,但他深知想要敲竹杠,就得趁此时,因此也不可能轻易放过沈默。装模作样的寻思片刻,便道:“先把吕家的事情撇清楚,你们之间没有瓜葛了吧?”

    “从来都没有过。”沈默矢口否认道:“将来也绝不会有。”

    “绝对不许有!断就断个干干净净,不要淋漓不尽,惹上什么拍不掉的麻烦。”殷老爷板着脸教训道。

    沈默知道大功就要告成,便愈发恭谨起来,无论老头子说什么,一律都是‘对对对,是是是’绝不反嘴,态度好得出奇。

    这让殷老爷更加消气,终于不再说吕家的事情,又道:“还有就是,我地女儿是人中之凤,要有人中之龙才能相配,你觉着自己是吗?”

    沈默心说:‘方才还把我夸得天上地下独一份,怎么一转眼就又质疑起我配不配来了?’却也知道老头子纯属报复,自然不跟他计较,假装寻思一会儿道:“我觉着……我还行。”

    “你说行就行?”殷老爷吹胡子瞪眼道:“从古至今,你几时见不是进士的人,被称作人中龙凤的?”

    沈默心说:‘那孔夫子也不算了。’便陪笑道:“您老放心。小婿我一定刻苦攻读。争取今年中举人。明年中进士。”

    “雪山不是堆得。牛皮不是吹地。”殷老爷板起面孔道:“咱们丑话可说在前面。你要是中不了举人。就别指望我会收下聘礼;要是中不了进士。就别指望把我女儿娶回家。”说着便起身道:“可记住了?”

    沈默道:“记住了。”见殷老爷往外走。他赶紧道:“吃完饭再走吧?”

    殷老爷地脚步明显停顿一下。但接着还是继续往前走。直到门口时。才丢下一句:“看你地诚意了。”便不回头地离开了。

    沈默苦笑道:“还真会趁人之危哩。”便吩咐铁柱再去灵隐寺买一份。趁热送去梅墅。别耽误老头子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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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晚上,铁柱回来了,一脸苦相对沈默道:“大人,那边老爷子说,这种孝敬要成为常态,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默叹口气道:“那就送吧,每天都送,直到吃腻了为止。”

    “每天都送?”铁柱脸皱如菊道:“您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一桌素席就得八两银子,这钱足够上楼外楼点一桌体面的了。”

    “这么贵?”沈默大吃一惊道,他现在虽然是浙江的巡按监军道,但毕竟不是地方正印官,一点油水都没有。而且因为差事的性质,也没人敢给他送礼,所以除了那点俸禄之外,便只有朝廷每年拨给巡按地一百两,给监军的二百两办公费。若不是胡宗宪豪爽慷慨,每月还拨给他一百两补贴银子,他光养那帮手下,都会入不敷出,得吃去年攒下的老本。

    有道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沈默有些心虚道:“那就隔一天送一次吧……我再写封信,你派人回绍兴一趟,问老爷子要个一两千两救急。”都出来当官了,还问家里要钱,真是太让人尴尬了,想了一晚上,沈默都不知该怎么跟老爹开这个口。

    不过翌日一早,难题便解决了。殷小姐派人送了一封信来,沈默打开一看,纸上有两句道:“无需操心身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后面还附有一张见票即付地官票,数额是……五千两。

    沈默掐着指头算了半天,也不知道五千两是多少,便问送信进来的铁柱道:“五千两银子是多少啊?”

    “每天给殷老爷送灵隐寺最贵的素席,可以送两年。”铁柱很直观道:“如果隔一天一送,可以送四年。”

    “那么说这就足够了?”沈默顿时

    来,他一晚上踌躇着,不知道怎么跟老爹开口要钱姐便给送来了,解了他一个大心病。只听他欢喜道:“这么说我以后都不用为钱奋斗了。”

    铁柱这个汗啊,小声道:“殷小姐钱只能一时救急,大人是一家之主,将来还得靠您啊。”

    沈默却浑不在意道:“让我守着聚宝盆要饭?是你傻还是我傻啊?”说着呵呵笑道:“娶了这位好媳妇,至少将来我不会被别人的银弹攻势打败了,这真是可喜可贺啊。”便提笔刷刷写了一行字道:‘这辈子当个好官坏官不敢说,但有你在,我一定会是个清官了。’装进信封道:“去,让那送信地带回去。”

    铁柱的额头一阵阵冒汗,沈默关切道:“怎么,你不舒服吗?”

    铁柱赶紧擦擦汗,小声道:“感情您也不排斥当贪官啊?”

    沈默翻翻白眼,笑骂道:“一切皆有可能,除非你们都滚蛋。

    铁柱想想也是,便讪讪笑着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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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天之后,殷小姐便不再如原先那般假装不熟,每天都会派人送来安神补脑的名贵汤品,据懂行的管事说,这用料都是价比黄金的。为了让他专心备考,殷小姐还把阿蛮接了过去,好在小女娃十分喜欢这位漂亮且有很多好吃的姑姑,便暂时跟着殷小姐住了。

    但殷小姐也有她地矜持,自从那次梅园相会之后,便不再露面,沈默约她去踏青也不肯。沈默知道这是因为两人的姻缘起于情非得已,所以她生怕被自己看轻了。既然了解了伊人地心事,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便想要宽慰她一下。

    但这话说直白了就显得太自傲,所以必须说委婉点,想了又想,他看到窗外的荷叶已经翠挺,便亲手折一枝,出一个上联道:‘因荷而得藕’。又让人从院中摘下一篮新鲜杏子,用那青翠地荷叶盖上,给殷小姐送去……他相信以殷小姐的灵气,肯定会明白自己意思地。

    却说殷小姐拿到那篮盖着荷叶的杏子,再看看那句废话一般的‘因何而得藕’,便明白‘荷’是‘何’,‘藕’是‘偶’……所以其实是‘因何而得偶?’是情郎在问‘咱俩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再看看那篮子诱人的杏子,一句下联自然浮上眼前‘有杏不须梅’,冰雪聪明的殷小姐,马上明白了情郎的意思,是命运把咱们连在一起,才不需要媒人的牵线……‘有幸不须媒’。

    “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反复品味着这两句话的意思,殷小姐的芳心越觉温暖,情郎如此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得夫如此,今生何求?她是越想脸越红,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他那里去,向他诉说自己的爱慕之情。

    但风一吹,她又清醒过来,看看墙上的黄历,发现距离科试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此时寸金难买寸光阴,又怎能去分散情郎的精力,浪费他的时间呢?便让丫鬟给沈默送去四句道:“君问佳期已有期,学海无涯争朝夕;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金榜题名时。”意思是,我知道你的心了,你就好生用功吧,等考完试咱们再玩。

    沈默看了殷小姐的信,便不再约她出来,更加用功读书开了。到了四月里,王、唐、瞿、薛,以及诸大家之文,历科程墨,各省宗师考卷,肚里记得数千篇,感觉可以下笔有如神了,便命手下简单收拾些行装,准备回绍兴参加科试……并不是所有生员都可以参加乡试,须得先在学里考过,绩优者方能录科……也就是获得考举人的资格。

    先去梅墅跟殷老爷辞行,老爷子虽然还有些磨不开脸,但是现在考试最大,唯恐影响到他的心情,还特意设了一桌酒席给他饯行,临了塞给他两千两银子的官票,说是做盘缠用。

    辞别了老丈人,沈默离开西溪,他准备去杭州城搭船回去,但在这之前,还得先去西泠桥边见见朝思暮想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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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好歹写完了,求求月票吧……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湖心小店轩窗边,高陵语惊拙言。

    沈京一阵激动的慷慨陈词之后,沈默又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被他打断,高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怪乎危险啊,会不来了怎么办啊?”重重锤一下桌面,把杯盘都震了起来,沈京大声道:“可我不在乎,因为我没有你读书的本事,也没有长子打仗的本事,我要想出人头地,活出个人样来,就只有富贵险中求,就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默苦笑一声,想要说话,却被他再次打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我去国子监镀层金,回来也一样当官。但你扪心自问,你瞧得起这样的官吗?你听说这样出身的官员,当过比县令还大的官吗?”

    沈默再要张嘴,沈京又要堵他道:“你……”却被沈默先狠狠的一锤桌子,发出‘咚’地一声大响,把杯盘都震落到地上,用比沈京还大的嗓门道:“你他娘还让人说话吗?!”

    铁柱和侍卫们驱散了围观的众人,给斗鸡般的两兄弟创造足够的空间。

    沈京瞪着眼道:“你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凭什么说我?”

    沈默一边揉着右手,一边怒道:“我他娘的说不让你去了吗?就你这熊样还去见王直,恐怕没见着就得挺尸!”

    沈京这才声音转小道:“只要别劝我,别把我绑去见我爹,你说什么都行,打我都可以。”

    “我还怕打坏了手没法考试呢。”沈默骂一声,坐下道:“你给我坐下。”沈京乖乖坐下。

    “拿纸笔。”沈默吩咐道。铁柱赶紧去拿纸拿笔。摆在桌上。沈默提起笔划个十字。把一张白纸分成上下左右四等份道:“把你觉着去地好处写在左上角。坏处写在右上角。自己地优势写在左下角。劣势写在右下角。想到多少写多少。”

    沈京见沈默没有一口说死。便提起笔。抓耳挠腮写起来。

    沈默又吩咐铁柱道:“给我找点红花油。手肿了。”

    沈京歉意道:“可别影响了考试啊。”

    沈默没好气道:“考不上就和你一快去日本。”

    “那敢情好。”沈京呵呵笑道:“有你去肯定是马到成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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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刻钟时间,沈京写完了,沈默拿过来一看,便见好处一栏写着:‘胡中丞允诺,事成之后,巡抚衙门的七品官任我挑选。到时候就算不是科场出身,也没人敢笑话我什么。’果然是胡宗宪地风格,出手大方,一下就把人砸晕了。

    再看坏处一栏,写着‘最多是个死。’沈默骂道:“你倒是看得开。”

    沈京嘿嘿笑道:“别说现在兵荒马乱,就是太平光景,也可能被烧死淹死病死,”说着正色道:“甭管你是帝王将相,早晚都得有那彻底解脱的一天,所以我觉着死是最不可怕的。”

    “歪理。”沈默骂一句,看下面的优点栏写道:‘伶牙俐齿,随机应变,胆大心细,长相讨喜。’

    “长得喜相也是优点?”沈默不禁问道。

    “那当然,”沈京点头道:“若是让人一看就心情不好,那还怎么谈判?”

    “牵强附会。”沈默骂道,再看缺点那栏空着,奇怪道:“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呢?”

    “没有就是没有,”沈京翻翻白眼道:“难道要我胡编乱造吗?”

    沈默服气了,笑道:“就脸皮厚度来说,我不如你。”

    “伯仲之间吧。”沈京谦虚道,说着嘿嘿笑道:“现在你该答应我我去了吧?”

    沈默不置可否道:“胡宗宪是口头答应你的,还是立的字据?”

    沈京得意笑道:“当然是空口无凭,立字为据了。不过我不看重这个,你想啊,结个亲事还得三媒六聘,折腾好机会呢。谈判这种事儿,他肯定不会一次成功吧?所以肯定得继续用我,还怕他食言吗?”

    沈默不得不承认,沈京地心眼确实很够使,也不担心他会吃亏了。便又道:“安全呢,如何保证?前两拨人可还没见到王直,就死的死,亡地亡了。”

    “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沈京压低声音道:“我有秘籍啊。跟你从头说起,我学里有个同窗,叫蒋洲的,乃是宁波府奉化县人,家里是当地的豪族,现在他家出事了,他便找到我,想让我帮他通融一下。”

    沈默大为奇怪道:“人家既然是豪族,出了事该去找官府通融,却来求你作甚?”

    沈京老

    道:“是这么回事,虽然我这人平时很低调,从不知从哪里得着消息,知道我是你的堂兄,便想求你这位浙江巡按通融则个。”

    沈默却知道满不是这么回事,就想想那些家伙一口一个‘才子他哥’,便知道他平时定将自己挂在嘴上。但沈默是善解人意的,他知道那些恩贡生们比不了学识,肯定是要互相攀比家世财力地。

    想到这一点,他突然理解了沈京,在那种充满铜臭气的环境中,要么就跟着沉沦堕落下去,要么就奋力挣脱出去,重新定义自己地人生。

    所以沈京这不是冲动之举,而是经过认真思考后迈出的一步,能不能打造一片自己的天空,就看这关键的一步。虽然也有可能会失败,但如果这一步不迈出去,却注定会沉沦无为,蹉跎今生。

    沈默叹口气,作为兄弟,他是知道自己这时候该作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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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完成了心理建设,沈默沉声问道:“蒋家犯了什么事?”

    “通倭。”沈京小声道:“你也知道,现在谁挨着这个罪名,就是满门抄斩,所以他家原先的关系都避而远之了,这家伙病急乱投医,便找到我头上来了。”

    沈默却知道,这可不是什么‘病急乱投医’,一定是有人指点过那蒋洲,告诉他巡按御史有过问任何案件,要求重新审理,甚至亲自审理地权力,再加上他和胡宗宪的那层关系,确实是个合适地救星。但这种事他却绝对不能答应的……当初打击通倭豪门可是他地建议,若是自己打自己嘴巴,自取其辱不说,平白让胡宗宪抓住把柄。

    看到他眉头微蹙,沈京笑道:“放心吧,我岂是那种给兄弟惹祸的蠢物?”说着十分得意道:“我不过是从这个大麻烦中,看到了机遇,而且还不会给你惹祸。”

    “哦,说来听听。”沈默郑重点头道。

    “这个蒋洲我是了解地,他会说倭国话,而且对日本的风土人情也十分熟悉,讲起海上的事情来更是头头是道。”沈京自信道:“我推测他就算没去过日本,也曾经长期参与过与日本人的贸易。”因为日本是个岛国,除了火山地震之外,原先基本上什么都缺。但最近几十年里,中国的勘探学传到了日本,借由这个技术,日本发现大量银矿。

    起初那些大名们拿银矿石去跟那些明国奸商交易……被坑死那是一定的,基本上是用卖白菜的价格,把那些白银矿石卖出去的。后来亏得实在是受不了,只好花重金收买,学到了明朝的冶炼白银的方法。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民族的学习能力和钻研精神特别强,他们在中国冶炼法的基础上,发明了’灰吹法‘的白银冶炼方法,终于生产出了白花花的银子,且质量和利用率都要比大明的更好,深受大明官民欢迎。

    这样,日本人对中国商品的购买**,终于有了满足的条件和基础,于是大量的生丝、纺织品、瓷器、药材和书籍,以超过大明国内十倍的价格,大量的涌入日本,且还供不应求。这样’人傻钱多素来拿’的客户自然是人见人爱,于是大量的海商涌入到日本。在这个年月里,中日贸易的额度,甚至要超过对葡萄牙、西班牙这些国家的总和还要多。

    于是便形成了闽浙与日本贸易,两广与西洋贸易的局面。那蒋家既然是浙江的,自然是与日本贸易贸易为主,会说倭话,知道日本的情形,也不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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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琢磨着,通过这么个有经验、有关系,有门道的家伙去日本找王直,肯定比咱们自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跑要安全可靠的多。”沈京踌躇满志道:“我就去巡抚衙门,直接要求见胡宗宪,看门的听说我可以找到王直,倒也没阻拦。

    顺利见到胡宗宪后,我便把计划一说,他大感兴趣,不用我开价,便给出了那个条件,他还说如果我能把这个别人都完不成的任务给完成了,就说明我能力非凡,现在东南正是用人之际,以后肯定会大有前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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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状态恢复中,据说明天有三章哦……(未完待续,)

    详细问过了每一个细节,并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事告诉沈京……

    “首先这个人,是当世最大的海商。”沈默轻声道:“根据估算,他每年的贸易额度,要比浙江的税收总额还要高,绝对的富可敌国。”

    “其次这个人,是当世最大的倭寇头目。”沈默沉声道:“他有两万多嫡系部队,受他控制和影响的倭寇人数多达五万余人,所有倭寇皆以他为领袖,所有不顺从他的,下场都十分悲惨。”

    “再次这个人,乃是一方诸侯,他在日本九州南部,号宋,自称曰‘徽王’,控制要害,割据三十六岛之夷地。”沈默淡淡道:“他实际占领并控制了这些地区和居民,当地日本人皆以为其服务为福分。”

    沈京听得目眩神迷道:“照你这么说,这王直就不能算是狗汉奸了。”

    沈默沉声道:“他确实不能算是汉奸,因为不是他投靠了日本人,而是日本人投靠了他。

    沈京咋舌道:“那些倭人就任其侵占国土,称王称霸?”

    “那是一个信奉强者为尊的国度。”沈默目光复杂道:“他们人口有限,又处在四分五裂的战国时代,一个大一些的诸侯国,手下也不过万把人。而王直的嫡系部队,就已经两万人,且都配备有最新型的火枪,再加上他所占领地区民风彪悍,都十分拥护他,就算他想横扫诸侯,独占九州岛,也是做得到的。”

    “那他为什么不把日本打下来?自己称王称霸算了。”沈京觉着自己开始崇拜那位王老板了。

    “他不会那么做的。”沈默摇头道:“我说过,首先他是个海商,日本对于他来说,是最重要的贸易市场,他已经完全垄断了这个市场,与日本的诸侯形成了最恰当的关系。只要他没有发疯,就会不遗余力的维护这种局面,而不是破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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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你这样一说。我都觉着他是民族英雄了。”沈京难以置信道。

    “他罪不容诛。”沈默淡淡道:“我说过。他是倭寇地大头目。所有倭寇地罪恶。都可以加之于他地头上。算什么狗屁英雄?”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沈京作揖道:“我地沈大人。您就直说吧。兄弟我念书不好就是因为理解能力有限。还是请您直说吧。”

    沈默沉声道:“我真没法直说。因为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地人。我只能把他地复杂背景提供给你。你一路上用心琢磨着。能想明白一分。见到他就会多一分把握。”说着笑笑道:“其实我知道地情况。也过是一些皮毛。还要拜托你一路上仔细观察。最好能记下所见所闻。说不定就可以找出答案来。”

    “这我晓得。”沈京点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就是这个意思。”沈默笑道:“只有把这个人彻底弄明白了,我们才能找到东南问题的正解……”心中默默道:‘说不定也是大明命运的正解。

    ’但这话他只能深藏心底,即使对最亲密的兄弟也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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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转星移,东方微露鱼肚白。一夜的深谈之后,沈家两兄弟的脸上,却仍不见丝毫地疲惫之色。沈默已经把要交代的都说完了,铁柱端上笼包稀饭,几样简单的早点。

    两人便开始默不作声的吃饭,过了好久,沈默才低声问道:“那个蒋洲没问题?”

    “胡部堂已经向他许诺,谈判成功之日,便将他家的事情一笔勾销,不再追究。”沈京笑道:“现在全家都在官府手里,他只能合作。”

    “就你们两个去吗?”

    “还有胡部堂的亲卫,千户陈可愿,他主要是监视保护我们的,真正要谈还得我俩为主。”沈京热切的望着沈默道:“这下您老人家该放心了吧?”

    沈默定定的望着沈京,缓缓道:“我再给你找个保镖吧。”便提起毛笔,蘸墨写一封信道:“你知道长子地长官吧?”

    “俞大猷俞总戎。”沈京点头道:“据说他是绝世高手,一手‘荆楚长剑’横扫嵩山少林,无人能敌,等闲几十人近不得身。”说着便激动道:“你不会要让他给我当保镖吧……”

    “做梦去吧,”沈默笑骂一声道:“人家俞总兵是二品武将,我一个小

    能调动了?”见沈京塌下脸来,沈默眨眨眼道:“别给你找个更厉害的。”

    “天下还有更厉害的高手吗?”沈京不信道。

    “有,他师父。”沈默很肯定道:“荆楚剑客李良钦,现就在俞大猷那里,我给俞总兵写封信,他一准把师傅给送过来。”前些天俞大猷来杭州,去西溪看过沈默,提起过他那武功高强、充满正义感的师傅到了自己营中,要为抗倭出一把力。但现代的军队中需要的是运筹帷幄的将领,令行禁止的士兵。至于武林高手吗,还没什么用处。

    俞大猷正为如何安置师傅发愁,所以沈默不怕他不答应。

    “真的?”沈京激动道:“那可太好了,这样我更有把握活着回来了。”

    “不管怎样,一定要活着回来。”沈默深深望着他道:“答应我。”

    沈京挠挠头,哈哈大笑道:“放心吧,算命的说我能活到八十八,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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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酒楼到了码头,乘船回到对岸,两人便分道扬鏣,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好男儿志在四方,男人们注定就是要分离地,但只要抬头仰望,就一定会想起同一片蓝天下,有那肝胆相照的兄弟,也在同样记挂着自己……

    两天后,沈默回到绍兴城。在家里安静读书,等待科考。科考是乡试地选考试,一般从四月到五月,由一省提学官分别赴各府学中,集结学宫中的在籍生员,进行考试。成绩分三等,其一二等及三等前十名,共一百名考生准应乡试。

    除此之外,还可通过另外两次考试举得乡试资格,一次叫‘录科’,另一次叫‘录遗’。所谓录科,即科考落榜者;因故未参加科考者;以及籍贯是绍兴的监生、荫生、官生、贡生,这些人虽然在国子监受教育,但还是要回原籍应举。又因为学籍不在本地学宫,所以不参加科试,便需于六七月份参加录科,取得前五十名者,方能送考。

    如果你经录科考试,仍未能取得乡试资格,或者因故错过录科考试,那么也不要慌,大明朝完善的科举制度,会马上再给一次机会,这就是‘录遗’。如果在这次考试中,考到前三十名,那么恭喜你,可以被送考了……如果这次还考不中也不要紧,大不了三年后从头再来。

    但也不是非经过这些考试,才能参加乡试。按规定,还有四种情况可以保送……府县学的学官,准由学政直接送考;在国子监肄业地贡生和监生,由本监官直接送考;正印官胞兄、弟、子、侄中随官员在任读书的贡生、监生,准许本官申送参考;学官、州县佐贰也可由本任地方官申送参考。

    经过这三次考试加上若干保送名额,最终整个绍兴府会有二百余人,可以九月去杭州,参加今年地乙卯乡试。

    从这次考试开始,考官便全部出大题,完全考察考生对经义和八股掌握了,所以许多年长的考生纷纷脱颖而出,而许多在生员考试中优秀者,反倒可能成绩不佳,甚至直接被淘汰掉。

    而且和举人考进士不同,考中秀才后,不能隔年就考举人。按照规定,得在学校读上两三年,过了两次岁试才能考。所以说科举考试优点很多,其最大地优点就是折磨人,仅凭这连续数年、侧重点不同的十数次考试,便足以考生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了。

    但那都是对一般人来说地,对于不一般的人,总是有破例的机会。比如沈默虽然去岁才中秀才,可他今年就参加科考了,因为他是小三元。比如说陶虞臣,他也来参加科考了,因为他师兄是浙江提学。比如说,孙孙铤兄弟,也来了,因为他们家里太牛了。

    再比如说,陈寿年就没来,因为他既不是小三元,也没有个当提学的师兄,家里更没有出过一摞子尚书……所以他就得再上三年学,才有资格参加科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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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晕啊,怎么就不出活呢?难道天冷把脑袋冻住了,我要奋发,奋发……

    ‘藕虽有孔,心中不染垢尘。’

    此时没那么开放,男女之间见面便已经十分唐突了,诸如‘你到底爱不爱我?’之类的话,人家女孩子家的自然不能直说,而是要像这样隐晦表达出来……这便类似于跑江湖的说行话,混黑道的说黑话,都是迫不得已的。

    听了吕小姐的话,沈默沉默片刻,终究是坦然道:“竹本无心,节外偏生枝叶。”这本就是一场横生枝节的闹剧,且已经结束了,就不要再起波澜了。

    吕小姐呆住了,她一直以为,沈默听了自己的话,会十分感动的。谁知却得来这么句冷冰冰的回应,怎能不让她难过万分,但这小女子虽然看似柔柔弱弱,却有一颗坚强的心,平静道:“看来公子是有别的原因。”

    “是有些原因,所以……”沈默低头朝吕小姐拱手道:“您错爱了。”说完便转身下楼,始终都没敢看她一眼。

    吕小姐定定的望着门口,面色始终保持着优雅,一双敛在袖中的粉拳却紧紧攥着,只不过谁也看不出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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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渭叹口气道:“算了,这小子简直瞎了眼,咱们不生气了啊。”

    吕小姐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轻咬着下唇道:“师傅,请问风紧林密,樵夫当何处下手?”

    徐渭见她仍然执迷不悟。不由叹息道:“山高水深。好渔翁应及早回头。”

    吕小姐摇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道:“难道连师父也不帮我了么?”

    徐渭想一想。终是实话实说道:“事到如今。只好如实相告了。沈默已经定亲了。所以他才会避之不及地。”

    吕小姐一下子呆住了。一双漂亮地大眼睛无神地望着门口。喃喃道:“是哪家地姑娘?”

    徐渭见她如此难过。心里也很不好受。遂轻声道:“是殷家地大小姐。”

    “她?”吕小姐轻声道。沉吟片刻突然抬起头来道:“师傅净骗我。那殷家父女去岁便去了外地。今年再没回来过;而他地父亲却一直没有离开过绍兴。两方长辈从没见过面。又何谈定亲呢?”

    徐渭心中苦笑道:‘你这么聪明干什么?’赶紧解释道:“是要订婚了,可能因为怕耽误他地举业,所以才没有操办了。”

    “那就是还有机会喽?”吕小姐梨花带雨的笑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的。”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徐渭劝她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却到处都是,以你的家世相貌,别说找个秀才,就算举人进士也是不难的。

    吕小姐幽幽道:“师傅当我是爱慕虚荣之人?”

    徐渭笑道:“我知你当然不是,只是婚姻这种事情,总要你情我愿才好,否则纵是强扭在一起,也不会有好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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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小姐掏出罗帕,擦一擦脸上的泪,凄然一笑道:“女学生我五六岁上,便与那孪生兄弟一起开蒙,当时就读的是《四书》、《五经》;到八九岁就讲经书、读文章。再学破题,承题,起讲,提笔。父亲所教,与弟弟别无二致。”

    “因着家父说:‘八股文章做得好,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做什么都不在话下。若是八股文章欠讲究,做出什么来,都是野狐禅、邪魔外道!’我便听了父亲地教训,晓妆台畔,刺竹床前,摆满了一部一部的文章,每日丹黄烂然,蝇头细批。人家送来的诗词歌赋,正眼儿也不看一眼。”说着双目神彩湛然道:“这样几年下来,父亲说我地文章已到了火候,就算中不了三鼎甲,也能点个翰林。”

    徐渭咋舌笑道:“原来还是位大才女,真是失敬失敬。”

    吕小姐强笑一下,面上的伤感之色却更浓了:“可当我兴奋的对父亲说,自己要去参加科举时,我爹却笑弯了腰,说自古就没有女子进考场的。我不服气,说冯素珍还女扮男装中过状元呢。”

    徐渭不由笑道:“戏文里唱地做不得真,我是参加过乡试的,那简直是天下最严密的地方,想要进去须得重重搜身,女扮男装非露馅不可。”

    吕小姐郁郁道:“我爹爹也是这样说。他见我整日闷闷不乐,这才请了师傅教我画画。”说着抬头直视着徐渭的双目道:“只因我是个女儿身,便连入

    门也没有。如果你们男子能把国家治好了也罢,可地弄得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你们凭什么独占科考,不让我们女子参加?”

    徐渭竟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低头心虚道:“这个我也管不了。”

    吕小姐这才发现自己地失态,歉意道:“女学生荒唐了,请师父责罚。”

    “你说得都是实话。”徐渭嘿然一笑道:“身为男子,我无地自容啊。”说着咂咂嘴道:“不过请问,这与今天的事情有何关系?”

    “有关系,”吕小姐幽幽道:“因为我不想让学到的东西,变成打发无聊的玩物,所以我要找一个最有前途的男子,用我地才学辅佐他,让他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这样才此生无憾。”

    徐渭张大嘴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真想撬开这个女学生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怎么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思想却如此另类呢?

    “您肯定觉着不可思议。”吕小姐平静道:“但如果我不这么干,纵使将来如何幸福美满,也只是芸芸众生中地一个,空负一身所学。”顿一顿,她目光坚定道:“我不想过这样的人生,哪怕会粉身碎骨,我也要尝试一下,看看能否走出一条别人没走过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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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呆了好半天,徐渭心中才由衷感叹道:‘看来确实不能把女儿当成儿子教,会培养出武则天来的。’

    “师傅能帮我吗?”吕小姐已经把心事完全倾吐,反倒感觉轻松了许多。

    徐渭‘这个,那个……’了半天,才吭哧道:“咱们先不说你这个想法是对是错,就按照你地想法说,可我绍兴人杰地灵,年轻俊才比比皆是,至少十几个都有中进士的可能。”

    吕小姐招招手,丫鬟便从腰包里取出一本薄薄的蓝皮书。她接过来道:“这是绍兴府在籍的生员名册,上面的名字我都能倒背如流。”吕小姐黯然道:“除了他之外,真正优秀的都结婚了,其余的都是庸碌之才……不配。”

    在那一刻,吕小姐骄傲而痛苦的样子,便深深印在徐渭的心中,他真想说:‘其实我也很优秀,而且单身。’只是永远不可能说出口罢了。

    稍微稳定下心神,徐渭沉声道:“还是算了吧,沈默与我亦师亦友,我不可能帮你破坏他的婚姻。”

    吕小姐轻声道:“只要还没订婚,就一切都有机会。”对于这句话,她简直是太有发言权了。若不是变故突生,她早已经是沈家人了,怎会落到这般田地呢?

    徐渭已经充分领略了这个女子奇崛的一面,郁闷道:“希望太渺茫了,我不相信他就这么倒霉,每次订婚前都有变故。”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怎样。”吕小姐说着,款款给徐渭行礼道:“师傅,我外婆家在杭州,我会尽快过去的,求您随时把他的情况告诉我。”

    “我这不就成叛徒了吗?”徐渭为难道。

    “您请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的。”吕小姐低垂螓首道:“只有出现机会,我才会出现。”

    “那要是直到两人定亲,你都一直没机会呢?”徐渭逼问道。

    “那我就永远不会出现。

    ”吕小姐凄然道:“我还没有到非要自取其辱的份上。”

    徐渭点点头,叹口气道:“真不知道我帮你是对还是错。”

    吕小姐笑笑道:“就当是场好玩的游戏吧……”泪水却止不住的流下来。

    看到她流泪,徐渭很痛心,叹一声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吕小姐微微昂起头,虽然仍流着泪,却倔强笑道:“我就是想看看,难道女子就真的不如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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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沈默、徐渭、诸大绶、陶虞臣、吴兑、孙、孙铤,七人登上了去杭州的客船,在他们的上一层船舱里,还有山阴县令吕窦印的女儿,要去杭州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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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定会写出第三章的,不过大家就别等了,明天早晨再检查吧……要是看着没有,就集体鄙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