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县衙,日初时分。
宋知县已经起床洗漱完毕,正坐在窗前一把太师椅上,端着一杯茶,哼着小曲,有滋有味地喝着。
昨天连破两件大案,尤其是后面一件涉及谋反的重大案件,宋知县高兴得一夜都没睡好,一直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人要是走起运来,城墙也挡不住啊。
宋知县在广德县当县官已经一年多了,这广德县民风淳朴,但是没多少油水可捞,所以一心指望一年多以后的铨选能捞个好的肥差。如果政绩优秀,直接就可以由吏部指派肥差,不用参加三年一度的铨选。而这两件案件就是自己重重的一笔筹码,看来,升官是跑都跑不掉的了。
吃水不忘挖井人,宋知县当然不会忘记自己这两个案件是怎么破获的,这个小忤作还真是个福将,昨天自己还打算将他扫地出门呢,幸亏没有这样做。
昨晚提审完胡三之后,金师爷专门找到宋知县,建议他一定要把杨秋池笼络住,对将来的前程可有莫大的影响。宋知县也深有体会,非常赞同金师爷的意见,只是还没想好如何笼络杨秋池。金师爷点到了一件事,这件事虽然小,可一旦认真起来,对他宋知县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事了。这件事就是当时宋知县要放走谢寡妇。
谢寡妇这件案件涉及到建文帝,这可是当今皇上最牵挂的事情,锦衣卫绝对不会轻信自己的一面之词,一定会查清楚的。一旦查起来,那天那么多人在场,自己要放走这谢寡妇,是这小忤作阻拦住,也是这小忤作发现其中的奥秘,才找到了这封密信。
单就自己要放谢寡妇这个问题来看,要认真说起来,恐怕自己没有功反而有过,当今皇上可是个心狠的主,他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官吏在建文帝这个问题上犯任何错误。
自己要放谢寡妇这件事一旦败露,那时候,锦衣卫恐怕就要请自己去喝茶了。
锦衣卫的手段他可知道得很清楚,别说自己这七品芝麻小县官,就是京城里侯爵将相,死在锦衣卫手里的那可数着指头都算不完。他们找个碴要踩死自己,那还不跟捻死个臭虫似的。
都怪着那小娘们太好看,怎么就把自己脑袋给迷住了?
宋知县和金师爷合计了好久,都觉得这件事一定提前办好,到时候众口一词,锦衣卫也就不会知道了。自己的手下那些人倒好办,只是这小忤作,有点麻烦,昨天听说他还当面回骂他的师父,看来,这人不是容易驯服的人。
要想堵住他的嘴,续而让他为己所用,恐怕得费一番功夫。
为了找到突破口,宋知县连夜叫跟班长随去探听杨秋池家庭背景。得到回报告之后,宋知县和金师爷合计了一个办法。
宋知县正在沉思的时候,他的五姨太媚娘摇着一把锦绣圆扇,碎步走到宋知县身边,斜靠在椅背上,用甜得腻人的声音说道:“我的老爷,还在美呢?昨晚上高兴了一晚还不够啊?”
说罢,用圆扇轻轻打了一下宋知县。
宋知县看见媚娘,呵呵一笑,拉着媚娘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这媚娘是他新近娶的第五个小妾,今年才十七岁,但是人小鬼大,什么花招都会,把这个快六十的老头都快掏干了。
但宋知县乐意,人到了他这把年纪,还有这份精神头,这让他很是自豪。自从娶了这媚娘,一门心思都放在这小妖精身上,仿佛自己回到了年轻时候。
媚娘问道:“爷,那小忤作真有那么厉害吗?”
“是啊,一天连,连破两件大案,全靠他了。”宋知县感叹一声,象是和媚娘商量,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怎么才能让他为,为我所用呢?”
媚娘摇着园扇:“那还不好办?多赏他些银子就是了!”
宋知县摇摇头:“这,这个小忤作不简单,光靠银子恐怕还,还不行。”
媚娘道:“那该怎么办呢?”
“别着急,”宋知县呵呵一笑,“老爷我自有办法。”
这时,外面传来三声梆子声。随即,更远处依次传来梆子声,这表示到时间长官要出内衙去签押房办公了,通知各衙门书吏们起立迎候。
宋知县站起身来,在铜镜前整了整官服,然后走出房门。
跟班长随已经在门边肃立,见老爷出来,连忙躬身施礼。
“爹!你起来了!”宋芸儿象小燕子一样飞到了宋知县身边,“爹,我和娘都说,昨天杨忤作送来的老虎肉真好吃!”
昨晚上杨秋池让高朋客栈把那另一条老虎腿炖好了送到衙门,宋知县一家子海吃了一顿老虎肉。
“那当然,老,老虎肉都不好吃,什,什么肉好吃啊?”宋知县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的几个小妾给他生的都是儿子,唯独大老婆给他生了个女儿。物以稀为贵,宋知县便特别疼爱这个女儿,把几个儿子都留在老家,只带了这个女儿跟自己来广德县赴任。
宋芸儿从小娇惯,又是和几个哥哥弟弟在一起摸爬滚打,性格跟男孩子差不多。
“爹,我去找杨忤作玩,好不好?”宋芸儿是这广德县的县太老爷的千金,平日里那些人见到她,都是毕恭毕敬,昨天认识杨秋池之后,杨秋池根本不买她帐,这反而撩起来宋芸儿的兴趣。待到后来,杨秋池连破两案,更让宋芸儿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天一大早就找她爹说要去找杨忤作玩。
宋知县正准备叫人去找杨秋池来衙门见面说事,正好宋芸儿想去,便道:“好啊,爹正好要找杨忤作,你去叫他来衙门,我有事找他。”
“好!我去替你叫他!不过,忙完了你得让他和我玩哦!”
“什么话!”宋知县笑道,“你,你一个小姑娘,找个大男人玩,有,有什么好玩的?”
“你别管!反正我要和他一起玩!好不好嘛!”宋芸儿抓住宋知县的手臂,一个劲摇晃。
“好好好!只要没有公事,你,你尽管找他玩就是!这,这总行了吧?”
“哎!”宋芸儿高兴地答应了一声,象小鸟般飞出了内衙。
宋知县带着跟班长随,慢慢踱向内衙门口。
这内衙在衙门的北面,是县太老爷的住处,有专门的院子与外面的办公区分开。
内衙门口有门子长随看守。听到三梆梆子响,知道老爷要出来了,早已出门房,打开内衙大门,然后站在门边恭身而立。
宋知县出了内衙,穿过二堂和大堂,就到了签押房。书吏衙役们已经站在签押房门前,见老爷过来,齐声施礼。
宋知县摆摆手,进了签押房,金师爷已经在里面批阅昨日放告收上来的状纸,将符合立案标准的状纸放在一边,等待知县老爷勾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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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芸儿叫看大门的门子带自己去杨忤作家。那门子叫来衙门驾车的,两人坐了一驾马车,直奔西城门。那片贫民区路太窄,马车是去不了的。两人只能下车步行,转了好半天,终于到了杨秋池家。
站在院子门口,宋芸儿扯着嗓门喊:“嗳!杨忤作,起床了没有?我爹叫你去衙门呢!”
院子里的小黑狗钻出狗窝,跑到栅栏门边,看了宋芸儿一眼,它知道现在这个女孩子不会再为难自己了,便又小步跑到门边,用前爪抓着门缝,嘴里呜咽着,仿佛在通知主人有客人来了。
这天早上杨秋池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身边的被子里空空的,冯小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杨秋池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冯小雪听到声音,从外间撩门帘走了进来:“夫君,你醒了,我给你做好早饭了。”杨秋池一听,光着膀子坐起身来,瞌睡还没醒,坐在那打盹。
大白天的夫君这个样子,冯小雪还是有点害羞,不敢看自己夫君的身子,走到大立柜前,打开柜子,从里面那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青布衣裤出来,放在床头:“你的衣裤放在这里了。昨天的脏了,我拿去洗了啊。”
杨秋池闭着眼睛垂着脑袋点点头。冯小雪弯腰抱起杨秋池的那堆衣裤,手碰到了杨秋池昨晚上放在衣服堆里的手枪和数码相机,拿起那沉甸甸的手枪问道:“夫君,这是什么啊?”
杨秋池睁开眼睛,看见她拿着手枪,枪口对着她自己,正在好奇地眯着眼睛往枪眼里瞧,吓了一大跳,幸亏手枪子弹没上膛,还关了保险,不敢大声吼,怕吓着她:“小雪,那是一种暗器,是我防身用的,快放下。”
冯小雪一听是暗器,连忙把手枪小心地放在衣服堆里。
杨秋池向她招招手,冯小雪走到炕沿边上坐下,扬着脸望着杨秋池。
杨秋池搂过冯小雪,在她嘴唇上轻轻一吻。冯小雪羞涩地低下了头。杨秋池说道:“小雪,你刚才看见的那暗器非常危险,你以后千万不要碰,我害怕会伤到你。”
冯小雪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杨秋池:“小雪记住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宋芸儿的声音。冯小雪站起身抱着脏衣服出了房间。
杨秋池没听清外面的人喊什么,还是没睡醒,一头倒下去,继续假寐。
外面传来冯小雪的声音:“你们二位找我夫君吗?”
“你夫君?”宋芸儿的声音。
“是啊,杨忤作就是我夫君。”
“哦~!”宋芸儿拖长了声音,“门子,你告诉她,我是谁。”
紧接着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位是咱们广德县县太老爷的千金。”
“啊!”冯小雪慌乱的声音,“娘!有贵客来咱家了!……你们快快请进!”
脚步声进了院子,接着是杨母苍老的声音:“小姐来了,老身这里有礼了。”
“不用客气的,杨忤作呢?”
“小儿还在屋里睡觉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赖在床上!起来起来!”
里间的门帘被人撩起,宋芸儿飞了进来:“嗳!大懒虫,还不起床!”伸手就要去掀杨秋池身上的棉被。
“喂喂!你干什么啊!人家还在睡觉呢!”这疯丫头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吗?杨秋池赶紧抓住被子。
“睡你个鬼大头!快起来,我爹叫你去,有事情!”宋芸儿在棉被上拍了一巴掌。
“好好好!那你也得让我起床吧!”
“你起你的,我又没拦着你!”宋芸儿一屁股坐在炕沿上。
“大小姐!你这样我怎么起来啊。”杨秋池苦着脸,低声道,“我没穿裤子的!”
宋芸儿一愣,随即脸一红,啐了一口,起身逃出了房门。
冯小雪和杨母在外面招呼两人坐下喝茶,趁这机会,杨秋池一骨碌爬起来,三两下穿好了衣服,将手枪仍旧栓在青布短衫里面的腰间裤带上,数码相机放在大衣柜里,然后出到外间,对宋芸儿和那门子说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宋芸儿脸还有些红晕,扭过头去不理杨秋池。那门子却站起身来,向杨秋池叉手施礼:“见过杨爷!”
哦?我成了杨爷了?杨秋池有些意外,连忙还礼。他不知道,昨天下午他连破两件大案,宋知县对他十分器重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衙门,现在县太老爷的千金亲自上门请他,可见杨秋池的身份很快就会发生变化。这门子最会见风使舵,口称杨爷,其实,杨秋池此时的身份只是一个忤作小学徒,与这“爷”字无论如何也粘不上边的。
冯小雪端了一盆热乎乎的洗脸水,放在洗脸架上,木盆边上搭着一条洗脸毛巾:“夫君,洗脸吧!”
杨秋池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我还没刷牙呢!”
冯小雪向灶台边一努嘴:“都给你准备好了,在那里呢。”
灶台边只有一个瓷婉,装了一大半清水,水里插了一根杨柳枝。
“这怎么刷牙?”杨秋池问道,不知道明朝有没有牙刷,先问问看:“家里没有牙刷吗?”
其实,在明朝,已经有专门制作、销售牙刷的店铺。那时的牙刷是用木头等材料,在头部钻两行毛孔,在孔里塞上马尾。和现代的牙刷已经很相似。
杨母接过话说:“买米的钱都不够,哪有钱买那些东西啊。”
杨秋池道:“可这杨柳枝怎么刷牙啊?”作了个挖土的动作,“难道用树枝在里面乱掏吗?”
冯小雪扑哧一声笑了:“你连怎么刷牙都忘了啊?”从碗里拿出杨柳枝,用牙齿咬开,露出了里面许多细小的纤维,然后递给杨秋池:“行了,就用这个刷。”上前一步,在杨秋池耳边又轻声说道,“夫君,等以后咱们有钱了,再买好的啊。”
用杨柳枝刷牙,这可从来没试过,杨秋池端着那碗清水,走到院子边上,费了半天劲,才将口漱好回到屋里,将瓷碗放在灶台上,然后洗脸。
等杨秋池洗完脸,冯小雪说:“夫君,吃早饭吧。”又对冯小雪二人说道:“您二位也随便吃一点吧。”
宋芸儿已经等得老大不耐烦了,没理冯小雪,站起身来,一把抓住杨秋池的手:“走啦走啦!我爹等你去,你还慢条斯理吃东西!等一会我请你吃好了!”不由分说,拉着杨秋池就往屋外走。
杨秋池知道这千金大小姐是个急脾气,又身有武功,再说,县太老爷叫自己去,那还真是耽误不得的,边往外走边对杨母和冯小雪说:“娘、小雪,你们自己吃吧,我去衙门去了。”
院子里小黑狗汪汪叫了两声,蹦蹦跳跳跟在了杨秋池身后。
三人坐马车来到衙门,进大堂转到签押房。在刑房里找到了正在审阅勾批状纸的宋知县,旁边坐着的是金师爷。
宋知县见到杨秋池,满面春风说道:“杨忤作,不,杨贤侄,你来了,咱们到花房说话。”金师爷也站了起来,抱拳施礼。
杨秋池一听宋知县的称呼,真有些受宠若惊的味道,不光是他,刑房里所有的书吏衙役们都惊呆了,县太老爷竟然当着大家的面,对这小忤作口称贤侄,那是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只是不知道这小忤作什么时候成的宋知县的侄儿的。
书吏们一点都没猜错,宋知县就是要造成这种效果,才故意在书吏们办公的地方之一的刑房里等杨秋池,然后当面这样称呼,造成自己对他十分器重的印象。
果然,众书吏衙役们都纷纷起立向杨秋池拱手致意,杨秋池急忙抱拳还礼。
宋知县呵呵笑着,对他们忙完了,看了旁边金师爷一眼,然后一手拉着杨秋池,并肩走出了刑房。
宋芸儿也搞不懂他老爹怎么叫这小忤作是贤侄,那这小忤作不成了自己的哥哥了吗。人多不好问,只能跟在两人后面出了房门,穿过天井,来到花房。这花房是宋知县专门会见贵宾的地方。
分宾主落座之后,宋芸儿也坐在杨秋池身边的椅子上。小黑狗趴在杨秋池身边,不时地四处张望。
宋知县说道:“贤侄,你昨晚给伯父我送炖老虎肉来,真是难得你一片孝心啊。”
杨秋池一边客气着,一边纳闷:贤侄?伯父?这都哪跟哪啊。杨秋池一头雾水,这知县大人怎么和自己攀起亲来了,但是,他姓宋,我姓杨,这怎么也扯不上伯父贤侄上面来吧。
宋知县看出了杨秋池的疑惑,笑了笑,看了一眼金师爷。金师爷会意,轻轻咳嗽了一声:“杨兄弟,其中原委你还不知道吧?”
杨兄弟?连这鼻孔朝天的刑名师爷都对自己这般客气,杨秋池更是搞不明白了,摇了摇头。
金师爷摇了摇折扇,续道:“杨兄弟,你老家是广德县杨家村吧?”
“是啊。”杨秋池点点头。幸好昨天晚上,杨母说起过回老家的事情,这一点还是知道的。
“这就对了,杨家村的杨老太爷,也就是你们杨氏族长,与咱们知县大老爷是故交,而且不是一般的故交哦。”金师爷摇着折扇,神秘兮兮的样子说道。
杨老太爷?就是那个逼着自己生儿子,不生儿子就不让进杨氏祠堂的杨老太爷?怎么绕到这里来了?
金师爷见杨秋池还是傻乎乎的样子,站起身来,走到杨秋池面前,低下头,故作神秘状:“你知道吗?你们杨老太爷可不是一般的人物。”顿了顿,轻轻吐出了几个字:“他可是丁寅年的举人!”
杨老太爷是举人?看不出这硬逼着自己纳妾的杨氏族长,还曾经中过举。
举人到底怎么样,杨秋池脑袋里没多少概念。中学时读过《范进中举》,就知道好像举人很了不起,能让范进都发了疯。
金师爷又道:“你知道咱们知县大老爷是什么出身吗?”
杨秋池傻傻地摇摇头。
金师爷抬起身,踱着方步走到宋知县身边,折扇一收,一脸钦佩地看了宋知县一眼,说道:“咱们知县大老爷,也正是丁寅年的举人!”
“哦?那宋知县和我们杨老太爷是一块中的举人喽?”
“正是!”金师爷笑咪咪说道,“这叫做‘同年’,也就是说,你们杨老太爷和咱们宋知县,是同榜举人,是同年啊!”
杨秋池有点明白了,敢情绕了这么一个大弯,原来是同一年一起考上大学的毕业生,这同榜举人只不过是两人的名字出现在同一张录取公告上而已。
宋知县接过话头,有点结巴地笑咪咪说道:“是啊,你,你们杨老太爷与我是同年,虽,虽然没有深交,本,本官对杨老太爷也是神交已久,借此缘分,称,称你一声贤侄,还,还是妥当的吧?”
杨秋池没见过杨老太爷,不过,既然宋知县与杨老太爷是同年,又称自己是贤侄,那杨老太爷应该没多老,辈份上应该和自己的父亲是叔伯兄弟,只不过考中举人,才当了这杨家村的族长。
宋知县绕了这么大一个弯来攀这门亲,怎能推辞呢,反正看他一把胡子,叫声伯父也不吃亏,脑袋转得快:“那是当然,多谢大人抬爱。”站起来,学着古装电影里的书生模样,躬身说道:“伯父在上,小侄这厢有礼了!”装样子就要下跪。
宋知县连忙笑呵呵上前扶住杨秋池的双臂:“免了免了!”杨秋池心里想:可不免了吗,你还真指望我给你下跪啊。
见过礼两人落座。宋芸儿一直在旁听他们说话,有点不明白,怎么绕来绕去,这小忤作成了爹的贤侄,那不就是自己的哥哥了吗?等杨秋池落座之后,拉了杨秋池一把:“嗳,那你以后就是我哥了?”
没等杨秋池说话,宋知县已经笑道:“那,那是当然,芸儿,还,还不见过你哥!”
宋芸儿很高兴:“好啊!”抱拳施礼:“哥!小妹有礼了!”杨秋池也抱拳还礼,众人皆笑。
宋知县问:“贤侄,你最近可曾回杨家村见老太爷?”
“见是见过,只不过……”杨秋池一幅很难受的样子。
“怎么了?”宋知县惊问。
“老太爷逼我纳妾,说是如果我没有后代,今后就不让我进杨氏祠堂。”
“哦?贤,贤侄成亲几年了?没,没有子息吗?”宋知县很关心地问道。
“都四年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侄儿媳妇就是怀不上孩子。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哦~!”宋知县拉长了声音,“既然是这样,那还是应该纳妾的,你们老太爷说的一点没错。”站起身来,慢慢踱着方步,“既,既然侄媳妇不能生育,那,那你还是应该听,听从你们老太爷的意思,尽,尽早纳妾才是。”
“纳妾啊?”杨秋池苦着脸点点头,心里却笑兮了,“这个……”
“怎,怎么了?有何难事,尽,尽管告诉伯父我,我,我替你作主!”
宋芸儿板着脸叫了声:“爹~!看你!我哥他不愿意纳妾,你费个什么劲啊!”
宋知县喝道:“胡闹!你,你怎么知道你哥他,他不愿意?大,大人说话,你个小,小孩子不要插嘴!”
“哼!”宋芸儿虽然任性,却不敢公然违抗老爹的命令。噘着个小嘴在一旁生闷气。
宋知县转头看着杨秋池,十分慈祥的样子说道:“贤侄,你自己说说,你愿不愿纳妾,给你们杨家传宗接代呢?”
杨秋池看了宋芸儿一眼,低下头,一幅为难的样子:“大人,不,伯父,不是小侄我不愿意,实在是……实在是家境贫寒,无钱纳妾啊。”
宋芸儿笑了:“没钱纳妾最好,一个男人要那么多女人干什么?”
宋知县一瞪眼:“小,小孩子知道什么?”宋芸儿见父亲动怒,不敢再接口说话。
宋知县继续教训着宋芸儿:“圣贤孟子就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汉赵岐亦云:‘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这些圣贤们说的话,还会有错吗?”宋芸儿身子往后缩了缩,不敢接嘴。
宋知县转向杨秋池,脸色顿时柔和了:“贤侄,这,这区区小事,不必烦恼!相,相看了合适的了吗?”
“我娘说,今天去托媒婆。”
“哦!那,那就好!有什么困难,尽,尽管和伯父我开口!不必客气!”宋知县拍了拍胸膛,很豪气地说道。
杨秋池答应了一声,肚子里却说:真是假打!我明明说了,没钱娶妾,这不是困难是什么,真心想帮,拿钱来啊,只会做表面功夫。转念又一想,不对啊,这山羊胡子知县绕着弯认自己作侄儿,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呢?自己帮他破案,他已经赏了钱了啊,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有求于自己吗?嗯,还是继续看他如何表演。
宋知县坐回位子,笑呵呵说道:“贤侄,从你昨天检验尸体看来,你精于此道,这忤作学徒也不必再作了啊。”扭头看着金师爷:“是不是啊?先生。”
金师爷点点头:“正是,正是,杨兄弟无师自通,真是天造英才!”
杨秋池连忙谦逊了几句。
宋知县说:“这,这忤作,身份低微,归于贱民,依我看,贤,贤侄就不要再干这行当了,如果喜欢,将,将来做官了,一样可以堪验尸首嘛。”
喜欢?谁喜欢了?你以为堪验尸体好玩啊?又脏又臭,连女朋友都找不到。
“那,我不当忤作,干什么呢?”
“贤侄是个人才,什,什么事情不能干啊,这样吧,伯,伯父这衙门里原来的管,管监不能胜任,我已经将他调离了,你,你替帮伯父出任这管监长随一职,”宋知县满脸含笑,期待地看着杨秋池,“役俸银每月五两,例,例钱照旧。贤侄是否愿意?”
管监?这管监是个什么玩意,他一点都搞不懂。正疑惑间,金师爷已经站起身,向杨秋池拱手道:“恭喜杨兄弟!”
杨秋池赶紧起身抱拳还礼。
金师爷仿佛看穿了杨秋池内心想法,笑道:“杨兄弟可能对这管监一职还不甚明了。”
杨秋池点点头。
“这管监长随,是由知县老爷出资聘请的官差,受命掌管衙门的监狱,另外还要协助侦破案件,尤其是监狱里发生的新案件和遗漏案件。”
哦,杨秋池有点明白了,原来管监就是监狱长,由于明朝衙门的监狱关押的都是未决犯,所以准确地说,应该是看守所,那管监一职,应该是看守所所长。一个月五两银子,那就是人民币五千块钱。月工资五千,算是不错的了。
宋知县笑道:“是啊,金,金师爷说的没错。怎么样呢?贤侄。”
那当然好,这工作比忤作强百倍,杨秋池在现代社会就不想干这连女朋友都找都到的法医了,来到明朝,又要干忤作,心里早就腻味透了。当看守所所长,那当然舒服哦。杨秋池站起身来,一躬到地:“小侄愿意,多谢伯父提拔!小侄一定尽心竭力。”
宋知县哈哈大笑,起身相扶:“如此有劳了!”
杨秋池想到一个问题,但是有点不好意思问。宋知县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贤侄,还,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杨秋池说:“也没什么了,就是想问一下,这管监……这管监是几品官?”
宋知县和金师爷都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金师爷摇了摇折扇:“这管监一职,在承宣布政使司和府、县三级都设得有,在承宣布政使司设的叫‘司狱司’,设有司狱1人,是从九品;府一级虽然也设得有司狱,却是不入流的。”
说到这里,金师爷将折扇一收,夹在腋下,扳着指头开始数:“县一级有官品的只有知县老爷,那是正七品,下面还有县丞,是正八品,主簿,那是正九品,至于典史,虽然是官,却也不入流了。所以,这县一级就没有设司狱司了。但这工作还得有人做啊,所以,只能是由咱们的县太老爷自己掏腰包出钱,请人来管。”
“啊?那这管监就是没品的了?”
金师爷笑道:“话不能这么说,那得看怎么用这官,当得好了,比县丞挣的银子都多呢!比如这例钱,那是历朝历代约定俗成下来的规矩银子,管监狱规矩多了去了,哪一项不要收点钱?比那清水衙门县丞收的都要多。”笑嘻嘻停了一下,才意味深长地续道,“等兄弟上任之后就明白了……总之,只要别人送你钱,你照管收就是。”
杨秋池这下有点明白了,这县衙的管监虽说是个官,却是知县老爷赏的,也就是说,不属于国家公务员,而是知县老爷私自聘用的,不高兴了,随时就被炒鱿鱼。再说了,这知县三年一届,等他期满一滚蛋,自己也就要滚蛋了。
现在看来,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趁这段时间多捞点钱,有个资本,做点小生意也有个本钱啊。
宋知县问道:“贤侄,你住在何处啊?”
没等杨秋池答话,宋芸儿抢先说道:“爹,我哥他住在西城。破破烂烂的不是人住的地方。”
宋知县点点头,这西城住的都是平民百姓,肯定好不到哪去:“贤侄就任这管监一职之后,恐怕平日里的大部分时间都要在衙门里了,为了方面,还是搬到衙门里来住吧。正好典史大人嫌衙门破旧,自己在外面找了房子住,他那处院落一直落着,你就把家搬到那院子里吧。”
杨秋池大喜,连声称谢。昨晚上见到那清贫的家,他就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有个大宅院,让杨母和小雪过上好日子。县太老爷让他们搬到衙门里住,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也强过住那两间木房啊。等将来有了钱,再修一座大宅院。
杨秋池高兴之余,心里总有点不踏实,这知县老头怎么对自己这么好,赏了个小官,还给了个住处,虽然这小官花不了他多少银子,这住处也是国家的,他不出一分钱,到底解决了自己的大问题啊,他为什么这样对自己呢?其中必有缘由。
宋知县见杨秋池很高兴的样子,和金师爷对视了一眼,才慢慢说道:“贤侄啊,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昨,昨天你帮伯父我破,破了那件人命案,又连带破,破了谢寡妇的谋反大案,伯父我才要好好谢谢你呢!”
杨秋池谦逊了两句,昨天晚上这知县老爷不是已经谢过一次了吗,他今天怎么又提起来了。
宋知县又慢慢说道:“谢,谢寡妇这件案子,牵扯很大,锦衣卫说,说话间恐怕就要抵达本县,亲,亲自提审。”停了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唉~!”
杨秋池不知他想说什么,没有接茬。
宋知县摇了摇头:“老了,伯父我,我还是上了年纪了,不认老不行了啊!”
怎么说得好好的说到年纪老上面来了。杨秋池还是不吭气,等他下文。
“我,我竟然没有发现这谢寡妇是谋,谋反重犯,要是锦衣卫问到贤侄,这件事情,你就照实说就行了,反正,我也该告老还乡了……”顿了顿,有些凄凉地续道,“如果锦衣卫小题大做,非要治我的罪,那也是命啊,”转头看看宋芸儿,“只可怜我的芸儿……”
宋芸儿不明白好好的,爹爹怎么说起这些来,还那么凄凉,傻愣愣看着宋知县,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杨秋池肚子里可如同明镜一般,马上就明白了宋知县的意思,原来这山羊胡子老家伙绕了半天弯,又赏自己官,又给自己解决住房,原来目的是让自己不要说出他要释放谢寡妇的事情。他明里说让自己实话实说,可从他话里来看,傻子都知道他真实的意思是什么。
细细一想,这知县的担心也是对的,这么重要的谋反重犯,没加审讯就轻易放走,至少是失察之罪,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政治敏锐性不强,政治鉴别力不高,几乎造成严重后果,如果要扣上这帽子,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宋知县担心的是,如果自己借这事告发于他,他可就惨了。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委,杨秋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显然,如果自己告发他,肯定能当官,但这样显然不好,他不愿意踩着别的人肩膀往上爬,再说了,这宋知县对自己还算不错,虽然是有目的的,但也还不忍心摧残他。
杨秋池站起身来,傻乎乎的样子说道:“伯父,您什么时候要释放那谢寡妇了?我怎么不知道?”作出一副茫然的样子,顿了顿,才真诚地接着说,“我昨天一直在场,我看见的是伯父命人抓住那谢寡妇严加搜查,才终于查出了那封谋反信。伯父明察秋毫,指挥有度,破获这件谋反重案,小侄十分敬佩啊。”
金师爷一摇折扇,十分赞许向杨秋池点了点头,说道:“杨兄弟说的一点没错,鄙人也没有看见大老爷说的这事情啊。的确是老爷明察秋毫,指挥有度,才破获这件重大案件的。”
宋知县抬眼看看杨秋池,又看看金师爷:“真的吗?”
两人坚定地点了点头。
宋知县一拍脑袋:“唉~!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这都记不清楚了呢?”
金师爷给宋知县轻轻扇了扇:“老爷,这几天你日夜辛劳,想必是作梦都在想着案件的事,才把梦里的事情和真实的事搞混淆了。”
杨秋池点点头:“肯定是这样了。”
宋知县又拍了拍心口:“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长叹一声,“唉~!老了,真是老了啊。”
宋芸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弄不清他们打的哑谜。
宋知县向金师爷说道:“先生,你就负责安排一下杨贤侄任命文书和住处。可好?“
金师爷躬身道:“好的,老爷请放心,鄙人这就是安排。”
———————————
县衙监狱,禁卒大扳牙歪坐在班房门前的一张椅子上晒太阳,大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青布短衫的小伙子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条小黑狗。
大板牙一愣,看穿着打扮,这人是个平民老百姓,可能是来告状,走错地方了,因为衙门的牢房是在衙门进大门左手边的一个独立的院落,倒是经常有老百姓搞不清楚,跑到这里来喊冤的。
大板牙站起身叫道:“喂喂!你干什么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往里闯!”
那小伙子一笑,往院子里左右上下看了看:“这不是牢房吗?”
大板牙伸手往外轰:“知道还进来?滚滚滚!告状到大堂去!”
小伙子身后那小黑狗见大板牙不善,冷冷地盯着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小伙子也有些生气:“你怎么这样说话?你妈没教你什么叫礼貌吗?”
“礼貌?礼貌是什么玩艺儿?”大板牙一撇嘴,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小伙子,“我妈没教我那个。”一扬拳头,“我妈只教了我这个!小子,你他妈的到底走不走?是不是要大爷我用拳头打你出去?”
“你试试看!”一个女孩的声音从那小伙子身后传来。大板牙抬眼一看,赶紧放下拳头,满脸堆笑躬身作揖道:“大小姐,是您啊……您怎么来了。”
这小姑娘正是宋芸儿,手里拿着两块点心。那小伙子当然就是杨秋池。
刚才向宋知县告辞出来,宋芸儿自告奋勇要带杨秋池到牢房办理交接,宋知县同意了,两人等不急金师爷写聘书盖大印,就先往大牢来了。路上,宋芸儿惦记着杨秋池还没吃早饭,就指了方向让杨秋池先去,自己跑回内衙拿了几块点心,赶到大牢时,正好遇到大板牙找杨秋池的麻烦。
宋芸儿俏脸一板:“怎么,我来不得么?你是不是想把我也打出去?”
“不不不!小的不敢!”大板牙苦着脸,连连作揖。
宋芸儿走到杨秋池身边,把点心交给杨秋池,然后向大板牙招招手:“你过来!”
大板牙哈着腰,赶紧跑到宋芸儿身前。
宋芸儿一伸手,揪住了大板牙的耳朵,往杨秋池面前扯,疼得大板牙嘶牙咧嘴一个劲叫唤:“哟哟哟……!”双手伸到半空乱舞,却不敢去扳宋芸儿的手。
宋芸儿将大板牙揪着耳朵扯到杨秋池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看清楚了,这位大爷马上就是你的顶头上司?懂了吗?”
大板牙咧着嘴想点头,可耳朵被往上扯着,点不了头,一边喊痛一边连声说道:“懂了懂了!哟哟哟~!”
宋芸儿这才放开大板牙的耳朵,伸出葱白似的两根手指慢慢插向大板牙的眼睛:“你这招子既然不亮,干脆废了它!”
大板牙吓得连往后躲:“大小姐饶命,小的懂了。”
宋芸儿笑道:“懂了?你懂什么了?”
大板牙揉着耳朵,看着杨秋池,哈着腰说道:“这位爷是我的顶头上司。”心里却想,你是县太老爷的千金,又这么狠,就算你说他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敢顶嘴啊。
宋芸儿见大板牙的神情,就猜到他不信,杏眼一瞪,火道:“怎么,你以为本小姐在骗你吗?嗯?”
大板牙捂着耳朵又倒退了一步:“不敢!小的不敢!”
“金师爷马上就拿聘书来了,知道吗?”顿了顿,扭身往大门口张望,“这个鬼师爷,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小姐,鄙人来了。”门口走进一人,正是手摇折扇的金师爷。
大板牙一看,连金师爷都来了,看来这小伙子还真不是一般人物,不由心里一个劲叫苦。
金师爷手里捧着一个大红封套,双手递给杨秋池,“杨管监,给您,这是关书。”
大板牙一听,这位小伙子真的是新上任的管监,顿时脑袋嗡了一声,好像挨了重重一拳,两腿发软,脸上肌肉抽动,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杨秋池打开封套,取出里面一个硬壳大红金柬,翻开看了看,微微一笑,又递给宋芸儿看。宋芸儿看完之后,向那大板牙一瞪眼:“过来!”
大板牙耳朵都差点被宋芸儿扯烂了,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听宋芸儿叫自己过去,生怕又被扯耳朵,连忙两只手将两个耳朵都捂住,才慢慢挪了过去。
宋芸儿等他走到面前,举起那大信封敲了敲大板牙的脑袋,“拿过去,看看本小姐骗你没有!”
大板牙缩着脖子,看看宋芸儿没有继续揪自己耳朵的意思,才慢慢放下双手,恭恭敬敬接过那信封,仔细观看。只见上面写着“杨老夫子惠存”几个大字,抽出里面的大红金柬,见封面写“关书”二字。打开一看,里面用颜体工工整整写着:“敦聘秋池杨老夫子,在本官任内,办理管监,月俸脩金五两,到馆起脩,谨订。”下面是宋知县的大名和年月日。
这下子没有任何怀疑了,大板牙啪啪抽了自己个嘴巴,然后连忙双手捧着那聘书,举过头顶,咕咚一声跪倒,苦着脸说道:“杨大爷,小的大板牙有眼无珠,狗眼看人低,得罪了您老,真是罪该万死啊!”
“你叫大板牙?”杨秋池笑道。
“是啊,这是小人的外号。”
虽然这大板牙势利眼,刚才说话不好听,但也吃了不少苦头了,杨秋池也不想再为难他,便走上前,从大板牙手里收回那聘书,揣进怀里,说道:“好了好了,起来吧,以后都是兄弟,不用这样的。”
大板牙还是狠狠又煽了自己几个耳光,连连赔罪之后,才站起身来,回头往班房里扯着脖子喊道:“烂眼四,你们他妈的还不快滚出来!咱们新上任的管监杨大爷到了!”
就听得班房里一阵忙乱,十来个穿着禁卒服装的人跌跌撞撞跑出了房门,来到大板牙身边。
昨天晚上,宋知县就已经让跟班长随通知原来的管监整理好牢房事务,今天一早有人来接管。所以,大板牙这帮禁卒昨晚上就已经知道上司要换了。但没想到换了一个这么年轻的小伙子,还穿了一身老百姓的衣服,才闹了这场误会。
那十几个禁卒认得宋大小姐和金师爷,只有那年轻人不认识,听大板牙这么说,那这年轻人肯定就是新上任的管监了,虽还不敢确定,却都满脸堆笑向杨秋池打着哈哈。
大板牙躬着身,手掌斜向杨秋池:“这位就是杨管监杨大爷!还不快快见礼!”
众禁卒一听,齐刷刷单膝跪倒,双手抱拳:“小人拜见杨管监杨大爷!”
杨秋池张开双手相扶:“自家兄弟,不必如此,都起来吧。”
众禁卒这才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大板牙躬着身指着头里一个给杨秋池介绍:“这是我远方兄弟,外号烂眼四。”杨秋池一看,这位还真不辜负这烂眼四的外号,一只眼睛的眼眶处有老大一个疤,应该是小时候被火烧的,这伤疤刚好在眼眶部位,把个眼睛扯得奇形怪状的。
烂眼四笑呵呵向杨秋池作揖施礼,杨秋池抱拳还礼:“你在家里排行老四,对吧?”
“对对对!杨大爷您怎么知道的?”
“你既然叫烂眼四,这还不明白吗?”
“是啊是啊,我真糊涂。”见杨秋池和蔼可亲,没有什么架子,这些禁卒们也没刚才那么紧张了,一个禁卒揭发道:“杨大爷,您老不知道,这烂眼四从小就是个色鬼,他那眼睛就是小时候在火铺旁边弯着腰偷看人家姑娘裙子底,没坐稳,一头撞进火铺里,才给烧成那样的。”
“哈哈哈……”杨秋池大笑。
“哈哈哈……”众禁卒也都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杨秋池拍了拍烂眼四的肩膀:“孔老夫子说过:‘食色性也’,这色鬼是人的天性,也没什么不好嘛!”
“哈哈哈……”众禁卒又都大笑起来。
这些禁卒们都是些粗人,听杨秋池这么一说,都感大对胃口,一时之间,对他的畏惧少了几分,亲近却多了几分。
大板牙又接着介绍了后面的禁卒,一时之间,杨秋池也记不住那么多。
等介绍完了之后,大板牙说道:“大爷,小的带你去检查接收。”
杨秋池点点头。
金师爷在一旁说道:“杨管监,你先忙着,我去安排给你打扫宅院,帮你搬家。”
杨秋池连声称谢。金师爷拱手告辞而去。
大板牙将杨秋池和宋芸儿迎进班房,找来了一套管监的官服给杨秋池换上。杨秋池几口吃完点心,叫大板牙带路,开始接手查看监狱、班房的设施、戒具,接着又点检在押的囚徒及其罪由,当查到胡三和谢寡妇的时侯,杨秋池一直怀疑这件案件另有隐情,本来想审讯一下胡三,想想还是等查完之后再说。
等查房、清点时务忙完,差不已经到了中午时分了。
大板牙早就在班房里安排好了酒宴,给杨秋池接风。宋芸儿不想在这吃饭,便自个儿回内衙去了。
酒席上,大板牙、烂眼四等禁卒每人给杨秋池孝敬了一个红包,杨秋池用手捏了捏,估计每个红包里的银子都差不多有二两左右,一下子就收了差不多三十两银子。杨秋池记得金师爷说的话,也不推辞,一一笑纳。心里高兴,看来,这管监虽然没有什么品阶,却还是个肥差哦。
开始喝酒之后,大板牙等人一个劲劝酒,杨秋池喝得很是畅快。
酒宴之后,杨秋池带着小黑狗和大板牙,来到胡三的监房。
胡三是重犯,关在北面重犯监室里,单独的一间。监室前面是一排胳膊粗细的大圆木排成的栅栏。后面墙角放着一个马桶,盖子被扔到了一边,马桶里发出了一阵阵的恶臭,地上堆着一堆稻草,已经潮湿发霉,中间摆着一张横着的夹笼,象一口大箱子,分成上下两部分,将胡三面朝上夹在中间,头、手和双脚从木箱子的窟窿中伸在外面,用铁链分别锁住栓在一起,然后连在墙壁上。
杨秋池问大板牙:“他怎么这样锁着?那怎么大小便呢?”
大板牙赔笑道:“大爷,杀人重犯按规定本来只有晚上才上这夹笼,兄弟们昨晚上给他上了夹笼之后,今天白天就懒得给他解开了。”
“哦?那是因为什么呢?”
大板牙凑到杨秋池耳朵边:“殷家公子给咱们送了三十两银子,叫咱们好好伺候这家伙。所以,嘿嘿黑……他要大小便就只好拉在他裤裆里了。”顿了顿,又道,“杨爷,这三十两银子我们可都没敢动,等着您来了之后,你决定怎么分呢。
杨秋池一听,心想,这银子来的还真快,便问道:“以前是怎么分的?”
“管监一半,另一半由各禁卒兄弟们平分。”
“一半?这么多啊”
大板牙赶紧哈着腰说道:“那杨爷您拿七成,剩下的兄弟们再分,您看如何?”
啊?杨秋池一愣,随即大笑道:“你误会了,我是说我那一半太多了,你们这么多人才分一半,是不是太少了?”
大板牙长舒一口气:“我的爷,您管这整个大牢,这份辛苦咱们兄弟可都看见的,外头送的孝敬银子那还不都是冲着您老的面子来的。您只拿一半那完全是照顾兄弟们了,再说了,这都是历来留下的规矩啊。”
“嗯,既然是这样,那就照旧吧。”
“好的,我这就去告诉兄弟们,给您把银子拿过来。”大板牙哼着小曲离开了。
杨秋池手扶牢房栅栏往里看。只见那胡三两眼紧闭,嘴里发出了低低的痛苦的呻吟。昨天打板子上夹棍时,在屁股、大腿和两只脚踝处留下的伤口已经结了痂。许多苍蝇在上面乱爬,不时飞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
杨秋池叫道:“胡三!”
一连叫了好几声,胡三还是没动静。
一直跟在杨秋池身边的那小黑狗将脑袋伸进栅栏,汪汪汪一阵乱叫,胡三才努力睁开双眼,望向杨秋池,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杨秋池道:“白氏姐妹两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胡三的脑袋晃动了一下,努力想作出点头的动作,可脖子上紧紧拴着的粗大的铁链妨碍的他的动作。
这小子点头承认,很可能是想着反正昨天已经供认了,如果翻供,又要吃苦头。应该不是他的心里话。杨秋池便放缓了语气:“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用刑的,你说实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三努力睁大浮肿的双眼,费力地看着杨秋池,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
这时候,大板牙手里拿着一个小包,哼着小曲回来了,将那小包躬身递给杨秋池:“杨爷,您拿着。”
杨秋池接过小包,捏了捏,然后塞进了怀里。吩咐道:“你去拿一把椅子来,我要问问这胡三一些事情。”
“好的,小人这就去拿。”大板牙转身要走,又被杨秋池叫住了:“等等,你叫人把这胡三的夹笼先取了,这样不好问话。”
大板牙哈着腰连身答应。不一会,与几个禁卒一起,抬着一张太师椅回来了,还拿来了一张小茶几,摆上茶水、点心以及笔墨纸砚。一个禁卒打开牢门,进去将胡三的夹笼打开,叫道:“喂!还不快他妈的爬起来跪下,我们杨爷要问你话!”
胡三双手双脚被夹了一整晚,早已经僵直不能动,听到这话,吃力地将双手弯起来,努力想翻过身爬起来,可身上锁着的铁链就有好几十斤重,加上昨晚的酷刑,一夜的夹笼,早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费了半天劲,也没翻过身来。
大板牙向其他禁卒一努嘴,两个禁卒点点头,走进牢笼,三个人一起,才将胡三扶起来,他大腿和屁股上的伤口已经干涸,血痂与裤子粘在了一起,这一动,扯着伤口疼,胡三半跪半趴地斜躺在草堆上,大声地呻吟着。
禁卒在胡三屁股上狠踢了一脚:“哭你妈个丧啊!再叫老子让你好看。”
这一脚正好踢在胡三屁股的伤口上,痛得他一声惨叫,扑倒在地上,随即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呻吟。禁卒们上前揪住他的头发和肩膀,拖起来跪好。
杨秋池挥挥手:“行了,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单独问他话。”
众禁卒齐声答应,将牢门锁好,免得这重犯冲出来伤了杨爷,然后哈着腰退出了牢房。
杨秋池*趴在身边的小黑狗的头,向胡三问道:“我再问你一遍,白氏姐妹二人,是不是你杀的?你要说实话,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胡三一听,号啕大哭起来,拼命地叩着头:“大老爷!大老爷,我冤枉啊!我真的没有杀她们两个!求求你大老爷,我是真的冤枉的啊,您老人家救小人一命,来世结草衔环报答您老的大恩大德啊!”叩头声和脖子上的铁链哗啦啦声响成一片。
杨秋池等他哭声低一些了,才问道:“想喝水吗?”
胡三抬起头,直愣愣看着杨秋池,听到喝水二字,那干裂的嘴唇仿佛要冒出火来。不敢点头,生怕这是故意逗自己的。
杨秋池端起茶壶,从栅栏间递了进去,胡三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接过,又望了一眼杨秋池,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将那一大壶茶水喝得精光。由于喝得太急呛着了,放下空茶壶便猛咳起来。
好一会,才慢慢平静下来,向杨秋池叩了几个头表示感谢,才将茶壶递还给杨秋池。
杨秋池接过茶壶,放在桌子上,缓声问道:“好了,你把真实的经过详细说一遍。”
胡三喝了水,有点精神了,慢慢说道:“昨天中午我上街办事,顺路去找谢gua妇,想和她**,可她刚好出门了……”
“谢寡妇是你什么人?”
胡三迟疑了一下,低着头说:“她,她是我相好的,好了差不多一年了。”
“嗯,你接着说。”
胡三是重犯,关在北面重犯监室里,单独的一间。监室前面是一排胳膊粗细的大圆木排成的栅栏。后面墙角放着一个马桶,盖子被扔到了一边,马桶里发出了一阵阵的恶臭,地上堆着一堆稻草,已经潮湿发霉,中间摆着一张横着的夹笼,象一口大箱子,分成上下两部分,将胡三面朝上夹在中间,头、手和双脚从木箱子的窟窿中伸在外面,用铁链分别锁住栓在一起,然后连在墙壁上。
杨秋池问大板牙:“他怎么这样锁着?那怎么大小便呢?”
大板牙赔笑道:“大爷,杀人重犯按规定本来只有晚上才上这夹笼,兄弟们昨晚上给他上了夹笼之后,今天白天就懒得给他解开了。”
“哦?那是因为什么呢?”
大板牙凑到杨秋池耳朵边:“殷家公子给咱们送了三十两银子,叫咱们好好伺候这家伙。所以,嘿嘿黑……他要大小便就只好拉在他裤裆里了。”顿了顿,又道,“杨爷,这三十两银子我们可都没敢动,等着您来了之后,你决定怎么分呢。
杨秋池一听,心想,这银子来的还真快,便问道:“以前是怎么分的?”
“管监一半,另一半由各禁卒兄弟们平分。”
“一半?这么多啊”
大板牙赶紧哈着腰说道:“那杨爷您拿七成,剩下的兄弟们再分,您看如何?”
啊?杨秋池一愣,随即大笑道:“你误会了,我是说我那一半太多了,你们这么多人才分一半,是不是太少了?”
大板牙长舒一口气:“我的爷,您管这整个大牢,这份辛苦咱们兄弟可都看见的,外头送的孝敬银子那还不都是冲着您老的面子来的。您只拿一半那完全是照顾兄弟们了,再说了,这都是历来留下的规矩啊。”
“嗯,既然是这样,那就照旧吧。”
“好的,我这就去告诉兄弟们,给您把银子拿过来。”大板牙哼着小曲离开了。
杨秋池手扶牢房栅栏往里看。只见那胡三两眼紧闭,嘴里发出了低低的痛苦的呻吟。昨天打板子上夹棍时,在屁股、大腿和两只脚踝处留下的伤口已经结了痂。许多苍蝇在上面乱爬,不时飞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
杨秋池叫道:“胡三!”
一连叫了好几声,胡三还是没动静。
一直跟在杨秋池身边的那小黑狗将脑袋伸进栅栏,汪汪汪一阵乱叫,胡三才努力睁开双眼,望向杨秋池,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杨秋池道:“白氏姐妹两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胡三的脑袋晃动了一下,努力想作出点头的动作,可脖子上紧紧拴着的粗大的铁链妨碍的他的动作。
这小子点头承认,很可能是想着反正昨天已经供认了,如果翻供,又要吃苦头。应该不是他的心里话。杨秋池便放缓了语气:“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用刑的,你说实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三努力睁大浮肿的双眼,费力地看着杨秋池,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
这时候,大板牙手里拿着一个小包,哼着小曲回来了,将那小包躬身递给杨秋池:“杨爷,您拿着。”
杨秋池接过小包,捏了捏,然后塞进了怀里。吩咐道:“你去拿一把椅子来,我要问问这胡三一些事情。”
“好的,小人这就去拿。”大板牙转身要走,又被杨秋池叫住了:“等等,你叫人把这胡三的夹笼先取了,这样不好问话。”
大板牙哈着腰连身答应。不一会,与几个禁卒一起,抬着一张太师椅回来了,还拿来了一张小茶几,摆上茶水、点心以及笔墨纸砚。一个禁卒打开牢门,进去将胡三的夹笼打开,叫道:“喂!还不快他妈的爬起来跪下,我们杨爷要问你话!”
胡三双手双脚被夹了一整晚,早已经僵直不能动,听到这话,吃力地将双手弯起来,努力想翻过身爬起来,可身上锁着的铁链就有好几十斤重,加上昨晚的酷刑,一夜的夹笼,早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费了半天劲,也没翻过身来。
大板牙向其他禁卒一努嘴,两个禁卒点点头,走进牢笼,三个人一起,才将胡三扶起来,他大腿和屁股上的伤口已经干涸,血痂与裤子粘在了一起,这一动,扯着伤口疼,胡三半跪半趴地斜躺在草堆上,大声地呻吟着。
禁卒在胡三屁股上狠踢了一脚:“哭你妈个丧啊!再叫老子让你好看。”
这一脚正好踢在胡三屁股的伤口上,痛得他一声惨叫,扑倒在地上,随即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呻吟。禁卒们上前揪住他的头发和肩膀,拖起来跪好。
杨秋池挥挥手:“行了,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单独问他话。”
众禁卒齐声答应,将牢门锁好,免得这重犯冲出来伤了杨爷,然后哈着腰退出了牢房。
杨秋池摸了摸趴在身边的小黑狗的头,向胡三问道:“我再问你一遍,白氏姐妹二人,是不是你杀的?你要说实话,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胡三一听,号啕大哭起来,拼命地叩着头:“大老爷!大老爷,我冤枉啊!我真的没有杀她们两个!求求你大老爷,我是真的冤枉的啊,您老人家救小人一命,来世结草衔环报答您老的大恩大德啊!”叩头声和脖子上的铁链哗啦啦声响成一片。
杨秋池等他哭声低一些了,才问道:“想喝水吗?”
胡三抬起头,直愣愣看着杨秋池,听到喝水二字,那干裂的嘴唇仿佛要冒出火来。不敢点头,生怕这是故意逗自己的。
杨秋池端起茶壶,从栅栏间递了进去,胡三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接过,又望了一眼杨秋池,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将那一大壶茶水喝得精光。由于喝得太急呛着了,放下空茶壶便猛咳起来。
好一会,才慢慢平静下来,向杨秋池叩了几个头表示感谢,才将茶壶递还给杨秋池。
杨秋池接过茶壶,放在桌子上,缓声问道:“好了,你把真实的经过详细说一遍。”
胡三喝了水,有点精神了,慢慢说道:“昨天中午我上街办事,顺路去找谢寡妇,想和她亲热亲热,可她刚好出门了……”
“谢寡妇是你什么人?”
胡三迟疑了一下,低着头说:“她,她是我相好的,好了差不多一年了。”
“嗯,你接着说。”
第三十五章案情
“回来的路上,遇到几个朋友,便一起在酒馆里喝酒,喝完酒我返回殷家,有些醉了,路过白小妹住处的时侯,我知道她平日中午都要睡午觉,便想偷瞧一下。”
说到这里,胡三显得有些尴尬,偷偷抬眼看了看杨秋池,见他并没有露出讽刺的表情,轻舒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用手指捅破窗户纸望里看,正看见白小妹穿着小衣躺在床上睡觉,被子滑落一边了,露出了……”
顿了顿,不好意思说明,跳过接着说道:“我……我就鬼迷心窍,扒开窗户翻进了房间,就……就把她给那个了……”
“她没有反抗吗?”
“反抗了,我堵住她的嘴,掐她的脖子,我又紧张又害怕,她反抗得又很厉害,所以……所以我……没进去就完事了……”
杨秋池想笑,又觉得不妥,还是忍住了笑,咳嗽一声,问道:“后来呢?”
“完事了之后,我就清醒了,知道这下子完了,我当时只想快点逃跑,根本没想过杀她。真的!大老爷,请您相信我!我可以发毒誓!”
杨秋池点点头:“你接着说。”
“我起来匆忙穿好衣裤,就从后门逃出了殷家大院。逃到了谢寡妇家躲了起来。本来想马上逃出城去,但是想到白小妹肯定告发我了,只要一露面,就会被抓住的。便想着天黑之后,城门没关之前再改个装束逃走,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你穿衣服的时候,白小妹没有叫喊吗?”
“她只是躺在床上一个劲低声哭,没有叫喊。”
“哦,那你又是怎么杀死她的姐姐白素梅的?”
“我冤枉啊,大老爷!”胡三拼命叩着头,“我真的没有杀白素梅,那时候她真的不在场。她死的事情,我也是听知县老太爷问话,才知道的啊。”
“那白小妹也不是你杀的喽?”杨秋池盯着胡三的双眼问道。
胡三双手放在胸前,嘴唇哆嗦着:“大爷,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杀她们姐妹,我当时只想着逃走,根本没想过杀人啊。我逃走的时候,白小妹还在床上哭,怎么会死了呢……”
杨秋池观察他的神情,不大象说谎,又问道:“白小妹反抗的时候抓过你吗?”
胡三仔细回忆了一下,肯定地说道:“没有抓过,我当时将她的双手交叉在头顶,用一只手抓住,所以,她没办法伤到我。”
“你把上衣脱了让我看看。”
胡三费力地从肩膀处拔下衣服,杨秋池仔细观察,胡三整个上身果然没有抓痕。
杨秋池问道:“你说你没有杀白氏姐妹,有什么证据?”
胡三想了半天,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拿不出证据,但我真的没有杀她们两。大爷,请您相信我啊。”
杨秋池沉吟着,努力回忆自己尸体检验时看到的情况。
忽然,杨秋池想起一件事来,自己检验的时候,那床上的白小妹已经出现了比较明显的尸僵和尸斑,但地上的白素梅却还没有出现,由此可见,这白素梅死亡时间肯定在白小妹之后,相差至少两个小时以上。
这胡三如果凌辱白小妹并将她掐死,没有理由在现场停留两个小时,再杀白素梅。如果换成我,我也会马上逃离现场的。
从这一点来看,至少可以肯定,白素梅不是胡三掐死的。那会是谁呢?
白小妹手指甲里残留的皮肤残片,应该是凶手留下的,一定要尽早作DNA检验,就能发现问题了。检验仪器还在山谷的卡车后面,虽然那山谷人烟罕至,但还是尽快雇人去把那些设备运回来,没有这些东西,自己这法医可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正在思索间,外面传来银铃似的声音:“哥,哥!我爹叫你去呢!”一听就知道是宋知县的大小姐宋芸儿,乍一听她叫自己是哥,杨秋池还真有点不习惯。
宋芸儿象一阵风似的来到杨秋池身边:“哥,快走吧,我爹叫你去呢。”
“什么事这么着急?”杨秋池站起身来。
“昨天下午死的那白氏姐妹的爹妈来了,要看尸体,殓房的钥匙不是你管着的吗?我爹让你赶快去。他们在那里喝茶等你。”
杨秋池听罢,急忙和宋芸儿出了牢房门。
大板牙等禁卒正守候在牢房门口,杨秋池说:“我有事情出去,你们好生看着胡三。”
大板牙等人连忙答应。
杨秋池和宋芸儿带着小黑狗,急急忙忙跑到了花房。
进了房门,看见一对夫妇,男的四五十岁,冷峻的脸旁上黑须横生,身材比较健壮,穿着一身武官服,正皱着眉头想心事。这武官旁边坐着的是一中年妇人,正在抹着眼泪。
下首坐着的是殷家大公子殷德。宋知县坐在旁边椅子上,也是一个劲唉声叹气,陪着一起伤心。
见杨秋池等人进来,宋知县站起身,向杨秋池说道:“来来来,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两位是昨日不幸亡故的白氏姐妹的双亲,白千总和他的夫人。”转身向着白千总说道,“这位是下官的侄儿,姓杨名秋池,是衙门牢房的管监。”
坐在下首的殷德听了宋知县的介绍,有些奇怪,这小伙子昨天下午勘察现场的时侯,还只是个忤作小学徒,怎么今天就成了管理牢房的管监了。还是站起来向杨秋池拱了拱手。
杨秋池还了礼,心里却在琢磨:白千总,千总?听这名字好像是武官,不知道是几品官,但听这宋知县自称下官,官品应该比宋知县大。
杨秋池的推测没错,这千总是明朝地方武官,官阶六品。
杨秋池躬身施礼。没想到白千总却只是撩眼皮看了看,微微点头,并不搭理,转向宋知县:“知县大人,咱们还是先去看看小女吧。”
宋知县连声答应,前头领路,一行人来到殓房。
殓房在东边的一个地下室里。杨秋池,用钥匙打开房门,一股阴湿之气扑面而来,宋芸儿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
殓房中间是两块停放尸体用的大木板,各用两根长凳子架起来。木板上分别平躺着两具尸体,面部用白布盖着。木板前面的地上,摆着两盏长明灯,在昏暗的殓房里,发出了清冷的光芒。
整个殓房潮湿而阴冷,靠墙壁摆着一张方桌和几张椅子,都很陈旧,摸在上边湿漉漉的,与这阴冷的殓房倒是很相配。
白夫人急走几步,来到前面一具尸体旁,伸出颤巍巍的手,轻轻揭开白布,露出了白小妹雪白的脸庞。
白夫人摇晃了一下,软软瘫倒。白千总和殷德连忙扶住白夫人,宋芸儿也跑过来帮忙,又是掐人中又是大声呼唤。半晌,白夫人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白千总轻声安慰着:“夫人,孩子已经走了,你要节哀啊。咱们再看看素梅,就出去吧。”
百夫人悲声哭泣:“我的儿啊……”想说话,却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殷德说道:“都怪小婿我照顾不周,也是我殷家管教无方,养了胡三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才害死了她们姐妹二人。”说罢,跺足捶胸,一脸痛苦。
白千总摆了摆手:“怪不得你!殷儿,你不要如此自责了。”
殷德说:“好在凶手已经抓获归案。”一指杨秋池,“就是这位小哥,巧用小狗追踪,抓住了凶犯。”
白千总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杨秋池,抱拳施礼:“多谢公子!使我儿大仇得报。”
杨秋池还了一礼,此刻不是聊天的时候,所以他也就没有多说。
白千总说:“我们去看看素梅吧。”白夫人点点头,白千总搀扶着白夫人往旁边放着白素梅的那块木板走去。
殷德拣起那块盖脸的白布,轻轻往白小妹脸上盖去。突然,殷德大叫一声,白布一扔,倒退几步,稀哩哗啦……,殷德已经一屁股将身后那张椅子压得稀烂,摔在了湿漉漉的地上,兀自不觉,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脸色煞白,眼睛直勾勾看着白小妹的尸体,手撑在地上,又往后到爬了几步。
“啊~~!”殷德一声惨叫,抬起右手,这才发现,右手手掌处,一块破碎的木板贴在手上。殷德左手抓住木板,猛地一扯,立即又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惨叫,左手抓着的木块上面,赫然是一枚长长的铁钉,锈迹斑斑的铁钉上,已粘满了鲜血,正嘀嘀嗒嗒往下嘀落。右手手掌已经被那铁钉洞穿了一个血窟窿。
原来刚才殷德惊恐之下,将身后那张本来就陈旧腐朽了的椅子压烂,手掌刚好按在一块烂木板的铁钉上。
白千总、杨秋池等人没看清殷德为什么会这样,全都围了过来。白千总问道:“殷儿,怎么了?”
殷德脸色煞白,哆哆嗦嗦指着白小妹的尸体,右手伤口鲜血不断渗出。
宋芸儿奇怪地走到白小妹尸体旁,嘟哝着:“有什么嘛,怕成这样……啊~!”话未说完,也发出一声惊叫,倒退了两步,也是吓得面无人色,一只粉拳咬在嘴里,簌簌发抖。
“怎么了?”杨秋池问道,心里有些奇怪,是什么东西能把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疯丫头吓成这样。
“她……她……她在看着……看着我笑!”
所有的人都感到一阵凉意袭满了全身,连杨秋池也不例外,虽然他检验过上百具尸体,但并不说明他不会害怕,殓房的鬼故事多着呢,谁知道哪一个是真的。
杨秋池慢慢走到白小妹尸体旁,果然,白小妹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自己!
杨秋池感到了一阵寒意袭满全身,仿佛有个人飘在自己脑后冷笑,又仿佛在自己的脖子上吹气。杨秋池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猛一转头,却什么都没有。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看看吓得面无人色的殷德和宋芸儿,心想,我是忤作,我都害怕,那还得了吗?
杨秋池硬着头皮,又走上前一步,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白小妹的眼睛并没有转动,脖子下的紫红色尸斑赫然在目,这足以说明,白小妹已经死了,既然是死人,杨秋池就不会害怕,他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白小妹之所以会张开眼睛,一定有原因。
仔细观察了一会,没发现异常,估计白小妹的眼睛突然睁开,可能是某种原因产生的生物电引发一种尸体痉挛。这种事情以前也见过报道。
直到这时,殷德才说出话来:“鬼~!有鬼~!她在笑!”
杨秋池伸手轻轻替白小妹合上双眼,说道:“不用怕,她已经合上眼睛了。”心想,这殷公子的胆子也太小了点吧,这么多人在这里,又是大白天的,连宋芸儿这样一个小女孩都没他那么夸张,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被吓成这德行,连手被扎伤了都不知道。
宋芸儿大着胆子凑上去看了看,长舒了一口气:“是的,眼睛闭上了。不用怕了。”转头问杨秋池,“哥,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睁开眼睛了?”
杨秋池看着吓得还在全身发抖的殷德,正想解释一下,忽然心中一动,说道:“她可能是有什么冤屈没有伸吧。”
殷德一听,恐怖地大叫一声,往后又到爬了几步。
白千总沉声说道:“小兄弟,这凶手不是被抓住了吗?我女儿还有什么冤屈?”
杨秋池笑了笑摇摇头:“我乱说的,要不然她为什么突然睁眼呢?”
白夫人叫了声:“我苦命的儿啊~!”又轻轻哭泣起来。白千总柔声安慰,扶着夫人来到白素梅尸体旁。
殷德见白小妹的尸体一动不动,神志这才逐渐恢复清醒,这时,也才感觉到手掌处伤口的剧烈疼痛,低头看看伤口,只见这伤口很深,已经将手掌整个洞穿。
殷德爬起来,四下看了看,想找个东西包扎伤口,发现旁边方桌上有一长条白布,便撕了一节,将伤口胡乱绑上。
杨秋池一直在旁边看殷德包扎伤口,说道:“殷公子,你的伤口很深,应该清洗一下……”殷德摆了摆手:“先不忙,回去再说罢。”不再理杨秋池,几步来到白千总夫妇身边。
杨秋池没有凑上去,只是一个人远远在一旁陪着。
白千总轻轻揭开白素梅盖在脸上的白布,露出了她平静娇丽的脸庞,仿佛睡着了一般。
百夫人喊了一声:“我的儿啊~~!”俯在白素梅身上,抓起她的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哀声而泣。
杨秋池也很难过,他见不得别人哭,以往验尸,遇到这种情况,杨秋池都回避开,见白千总夫妻这么伤心,杨秋池叹了口气,转身往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情景象雷电一样击中了杨秋池,他猛一转身,直勾勾盯着白素梅的手,而那只手,那只被伤心欲绝的白夫人握着的软绵绵的手,正在随着白夫人的哭泣,轻轻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