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呜,呜呜,……”。
初秋的夜晚,二十一中的校园里,教室内灯火通明,教室外晚风习习。突然,初一二班的教室里传出阵阵凄厉的哭喊声。声音时而尖细,时而喑哑,似女声,仔细听来,又不十分真切。哭喊声中,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诉说,只是声音异常模糊,就是初一二班的同学,都听不清王福说的是什么。
石山和王福算是老乡,两个人的家所在的山村,一上一下。石山的村子叫前坡村,王福家的村子叫后坡村,两个村子之间仅有七里地。所以,每次周末回家,或者周日下午返校时,两人都是同路而行。王福生性腼腆,石山也不是喜欢说话的人。不过,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关系还算融洽。虽然开学刚刚一个月零六天,两人已经成为好朋友了。
只是王福长的比较高大,也大石山一岁,反观石山,就瘦小多了。十二周岁的少年,仅有一米四的身高,体重也不超过七十斤。所以开学排座位的时候,王福被排在教室西北角的最后一排处,而石山则在教室前排的东南角。
这是晚自习的第二节课,王福突然爆发出的哭喊声,让石山觉得十分陌生。这那里应该是平时腼腆,一说话就会脸红的王福的表现呢?石山犹豫着挤到围在王福身边的同学们前面,想要劝劝王福。不想,石山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王福就捡起课桌上的铅笔盒扔了过来,石山慌忙扭头躲了过去。
“班长,快去叫老师来呀。”
石山看着状似癫狂的王福,对班长李长喊道。
根本不用去喊,二十一中本就不是个大学校,仅有初中六个班,每年级俩班。高中六个班,每年级三个班。所有的学生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不足六百。另外,教职员工有八十多人,再加上教师的家属,整个学校也就七百五十人左右。
寂静的夜晚,王福的声音又大而凄厉,老师们已经陆续赶来,同时跑来的,还有别的班级的学生。
作为初一二班班主任老师的钱有良,第一个上前,想要劝一劝王福,不过,钱老师得到的待遇,并不比石山好多少,只是王福这次扔过来的是课本而已。
学校有一名校医,脚有点跛,所以学生们当面称呼他为张校医,背后则呼其为张瘸子,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张校医的真名叫什么。张校医是最后一个达到的,站在已经哭喊的嘶哑了嗓子的王福近前,静静观察了片刻,对身后的诸多老师说:
“应该是癔症。”
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想问问什么是癔症。虽然当地人习惯把突然呆愣下来的人,说成是“发癔症”,只是他们都知道,校医口里的“癔症”,并不是平时所说的“发癔症”的“癔症”。很明显,平时说的并不是一种病,而校医所说的却是一种疾病了。
“该怎么办?”
班主任钱老师问校医张瘸子道。
“没有好办法,要么抬到医院去,要么等等看,应该快结束了。”
半夜五更的,只要不是什么急症,没人愿意送王福去医院,所以就都守在王福身边,看看会不会如张校医所说,过会就好。
直到第二节晚自习下课的铃声想起,王福西斯底里的哭喊也戛然而止。停止了哭喊的王福,噗通一下趴到了课桌上。
“李长,找几个人把王福送到宿舍去。”
由于离学校有近二十里地,王福和石山都是住校生。宿舍就在校园西边的操场北院墙下,是用教室改的。每间宿舍里,在南北墙下,用土坯垒了两道直顶东西山墙的土炕,中间是不到两米的过道。每排土炕上,都能躺下十几个学生。石山和王福自然是在一个宿舍里,都是在北边的炕上。
石山和同学们把王福半抬半抗的弄到宿舍,王福一直没有睁眼,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王福放到炕上,也没有谁给他脱衣服,只是石山给王福把脚上的黄球鞋脱了下来,并给他盖好被子。
今天是周五,第二天是周六,学校只上半天课,第四节课后,就可以回家了。王福没有上课,等石山上完第四节课回到宿舍时,已经不见了王福的身影。
周日下午,石山返校时,故意在两人碰头的地方,等着王福,可是快等了一个小时,都没见王福的踪影,石山只得独自回到学校。第二天,也就是周一,王福的父亲来,用自行车拖走了王福留在宿舍的行礼,和班主任钱老师打了声招呼。
“老师,王福身体不好,暂时不来上课了。”
从此之后,石山直到初中毕业离开二十一中,三年内再也没见过王福。
王福突发“癔症”,紧接着又退了学的事情,一时间成为二十一中课余的话题。不过,并没有议论几天,学校又接连发生了三次类似王福的事件。只是,后来发“癔症”的学生并没有退学。第四个发“癔症”的,是初三一班的一名叫王冰的女生,和石山的同桌徐京梅是邻居。王冰发“癔症”是在第一节晚自习课上。课间休息时,石山和徐京梅都没有出去,徐京梅小声对石山说:
“王福发癔症后,我回家给爷爷讲了,爷爷说,学校所在地是明清时期的刑场,这里曾经处决了许多犯人。民国时期,这里又成了乱葬岗。有很多无家可归的人死了后,被胡乱埋在这里,还有一些死后不能葬入祖坟的戏子,以及遭横祸而死的人。爷爷说,直到解放以后,还有人家把夭折的婴儿也丢到这里,有些连埋都不埋。”
石山来自山里,徐京梅却是城里人。徐京梅可以说是初一二班最漂亮的女生了,石山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让他们两个同桌。为此,很多同学在背后取笑石山。石山那时候还没到青春期,对漂亮女生并没有多大的感觉。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石山也会不经意地偷偷看同桌的徐京梅。两人之间的话,其实非常少,自从开学后,总共加起来也没有两句。
所以,石山对于徐京梅突然间的表现,有些错愕。听完徐京梅的叙说后,石山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憋得脸都有些红了,才冒出一句:
“王福以及接下来的学生发癔症会不会是鬼上身呢?”
说完,石山就后悔了,怎么能说这么迷信的话呢?不敢去看徐京梅,石山低着头,胡乱翻着课桌上的《几何》课本。
“我妈也这样说,不过,我爸不信。”
“你信吗?”
石山实际上很渴望和徐京梅说话的,徐京梅的嗓音很好听,说话的节奏也是不疾不徐的,特别是徐京梅转头对着石山说话时,石山能闻到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石山只觉得很好闻。
“小时候经常听奶奶讲鬼故事,每次都吓得我夜里不敢一个人起来。”
石山刚想要告诉徐京梅,自己也听过很多鬼故事,当时也很害怕。不想,第二节晚自习上课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石山还是第一次觉得,二十一中的铃声竟然如此刺耳。石山是在村子里读的小学,小学上下课的铃声,是刘老头敲一块挂在老槐树上,破烂的铁块发出来的叮当声。开学第一天,听到二十一中的铃声,石山当时觉得特别好听,特别悦耳。没想到,今晚打断了自己和徐京梅对话的铃声,听起来竟然是如此的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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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石山很喜欢和徐京梅说话,只是,石山搞不懂是为什么,徐京梅有时候会主动和自己说话,显得很自然,而有时候又似乎不愿意理自己,显得很漠然。徐京梅的时而自然,时而漠然,让石山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段时间,石山听起课来都会走神。
石山从小学起,就被老师们认为是个聪明的孩子。看上去学习也不怎么用功,反而是玩的时候比学的时候要多,不过,石山的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的。小学如此,升到初中后,虽然只是过去两个月,石山略高于其他人的智商,还是很快就被老师发现了。特别是教他们《几何》的李毅老师发现,几乎没有什么难题是石山做不出来的。最不喜欢石山可能是语文老师了,不仅仅是石山那手潦草难看的字,关键是石山总是在语文课上打瞌睡。
语文老师姓孙,名字很秀气,叫孙笑梅。人长得高高瘦瘦的,戴副近视眼镜,说话有些南腔北调。不过,一手漂亮的粉笔字,还是让同学们都很羡慕。
“钱老师,你们班的石山是怎么回事?”
一次下午自习课时,班主任钱老师和孙老师在教室**到。
“石山怎么了?”
“上课不是趴在课桌上,就是做小动作,几乎从来不好好听课。”
“哈哈,开始我也以为他没有认真听课呢,后来才发现,当他老老实实坐在位子上时,才是真正走神的时候。估计是从小养成的毛病了。”
孙老师似乎不相信班主任钱老师的话,一次语文课上,当讲到一半的时候,钱老师发现石山又趴到课桌上了。故意不去管她他,等过了有十几分钟,孙老师估计石山已经睡着了,猛然喊了一声:
“石山,接着刚才我读到的地方,往下读。”
当石山毫不迟疑地接着读下去之后,孙老师才相信了,石山趴在课桌上,并不是在睡觉。其实,石山刚才真的差点就睡着了。只是迷迷糊糊的过程中,还能隐约记得老师读到了那里,所以才没有露馅。石山也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了,夜里总是让抽筋的腿给疼醒,还时常会梦见徐京梅。梦里的徐京梅比现实中的更漂亮,时常对石山做些很亲昵的动作,引起石山身体很大的反应。以至于,石山白天都不敢去看身边的徐京梅。
“孙老师上课总盯着你,你还是不要在他的课上睡觉了。”
课间,徐京梅偷偷对石山说。
石山记得,好像徐京梅已经很多天都没有和自己说话了,石山看了一眼徐京梅,脸没来由的红了起来,急忙低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学校要开运动会了,你参加吗?”
“我什么都不会。”
的确,来自山村的石山,除了下课疯跑外,什么乒乓球,篮球,几乎都没有摸过。
“我看你挺能跑的,不如就报名参加赛跑吧,有一百米,二百米,八百米。你想报哪一个?”
“你报了吗?”
“我报的二百米和跳高。”
“我还是想想再说吧。”
在石山的记忆中,这是自从和徐京梅同桌以来,说的最多的一次话了。
农历七月底,一场透地大雨过后,卢校长房前的几棵大柳树上,每天傍晚都会有好多蝉从土里钻出来,石山最喜欢玩这些小昆虫。每当下晚自习后,石山不急着回宿舍,而是去卢校长门前的柳树上捉刚出土的蝉。同时,石山会折一些细柳枝,一起拿到教室里。把柳枝插在课桌桌面的缝隙以及小小的孔洞中,把捉来的蝉放到柳枝上。第二天早晨,石山会第一个跑来教室,看那些夜里脱下蝉蜕,还没来得及在太阳下晒黑的白白的蝉,趴在教室的窗玻璃上。
早晨,石山惦记着夜里放到教室的蝉,爬起来就往教室跑去。刚穿过操场,迎面碰到钱老师的家属。石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只是停下脚步,站到一边,等石老师的家属过去,才拔脚再次向教室跑去。
钱老师的家属,石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是听同学们私下都叫她“茶花女”,石山没有读过小仲马的作品《茶花女》,所以也不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甚至,石山都没有见过茶花。不过,石山很喜欢看钱老师的家属“茶花女”。她长了一副娇小的身材,打扮淡雅而得体,瓜子脸上弯弯的眉毛下一双细长的眼睛,很像家里大花猫的眼睛,让人看了,觉得很舒服。特别是茶花女走起路来,就像整个身体根本没有重量一般,轻轻柔柔的样子,总会让石山想起《红楼梦》中对黛玉的描写: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如果不是亲眼见过钱老师家里的两个孩子,说什么石山也不会相信茶花女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雨过天晴,秋高气爽,这天的天气格外好。
晚饭后,石山从宿舍里出来,准备去教室上晚自习时,看到操场上的篮球架下,有三四个老师的家属坐在那里闲聊。石山心里还在想,城里人就是悠闲,这个时候村子里的女人们,哪里有闲空拉呱,就是夜晚,也要忙活着把收回来的玉米剥皮,绑成一串串的,挂在架子上,要不就是摘花生什么的。
坐在教室里,石山时不时看看身边的空位,他不知道徐京梅今晚为什么没来上晚自习,徐京梅的家就在校园附近,从来没有缺席过晚自习。难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就在石山胡思乱想的时候,猛然听到操场那边传来女人惊慌的呼喊声。
“快来人啊,救人啊,孙蕾跳井了!”
孙蕾跳井?孙蕾是谁?石山边想边随着同学们挤出教室,向操场跑去。
操场西南角有一口机井,是学校生活用水的水井。平时石山也注意过,井上盖着一块水泥板,应该掉不下人去才对。这个孙蕾是怎么跳下去的?
等石山跑到的时候,机井旁已经围满了人。站在外围的石山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却能听到一个惶急的喊叫声。听了半天,许是着急之下,声音有些走样,石山竟然没有分辨出是谁的声音。
“钱老师,你先别急,这口机井井口太狭窄,冒然下去不仅不能把弟妹救上来,恐怕还会搭上一条人命。”
至此,石山才知道孙蕾就是茶花女。怎么可能?茶花女怎么可能跳井?石山的心紧紧揪了一下。早晨见过茶花女时,还在心里偷偷欣赏了一番茶花女的美丽。怎么就突然跳井了呢?钱老师和茶花女的两个孩子还都很小,大一点的女儿不过才三岁,小儿子只有一岁多。许是找人照料着吧,都没有在现场。
在等待绳索和打捞工具的时候,石山听那几个在操场篮球架下闲聊的女人议论道:
“我们也不知道孙蕾是怎么了,来到操场后,也不理我们,径直就朝这里走。来到井边,一点停顿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掉了下去。”
石山注意到,她们说的是“掉了下去”,而不是“跳了下去”,显然,机井上的水泥板早就被人掀开了。
“你们没喊她吗?”
“小王喊了一声,不知孙蕾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的,连头都没扭一下。”
“不会是遇到鬼打墙了吧?”
其中一个女人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句。
“鬼打墙”?石山心里一激灵,这三个字对石山来说,可不算陌生,因为他曾经多次听说过,甚至亲眼看见一个本家的,和自己同岁的叔叔遇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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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一夜没有睡好的石山起得比以往晚了些,来到教室门口时,刚好碰到低着头走路的徐京梅。默默跟在徐京梅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教室,等徐京梅坐下后,石山轻声问道:
“昨晚怎么没来上晚自习呢?”
这是石山第一次主动和徐京梅说话。只是,石山没有想到,自己普通的一句话,竟然让徐京梅腾得脸红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石山,不由想起梦里的情景来,不敢再看徐京梅如同熟透了的苹果一样的脸,低头装作找课本,在书洞里胡乱地翻着。
“晚饭时突然独自疼,所以就没来。”
半天,石山才听到徐京梅低若蚊蝇的回答声。
石山不知道的是,徐京梅最近一直感觉小腹坠坠不适,不想昨天晚饭时突然来了初潮。一是没有思想准备,二是的确有些肚子疼,所以才没来上课。不仅如此,夜里徐京梅同样做了一个很羞人的梦,隐约中,觉得和自己亲热的人有些石山的样子。所以,石山问她为什么没来上晚自习时,才忍不住脸红起来。
“昨天晚上茶花女跳井死了。”
“啊?!”
其实,没有住校的同学也是在来到教室的第一时间,被告知茶花女跳井的事情,大家都在纷纷议论着,教室里显得很嘈杂。虽然徐京梅的这声惊呼有些大,却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跳井?跳的那个井?”
徐京梅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石山看着徐京梅余韵未退的脸,逐一回答道: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在操场里闲玩的人说,茶花女是遇上鬼打墙了,谁也没理会,直接走到操场西南角的机井那里,径直掉了下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那个机井不是盖着的吗?”
“是啊,没人知道是谁把机井口上的水泥板掀到一边的。”
“真的有鬼打墙吗?”
“起立!”
随着班长李长的一声喊声,同学们停止了议论茶花女跳井的事情,齐齐站起来,大声对走上讲台的代数老师任明远喊道:
“老师好。”
“请坐。先提前跟你们打声招呼,上午最后的两节语文课上自习。”
不用说,同学们也知道钱老师肯定没有心情来上课。自习课上,教室里再次乱成一锅粥,还是在议论茶花女跳井的事情。甚至有同学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起鬼打墙的故事来。其中,数马胖子的声音最大:
“我爸爸说过,有一次他在车间值夜班,半夜里,全车间的车床无缘无故地都开了起来。吓得我爸爸也不敢在车间待了,也不敢到配电室看看电闸是不是被人推了上去。一口气跑回宿舍,把和他一个宿舍的车工叫起来,两人回到车间时,车床还在转呢。”
“别瞎说,车床我见过,没人送电,怎么会自己开起来的?”
“骗人是小狗,我爸爸亲口和我们说的。车床当然是工人下班前就有断电的,配电室的闸还是我爸爸落下来的。我爸爸他们回到车间后,把车间的等都打开,车床才停了下来。仔细看了一边,所有车床的电闸都是断开的,包括配电室的电闸也是断开的。”
“石山,你相信鬼神吗?”
在马胖子大声讲着从他爸爸那里听来的故事时,徐京梅小声问石山。
“我也说不上来是信还是不信。虽然没有亲眼看见鬼怪,却的确听说了很多无法解释的故事。”
石山于是把他和石新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徐京梅听。
“鬼打墙的事情应该真的有吧,我也听大人们说过类似的事情。”
两人沉默了一会后,徐京梅问石山:
“茶花女死了,钱老师的两个孩子该怎么般啊,还都那么小?”
石山哪里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岔开话题说道:
“不知道钱老师要多久才能来上课?”
第二节自习课的时候,随着铃声响起,一位二十来岁,身材匀称,脸色靓丽的女教师,站到初一二班的讲台上。
“同学们都知道钱老师家发生的事情,一时不能来给你们上课了,这个学期的语文课由我来替钱老师上。我叫马娟。”
说着话,年轻的女老师随手在黑板上写下两个俊秀的字迹:马娟。
转眼来到八月十五,这天是星期二,上世纪八十年代,八月十五是不放假的。石山周六回家时,星期天中午,母亲包了顿水饺,算是提前给石山过了中秋节。因为家里生活困难,石山兄弟姊妹又多,八月十五全家只买了四个月饼,每个人还分不到半块。说实话,石山并不喜欢青红丝的月饼,吃到嘴里有股乖乖的味道。
这天上午的头两节课是英语课,第一节课下课时,石山去了躺厕所,又在教室外面和同学打闹了一会,才踏着铃声回到座位上。见同桌的徐京梅连头都没抬,石山没来由心里有些悻悻的。经历过和徐京梅的一场**后,石山开始在意起徐京梅对自己的态度来。石山总想引起徐京梅的注意,像今天这样,连头都不抬起来看自己一眼,石山感觉很不是滋味。石山无精打采地做到位子上,好半天都没有听到英语老师讲的是什么内容。等下课铃声响起,石山往书洞里放课本时,无意间触摸到一个纸团。拿出来后,见是用作业本上的纸包着一个圆圆的东西。石山在动手打开纸包时,抬头看了一眼已经站起来准备回家吃饭的徐京梅。见对方依然没有看自己,自顾自地转身走了。
石山不由用力一扯手中的纸包,一个圆圆的月饼掉了出来,啪的一声掉在课桌上,翻了几下,又滚落到地上。石山不是不想伸手接住,只是他根本就没有思想准备。石山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月饼,仔细吹掉上面的尘土,刚要把桌上包月饼的纸团起来扔到,却看到好像纸有字迹。
“尝尝好吃不?”
是徐京梅的字,徐京梅给自己送月饼呢。一股无法言语的感觉顿时袭上心头,呆呆坐在位子上的石山,感觉有些晕眩。等身后的李春喊石山去吃饭时,石山在慢慢站起身来,抬脚间,感觉轻若无物,有些飘飘然起来。
石山回到宿舍吃着从家里带来的干粮,直到吃饱了,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手里的月饼。石山没舍得一次吃完,徐京梅给的月饼比家里的好吃多了,虽然是一样的月饼,石山却觉得徐京梅给的月饼中的青红丝没有了那股怪味,而是十分的香甜。把剩下的一半月饼仔细藏好,石山一改往日总是要踏着铃声进入教室的习惯,早早来到座位上等待徐京梅的到来
徐京梅是和另外一个叫闫秀娟的女同学一起走进教室的,两人说说笑笑,可是,等徐京梅来到自己的位子前,脸一下绷了起来,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满眼期待的石山,漠然坐下后,低头在书洞里翻找着课本。
“真好吃。”
石山见徐京梅没有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只得微微向徐京梅一边靠了靠身子,侧转头轻声说了一句。
“什么?”
徐京梅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声。
“月饼真好吃。”
石山不得不再次说道。
“什么月饼真好吃?”
从徐京梅脸上,石山能够读出她后面省略的四个字:莫名其妙。石山一时错愕在那里,愣了一会,刚转过头,就听旁边的徐京梅噗哧一声,再转回头去时,徐京梅已经趴在课桌上,石山只看到徐京梅不断抖动的肩膀。这时候,石山才明白,从早晨开始,徐京梅就是故意在逗自己。石山不仅不感到生气,反而感觉非常甜蜜。浑身的血液似乎流的快了起来,身体暖洋洋的,忍不住想要喊叫一声。
“起立!”
被李长从来没有变化的喊声打断,石山转头瞪了一眼班长。整个一节课,石山的脑子里全都是徐京梅偷笑过后,一脸红晕的样子。
下午放学时,石山故意提前来到校门口,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在那里溜达,一直到徐京梅和闫秀娟两人说笑着走远,再也看不见身影后,才返回宿舍吃晚饭。因为今晚是八月十五,学校通知,晚上的晚自习取消。用家里带来的干粮填饱肚子之后,石山拿着徐京梅给自己的,还剩下一半的月饼,独自来到操场上。一边毫无目的地溜达着,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手里的半块月饼。
今晚虽然是八月十五,月亮又大又圆,可是天空中有一层薄薄的云,所以整个操场里的景物显得有些朦朦胧胧的。正在边走边吃月饼的石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正想着什么,猛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石山,你去哪里?!”
石山顿住脚,低头一看,不由惊出来一身冷汗。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机井边,机井上的水泥板依然没有盖在上面,而是被掀翻到一边,黑黝黝的井口就在石山脚前不到一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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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恐不已的石山,看着眼前如同噬人巨兽的大口一般的机井,抖颤着后腿了两步,才转过身去,拔腿跑了起来。刚才石山并没有听清是谁提醒的自己,等他跑到操场中央时,四顾一圈,竟然没有发现一个人影。本来今晚能够赶回家的同学都走了,宿舍只剩下三个人,石山,王勇,赵晓东。石山仔细想了一会刚才喊自己的声音,似乎不是王勇和赵晓东的。石山记得,自己是第一个吃完晚饭,走出宿舍时,王勇和赵晓东还没走,两人说话是要到校外溜达溜达的。
石山一溜小跑回到宿舍,果然没有看到王勇和赵晓东的身影。显然是外出还没有回来。石山再次来到宿舍外面,看西面紧邻的其他宿舍,挨个看去,只是亮着灯,并没有人在。
此时的石山,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停留了,转身向校园外跑去。他不敢去教室,因为知道教室里肯定没有人。石山一口气跑到校外的马路上,看见稀疏的车辆和人流后,才稍微放松了点。顺着马路走了一段,迎面看见王勇和赵晓东正从对面走来。三人见面,石山没有说在操场里的经历,不用问也知道,肯定不是王勇和赵晓东出声提醒的自己。
“石山,你不是在操场赏月吗,怎么出来了?”
“就是啊,我们走的时候,喊了好几声,你也不应。”
“你们哪里喊过我,我怎么没听见?”
“石山是不是坠入爱河了?当时是不是正在月下想美人呢?”
石山知道王勇喜欢开玩笑,也不理他,三个人说着话回到宿舍里。
等三人躺下后,一向细心的赵晓东好像看出来石山有些异样,便问道:
“石山是不是想家了?”
“没有。”
最终,石山还是没有忍住,把晚饭后在操场里发生的事情对两人讲了出来。听完石山的讲述,王勇和赵晓东谁都没有接话,甚至对于是谁提醒了石山,都没有好奇地出声询问。沉默了好大一会,赵晓东说了一声:
“睡吧,不要关灯。”
石山哪里能睡得着,躺在铺上想着晚上的事情。石山越是努力去想那个提醒自己的声音,却越是模糊,石山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忘记那个声音是男声,还是女声了。不知道王勇和赵晓东睡着没有,石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看着宿舍里昏黄的灯光,感觉突然来到一处廊檐下。廊檐很宽,在廊檐的拐角处,石山看到那里的廊檐仅剩下一角和屋面连接着,似乎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石山下意识地挪了挪身体,以远离那处危险的廊檐。石山刚站好身子,就看到茶花女走了过来,直接立在了那处危险的廊檐下,石山连忙对茶花女喊道:
“别站在那里,危险。”
茶花女似乎没有听到石山的提醒,兀自站在那里,向远处眺望着什么。石山走过去,想干脆把茶花女拉开得了。伸手抓住茶花女的胳膊,用力往自己这边一拉,却发现拉过来的不是茶花女,而是徐京梅。
“京梅,你怎么来了?”
徐京梅没有回答石山的问话,幽怨地看了石山一眼,抬脚向前走去。石山不由自主地跟在徐京梅身后。从背影看,石山又觉得是茶花女了。恍惚间,石山跟着茶花女来到一处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圆形的餐桌,餐桌上此时已经有个很帅气的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阴沉着脸坐在那里。茶花女走过去,坐在了小伙子身边,当石山看到茶花女的正面时,又变成了徐京梅的眉眼。
到此时,石山心中才猛然一惊,茶花女不是跳井死了吗?
无边的恐惧瞬间袭来,石山想夺门而逃,可是原来进来的门都变成了窗子,而且窗子上挂着厚厚的窗帘,石山用力拉开靠近身边窗户上的窗帘,外面竟然是翻涌着的深蓝色的大水,把所有的窗帘都拉开,结果都是一样,无路可逃!
越来越害怕的石山,竟然一头向窗外的大水中扎了进去。身后隐约传来一声喊叫:
“石山,你去哪里?!”
这次石山听清了,是女人的声音。扎入水中的石山,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会游泳。当一阵胸闷袭来,石山如同拼命一般努力挥舞着胳膊,嘴里发出“啊啊”的喊声。
“石山,石山醒醒。”
石山睁开眼睛,看见赵晓东和王勇一边一个正看着自己。自己身上全身湿淋淋的汗水,被子已经被掀翻到一侧。
“石山,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又喊又叫的,还把被子掀翻了。”
看看王勇和赵晓东,石山问:
“我刚才是不是蒙住头了?”
“是啊,要不是我把你的被子掀起来,你怕是还要扑腾一会。”
“现在是什么时候?”
“外面已经蒙蒙亮了。”
虽然时间还早,三个人早已没有了睡意。爬起来,简单洗漱后,就去教室早读了。
石山八月十五夜晚在操场里的经历,以及夜里做噩梦的事情,由王勇和赵晓东两人嘴里传了出去,不到半天时间,全班的人都知道了。午饭后,石山无精打采的坐在座位上,想对身边的徐京梅说些什么,却不知从哪里说起。反而是徐京梅看了看石山,开口问道:
“不想和我说点什么吗?”
石山习惯性地伸手,抓了抓脑后的头发,有些尴尬地对徐京梅说:
“夜里做了个噩梦。”
“只是做了个噩梦?”
“还有,晚饭后,差点掉进机井里。”
“找到那个喊醒你的人了吗?”
“没有。”
“以后不许再在操场溜达,不然,再不理你了。”
徐京梅气鼓鼓地说了一句,扭头看着窗外,一个下午,包括上晚自习,再也没有看石山一眼,就不要说说话了。
当机井上的水泥盖,接二连三被人掀开后,学校领导快疯了。自己没有查出结果,就报告给派出所,请警察来调查。警察来了之后,又是拍照,又是取手纹,前前后后忙活了一周,也没有找出到底是谁故意掀开机井上的水泥板的。
二十一中的卢校长可不是一般人。石山从很多同学那里都听说过,卢校长参加过淮海战役,也参加过当年解放这座小县城的战斗,在校园东面山上的烈士陵园中,就有卢校长一百四十三位战友长眠于此。卢校长之所以以部队团级专业后,选择来这里当这个小小的校长,就是来陪伴自己那些战友的。经过战争洗礼的人,并不都是无神论者。每年到战友们牺牲的日子,卢校长就会到烈士陵园祭奠自己的战友,而不是在清明节那天去。如今,见派出所忙活一周,给学校的答复竟然是没有找到,卢校长当即对派出所的民警破口大骂起来。
说到卢校长骂人,石山是深有体会的。因为他就曾经被卢校长骂了个狗血喷头。那还是刚开学不到一周的时候,卢校长门前有块一亩大小的土地,地里种的是牡丹花,四周还有芍药花,出身于山村的石山自然没有见过。不过,石山和另外一个同学钻到牡丹花地里,并不是去赏花的。而是为了一种没有见过的,当地人称之为“地环子”的藤蔓植物。
小孩子都好奇,石山也不例外,当听同学说,这些藤蔓的根茎就是地环子,用来腌咸菜非常好吃。石山很想看看地环子长啥样,所以才偷偷钻进去想要挖一个出来,没想到地环子很深,石山把断好几根地环子的藤蔓,都没有挖到地环子,却被卢校长看见了。
“给我滚出来,说,哪个班的?!”
看见卢校长有些肥胖的两腮都在因为愤怒而抖颤,石山的腿也不自觉地抖颤起来。
“初一二班。”
“你很能是不是?啊?!刚开学没几天就敢来祸害我的东西。叫你们班主任来,班主任是谁?”
卢校长的嗓门很大,闻讯而来的班主任钱老师,急忙对卢校长配出一张笑脸,便道歉,便说让石山回去写一份深刻的检查。
“狗屁检查有什么用?都滚,下次再让我看见,直接开除。”
从此之后,石山看到卢校长都是绕着走的,就是卢校长的那块种着牡丹花的地,石山也再不敢靠近。石山发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卢校长似乎从来不管学校的事情,包括学校开师生大会,也不参加。学校的日常管理,都是有两位副校长负责。
石山的检查还是要写的,因为班主任要求。也是在石山抓耳挠腮写检查的时候,徐京梅第一次和他说话。
“你胆子真大,敢惹卢校长。”
当时石山对于自己这位好看的同桌,很有些拘束,听了徐京梅的话,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也没忘抓一下后脑勺,并没有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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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没有查出是何人掀开的井口水泥板,被卢校长臭骂一顿后,再也不来了。学校为了防止再次发生落井事件,只得把那口机井填了,卢校长动用自己的关系,从地质勘探队请人来,用先进的钻井设备,在原来那口机井旁边,重新打了一眼只有十五公分口径的水井。就算不再盖水泥板,也不会掉下人去了。
日子转眼来到冬天,石山升到初中后,已经过了四个月,那个时候的暑假只有一个月不到,开学时间是在阴历的六月底,也就是阳历的七月初。
国庆节刚过,三号这天早晨,天空就已经是彤云密布,到午后,纷纷扬扬飘起雪花来。因为地温还比较高,最初的雪花落到地面上,瞬间就融化消失不见了。到傍晚时分,地面上才积起薄薄的一层雪,刚能没过脚面。石山此时还是光脚穿着单鞋,走在雪地上,冻的脚生疼。学校的教室都是平房,石山的位子又靠近门口,从门缝里吹进来的冷风,一个晚自习下来,冻的石山不住地跺脚。
“怎么不穿棉鞋?”
“没有。”
“穿双袜子也行啊。”
“也没有。”
连着回答了徐京梅两个“没有”,石山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是真的没有,以往,石山都是光脚穿单鞋过冬的。只是读小学的时候,不上晚自习,石山好像没记得以前的冬天有这样冷。
这场雪直下到后半夜才停,早晨起来跑早操时,积雪已经没过脚腕了。当石山来到操场上时,并没有看到有人跑步,反而是一起朝校园的东边跑去。听同学们议论纷纷,似乎东边的女生宿舍那里出了什么事情。石山也跟着跑过去。
来到女生宿舍区,只见很多人都围在女生宿舍石围墙的入口处。有老师在那里阻拦着男生,不让进去。远处还停着一辆警车。石山从乱哄哄的议论中听到两句。
“初二一班的李菁菁死了。”
“怎么死的?”
“没人知道,早晨她宿舍的女生起床后,发现李菁菁只穿着**,歪倒在宿舍东边的院墙下,全身冻的发紫,早已没了气息。”
“不是吧,要是起来上厕所,厕所不是在女生宿舍的西南角吗,她跑东边去干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
有过八月十五夜晚那次经历的石山,听到这样的议论,只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也不再站在那里围观,一个人悄悄走回教室,坐在位子上发呆。
石山从小听过的类似惊悚的故事太多了,他家西面的一个邻居,也是姓石,按辈分要比石山的爷爷还大一辈,石山喊他老爷爷。每到农闲的时候,石山几个小伙伴,就喜欢到他家里去。因为老爷爷太会讲故事了,讲的还大都是有关鬼怪的故事。虽然每次听后,都会吓得石山好长时间不敢一个人在夜里出门,可是,就是忍不住想听。
什么一只绣花鞋,什么谁家的媳妇半夜光着身子到山里,藏进一个枯井里,费好几天,家人才找到她,只是从此之后,这个媳妇就有些甚至不清起来,动不动就会再次跑出去,还不喜欢穿衣服。
李菁菁的死,最终派出所也没给出一个定论,肯定了李菁菁的死不是他杀,却无法确定李菁菁是自杀。因为还没听说过有人会选择用冻死的方式自杀。
李菁菁的家也是农村的,石山的家在县城的东南方向,李菁菁家所在的村子在现场的西北方向,离县城有五六十里地。是个非常偏僻的小山村。山里的人大都迷信,见学校没有给李菁菁的死一个合理的解释,家里人一边在学校吵闹,一边请人扶觇。所谓扶觇,石山不仅知道,还见过。据说是演化自《奇门遁甲》的一种法术。
用一个过西面的罗,在两侧绑上两根筷子,或者细树枝,由两个人架着,在撒面白面的桌子上写字。当然,事先要烧香摆供,请一位传说中的神祗来。因为是由两个人架着细罗,所以当地人又称扶觇为“架机子”。
只是写出来的字不是古文,就是大篆,很少有人认识。所以,尽管很多乡下人都清楚扶觇这个仪式的流程,却不是谁都会去做的。必须请专门的人来扶觇,所谓专门的人,就是那些能够认识写在白面上的字迹的人。石山看到那次就是在西邻的老爷爷家,他们家的猪半夜被人偷走了,所以请人来扶觇,想问问是谁偷走的。结果问下来两个字“蔡聪”。显然是个人名,可是附近方圆四五十里之内的村子里,连一个姓蔡的都没有,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李菁菁家人请人扶觇的结果,很快就传到学校里。因为,请来扶觇的人,虽然能认识问下来的字,却理解不了其中的意思。李菁菁的父母只得拿着问下来的五个字,来学校找顾老师请教。顾老师此人是南方人,曾经是某著名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因为在那次浩劫中站错了对,被打成右派,下放到这个偏远的小县城,十几年前在这里娶妻生子,虽然最终得到平反,只是已经落地生根,便没再回原来的城市,在二十一中当了一名高中语文老师。顾老师应该是这座县城里,最有文化的人之一。
当李菁菁家扶觇得到的五个字传进石山的耳朵中,让石山大吃一惊。原因是,石山曾经听爷爷讲过,爷爷的爷爷扶觇时,也是得到了这五个字。
“谁知道是谁?”
怎么会这么巧?石山还清楚的记得爷爷当年讲的故事。
爷爷的爷爷是清朝道光年间后期的一名秀才,多年苦读后,和同乡的另外三名同窗,一起到府城参加府试,也就是考取举人的考试。四人有一天为了多赶点路程,不想错过了宿头,只得选择了荒野中一处古庙栖身一晚。夜深人静,明月高悬,栖身古寺的四人,因前途未卜,一时都难以入睡。刚好其中一人,素会扶觇。古寺中虽然没有细罗,他们就用四根树枝绑了个框架,又在对称的两侧各绑上两根垂直的细树枝,没有白面,就用地上的细土代替。爷爷说,爷爷的爷爷他们当时请的神祗是关老爷。四人自然是要问一问此去能不能考中举人,得到的结果是两个字:不准。
关老爷怎么可能给如此模棱两可的答案呢?四个人一起想了半天,除了爷爷的爷爷外,都以为是关老爷不想泄露天机。只有爷爷的爷爷想了想说道:
“如果把这个‘不准’的‘不’字拆开来读,岂不是‘一个准’的意思?
三人一听,恍然大悟,心想,关老爷竟然有兴致和他们玩了个拆字游戏。既然是“一个准”,那我们就再问问到底是谁能中吧。第二次问出来的结果,就是这五个字“谁知道是谁”。
当时,另外的三人笑了笑,彼此安抚着说,看来关老爷今天心情不错,既然不想明确告诉我们,就不要再问了。只有爷爷的爷爷明白,他们三人是习惯性地把这五个字当成了疑问句,读成了:
“谁知道是谁?”
如果不岸问句来读,则是:谁知道是谁。就是说谁知道把那个“不”字拆成“一个”来读,就是谁能考中。果然,那次的四人,只有爷爷的爷爷考中了举人。
想到这里,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哄的一声,石山当时就蒙了。
“谁知道是谁?只有我知道这五个字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害了李菁菁,还是说我知道是谁害了李菁菁?”
整整一天,石山都懵懵懂懂的,当徐京梅发觉石山的异常时,关心地问道:
“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啊?我没病。”
徐京梅看见石山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石山是故意不愿意和自己说话,一连三天,都没再搭理石山。
而石山这次却没有在意徐京梅对自己的冷落,他一直在想“谁知道是谁”这五个字,同时也在猜测,顾老师是如何向李菁菁的家人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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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山一直没有打听到,顾老师是如何给李菁菁家人解释那五个字的意思。不过,关于李菁菁的离奇死亡,却一直在校园里流传着,当然也会传到社会上。许多关于李菁菁死亡那天的流言,越传越离奇。石山对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大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从徐京梅那里听来一段话,让石山感到有些悚然。
徐京梅告诉石山,她也是从和她家住一个家属大院的,李菁菁的同班同学季琳琳说的。
“那天早晨,第一个发现李菁菁的同宿舍女生,并没有在宿舍到李菁菁倒地的雪地上,看见任何脚印。”
“那天夜里不是一直在下雪吗,可能是被雪掩埋了吧?”
“最初大家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有人说那天夜里的雪,过夜里一点后就不下了。李菁菁同宿舍,和李菁菁邻床的一位女生回忆说,她起来上厕所的时候,雪就已经停了,当时明明看见李菁菁还躺在床上的。”
“不能吧?要这样说,李菁菁岂不是被什么东西给抬到那里的吗?”
“别说,别说,我都好几天不敢一个人夜里起来上厕所了。”
石山心想,分明是徐京梅先说的,却不让自己说。
石山不知道是为什么,最近发现徐京梅的眉眼越来越像茶花女。看到其他同学似乎并没有觉察出来,石山只当是茶花女掉井那天早上,两人的偶遇,给自己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以至于自己看徐京梅时产生了错觉。
自从李菁菁事件后,半夜里,石山等住宿的同学,时常会被枪声惊醒。起初他们以为是有人在冬夜里打猎,因为学校是县城南郊,学校东南两个方向,都是山林,时常有野兔狐狸等动物出没。不过,时间久了之后,他们发现枪声就出现在校园里,而不是校园外的山林里。据一些知情的同学说,卢校长有支九连发的猎枪,枪声就是卢校长打的。
卢校长为什么会在半夜打枪?
各种猜测都有,最多的则是认为,卢校长打枪是为了镇压校园里的鬼祟。至于卢校长半夜打枪的真实意图,大家只是猜测,没人敢去问他。
刚进腊月,代替钱老师的马娟老师,以代班主任的身份宣布了期中考试的时间,一月十号、十一号两天,也就是腊月十八、十九。腊月二十老师阅卷,二十一上午公布成绩后,放假。
临近考试的时间,是学校最安静的时间。石山为了能过个好年,不被父母说道,学习上也不再吊儿郎当。“吊儿郎当”这四个字,是代班主任马娟在一次班会上对石山的评价。有一段时间,徐京梅直接用“吊儿郎当”代替“石山”这个名字称呼他,让石山很是无语。
两天的考试很快结束,下午准备放学回家徐京梅问石山:
“考得怎么样?”
石山摇了摇头,问徐京梅:
“你呢?”
徐京梅同样摇了摇头。
石山因为觉得没有考好,心里有些郁闷,吃完晚饭后,早早就躺到被窝里。考完试了,明天就要放假,自然不用再上晚自习。石山的睡眠,虽然总是做梦,但是效果还是好的,只是今晚石山许是因为考试不理想还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醒是睡,迷迷糊糊大半夜都是在翻来覆去。
恍惚间,石山觉得宿舍里的灯亮了起来,心想许是谁起夜拉着的吧。不过,随之而来的呼喊声让石山一骨碌爬了起来,不是宿舍的灯亮,而是操场东面传来的火光,让石山以为是有人起夜拉着了宿舍的灯。
“救火,救火。”
火光映天,喊声嘈杂,宿舍的同学都爬了起来,纷纷穿上衣服,冲了出去。到操场上一看,才发现是女生宿舍那里失火了。宿舍里并没有水桶什么可以装水的工具,石山等人只好先跑去教室,也有跑出食堂的,到处找能够提水的水桶。
石山跑得没有别人快,之抓了把扫帚,跑向女生宿舍。
这次没有人在宿舍外的石墙入口处阻拦了,同学们提水的提水,拿扫帚,笤帚的,一起冲进去救火。女生宿舍不同于石山他们住的宿舍,女生宿舍里是木板床,而不是土炕。而且房顶也是木材檩条和苇薄的,极易着火。到了着火的那间宿舍门口,却无法冲进去,从门口和窗口冒出暗红色的火焰和浓烟,显然里面的火势很大,屋面上也已经冒出火苗来。这样的火,凭他们带的水桶和笤帚根本就扑不灭。赶来的老师也紧急制止了想要冲进去的学生,只是组织人把宿舍里的女生都集中到前面的教室里,把还没有烧起来的宿舍里,能够抢出来的铺盖,行礼等搬过去,让衣不蔽体的女生们先用着。
好在清点一下人数,并没有发现有失踪的女生。这个时候要是失踪,只能是葬身火海了。众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排三间女生宿舍一点点烧尽。等救火车赶来时,火苗差不多要熄了,只剩下残垣断壁间冒出的缕缕白烟。石山早就注意到站在远处,双手背在身后的卢校长,直到救火车来了之后,才转身离开。
救火车对着冒出缕缕白烟的残垣断壁喷了会水,在黎明的晨曦中掉头开走了。放假后的最后一夜,就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过去了。
对于失火的原因,从女生嘴里听到,火是先从房顶着起的。由于屋面上盖着红瓦,燃烧的苇薄掉下来,才引燃了女生的床铺。
众人一致分析认为,应该是房梁上供照明用的电线老化短路造成的火灾。
石山可不这样想,他们宿舍里的照明电线也是从房梁上走的,那是两根并行,独立的电线,两线之间分开大约有不到十公分的样子,就算外面的胶皮老化破裂,也不可能造成短路。从女生宿舍房外的电线看,也是和石山他们宿舍一样的双股分开的电线,并不是那种拧在一起,胶皮老化后容易短路的花线。不过,既然没有人在这上面深究,石山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他只是个初一的新生,就是说了,也不会有人关注的。
这天的课还是照样上,不过不是讲课,是代班主任宣布考试成绩。石山的考试成绩算是差强人意,除了《几何》得了令人羡慕的满分外,其余的几门课都不上不下,语文是最差的,只考了七十九分。平均成绩在班级里排在前二十,初一两个班加在一起,石山位列第四十三名。
石山知道,接连不断的事情,特别是那次操场历险的事情,还有和徐京梅的关系,让自己分心不小。估计这样的成绩拿回家,必定要被父亲说一顿。同桌的徐京梅考的也不怎么样,还不如石山。两个人看着自己的成绩单,互相对视了一会,都没有说话。
一直到马娟宣布放学时,两人似乎也没有找到如何道别的话,依然是对视一眼,各自离开教室。
回到宿舍收拾行礼的石山,心里总觉有些空空落落的,无精打采地收拾好,把被褥用绳子捆好,背在身后,没有了王福的陪伴,只能一个人向校门口走去。
刚出校门,就看见徐京梅正站在马路对面向这里眺望。石山心里空空落落的感觉,顿时一扫而光,小跑着横穿过马路,来到徐京梅身边。
“你怎么还没走?”
话刚出口,石山就后悔了,真不是废话吗?
“想送送你,你先走吧,我在这里看着。”
“谢谢你,京梅。”
石山红着脸,第一次没有喊“徐京梅”,而是直呼“京梅”。见徐京梅也是脸色微红,对自己点头笑了笑,石山才三步一回头地慢慢朝前走去。从学校到家,没有公共汽车,每次石山回家,都是步行。石山走了有六七百米,远处徐京梅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起来,石山知道,转过前面这个弯道就看不见徐京梅了,停下身子,向远处挥了挥手,看见徐京梅也向自己挥了挥手,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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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站在校外马路边上目送自己离开的,徐京梅绰约的身影,心中的甜蜜溢于脸上,往日走完二十来里路,到家时总是累的口张气喘的石山,这次尽管背着重重的行礼,反而没有感觉到累。只是,石山的好心情只保持到家门口,对于书包里那张连自己都不满意的成绩单,石山心里很是没底,不知道父母看了后,会如何发落自己。石山从走进家门时,心里就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直到晚饭后,父亲才问起石山考试的成绩,石山从书包里找出成绩单,递给父亲后,便坐在炕沿上,低下头准备挨训。出乎石山意料,父亲看了看成绩单,什么都没说。把成绩单又随手放到桌子上,对石山淡淡地吩咐道:
“明天去山里陪你爷爷去吧。”
哈哈,石山心里偷笑了一下。这不是惩罚,应该算是奖赏了。石山的爷爷一直住在村子东北方向的山里,为村子看护唯一的果园,石山小时候就没少在那里住,可以说,那处果园就是石山的乐园。春天有野花,以及满园的梨花,苹果花;夏天到处是蝉鸣,小溪里有小鱼小虾,还有肥肥的石蟹。秋天是苹果成熟的季节,不用吃,只是天天问着苹果的香味,石山就知足了,还有草丛里的蚂蚱,蝈蝈。每当太阳露头时,都会找向阳的,没有草的空地晒太阳,一捉就是一大把。当然,松树下的松蘑,也是石山喜欢的。
最喜欢的,还是冬天。特别是雪后,两间草屋的檐下,每天早晨都会挂着长长的,晶莹的冰挂。被雪覆盖的松树,在满眼的银白中,露出眼前世界中唯一的青绿色,很是养眼。沿着雪地上野兔的足迹,总能找到野兔的窝,只是野兔的窝太深,不容易捉住。那只忠实的大黄狗,最长的一次,竟然首在野兔窝边待了三天三夜。溪水都已经结冰,石山喜欢在上面玩自制的陀螺。小小的石山,从来没有感觉到一个人的孤单,这是他和别的孩童最大的不同之处。
第二天早晨,石山挎着爷爷和自己两人三天的干粮,走在去果园的路上,还在想,小时候自己真傻,爷爷说苹果一天最多只能吃一个,吃多了会肚子疼,自己还就真相信了,从不敢多吃。
来到果园后,由于一直没下雪,石山只是天天在小溪边玩耍,偶尔会拿张镢头,挖冬眠的螃蟹。运气好的时候,一次能挖到四五斤。拿回去洗洗,用盐和大葱腌起来,半个月后就能吃了,石山一家人都喜欢吃。当然,放到锅里用油煎着吃也不错,只是太浪费油,一般情况下是不那样做的。
腊月二十四,石山再次回村子里拿饭。在家里吃过午饭后,才挎着盛干粮的篮子回到果园里。因为从家里到果园,少说也有五里地,石山在路上又是边走边玩,到果园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西山头了。石山把篮子挂到草屋外间的墙上,坐在门口夕阳的余晖中休息。爷爷不知到果园中做什么去了,石山回来并没有看见爷爷。
石山坐在门口,举起手对着夕阳,并拢的四指似乎变的透明起来,透过来淡淡的嫩黄的光,很是好看。突然,大黄狗的狂吠声打断了石山。站起身来,刚要往大黄狗那里走,就听见有人跑动的声音,随即有喊叫声传来。
“三哥(三爷爷),救命啊。”
来的是两个人,都是石山村子里的人,都姓石,两人就在山东面的兵工厂上班。喊石山爷爷三哥的,叫石家良,石山也要叫他爷爷。喊石山爷爷三爷爷的,叫石有存,和石山同辈。两人同龄,都是三十来岁不到的样子。
当两人气喘吁吁跑到草屋这里的时候,爷爷也闻声从果园里转了出来。
“你俩这是怎么了?大冬天还跑出一头汗来了?”
“三哥救命。”
石家良兀自嘴里喊着救命,顾不上和爷爷说为什么,进到屋子里,拿起水缸上的葫芦瓢,舀起半瓢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后,用右手摸了一下嘴唇,才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对爷爷说道:
“三哥,可把我们吓死了。”
“到底碰到啥了,把你们吓成这样?”
“三哥,你知道五年前大寨山前坡死过一个人吗?”
“我怎么不知道,不是刘世佐家的闺女刘之秀吗?”
“三爷爷,就是她。我们三个当年是同班同学,后来高中毕业后,我和家良去兵工厂上班,之秀留在村里当了团支部书记。五年前,之秀来这大寨山前坡拾柴火,意外摔死了。”
“和她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们碰上刘之秀了?”
爷爷的语气里明显有开玩笑的味道,不想石家良和石有存都一个劲地点头。
“三哥,还不如迎面碰上呢,那样也许能少受些惊吓。”
说到这里,石家良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
“你知道,我们每天只要下班回来早,都要捡些柴火回家。今天我和有存觉得时间还早,就在大寨山前坡拾柴火,看看差不多的时候,刚背起柴火,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有存的名字,回头看了半天,也没见一个人影,我俩都以为听耳蒙(耳蒙,当地土语,意思是出现幻听)了,也没在意,转身又走。可是只走了十来步,又喊了起来,不仅喊有存,也喊我的名字。”
石家良停了一下,心有余悸地歪头朝他们来的路上看了一眼。
“三爷爷,这次我俩听的真真的,是刘之秀的声音,一点都不会错的。我们三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到二十一二岁,是绝不会听错的。”
“她都喊了些什么?”
石山此时的头皮已经麻起来了,也顺着石家良的目光向他们的来路望了一眼。听爷爷这样问,石山赶忙回头注意他们的谈话。
“除了喊我们的名字,就是喊等等我。”
“我们听清是刘之秀的声音后,再也顾不上背柴火了,连柴带绳子斧子,都扔了,一个劲往这里跑,刘之秀就跟在后面喊,一直追在我们身后,直到听见你这里的狗叫声,后面才没有了动静。”
“你们看见她人了吗?”
“哪里还敢回头看啊?三哥,你看我们的棉裤棉袄都被汗湿透了。赶紧烧点火,让我们烤烤。”
两个人直到此时,才感觉到被汗水湿透的棉衣上传来的凉意。石山也不待爷爷纷纷,赶紧抱来柴火,在草屋外间的当门上点着。
“三哥,今天得麻烦你送我俩回去,可是不敢走了。”
“有那么严重吗?”
“三哥,你是没遇上,不然你就相信了。”
两个人烤了会火,死活让爷爷送他们回村,石山自然不敢一个人待在果园里,于是四个人,连同大黄狗一起回到村子里。直到把两个人都送回家,石山和爷爷也没有再会果园,而是回到家里住了一夜。当石山把果园的事情告诉父母家人时,一家人也都惊讶的不得了。
石山和爷爷第二天回到果园,是傍晚,天快黑了的时候。被昨天两个人说的话,吓得不敢一个人出门的石山,早早就让爷爷把尿罐子提到草屋里。见爷爷把尿罐子放到了外间,石山跑过去,直接把尿罐子提进了里间。
因为害怕,总想快点睡着的石山,反而更睡不着了。越是睡不着,越想撒尿。为了不让爷爷先睡着,石山缠着爷爷给他讲故事。石山爷爷是个平时话不多的人,只有酒后才会多说一些话,石山缠了半天也没用。石山心想,不讲就不讲,只要不比自己早睡着就行。
石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却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是半夜,石山被一声巨大的响声给惊醒的。迷迷糊糊爬起来的石山,看见爷爷也坐了起来,披上一件棉袄,及拉着鞋子走到外间,石山似乎听到爷爷骂了一声。由于屋外的大黄狗一直在狂吠,石山没有听清爷爷骂的什么。趁爷爷起身,石山赶紧爬起来撒尿。无意间朝外间一扭头,石山发现爷爷正在找东西顶门。
不是有顶门闩吗?石山有些纳闷。不过并没有深究,撒完鸟,出溜一下躺回被窝,赶紧闭上眼睛睡觉。心里想,真不该听石家良他们讲那件事情。
等第二天早晨石山起来要帮着爷爷烧火做饭时,才发现原来用来顶门的,比自己的胳膊还粗些的棍子,竟然断成了两截。
“爷爷,这怎么断了?”
“夜里你没听见响声?”
“好像听见咣当一声响。”
“不知是什么邪魔鬼祟把屋门撞开了,连顶门杠子都断成了两截。”
石山一时张着嘴,看着爷爷,小心脏扑通扑通一阵猛跳。不是吧?是什么东西这么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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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石山并没有把断成两截的顶门闩烧掉,一整天,石山总是盯着看,心里不住地嘀咕。
“会是什么东西撞开的门?会是他们说的刘之秀吗?鬼魂有那么大的力气?”
许是发现了石山的异样,晚饭时,爷爷直接把断成两截的顶门闩扔到炉子里。还破例多喝了半茶盅酒。石山的爷爷每天晚上都要喝酒的,每次只喝一茶盅,大概有三两的样子。酒也不是什么好酒,是用家里的粮食,从东南方向十五里外的村子里换来的散酒。
石山的爷爷喝完酒,天早就黑了,习惯性地到外面转一圈,石山不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紧紧跟在爷爷身后,还不忘唤大黄狗到跟前陪着。
回到屋子里,祖孙俩坐到被窝里说话。
“昨天不是想听故事吗?今天讲给你听。”
石山一下来了精神,也不再去想前天石家良两人的事情,以及昨天半夜里顶门闩被撞断的事情。竖起耳朵,准备听爷爷讲故事。
“那年我去邹家村你舅老爷家,帮他们耕地。最后一天收工的时候,多喝了几杯酒,从那里走的时候就已经不早,来到村西口的王家林时,差不多是半夜了。”
石山知道,村西有个王家林,去舅老爷家是必经之地。所谓王家林,就是王家祖坟之地。就像孔圣人的坟地,被称作孔林一样,当地人也把坟地称为“林”。
“还没到王家林,就看到前面的路上有团比拳头大的鬼火,我走快,鬼火也走快,我停下来,鬼火也停下来。那天晚上虽然是晴天,却没有月亮,很黑。那团鬼火格外显眼。当时也是因为喝了不少酒,胆子也比往常大。想用手里的打牛鞭打那鬼火,只是鬼火始终离我有七八步远,估计应该够不着。”
爷爷吸口烟,接着说。
“看看快来到王家林了,鬼火慢了下来,我紧走几步,甩起打牛鞭抽了过去。啪的一声,拳头大的鬼火,被抽成粉碎。只是,转眼间又聚成一团,还是那样大。连抽了三鞭,都一样。这时候酒劲也下去了,心里也开始害怕起来。不再理会前面的鬼火,拔腿往村里跑去,直到进了村子,那团鬼火才拐到河面上,慢悠悠回去了。我跑到家里的时候,棉袄比前天的两个人湿得还透呢。”
石山听到这里,头皮再次发麻起来。祖孙俩躺到炕上后,是从来不点灯的。漆黑的屋子里,石山只看到爷爷的烟斗里一红一红的闪光。心中暗想,爷爷讲什么故事不行,偏偏又是这样下人的故事。不过,石山还是忍不住好奇,随口问了一句小孩子听故事时的习惯用语:
“后来呢?”
“后来爷爷又碰上那鬼火一次。”
“啊?!”
“第二次是早晨,天还没亮呢,我要去你舅老爷家。刚出村子,远远就看到那团鬼火,在前面的路上一跳一跳的。感觉像是在像我炫耀什么。当时年轻气盛,虽然上次被吓得不轻,心想现在马上就天亮了,就不再怕它。紧走几步,想要到跟前看个究竟,只是,还是和上次一样,始终离我有七八步远,就是一直追到王家林,也没有缩短。”
“后来呢?”
“我也实在拿它没有办法,捡起块石头扔过去,根本就打不着,那次我也没带打牛鞭。本想不理会,干脆走路得了。不想到了王家林,它竟然还跟着我。不过,这次却是从王家林里转了一圈,来到了我的身后。”
“后来呢?”
石山已经听得入迷了,只要爷爷一停顿,顺嘴就会问出这三个字。
“在前面的时候,还不怎么害怕,到了身后,却心虚起来。我也不赶路了,转过身来看着它,一直僵持到天亮,才消失不见了。”
“后来呢?”
石山还问。
“知道村子里的刘存道吗?”
“知道,在西井那边住。”
“他和他的二儿子去集上卖瓜,因为卖完时已经是过午,又到亲戚家吃了晚饭,才往家走。离王家林还有五六里地,就遇上那团鬼火了。爷俩把车子放到路边,抱头坐在车子上,一直等了一夜,直到天亮后,才敢抬头。”
“爷爷,那真的是鬼火吗?”
“应该不是。你们不是经常看见南岭上的鬼火吗?哪有那样的鬼火,每天都是八九点出来,还是顺着路上上下下的?”
“可是,不是鬼火是什么呢?”
“谁知道呢?这个世界上弄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一般情况下,不论是鬼祟也要,邪魔也好,是不会伤人的。”
“那前天石家良和石有存是怎么回事?”
“你说刘之秀吧?事后我想起件事来。”
“什么事?”
“民间有个传说,说一个地方如果横死过一个人,这个横死的人是不会投胎转生的,必须在六十年内找到一个替身,他的鬼魂才能投胎转世,也就是人们常识的替死鬼。”
“真有这样的事?”
“应该有吧。刘之秀死的地方,很早以前死过一个人。那时候这里山上的树木早就被砍光,山上光秃秃的。大寨山前坡是个涝场(就是常年有水渗出的地方),村子里就在那里种上了萝卜。那年萝卜丰收,一个流浪到这里,并在村子里落户的外乡人,年龄大概五十多岁吧,据说是个老光棍。随村里人来这里收萝卜,不小心滚了下来,头碰到一块石头上摔死了。算时间,到刘之秀死的那年刚好六十年。”
“要是六十年内找不到替死鬼怎么办?”
“如果找不到,那个鬼魂就自然消失了,再也不能投胎转世。”
“爷爷,我们学校也发生了好几怪事。”
石山把开学后,学校里发是蹊跷事,原原本本讲给爷爷听。之后石山问爷爷:
“爷爷,鬼打墙,那次和石新偷树的时候,石新遇到过一次,应该是真的有。可是,石新翻了一座山,走那么多难走的路,只是擦破了点皮,而茶花女却掉进机井里淹死了呢?”
“鬼打墙的事情,有很多传说,真正遇到鬼打墙死了的人几乎没有。想必你们学校的茶花女应该不是遇到鬼打墙。”
“那会是遇到了什么?还有李菁菁家架机子问来的,怎么和爷爷讲过的祖爷爷问来的一样呢?”
“我也说不好。”
祖孙俩一直聊到很晚,石山才迷迷糊糊睡着。不过,石山这一夜并没有睡好,总是做梦,一会梦见掉井而死的茶花女,一会梦见眉眼像极了茶花女的徐京梅,还梦见了李菁菁。
石山早晨醒来,想到梦里竟然梦到李菁菁,心里有些怪异。自己根本不认识李菁菁啊,怎么会梦到她呢?自己怎么在梦里就无缘无故地确定,那个女孩就是李菁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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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几天之后,一年一度的新年到了。因为家里贫困,石山小时候是最盼着过年了。因为过年的时候可以吃到好东西,比如猪肉,比如水饺。偶尔,父亲高兴了,还会给石山几毛钱的压岁钱。
大年三十这天,依旧是请家神。就是在家里堂屋的桌子上摆上丰盛的供品,以及水酒,请已故的家中长辈回来过年。当然,也有直接到林上摆供的。摆好供品后,拈香人必须是一家之主,所以每年都是父亲来。点燃三炷香,走到大门外,朝祖坟的方向举个躬,有时候嘴里也会说一声:
“过年了,请你们来家坐坐。”
之所以父亲说的是“你们”,是因为祖坟里埋葬的不仅仅是奶奶,老爷爷,老奶奶他们,还有父亲的大哥二哥。也就是石山的大伯父和二伯父,按照石山当地的习俗,是称为大爷和二大爷的。
对于两位大爷的死,石山比较清楚二大爷。母亲偶尔还会提起。
“是在秋天。那时候还没有你父亲,你二大爷也只有不到两周岁,你奶奶本来是和你二大爷在院子里玩,临时想起了什么事情,扔下你二大爷,独自进了屋里。那是个下午,太阳还老高呢,你奶奶并没想多想。你爷爷也在屋子上面的地里摘南瓜,准备晚上包饺子吃。”
“就是我们家老屋上面那块地吗?”
“就是,上下不过隔着一道崖(当地人读yan,是四声)。”
石山知道,他们家的老屋就是建在那块至今还种着庄稼的地下面,上下有一米半左右的落差,就这么近。
“你爷爷正在摘南瓜,突然听到家里的狗猛叫起来,抬头一看,你二大爷已经被一只狼叼在了嘴里。一边喊着,一边就去截那叼着你二大爷的狼。一直追到山后的河边,那只狼才因为跑没了力气,把你二大爷扔下跑了。”
“后来呢?”
“你爷爷赶过上去,抱起地上的孩子,早已没气了。”
“娘,以前这里是不是有很多狼?”
“那时候村子里人烟稀少,狼是比现在多。”
“狼经常到村子里吃人吗?”
“从来没有过,经常进村子里偷鸡,偷羊和猪吃是真的。”
“那怎么偏偏要吃我二大爷呢?”
“谁知道呢。你奶奶总哭,逢人就说你二大爷是她上辈子的债主,这辈子投胎到自己身上,就是来讨债来了。”
“娘,真有投胎讨债的说法吗?”
“老人都这样说,所以,将来可不要欠人家的债不还,不然下辈子会不得好。”
石山有些将信将疑。到三是夜里守岁时,往年都要来和父亲喝酒的翟家二叔,还有耿家的大爷爷,照例在八点多来到石山家里。石山也围坐在桌子边,听他们说话。刚好听到他们说起南边一个村子里的人,说的似乎也是讨债不讨债的事情。石山就竖起耳朵,认真听起来。
耿爷爷说:
“南坡的齐老汉原来有个儿子,从小机灵,谁见了都要夸他两句。齐老汉一家人对那个儿子,可真是像人们说的那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那个孩子啥都好,就是身体不好,隔三差五就要病上一场,每次生病都要发几个昏,不把一家人吓个半死,算是好不了病。”
翟二叔喝了口酒,接着说道:
“我也听说过这个事,早晚把齐老汉的家底都折腾光了,一家人也跟着担惊受怕够了,活到十岁那年一伸腿,死了。”
“听他们村子里人传出来的话说,临死时,那孩子说了几句话。”
“是这样,说并不是那孩子平时的口音,像是个四五十岁女人的口音。说:齐子波你还记得三十年前,你去泰山烧香的时候,路上病倒在向阳庄孙老婆子家的事情吗?那年,我伺候了你整整两个月,把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件都卖了替你治病,好容易把你救活,我家里也穷得叮当响了。你临走的时候,是怎么对我说的?说什么就是回家把房子和地都卖了,也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可是你一走就杳无音信,我并不是一定要你报答,只要你有句话传过去也好,要不是我伺候你时落下了病,我也不指望你给我送钱财。不想伺候你好了,走了,我却病倒了,你病倒时有人照顾,我病倒时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钱财都给你看病花的磬尽,没几天我就死了。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好了,今天你的家也让折腾的差不多了,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没良心。”
翟二叔一口气说完,端起眼前的酒杯喝了一口。石山赶忙再给他斟满,顺口问道:
“二叔,后来呢?”
“后来,后来早已为儿子治病花光了家里的钱,连家里的地都卖个精光,只剩下三间破房子。”
“哈,齐老汉也算心大,经过那次事情后,只是病了几天,好了之后竟然硬是挨(当地人读yai,二声)了过来,这不,他今年都六七十了。看他那身子骨,再活个十几二十年不成问题。”
这时一直坐在那里听两人拉话的爷爷,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水,笑呵呵地说道:
“要说讨债,再没有你们耿家的耿二歪脖子闹的笑话好笑了。对了,耿二歪脖子是不是和你们早就是五服外头的了?”
“他爹那辈就出五服了。三哥,那件事我只是听说过,具体怎么样,还真不清楚。”
“耿二歪脖子闹那场笑话的时候,你爹才和石山这么大,事后耿家都觉得丢人,自然不会到处宣扬,知道这件事底细的人不多。”
“三哥就讲讲吧,反正今天也没有外人。”
“是啊,爷爷。”
石山今晚是准备听一晚上故事了,那个时候别说电视机,就是收音机,石山家也没一部。
“耿二歪脖子从小就不走正道,狗干人不干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那年他不知道跑到哪里混了几天,回来时剃了个光头,还穿着一件破旧的,说黄不黄,说白不白的偏衫(就是袈裟)。逢人就说他遇到一位得到高僧,高僧说他有慧根,早晚会成佛。”
“他要能成佛,还有成不了佛的人吗?”
翟二叔撇嘴说了一句。
“回来后,还是正事不干,整天混吃混喝,村里人看见他都要赶紧关门。一天他到邢家赶集,到牛马市上转了转,抱住一头老黄牛就哭。要说起来,耿二歪脖子还是真有本事,说哭就能哭出泪来。”
众人都陪着笑了笑,又喝了口酒,石山为他们都斟满,接着听爷爷往下讲。
“耿二歪脖子抱着那头牛的脖子,哭了个昏天黑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那头牛的主人都给哭迷瞪了。不仅是牛的主人,所有牛马市上的人都围拢过来看。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时候,围观的人才发现,耿二歪脖子哭的时候,那头牛也留下了眼泪,而且是成串的往下流,这让众人都好奇起来。都以为是被耿二歪脖子的哭声打动了。当大家纷纷劝着耿二歪脖子停住哭声,问他是怎么回事时,他才抽抽搭搭地说……”
“这个地方我听说过,好像是说:牛是他爹转世。”
耿爷爷接了一句。
“可不是吗,他就是那样对人家说的。看着耿二歪脖子哭,牛也跟着哭,所有人都相信了,那个买牛的人也相信了。耿二歪脖子就说要把他爹接回家里,好好供养着。你们别说,那个买牛的人还真是个实心人,虽然一头牛对谁家都是头值钱的大牲口,那人愣是没要一分钱,就把牛送给了耿二歪脖子。”
这是,石山的爷爷他们又端起酒杯来喝酒,石山急着听后面的故事,迫不及待地给每个人都斟满,赶紧催爷爷往下讲。
“爷爷,后来呢?”
“后来?后来该放爆仗了。”
翟二叔故意逗石山。不想爷爷和父亲也都催石山先去放鞭炮,等放完了再回来听。石山没办法,对爷爷说道:
“爷爷,一定要等我回来再讲。”
石山拿起堂屋桌子上的鞭炮,慌里慌张跑到院子里,随便往地上一扔,拿火柴点燃后,转身就向屋里跑。往年石山可不这样,放鞭炮历来是他的最爱,特别是五分钱一个的大雷子,暗红的火花飞溅之后的一声震天响声,总是让石山既感到胆颤,又十分兴奋。只是,今年惦记着听爷爷他们讲故事,早已没有了放鞭炮的心思。
正当石山站在堂屋门口,想等鞭炮响完后,就回到东间的酒桌上,催爷爷继续讲,不想家里的大黑狗突然叫了起来,随即大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哈,从哪里买的爆仗,怎么这么响?”
年三十这天夜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不会关大门的,石山家里用树枝绑成的篱笆院门也一样敞开着。听声音石山就知道是谁,顺爷爷,这可是个有故事的人。
“爷爷,顺爷爷来了。”
石山朝屋子里喊了一声,赶忙回到院子里把大黑狗赶到一边,请顺爷爷到屋子里来。顺爷爷是村子里的算命先生,虽然因为严重的哮喘病,导致他不能干体力活,不过,他却有许多歪门邪道的法子,总能有办法养活一家六七口人。给人算命是其一,顺爷爷不像其他的算命先生那样走街串户,只是守在家里,有人找就算,没人找就做别的事情。
平时,顺爷爷和父亲走的很近,只是年三十这天,并不是每年都来。石山把顺爷爷领到东间坐下,一时间顺爷爷和爷爷父亲等人聊了起来,石山也不好再催爷爷接着刚才的故事往下讲,只能坐在炕沿上等待机会。
好不容易等待几个人停下来话头,石山迫不及待地对爷爷说:
“爷爷,后来呢?”
在坐的,除了顺爷爷不知道石山问的是什么意思外,其他人都明白。
“石山,什么后来呢?”
顺爷爷看着石山问了一句。
“呵呵,刚好,你顺爷爷也知道这件事。我们刚才在说耿二歪脖子认牛为父的事呢,刚说到在集市上骗了人家的牛,你就来了。”
“哦,我还真是知道。耿二歪脖子把牛牵回家,当天下午就要动手杀牛,被他爹给拦住了。他爹是个明白人,直到自己儿子不行正,今天突然牵头牛回来,怕不是什么正来路,所以就没让他马上杀。这一拦还就真拦对了。”
“怎么了?”
“那个买牛的人回到家里,家里人(指他媳妇)问他卖了多少钱,他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出来。家里人自然不让他,就好他吵了起来。两人越吵越凶,以至于左邻右舍都来劝架。都说无巧不成书,还真是。”
顺爷爷停下来喝口水,接着说:
“他们屋后的邻居就是我们村子的娘家。听来听去,猜测应该是耿二歪脖子所谓,当即就把耿二歪脖子的为人说了。那个买牛人是村子里有名的实诚人,也是远近闻名的孝子,当时看到耿二歪脖子一片孝心,才把牛送给了他。此时一听邻居的话,不由后悔起来,夫妻两人也不再吵架,急忙往我们村赶来。
两人找到耿二歪脖子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是耿二歪脖子的爹开的门。夫妻俩把事情的原委讲完后,把耿二歪脖子的爹气了个半死。”
石山是知道的,庄户人家特别迷信,只有生前造过孽的人,死后才会托生成牲口,任人驱使不说,最终还会成为别人的口中食。耿二歪脖子认牛为父,岂不是在诅咒他活着的爹吗?
“顺爷爷,那牛怎么也哭了呢?”
“这算不得什么,牛有个习性,见不得食盐,只要喂盐给牛吃,牛就会流泪。早年间,用这个法子骗人的事情有不少。”
“我小时候也听过,说是一个和尚往光头上摸盐水,看见牛就跪倒在牛眼前,让牛添他的光头,牛一边添,一边流泪,和尚就说这牛是他的亲人转世。”
翟二叔接过话来说道。
几个人喝了会酒,顺爷爷对石山的爷爷说:
“三哥,二十那天我去找王少桓了。”
“他承认吗?”
“我没和他在家里讲,直接把他拉倒他爹的坟前讲的。”
石山一听,又来了精神,刚想开口问是什么事情,不想耿家爷爷先说了出来。
“是不是还是为你们两家的陈年旧账?”
“谁说不是,他王少桓不是不知道,就是死不承认。”
“顺爷爷,你拉他到坟上干什么?”
“他不承认他爹欠我家的钱,我自然要领他去找他爹对账啊。”
“人都死了,怎么对账?”
“人是死了,鬼魂可在。”
不仅石山想听,在坐没有不想听,也没人出声催促,都静静地等待顺爷爷往下讲。
“开始王少桓死活不承认,我就一句一句问他爹,王少桓听不见,可是我听的见。见王少桓不承认,我只能往他死去的爹,他家里的一些隐秘的事情。”
“呵呵,都问了什么?”
“三哥可能听说过,王久珠在的时候,可没少做缺德事。偷村里准备上缴的公粮,半夜砸他寡嫂的门,这些都是村子里的人知道的。还有外人不知道的。”
“是什么?”
“我就说了一句,王少桓就认了那笔账。”
“呵呵,老大就别卖乖了,赶紧讲出来吧。”
耿家爷爷促崔道。
“我问王少桓,你爹从刘忠坟里偷来的玉石酒壶卖给谁了。”
刘忠是石山村子里最大的地主,他刘家的祖坟和石山家的离得不远,石山自然知道。
“这事还真不知道。”
石山的爷爷说道。
“根本就没人知道,我要不是从王富那里问来,也不知道。”
王富就是王少桓死去多年的父亲。
“顺爷爷,人死真的有鬼魂吗?”
“要是没有,我怎么和王少桓对账?”
这个大年夜,石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顺爷爷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早晨是被母亲叫醒,爬起来时,太阳已经老高,因为要拜年,石山没顾上吃早饭,只是洗了把脸就出门去了。
转眼来到正月十五,天擦黑时,天空就飘起了雪花,到十六早晨的时候,地上的积雪已经有大半扎厚,天上仍然不紧不慢地飘着雪花。怕雪大了路上不好走,早早吃过午饭,石山就踏上了返校的路程。
乡下人过年后走亲访友,一般在初十前后就结束了,再加上今天下雪,一路上,石山病没有遇到几个行人。走到一半的时候,雪突然大了起来,隐隐从东面的山林里传出狼叫声。对于狼的叫声,石山一点都不陌生。每年陪爷爷看守果园,特别是冬天的下午,太阳要落不落时,山里的狼总要嚎叫大半个小时。
石山记得,母亲曾经讲过她小时候的一个故事。
母亲说,那年自己才十来岁,也是个下雪天,午饭时,家里来了个四十多岁,穿的破破烂烂,瘦得不成样子的讨饭人。石山的外婆是个善心人,因为天气不好,便把那人让到屋里,给他一些干粮,还倒了碗开水给他喝。听那讨饭人说,要到北边的村子去。外公看天色不早,去北边的村子要翻过一座大山,山上的松林里有不少狼,便劝那人,不如在家里凑合一夜,等第二天再走。可是那个讨饭人不知怎么了,非要走。临走时还说:
“狼不吃苦命人的。”
石山的母亲说,第二天有人在松林里看见过那人的鞋子,以及早已撕碎的破烂衣服,还有从石山外婆家带走的,没有吃完的干粮。
想起母亲讲的故事,石山心里有些发虚,不禁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