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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的雪越下越大,等石山赶到学校时,地上的积雪已经快到膝盖了。二十来里路,石山走了将近三个小时,比平时慢了四十多分钟。来到宿舍,石山并不是第一个到的,可能都和石山一样的心理,担心路滑不好走,宿舍的同学大部分都在天黑前到了。

    在家里的时候,石山还没有怎么想徐京梅,可是来到学校后,却非常想看看过了新年后的徐京梅有没有变化,不用想石山知道,徐京梅肯定又有新衣服穿了。石山独自来到教室,坐在徐京梅的位子上,似乎还能嗅到徐京梅身上淡淡的好闻的味道。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显得很是空旷,石山没来由想起茶花女来。

    “不知道茶花女的两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钱老师这个学期会来上课吗?”

    石山胡思乱想了一阵,感觉从门缝中吹进来的风有些冷,才站起身来,踏着雪地上,自己来时留下的脚印返回宿舍。

    夜里,石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似乎来到一处荒凉的山坡上,天空灰蒙蒙的,也分不出是什么时候。四周有无数的人影,不住地晃来晃去,不过都远离石山有十几米的距离。石山感到非常孤独,很想走到人群中,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双脚如同灌了铅一样,就是迈不动步。感觉光线越来越暗,石山万分焦急起来。心中似乎对即将来临的黑夜,有着莫名的恐惧一般。突然,在纷杂的人影中,依稀看到徐京梅的影子,正在远远地向他招手,徐京梅的影子很模糊,石山努力想要看清楚一点,可是恍惚间,那个向他挥手的人,又变成了茶花女,一会又像是李菁菁的样子。

    这些都是石山心中的感觉,因为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当石山看着既像徐京梅,又像茶花女和李菁菁的女孩,被几个粗壮的黑影推搡着,向远处走去时,石山着急地大喊起来。可是,石山怎么用力喊,都喊不出声音,胸口感觉闷得不得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石山喊了出来。

    “京梅!”

    随着一声大喊,石山猛然从梦中惊醒,一骨碌坐了起来,感觉自己的心,因为梦里的焦急,还在砰砰的跳着。宿舍里黑咕隆咚的,窗外有微微的亮光,石山知道,那是地上的雪光。看了看身边的同学,石山发现,自己梦里的喊声并没有把他们惊醒,才长出了口气,重新躺到被窝里。

    直到天亮,石山再没有睡着。

    石山早饭后,早早来到教室,和早来的同学一起打扫教室前面地上的积雪。之后,又把课桌板凳擦拭干净,坐在位子上,眼睛紧盯着门口,静静等待徐京梅的到来。

    徐京梅来的有些晚,差不多是随着预备铃声走进教室的。出乎石山的预料,一身鹅黄色新衣,披着齐耳短发,脖子上围一条天蓝色线织围巾的徐京梅,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低着头,直到弯腰放下书包时,才礼节性地看了石山一眼,同时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和石山打招呼。这让石山心里有些发堵。石山不知道徐京梅这是为什么,放假的时候还在校门口为自己殷勤送别,开学的第一面怎么如同路人一样呢?

    徐京梅的表现,把石山准备好的说辞,都堵在了嘴里。听着其他同学间亲热的问候声,对于徐京梅突然表现出的漠然,石山也只能选择沉默。

    徐京梅坐下后不久,代班主任马娟随即走进教室。以往,预备铃之后,都是班主任钱老师进来看看的。对于马娟老师的突然出现,石山隐约感觉,钱老师以后可能不会再教他们了。果然,马娟站到讲台上,对他们说道:

    “钱老师已经调走了,学校决定由我做你们班的班主任。”

    待同学们叽叽喳喳议论一阵之后,马娟接着说:

    “下午第四节课开班会,重新评选班干部,课代表,以及调座位。”

    上课铃声响起,马娟离开教室,几何老师李毅走进来,开始了新学期的第一节课。

    受徐京梅的影响,石山两节几何课都听的迷迷糊糊的。石山的状态被李毅老师看在眼里,到第二节课要下课时,李毅老师突然喊:

    “石山。”

    石山从位子上站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集合已经学好了,以后就不用再听我的课了。”

    石山低着头,不知该怎么回到李毅老师的问话。

    “如果下次听我的课,还是这样心不在焉,就不用来了。”

    新学期的第一堂课就挨训,石山心里更加不痛快起来。整个午饭时间,石山都没有和同学们说一句话。

    下午前两节是马娟老师的政治课,后两节一般都是自习课。第四节的时候,马娟老师来到教室,先调整座位。座位的调整倒是简单,教室里的课桌是东西三列,每列六张课桌,南北四排,初一二班总共四十八名学生。石山本来是在最南边的一列,这一列搬到最北边,北边的一列来到中间,中间一列则搬到南边。石山是从教室的东南角靠近门口的地方,搬到了东北角的窗户下,石山靠墙,徐京梅靠中间的过道。

    接下来的评选班干部,除了举手外,基本上没有石山什么事情。石山平时比较内向,虽然好动,却总喜欢一个人玩。这样的学生是不可能被评为班干部的。至于课代表,尽管石山的几何是班级,甚至初一两个班里最好的,不过还是没有他的份。石山从小学起,在班级里就没有当过任何班干部,早已习惯了。对此,也毫无意见。徐京梅则出人意料地被选为文艺委员,这应该是漂亮女孩子的优势,石山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徐京梅突然表现出的淡漠,并没有影响石山多久。再怎么说,石山也不过是刚刚进入青春期,对于男女之事,还比较懵懂。开始的几天,石山孩子气地故意不去闻徐京梅身上好闻的味道,不过,那好像不是石山能说了算的。两个人挨的那么近,上课的时候还好,石山的心思都集中在听老师讲课上,每当下课,特别是徐京梅走动的时候,总有股淡淡的香气,往石山的鼻子里钻。虽然很好闻,心里其实也喜欢闻,不过石山还是故意要皱一下眉头。

    只是,石山的这些小动作,没人理会,徐京梅更不理会,她可不知道石山现在是什么心思。

    学生生活终归是平淡的,每天总是教室宿舍,宿舍教师,两点一线来回往返。自从石山搬到教室东北角的窗下,由于教室后面就是被烧毁的女生宿舍,而石山身边窗口正对着的,就是那段院墙下,李菁菁去年冬天冻死的地方。起初,石山有心不看那里,却架不住每次抬头,目光所见刚好是那个地方。久而久之,石山也就习惯了。

    尽管石山好几次在梦里梦见过李菁菁,不过,那仅仅是石山的感觉,感觉那是李菁菁,石山是真的不认识李菁菁的。白天还好,每当上晚自习时,石山坐在位子上考虑问题,总有个习惯,就是抬头望着窗外。虽然看上去,石山是在向窗外看,其实他的心思都在考虑问题上。等石山把问题考虑清楚了,才会下意识地想起,怎么又看那里了呢。

    一想到李菁菁就是冻死在那个地方,石山就会想起李菁菁家扶觇得到的结果:

    “谁知道是谁。”

    到底这五个字是什么意思呢?如这五个字般,让石山始终想不明白的还有一段话。那是他从姐姐家的邻居嘴里听来的。

    “这苦不算苦,二八加一五。遍地开白花,那时才叫苦。”

    这四句无言打油诗,据姐姐家的邻居说,是战争年代,有人请一位老道士扶觇时,问来的。当时也是因为兵荒马乱,大家都想知道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才请老道士扶觇的。不想,竟然问出这样一段话来。至今也没有人理解这四句诗的含义。

    新学期开学后,平静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就被李菁菁的家人打破了。许是不满意学校和派出所给出的解释,李菁菁家人受扶觇得来的五个字的蛊惑,再次找到学校,大闹了一场。还口口声声说:

    “神仙说‘谁知道是谁’,就是说谁是第一个看见菁菁的,那她就是凶手。”

    学校领导不论怎么解释,李菁菁家人就是不信。咬定了是那个第一个看见李菁菁冻死在外面的,同宿舍的女生是凶手。那名女生叫李晓玲,也是来自农村,平时也是比较内向,哪里受得了这无妄之灾?心里憋屈的不得了,一天晚上,趁寝室其他人都上晚自习的时候,悬梁自尽了。

    辛亏同宿舍的一位女生觉得冷,到宿舍换衣服发现了挂在房梁上的李晓玲,惊慌中,急忙喊人把李晓玲解下来,还算及时,经过校医的抢救,李晓玲被救了回来。李菁菁家人见差点闹出人命,才没再闹腾,撂下一句“不给我女儿一个说法,这事没完”的话,回去了。

    后来,石山从同学们口中得知,李晓玲上吊的经过。

    李晓玲说,自从李菁菁家人来学校闹她之后,她一直都觉得有些恍惚。这天吃完晚饭,无心去上晚自习,便一个人躲在宿舍里发呆。想到被李家冤枉,就不住地流眼泪。李晓玲说,当时心里真的冒出过想以死明志的念头,不过并没有想要怎么死。正当她产生了以死明志的念头时,不知怎么,就看见眼前有一个绳套在晃悠。她当时啥都没想,就一头钻了进去。被救醒后,李晓玲才怀疑起那是哪来的绳套。自己一直外靠在床上的被褥上,根本没有动过地方。再说,那个绳子也不是她捆行礼的绳子,而是旁边床上同学的绳子。

    据事后那位绳子的主人回忆说,她的绳子一直被压在席子下面,从来没记得拿出来过。

    一时间,学校又被李晓玲的自杀闹得人心惶惶,以至于学校领导下令,让住校的同学,把捆行礼的绳子都交到班主任手里,由班主任代为保管,等下次放假时,再发下来。

    当全宿舍的人都把绳子交给马娟老师时,唯独石山没有交。

    “石山,你的绳子呢?”

    “我的绳子找不着了。”

    “怎么会找不到?”

    “我也不知道。”

    一向邋遢的石山,记得当时自己铺好被褥后,顺手把绳子扔到了靠墙的位置,就再也没有留意过。等学校要求上交时,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找到。马娟显然是位负责的班主任,带着石山他们,一起来到宿舍,仔细翻找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一根绳子,才作罢。

    不过,马娟临走时,还是说了石山一句:

    “石山,以后每天早晨必须叠被子,要是再被我发现,就给你扔到操场上。”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学校也找来建筑队,要翻修去年冬天被烧毁的女生宿舍。由于烧毁的女生宿舍紧挨着初一两个班的教室,为了不影响学生上课,破天荒地为两个班北面的窗户挂上了厚厚的窗帘。这让石山心里很舒服,终于看不见李菁菁冻死的地方了。

    只是,窗帘只能挡住视线,却挡不住声音,教室后面传来的拆屋子的声音,还是打扰到了初一两个班的正常上课。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这样将就着。

    建筑队的效率倒是蛮高,没几天,原来的残垣断壁就被清除干净,开始挖地基了。大概是建筑队施工后的第六天,这天是周三,正在上下午第三节自习课的石山,突然听到后院传来惊呼声,显然其他同学也听到了。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都竖起耳朵,想听听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快叫队长来,可能挖到古墓了。”

    随即纷杂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就听到一个粗嗓门说道:

    “只是几根人骨头,就说是古墓,你们是不是想发财想疯了?继续往下挖挖看,要真是古墓是要报案的。”

    最终,建筑队并没有挖到什么古墓,只是挖出来一堆死人的枯骨。看骨头的数量,应该不少于三个人。

    下午放学后,大家都挤在工地上看,徐京梅也没有马上离开,也挤在人群中。石山远远看着徐京梅和闫秀娟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估计是在说徐京梅爷爷说过的话。如果真如徐京梅爷爷所说,这里曾经是刑场,后来又成为小城的乱葬岗,挖出死人骨头,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石山心里想,这样地方如果还是建成女生宿舍,经过李菁菁的事情,还会有人住进去吗?

    第二天,建筑队就停工了。显然学校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此处已经不适合再修建女生宿舍。建筑队是在第三天再次动工的。石山听说,学校已经决定,投资建教学楼,教学楼建成后,女生宿舍搬到石山他们空出来的教室里。

    建楼房和建平房是不一样的,首先地基就要继续深挖。就在建筑队继续深挖地基的第五天,让人没想到的事情再次发生,真的挖出来一座大型坟墓。学校急忙向派出所报案,派出所派人把古墓划为禁地的同时,报告给了省里的考古队。省考古队第二天上午就开着一辆面包车赶到了现场。石山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考古队,都想知道他们是如何工作的,同时也想知道古墓里到底有什么。每天的课余时间,石山随着同学们,都会到现场拉起的警戒线外探视一番。

    考古队的工作异常缓慢,十几天过去,仅仅是挖出些零碎的瓷片,石山他们渐渐对此失去了兴趣,也不再时常过去围观,学校再次恢复了平静。

    虽然细心的石山早就发现徐京梅近来有些心神不宁,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如今的两个人,还不如不是同桌的同学亲近。自从新学期开学后,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所以对于徐京梅的异常,石山也只是淡淡地看着。

    “石山,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我爷爷说的话吗?”

    一天晚自习课间休息时,徐京梅突然问石山道。石山当时一愣,心想怎么了这是?不过,还是答应了徐京梅一声。

    “记得,是不是说这里曾经是刑场,后来又成了乱葬岗?”

    “就是,那天我回家和爷爷说这里挖出了古墓,我爷爷还特意找来县志,只是把县志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关于这处古墓的任何记载。”

    “县志上也不一定什么都写。”

    “不会的,我爷爷也来看过古墓,他说像这样大型的古墓,县志不可能不记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古墓的存在比县城存在的历史还要久远。”

    许是发现石山说话一直淡淡的,徐京梅低声对石山说:

    “我是担心会影响学习,才……”

    虽然徐京梅只说了半句话,石山还是听出来是在向自己道歉,随即也就原谅了她。

    “没事,这样也好,可以专心学习。”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没,我只是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适应。”

    石山本来想说“是”的,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是不是放假回家,家里人说你了?”

    “嗯,爸妈,还有爷爷都说我了。说我肯定没把全部精力都放到学习上。”

    “哦,这几天见你有些心神不宁,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心里有些慌乱,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听徐京梅这样说,石山也不知该怎么劝慰她,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这时,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响起,两人便不再交谈,各自埋头学习起来。

    转眼间,已是雨水节气,石山周六回家时,家里已经开始刨地,准备春种。当石山晚上和父母说起学校发现古墓的事情,父亲还开玩笑说:

    “里面肯定有值钱的东西,抽空偷一件回来,就发财了。”

    “每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有派出所的人守着,别说偷了,就是靠近警戒线都不让。”

    石山当然知道父亲是在开玩笑。

    尽管考古队的工作非常缓慢,还是每天都有进展。至于挖到了什么,听同学们议论,那都是国宝,自然是要保密的。一天,马胖子神神秘秘地在自习课上,对全班同学说:

    “据可靠消息,古墓经过专家鉴定,属于春秋时期某诸侯王的墓葬。里面所有文东西都属于国家一级文物。”

    “那烂掉的棺材板也是吧?”

    刘成吉故意起哄道。

    “你爷爷知道这事吗?”

    石山轻声问旁边的徐京梅。石山发现徐京梅越来越心神不宁,脸色近来也有些苍白。所以,石山经常和她说两句话,以图分散一下徐京梅的注意力。

    “这几天我爷爷天天躲在书房里,很少看见他的人。”

    许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徐京梅已经连续一周没有来上晚自习了。

    “你和班主任请了几天假?今晚来上晚自习吗?”

    “来不了,我越来越觉得心慌,昨天,妈妈还领我去医院检查了,可是什么也没查出来。”

    “看你脸色不好,还是多在家休息吧。在家看书也一样的。”

    “根本就看不下书去,现在上课的时候,精神也无法集中。”

    石山看徐京梅的表情,像是要哭起来的样子,赶忙转换话题道:

    “别想太多。你喜欢夜晚吗?”

    见徐京梅点了点头,石山接着说:

    “我最喜欢夜晚看天空的星星了,一闪一闪的,天空显得格外深邃。这几天天气不错,晚上你也多看看天空,每次我看完夜空,心情都会好很多。”

    “以前我也喜欢看夜空中的星星,只是最近不行,做什么都心慌。夜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感到恐惧,现在每天都是妈妈陪着我,我一个人根本不敢睡觉。”

    “怎么会这样呢?”

    “我也不知道。”

    晚上,徐京梅没有来上晚自习,第二也没来上课。自从升到初中后,和徐京梅同座以来,还是第一次石山一个人坐在课桌上听课。石山总觉得少了什么,很不自在。徐京梅是请闫秀娟代她向班主任请的假,过了一天,从闫秀娟那里,大家都知道徐京梅住院了。石山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有些出乎意料,尽管徐京梅看起来脸色苍白,并不像得了什么大病的样子。再说,徐京梅浅潭还告诉他,周日去医院检查过,并没有查出什么毛病来,怎么突然就住院了呢?问闫秀娟,她也不知道徐京梅是什么病,是徐京梅的妈妈找到闫秀娟,请她代为请假的。

    石山心里还是有些牵挂徐京梅的。下午的时候,听班长要代表班主任去医院看望徐京梅,石山也想去。不过,他并没有告诉李长,而是一个人远远跟在李长,还有另外几个班干部身后。因为石山不知道医院的位置,更不知道徐京梅住在医院的什么地方,所以只能悄悄跟着他们。

    石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去看徐京梅,他自己也想,光明正大的跟班长一起去,有什么不好?可是,石山如同心里有鬼一样,就是鼓不起赶上班长他们,一同前去的勇气。

    越是靠近医院,石山心里越是胆怯起来,甚至在医院住院处门外踌躇了好半天,都没有决定要不要进去。见班长李长几人已经出来了,石山赶紧躲到了一边。等班长他们走运,石山一直在心里埋怨自己,干吗要这样躲躲闪闪的,又不是来做什么坏事?埋怨归埋怨,石山直到,就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躲着他们的。悄悄溜进住院部,石山因为没有跟李长他们进来,并不知道徐京梅住哪个房间。好在病房的门都是上面有一块玻璃的,石山挨个房间看过去,到第五个房间时,石山看见徐京梅了。

    病房里的病床不少,每个床上都有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石山见徐京梅半靠在床头上,背后倚着白色的被子,头贴着墙,脸转向正对门的窗口那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在徐京梅病床的一侧,侧坐着一位穿着得体的中年妇女,后背正好对着石山这边。石山想,那应该就是徐京梅的妈妈了。石山站在病房门外,也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要是和李长他们一起来就好了,石山看看空荡荡的一双手,再次埋怨起自己来。

    石山正在心里埋怨自己,见徐京梅的母亲动了下身子,以为她要转身过来,下意识地赶紧躲到一边,心顿时砰砰乱跳起来,脸也没来由的热起来。石山再也待不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赶紧溜出了住院部。可是,来到住院部门口,又站住了。又开始犹豫要不要进去见见徐京梅。最终,石山还是回到了住院部,再次来到徐京梅病房的门口,刚要探头往里看,不想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护士走了出来,差点和石山撞个满怀。

    “你找谁?”

    “我,我,……”

    “石山。”

    病房门口的动静吸引了病床上徐京梅的目光,看到石山,徐京梅自然地叫了一声。

    “我找她。”

    石山对护士说着,从护士身边趁机走进病房。

    这时,徐京梅的母亲也站了起来,看了看走过来的石山,问徐京梅道:

    “你同学?”

    “妈,他是我的同桌石山。”

    “谢谢你来看京梅,快过来坐。”

    石山走到离徐京梅病床一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双手紧张地攥成拳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候徐京梅。只得学着城里人的称呼,对徐京梅的母亲问候了一声:

    “阿姨好。”

    这是石山第一次称呼人“阿姨”,虽然叫出了口,却是觉得十分别扭,因为紧张,攥起的双手手心里已经全身汗水了。

    “经常听京梅提起你,说你聪明,学习好。”

    石山本想客气客气的,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对徐京梅问道:

    “你怎么了?”

    “就是觉得心慌,害怕。”

    石山心想,城里人就是娇气,这种毛病也来住院。

    “你一来,我感觉好多了。妈,我想出去走走。”

    “去吧,去吧,你都一天没动地方了。”

    不用说,徐京梅是想让石山陪着她。石山跟着徐京梅身后,出了病房,走出住院部,来到住院部前面的绿化带中的空地上。徐京梅穿着一声白底蓝条的病人服,宽宽松松的,看着石山眼里,多了一分单薄的感觉。仲春的风徐徐吹着,齐耳的短发时不时会盖住眼睛,徐京梅不间断地抬手,把脸上的头发抹到耳后。两人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在地上无声地走着。

    “石山,我是从挖出那座古墓时,才感觉到心慌害怕的,你说会不会和那古墓有关啊?”

    过了一会,徐京梅才开口问道。

    “不会吧?”

    “可是我怎么觉得是呢?”

    “要真是的话,应该是在学校的时候有感觉,怎么你回到家里还这样呢?”

    两人再次沉默起来。石山抬头看了看天空,对徐京梅说:

    “京梅,你看月亮出来了。”

    徐京梅抬头看看天边弯弯的月牙,突然出人意料地惊叫了一声,随即身体一歪就要摔倒在地。石山反应还算快,急忙上前扶住她,焦急地问道:

    “你怎么了?”

    当天夜里,石山又做了一个和上次类似的梦。一个女孩,像徐京梅,又像茶花女,隐约中还有李菁菁的影子,在一帮粗壮的男人的推搡下,一步步走向远处。女孩不停喊叫着,哭泣着,眼里满是祈求。可是,无论石山如何努力,睡梦中都难以挪动半步,直到挣扎出一身汗来,直到被自己焦急的心情惊醒。

    醒来的石山,却一点都记不起睡梦中女孩曾经喊叫的话,哪怕一个字都想不起来。石山心里明明记得,当时在梦里的时候,女孩喊叫的内容,自己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一连几天,石山眼前都是睡梦中女孩,那张哭泣的,绝望的脸,还有那满是祈求的眼神。

    当班长李长几个,跟随班主任马娟前去看望徐京梅时,石山没有要求同去,石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去。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徐京梅已经连续两周没来上课了。石山不知道徐京梅的身体怎么样了,虽然石山很想去看看,可是又不愿意到她家里去,再说,石山也不知道徐京梅家的住址。周六回家时,石山帮着家里人到地里干了半天活,星期天上午又跟着父亲到地里去,今天是栽地瓜,需要从远处的小溪中挑水,家里人几乎都出动了。为了不耽误时间,午饭也是在地头上吃的。

    正在吃饭的一家人,却被一个陌生人的到来打断了。来人大概五十多岁,面容消瘦,满脸都是深深浅浅的皱纹,十指枯干,一头花白的短发,显得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破,一看就是那种终日劳作的人。此人来到近前,向石山的父亲问道:

    “大兄弟,你们村里是不是有个算命先生?”

    “是有这样一个人,你找他有事?”

    “家里发生了一件事,想找他算算。”

    “石山,你顺爷爷在后山的地里种葡萄,你领他去吧。”

    石山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领着来人往后山走去。石山家的地在村西头的路边上,所以来人才会找他们问询。而顺爷爷的地在村子后面,小河北岸的南山破下。是要顺着村西口两条交汇的小河,北边那条一直往东走。大概十五分钟,石山领着来人来到顺爷爷的葡萄地。见顺爷爷也在地头的小草屋门前吃午饭,老远就喊了一声。等到了近前,便对顺爷爷说:

    “爷爷,这人找你算卦,刚好问到我们,爹让我领他过来。”

    石山知道顺爷爷用来算卦的三枚铜钱,是时刻待在身上的,心里想看看到底来人是想算什么,也就留下来没马上离开。

    “大兄弟,来麻烦你了。”

    来人说着话,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一包纸烟,放到顺爷爷草屋前的石桌上。又拿出一张两元的纸币,压在纸烟下面。顺爷爷看了看,没说什么,也没去动那烟和钱,而是问来人:

    “你是哪村的?要算什么?”

    “我是南峪的岳生,这几天家里总是丢东西,丢的还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些零碎的,不值钱的物件。我不是要找那些丢了东西,而是每天夜里家里总是有动静,无缘无故的,不是水桶响,就是屋上的瓦掉落下来,再不就是院子里的数,无风摇动。家里的狗,不分昼夜的叫,让人心绪不宁。”

    顺爷爷听完,从兜里掏出三枚磨得有些发亮的铜钱递给来人。显然来人很清楚怎么算卦。用一双粗糙的,青筋突兀的手,把三枚铜钱捂在手里,双手举过头顶,用力摇晃几下,放到石桌上。顺爷爷拿块小石子,在石桌上画下一个记号。石山看去,像是一竖的样子。如此六次,顺爷爷画在石桌上的记号,有一竖,有两竖,有×,有圈。嘴里念念叨叨,还在画下的记号旁边写下一些潦草的字。石山只认识几个,比如“兄”,比如“官”,比如“父”,还有一个“财”,石山也认识。

    顺爷爷写好后,盯着看了半天,又念叨几句听不清内容的话,抬起头来对来人说道:

    “从卦上看,应该是你最近动了什么东西,所以招致鬼祟进家。你想想最近一段时间内,都做了些什么?”

    来人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一会,才对顺爷爷说:

    “我在山里拾柴时,碰到一窝狐狸,趁老狐狸不在,把小狐狸都砸死了。”

    “看来就是这件事了,我帮不了你,你还是回去请别人到家里烧烧纸,或许请个神位在家镇压一下,会有用。”

    来人也没有多说什么,谢过顺爷爷转身要走。

    “等等,烟我留下,钱你拿走。”

    两人退让了一番,顺爷爷还是把两元纸币硬塞到岳生的手里。待岳生走后,石山笑嘻嘻地对顺爷爷说:

    “爷爷,你叫我学算卦吧?”

    “呵呵,你想学倒是简单,不过现在不行,等你考上高中后,我再教你。”

    “爷爷,这个人好像家里很穷一样。”

    “唉,是个苦命人。”

    “爷爷认识他?”

    顺爷爷摇了摇头,说道:

    “虽然不认识,却是听说过。他原名叫‘岳鬼生’,而不是叫岳生。”

    “怎么还有叫这样的名字的?”

    “想听故事吗?”

    “想。”

    石山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此人是鬼生的,所以叫岳鬼生。”

    看见石山惊讶地张着嘴,顺爷爷接着说:

    “他娘生他那天难产死了,因为是夏天,尸体不能久放,当天就发殡下葬。后来,南峪旁边的常山的几个铺子里,时常有个女人前去买东西。大都是些小孩子的吃食和玩具。只是奇怪的是,那个女人买东西时,分明拿的是铜钱,可是等她走了之后,店里的掌柜,却总是在钱匣子里发现一小团纸灰。开始的时候,只是每天清点钱数时发现数目不对,并没有多想。时间一久,掌柜就发觉出不对。因为那个女人每次来都是黄昏之后,天要擦黑的时候,而且,也只有这个女人来买东西后,钱匣子里才会出现纸灰。”

    石山觉得头皮有些麻,便抬手挠了挠。

    “后来,掌柜的就早早关门,避免那女人再来买东西。那女人之好去别的铺子买,一来二去都知道了这件事,谁家也不敢冒然问那女人,都采取了同样的方法,早早关门。每过几天,岳鬼生的父亲夜里做梦,梦见自己难产死去的女人告诉他,孩子最近没东西吃,天天哭,让他快去看看。岳鬼生的父亲醒来后,心里咯噔一下,因为梦境太真实了。于是一大早就来到他女人的坟前,还没走近呢,就听到坟墓里有咚咚的声音传出,隐约似乎真听到婴儿的哭泣声。”

    顺爷爷抽出一颗烟,石山连忙那起石桌上的火柴,给他点着。

    “岳鬼生的父亲知道,里面肯定有问题,急忙跑回家招呼了几个人,一起把坟刨开,当掀开棺材上的盖石后,真的看见一个只有一两个月大的婴儿躺在棺材盖上。抱回家去,就给取名叫岳鬼生。岳鬼生的父亲虽然去世了,不过,那次和他一起去刨的人,还有几个活着。”

    “顺爷爷,不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看岳鬼生的样子,可不像是有福的人。”

    “有些话不是放到哪里都准的,岳鬼生从小可是一点好都没碰上。娘死后才生下他,被抱回家不到两年,他爹就死了。一直靠四邻右舍照顾着才长大。家里穷得叮当响不说,知道他的经历后,没人哪家的闺女愿意嫁给他,现在五十多岁了,还是个老光棍。”

    午饭后,石山返校的途中,还一直想着岳鬼生的故事。这怎么可能呢?被埋葬的人也能生出孩子?还能把孩子养到两个月大?太不可思议了。顺爷爷可不是个乱说话的人,再说,听顺爷爷说,当年挖坟救出岳鬼生的人还有健在的。对此,石山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周一,石山还是没看见徐京梅来上课,身边的座位还是空空如也。

    周二是清明,每年这一天,学校都要组织全体师生,到校园东面西山坡上的烈士陵园扫墓。卢校长照例是不去的。这天天气很不好,从半夜起,就刮起了大风,早晨不但没停,反而更大了。大风吹起漫天沙尘,让人难以睁眼。

    队伍的前面是初一一班,二班紧随其后,石山因为个子矮,走在二班前列的女生之后,石山很希望前面能有个大个子帮他遮挡一下风沙,只是他身前的女生比他还矮,没办法,只能低着头,用两只手挡在眼前。尽管石山很小心,唯恐风沙吹进眼睛里,到了烈士陵园门口时,还是被迷眼了。石山只得坐到陵园门前的台阶上,伸手揉着流泪的眼睛。以前石山也被迷过眼,只是以往都是一只眼睛,这次却是两只眼睛里,都吹进了沙子。

    “石山,是不是沙子吹进眼睛里了?”

    听出是班主任马娟的声音,石山点了点头。

    “被用手揉,让我看看。”

    感觉到马娟老师手指上的温热,还有细腻,石山放下双手,向上扬起脸,让马娟老师把自己的眼皮翻开,又是吹又是擦的,好半天,才把眼睛里的沙子弄出来。只是石山开始揉得有些厉害,眼睛红红的,一直在流泪。

    “你就不要进去了,坐在这里等着吧。要是你觉得自己能回去,先回去也行,路上当心点。”

    “谢谢老师。”

    石山坐在台阶上没有动,心里却在想,马娟老师身上的味道和徐京梅身上的味道,好像不大一样。待所有师生都进了烈士陵园,石山感觉眼睛好了点,已经勉强能睁开视物了,就站起身来,慢慢往回走。回来用的时间,却是去的时候的一倍多,风还是那样大,石山可不敢再让风把沙子吹进眼里,拉起衣襟挡在前面,顺着路边,一点点走,自然快不了。

    刚走到校门口,就见一辆医院的救护车,从身边疾驰而过,直奔校园而去。等石山慢慢往教室走过去时,看到卢校长的房前围了很多人,那辆救护车也停在那里。不用过去看,石山也能猜到,估计是卢校长病了,不然,不会有救护车开进来。石山因为眼睛不舒服,也没有过去看,而是先来到自来水龙头前,洗了洗脸,用衣袖擦了一把,就回教室去了。

    因为扫墓,上午是不上课的,同学们会从烈士陵园直接回家,午饭后才会来上课。石山一个人坐在静悄悄的教室里,看了回书,又走出来看了看古墓的考古现场。对于那些始终在一点点清扫古墓的考古人员,石山实在是不能理解,干吗那么仔细,似乎要把每粒沙土都翻检一遍一样,实在是太慢了。

    突然间,石山感觉自己有些眼花,看到古墓里考古人员的身影有些重叠,似乎一个人变成了两三个,又似乎,古墓中突然多出来很多人。石山揉着眼睛,返回教室后,发现眼睛已经好了。石山没有多想,继续看书。在学习上,石山倒是有个好习惯,总喜欢看看老师还没有讲过的课程。按照老师的话说是预习,不过石山预习的有点过。比如石山喜欢的几何,老师才讲到书本的一半,他已经把整本几何课本上的习题都做完了。

    下午,同学们都回来时,也带回来一个消息,卢校长病逝了。

    这让石山没有想到,卢校长年龄并不很大,连六十岁都没有,平时看起来也很健壮的样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怪不得上午的救护车来去匆匆的,看来卢校长一定是得了什么急症。

    卢校长的追悼会是在第二天上午开的,地点就在学校的操场,操场上的灵棚是昨天下午赶出来的。前来参加卢校长追悼会的人不少,几乎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以及县城各个单位都有派人来。学生们并没有要求参加完整个追到会,只是以班级为单位,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到灵棚卢校长遗体前鞠躬,并绕行一圈后,便回到教室继续上课。

    这是李毅老师的几何课,回到教室的石山,明显有些脸色苍白,坐在位子上呆愣愣的,让李毅很快就发现了石山的不正常。先是,石山没有和往常一样趴在课桌上,再就是石山的脸色。李毅老师关心地问道:

    “石山,你是不是不舒服?”

    “是的,李老师,我有些心慌。”

    “那就回宿舍休息去吧。”

    “不用了,一会就好了。”

    石山不是不想会宿舍躺着,只是他不敢回去。刚才去给卢校长遗体告别时,石山看到有很多陌生人站在卢校长遗体旁边。所谓陌生人,可不是那些前来参加卢校长追悼会的陌生人。而是一些穿着军装的军人。这些军人的军装和石山见到的现在的军人不一样,而是如同电影里战争片中的军人一样。一个个都有些欢喜地站在那里,好像卢校长也在其中,并和他们说说笑笑。石山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大都是些关于哪场战役的事情。而看其他和石山一起给卢校长遗体鞠躬的人,似乎都没有发觉灵棚中突然多出来的军人。石山当时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坚持着和同学们沿摆放卢校长遗体的灵床转了一圈,石山连头都没敢抬,他也不想去听那些人的谈话,只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手捂住耳朵。一直来到教室里,石山的心还在扑通扑通一个劲地跳。

    直到李毅老师是好意,石山却不敢回去,怕再看到那些人。石山现在有些明白了,昨天上午去看古墓考古现场时,并不是自己眼花,而是真的看到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人影。石山现在仔细想想,才觉得当时看到的古墓中人的影子有些怪异,怪异之处在于那些影子身上的衣服,都是些花花绿绿,石山从来没有见过的衣服。

    “鬼魂,难道自己看到的都是鬼魂?古墓中的是当年被葬在其中的鬼魂,而操场灵棚中的,则是卢校长当年牺牲的战友。”

    几经思索,石山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自从在烈士陵园被风沙迷了眼睛,自己竟然能够看到鬼魂,石山的脸色愈加苍白起来。

    “石山,你真的没事。”

    “我真的没事。”

    石山不想再让李毅老师看见自己苍白的脸,顺势趴在了课桌上。

    接下来几天,石山走路尽量低着头,绝不向四周看。一贯独来独往,现在不得不事事都随在同学身后。尤其是晚上,绝不敢一个人出门。为了防止夜里起来上厕所,石山晚饭后甚至都不敢喝水。

    石山小时候可没少听鬼故事,什么吊死鬼是脸色铁青,舌头伸出来老长。淹死鬼,是脸色泛白,肚腹鼓鼓的。石山可不想看到这些恐怖的鬼魂。特别是从徐京梅口中得知,这里曾经是乱葬岗,埋葬过不少横死的人。既然是横死的,死相绝不可能好看。石山想想头皮就会发麻,别说让他看到了。

    只是,很多事情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这天晚上,正在上晚自习的石山,听到窗外有个略显急促的声音,一直在叫着:

    “公子,公子,公子帮帮我。”

    窗外的声音喏喏怯怯的,石山越听心里越是不安。可以听得出来,是个年轻的女声,而口音似乎不是当地的口音。因为隔着厚厚的窗帘,石山看不到外面的情况,自然也看不到是谁在叫,是在叫谁。只是“公子”二字,听到耳朵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这个时代,只有对那些纨绔少年,人们背后才会称之为“某某公子”,也就是说“公子”二字,已经是个贬义词。如同人们把“小姐”二字,专门用来指那些以出门身体为生的女人一样。

    石山转头看看其他同学,似乎没人听到。难道是在叫我?石山心里不由一激灵。

    “公子,公子,请帮帮我。”

    这声音似乎是听到耳朵里的,又似乎是从心里冒出来的。石山越听越心惊,再也无心看书了。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结束,跟在同宿舍同学的身后,急急往宿舍跑去。走出教室不远,那个声音就听不到了,石山才长舒了口气。

    “晚自习上,你们听到教室后面的动静没有?”

    “什么动静?考古队的人下午五点就手工,只有四五个看守古墓的人,哪里来的动静?”

    石山不敢再问下去了,很显然,那个声音就是对自己来的。石山简单吃了点干粮,喝了两小口水,就钻进了被窝。等宿舍熄灯后,石山甚至把头都蒙起来。

    连续两天都是如此,石山开始考虑要不要请假,不来上晚自习了。转念又一想,如果不来上晚自习,自己只能一个人躲在宿舍里,那岂不是更害怕?

    第三天,已经近一个月不来上课的徐京梅突然来了。石山看到徐京梅的到来,心情好了很多。等徐京梅坐下后,石山轻声问道:

    “你好了?”

    “嗯,前天晚上就没事了。妈妈不放心,又让我在家多歇了一天。”

    前天晚上?岂不是那个窗外出现那个声音的时候吗?太多巧合了,先是挖出古墓后,徐京梅开始心神不宁,没几天就住院了。继而在医院中看月亮,竟然会被月光刺痛眼睛。紧接着又半夜跑到古墓里。那个声音突然出现后,在家养病的徐京梅的病也好了。徐京梅和古墓两者之间真的存在某种联系吗?

    看见石山一直在沉思,徐京梅不解地问道:

    “想什么呢,石山?”

    “哦,哦,没什么。你好了就好,落下这么多课,要不要我帮你?”

    “别的到没什么,我在家也能复习,就是代数和几何一个人学不了,抽时间你帮帮我吧。”

    石山点了点头,说:

    “等自习课上吧,晚自习你来吗?”

    “来,落下的课太多了。”

    有徐京梅坐在身边,石山竟然一时间忘记了那个声音,以及自己能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的事情。不论是上课时,还是自习时,只要一有时间,徐京梅就会问石山一些自己在家里看不懂的问题。整整两节晚自习,石山都在悄悄给徐京梅补习代数和几何。一直没听到窗外的叫声。

    到下晚自习时,石山见闫秀娟没来,不由担心地问徐京梅:

    “你一个人回家会害怕吗?”

    “应该没事,其他班级也有和我住一个家属院的。”

    “你能碰上他们吗?”

    “我到校门口等着,应该能碰上的。”

    听徐京梅如此说,石山就和同学一起往宿舍走。走到一半,石山想,要是徐京梅等不到一个家属院的学生怎么办?对其他同学说自己忘了点事,借口走开,直奔校门口,想看看徐京梅有没有等到人。来到校门口,果然看见徐京梅正站在那里,不停地观望着走出校门的学生队伍。石山走过问道:

    “还没看到?”

    “没呢。”

    “后面的人已经不多了。要不我送送你吧。”

    徐京梅又往后面看了看,还是没看到和自己同住一个家属院的学生,只得对石山点点头说:

    “只能麻烦你了。”

    两个人边说边走,说的还是代数和几何课本上的问题。似乎两个人都忌讳去说校园里这一个月内发生的事情。石山一直把徐京梅送到家属院门口,看着她走进去,才转身往回走。快走到学校时,石山才猛然想起自己能看见那些东西的事情。赶紧低下头去,只看着脚前两三米远的路面,匆匆走进学校大门。

    刚来到操场边上,石山耳旁边就听到教室后面的那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公子,请等等。”

    石山心里想着不理会身后的声音,赶紧逃会宿舍,却鬼使神差地停住脚步,还转过身来。

    “茶花女?!”

    虽然夜晚的视线很暗,石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女人。说女人可能有些不恰当,应该是女孩。那分明就是茶花女,只是,石山的视线离开女孩的脸,先是看见异于这个时代女孩的头发。浓密的发丝盘在头顶上,鼓起高高一个发髻,一根在夜色里看不清楚是什么颜色的钗子,插在头发中,露在外面的一头,还追着一些小零碎,一晃一晃的。身上的衣服,更是让石山诧异。是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古代女人穿的那种,长裙宽袖的衣服,上面满是大团大团的花的图案。

    “公子,妾名红玉,不是茶花女。”

    女孩边说,边微微屈膝,对石山施礼。石山在电影中见过这种礼节,记得好像叫什么“福礼”。石山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一时间竟然忘记了逃走。

    “红玉?”

    石山在嘴里念叨了一遍。

    “公子还记得红玉?”

    听出鬼魂红玉语气中的惊喜,石山摇了摇头。心中却道,我哪里记得什么红玉。不过,石山从鬼魂的神态中,看不出有对自己不利的样子,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我们认识吗?”

    “这么多年过去,想必公子早已忘记奴家了。”

    等等,石山听红玉一会自称“妾”,一会自称“奴家”,而所穿的衣服,以及打扮,明显不是现代人,不由问道:

    “你是哪个时代的人?”

    “时代?”

    红玉低头想了想,才对石山说道:

    “公子难道忘记了?那一年是周襄王二十四年,……”

    “等等,你是说你是周朝周襄王时代的人?”

    “公子也是啊,那时候公子和红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红玉竟然是两千多年前的人,石山脑袋都大了。虽然历史课只是上了一半,石山倒是喜欢看里面的历史事件,早就把整本历史书都翻了一遍。虽然不能确切地知道周襄王二十四年是公元前哪一年,但是大致是两千多年前,石山还是知道的。

    “我们站在这里说话,被旁人看到了怎么办?再说,时间也很晚了,我该回去睡觉了。”

    “公子,红玉好不容易等到公子,今晚因为他们有事都到西山去了,不然红玉也不敢公然来见公子。”

    “他们是谁?”

    “就是这里很多年来聚集的不能投胎转世的鬼魂。”

    “他们很厉害吗?茶花女和李菁菁的死,是不是你们干的?”

    “公子,都是他们干的,和红玉无关。我们和他们互不来往,也互不干涉。”

    “好吧,你告诉我找我到底是什么事,我真该睡觉了。”

    “公子,那年红玉被六十多岁的侯爷看上后,非要娶红玉为妾,红玉抵死不从,虽然公子也努力想要搭救红玉,红玉最终还是被强行抓进了侯府。”

    “红玉,要不这样吧,你是不是可以到我的梦中来?”

    “能,前几次红玉试探过,只是怕公子不相信,所以才没在梦里对公子表白。”

    “是不是我连续梦见两次你被许多壮汉拉走的场景?”

    “正是。”

    “既然这样,我回去睡觉,你到梦里仔细和我说吧。不然,这半夜三更的,被同学和老师看见后,会说我神经不正常的。”

    石山这点常识还是知道的,他曾经听顺爷爷说过,如果鬼魂想对你说话,旁人是看不见鬼魂,也听不见鬼魂的话,只能看见你,听见你。人们常说一个人自言自语是在说鬼话,就是这样来的。

    石山回到宿舍,本以为由于刚才遇见红玉的事情,不会很快睡着,没想到的是,躺下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红玉如约来到石山梦里,可是石山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这是一个极小的村子,总共不过四五十户人家,石山走在村子中,心中竟然都认识路过的家门,这是王爷爷家,家里只有王爷爷和王奶奶两人,两位老人只有一个孩子,三十岁上被征去打仗,就再也没了音讯。这家也姓王,是村子里的大户,家里有十几口人,王立人有三个老婆,家里有百十亩地,几乎是村子里耕地的一半。还有十几头牛,一大群羊。石山走着走着,来到一家门口,一点都没迟疑就走了进去。因为在石山心里,这里就是自己的家。家里有爹娘,有哥哥,和妹妹。

    院子里的中年男人正在房檐下收拾农具,石山上前叫了一声:

    “爹。”

    “是山儿回来了,是不是又去红玉家玩了?”

    “是啊,爹。红玉家刚买来一头牛。爹,娘呢?”

    “和你妹妹去河里洗衣服去了。”

    “哦。”

    石山答应一声走进屋里,身后传来爹的声音。

    “午饭在锅里,你自己吃吧,我们都吃过了。”

    石山没有问哥哥,他知道,哥哥一大早就去普集卖菜去了。在屋子里没有看到哥哥,石山知道,肯定是还没回来。每次哥哥去卖菜,差不多都要到太阳快落山时,才能回来。

    石山胡乱吃完午饭,拿手背抹了抹嘴,从屋子里走出来,对爹说:

    “爹,我还去红玉家看牛,那头牛真大。”

    “去吧,太阳落山前回来。”

    石山走出大门,一溜小跑来到村子东头的一家门前,也不叫门,直接伸手推开那扇篱笆门,走了进去。

    “石山哥来了?让你在家里一起吃饭,非要跑回去。”

    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穿着一身粗蓝布衣服,头发披在脑后,一直达到腰间,瓜子脸上带着一抹红润,从屋门里走出来,略带娇嗔地对走过来的石山说道。

    “娘给我留饭了。对了,红玉,你家的牛呢?”

    “爹牵着牛到河里去了,说是要给洗洗身子。石山哥,今年我们两家秋天就可以用牛耕地了。”

    “是你家。”

    “呵呵,山儿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刚才你赵叔还说,等过两天犁地的时候,把你家的地也一起犁了呢。”

    “赵婶。”

    石山对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二十八九岁的一位穿着简朴的女人轻声叫了一句。

    “回去告诉你爹娘,不用操心刨地了,等着你赵叔一起犁吧。”

    红玉娘说着话,端起院子里一个放满衣服的木盆,就要走。

    “娘,我和你一起去。石山哥,你要不要去?”

    “我娘和小妹也在河里洗衣服呢。”

    “那就一起去吧。”

    石山和红玉两人是同一年生人,只是石山是八月十六,红玉是九月初四,石山只比红玉大十八天,两人从小一直玩到现在。在两家大人眼中,虽然还没有挑明,其实早就把两人当成一对了。只等再过一两年,都成人了,就给他们办喜事。石山和红玉心中也都知道大人的心思,所以两人之间就显得格外亲近。每天都要见上一两面,大都是石山来红玉家,偶尔红玉也会以找石山妹妹为借口,到石山家玩。

    路上,石山问红玉:

    “你上午和赵叔去普集,看到我哥哥没有?”

    “看到了,我们还说了会话呢。走的时候,见哥哥的菜只卖了一多半,估计这个时候该卖完了。”

    “等下次,我也跟哥哥去看看,好久都没去了。”

    “到时候叫上我吧。”

    石山点点头,跟在红玉母女身后,来到河边,远远看见娘和妹妹小玲,石山拔腿跑了过去。

    “哥哥又去红玉姐家了?每天都要去,不嫌烦吗?”

    妹妹打趣石山道。

    石山看了看小玲没有接话,石山娘抬起头对后面的红玉母女喊了一声:

    “红玉,和你娘到这里来。”

    又转头问石山:

    “山儿吃饭了吗?”

    “吃了,回去时爹说你们来河里了,我才跟红玉她们过来的。大哥还没回来呢。”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两年过去,石山和红玉都已经十四岁,到了议亲的年龄。石山爹娘已经请媒人去红玉家提亲,红玉父母当即答应了两人的亲事。两人的亲事定下来后,反而害羞起来,见面的时间反而少了。石山也不再天天去红玉家,红玉几乎不再到石山家里来。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一天红玉跟随父亲到普集卖粮食,顺便给家里采买点日用物品,不想被侯府的管家看到了。谁都不知道,如今六十七岁的侯爷身染重病,卧床不起已经三个多月,巫师整日为其求神问卜,占卜的结果是,需要娶一房侧妃冲喜。只是,并不是什么女孩都行,必须是九月初四卯时生人的方可。侯府管家于是带领家丁,四处寻找打听符合条件的女孩。这日来到普集,无意中看到长相俊俏的红玉,先是对人满意了,继而开始打听红玉的生辰是不是符合。暗中跟随红玉来到村子里,暗中一打听,知道红玉就是九月初四卯时生人。管家当即以侯府的名义,去红玉家提亲。红玉父母自然不会同意,虽然不知道侯爷已是身染重病,也不知道侯爷已经近七十岁高龄,但是他们却知道,侯府那种地方,不是自己女儿能够去的。随即以红玉已经订亲为由,断然拒绝了侯府管家的提亲。

    只是没想到,侯府管家回去后的第三天,突然带领一大批手下,不仅给红玉家送来彩礼,甚至连迎亲的仪仗也一起带来。再一次和红玉父母协商未果,放下彩礼,直接把红玉抢到披红挂绿的彩车上,拉走了。

    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石山,拼命追赶了半天,最后被侯府的家丁打昏在地,被哥哥背回家后,直到傍晚才醒来。面对突如其来的灾祸,石、赵两家束手无策。在这个时代,侯爷就是天,就是律法,侯爷封地内的一切,都是侯爷的。谁能与之争执?

    第二天,石山忍受着身上的伤痛,挣扎着,一定要去远在一百四十里外,商洛城的侯府去看看。他怎么甘心,让名义上已经是自己妻子的红玉,落入侯爷手中。在家人的再三劝阻下,好不容易才把石山留下来。不想,傍晚十分,侯府派人来通知红玉父母,红玉已经陪侯爷归西,特来通知红玉父母,前去参加侯爷的葬礼。

    红玉已死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样,让赵家陷入无比的悲痛之中,同时,深受打击的石山,加上原来身上的伤势,竟然一病不起,每过几天也阖然长逝。睡梦中的石山,在钻心的伤痛中,猛然醒来。嘴里兀自喊着:

    “红玉,红玉。”

    宿舍里的光线依然黑暗,石山用力揉揉眼睛,才想起刚才是在做梦。是和红玉约好的,让红玉到梦里来告诉自己事情的经过。石山坐在铺上,仔细回忆了一下,如此真实的梦中情景,不由石山不信。

    “公子,公子。”

    心里那个声音,确切说是红玉的声音再次响起,石山穿上衣服,走出宿舍。由于相信了梦景中的一切,石山不再害怕红玉,走到门外,见红玉就俏生生站在操场的篮球架下,石山几步走了过去。

    “公子相信了吧?”

    石山点点头,对红玉说:

    “不要叫我公子,还是叫我石山哥吧。”

    石山站在红玉跟前,接着朦胧的星光,努力想要看清楚一点,可是,越是想看清,反而越模糊起来。眼前的红玉还是如前两次梦中所见,一会是茶花女的样子,一会是徐京梅的样子,一会又是李菁菁的样子。让石山实在有些迷糊,想伸手把红玉拉近点再看。

    觉察到石山意图的红玉,后腿了一步。

    “石山哥,红玉现在只是鬼魂,没有实体。石山哥身上的阳气过旺,红玉不敢靠得太近。”

    “红玉,你的脸怎么总是在变,一会是茶花女,一会是徐京梅,一会又是李菁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山哥,幻象由心生。石山哥是不是喜欢茶花女和徐京梅?”

    石山不自然地点点头,红玉并没有在意,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可是,我并不认识李菁菁,怎么就是觉得从你身上看到的女孩就是李菁菁呢?”

    “许是李菁菁的死给石山哥留下了太深的印象的缘故吧。”

    “红玉,你被抓到侯府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提到侯府两字,红玉的身体明显颤栗了一下,看了看石山,幽幽叙说道:

    “我被抓到侯府后才知道,侯爷已经六十七岁,而且身染重病,抓我去只是为了冲喜。当天夜里便安排我给侯爷侍寝,早已卧病不起的侯爷,怎么能够行人事呢?是侯府的小侯爷给奄奄一息的侯爷喂下一种药,侯爷突然间如同没病的好人一样,强行要与红玉合体。”

    说到这里,红玉忍不住嘤嘤缀泣起来,石山也攥紧了拳头。

    “待房间的人陆续出去后,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把侯爷推开,从床上跳下,一头撞向门柱。再次醒来时,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发现已经是在坟墓之中,变成了鬼魂。”

    “那侯爷的鬼魂呢?”

    “不知道,坟墓中只有一部分殉葬人的鬼魂,并没见侯爷的魂魄。”

    “人死之后不是要投胎重生的吗?”

    “红玉就是为此才来求石山哥的。”

    “我能做什么?”

    “石山哥,并不是所有死去人的魂魄都会转世投胎。像横死之人,以及心有执念的人死后,魂魄不会马上进入地府,转世重生。”

    横死之人,石山明白,心有执念的人,石山也能想明白。

    “那红玉是属于……?”

    “石山哥,我随属于心有执念之人,这么多年过去,心中执念已经逐渐淡化,之所以一直没有转世重生,是因为我死后,被人在尸体上做了手脚,才导致我不能投胎转世。”

    “做了什么手脚?”

    “在我尸体的泥丸宫,被楔入一枚铜钉,这样以来,我的魂魄便不能离开尸体。如果不能把头骨上的铜钉启去,红玉将永远无法投胎。”

    “你现在不是已经可以离开古墓了吗?”

    “那是因为那枚铜钉经过无数年之后,已经渐渐被腐蚀,如今只是残留一下绿色的铜锈,所以红玉的三魂七魄,才能有一魂一魄稍微离开一些距离。石山哥,一个人的一部分魂魄是不能和其他魂魄分开太久的,不然的话,就会一点点消失。这也是石山哥看着我的时候,总是看不清楚的缘故,一魂一魄非常虚弱,极不稳定的。”

    “你是想要我把头骨上的铜锈清理干净吗?”

    “是的,石山哥,只有那样红玉才能得到自由。可以选择重生,也可以选择留下来,一直待在石山哥身边。”

    “红玉,我很想帮你,可是你也看到了,现在古墓被守护的如此严密,一时半会,我实在没法接近。”

    “只要石山哥有心就行,最好能在尸骨被运走之前清理干净,不然,红玉不知道又会被带到哪里,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石山哥。”

    说着说着,红玉再次缀泣起来。

    “红玉,一会天就亮了,我该回去了,不能让旁人看到我们。”

    “好吧,石山哥先回去吧。”

    “对了,红玉,如果我想找你,该怎么做?”

    “石山哥如果想和红玉说话,只要在心里默默喊红玉的名字就行,只是不能离开太远。”

    “知道了。”

    一人一鬼的对话结束之后,石山返回宿舍,到宿舍门口时,石山回头看了一眼,操场上早已没有了红玉的影子。

    可能是因为从红玉那里,石山没有感到任何危险的缘故,接下来的石山,不再和刚刚发现自己能够看到鬼魂时,那样心惊胆颤,甚至晚上不敢抬头看路。心里惦记着红玉的嘱托,明明知道根本没有机会接近红玉的骸骨,还是经常到古墓发掘现场的警戒线处看看。考古工作的进展依然缓慢,到目前为止,都已经有两个多月,还没有到开棺阶段,还是在古墓中一点点围绕着棺木,仔细挖掘着。

    今天是周六,趁第三节课课间休息的十分钟,石山再次来到教室后面的古墓挖掘现场。石山来此,是有和红玉道别的意思,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天半,石山觉得还是来说一声。心里默默喊了几声“红玉”,却没听见红玉的回应,石山想,估计大白天,红玉不敢出来。于是,不管红玉听得见,听不见,还是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红玉,再上一节课,我就回家了,要后天早晨回来。”

    春分之后,白天越来越长,石山每个周末回家,便不再在周日傍晚回来,而是改为周一一早从家里走,赶在预备铃响起之前赶到学校。

    没有学生是不盼望着周末的,第四节课的铃声一响,二十一中的学生们,便蜂拥向校门口冲去。石山不能直接从教室走,还要会宿舍拿东西,就是每次用来装干粮的包袱。

    石山看了看身边的徐京梅,礼节性地和她打了声招呼:

    “回家过周末了,周一再见。”

    “周一见。”

    徐京梅说着话,站起身来,临走前,扭头看着石山再次说道:

    “石山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去医院看我,谢谢你帮我补习功课。”

    徐京梅今天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也很亲切,让石山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并没有接话。见徐京梅微笑着转头离开后,才一路小跑回到宿舍,拿起包袱,往腋下一夹,匆匆往家里赶去。石山是没有书包,也不用书包,自从升到初中后,除了寒假在家做过作业,周末回家是从不做作业的。既然不做作业,也就不用带书。石山把周末当成了真正的休息时间。

    石山离开学校,沿大路走了不到四里,便离开大陆,走上一条一直伸到山坡上的小路。石山测算过,沿着大路走,绕过前面的村子,和从这条小路走,前者要慢十五到二十分钟时间。由于从小就喜欢山山水水,石山更喜欢走这条小道,爬上山坡,穿过一片树林,走过一座水库的坝身,就来到村子东南边的大路上。

    石山爬上山坡,刚钻入树林中走了没有十分钟,红玉突然从前面现身出来,红玉的突兀出现,吓了石山一跳。

    “红玉,你怎么来这里了?”

    “红玉来送送石山哥啊,不喜欢吗?”

    “喜欢。只是,你不是不能远离古墓吗?”

    “到这里已经是极限,再不能往前去了。”

    “怪不得第三节课后,我去和你道别,没有听到你的回应呢。”

    石山看着眼前,在白天更显模糊的红玉的脸,似乎想起了什么。

    “红玉,你能来到这里,是不是也可以到徐京梅住院的医院?”

    “是啊。”

    “那次徐京梅看月亮感觉到刺眼的疼痛,是不是你做的?”

    “是啊,难道石山哥不想抱一抱徐京梅吗?”

    石山被红玉的话说的脸上发烧起来,尴尬地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心里却在想,自己还真的有过那样的念头,特别是夏天的徐京梅,穿着单薄的衣裙,尽显少女身体的玲珑时。

    “咯咯,石山哥害羞了。”

    石山虽然看不清红玉的脸,但是,隐约间还是能感觉到,那张模糊的脸上流露出来的一丝顽皮的表情。

    “红玉白天出来,不怕太阳光吗?”

    “当然怕,我是天不亮就等在这里了。”

    “那不是要等天黑才能回去?”

    “是啊,石山哥不用担心,我早就在那古墓中待腻了。你看这里多好,有青草绿树,还有野花。”

    “不会被人发现吧?”

    石山问了一句多余的话。

    “一般人的看不见,也感觉不到我的存在的。除非……”

    “除非什么?”

    “好了,石山哥,你赶紧回家吧,后天我们再见。”

    见红玉不想告诉自己,石山也没有强问,一人一鬼又说了几句,石山才继续往前走去。

    ;

    一直到家门口,石山都没有想好,要不要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讲出来。

    立夏前后的一段时间,是乡下人相对清闲的时间。这时春种已经结束,由于少雨,庄稼地里的杂草还没有冒出来。只等一场大雨之后,杂草长出来,才会再次忙碌起来,除草,给庄稼追肥等等。

    吃过午饭,无所事事的石山,被母亲赶到了东山里的果园,一是给爷爷送饭,二是去陪陪爷爷,石山自然是极愿意的。挎盛干粮的篮子,溜溜达达,一路来到果园时,正是太阳要落山时。见爷爷正坐在门前的石桌边喝茶,石山走过去把篮子放到石桌上,蹲下身来,抚摸着趴在爷爷脚前的大黄狗。

    “爷爷,我们学校建房子时,挖出来一座古墓,听说是春秋时期的墓葬。”

    其实,考古队还没有得出结论来。石山是从红玉口中得知,那是周襄王二十四年的事情。石山尽管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但是并没有找回那一世的记忆,所以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朝代。不过,从梦中看到的景象看,无论是人的穿着打扮,还是房屋农具等,肯定是非常久远的时代。

    “古墓?还是春秋时期的?”

    “是啊。”

    “知道墓主人是谁吗?”

    “好像还不知道,考古队的人还没开棺呢。”

    石山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爷爷。他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说,又担心说出来爷爷不信。

    春末夏初的一段时间,是石山比较喜欢的季节。枯草还没有完全被新生的绿草覆盖,枯黄翠绿之间,处处夹杂着各种各样的野花。原野上一片生机盎然。特别是黄昏,归宿前的鸟儿已经不再到处乱飞,只是落在树枝上,或者岩石上,叽啾鸣叫着,让这寂静的山野,更显寂静。

    安静地趴在地上的大黄狗,偶尔会发出低沉的狺狺声,脖颈上的毛,会随之竖立起来。用手摸着,都感觉有些扎手。石山知道,肯定是大黄嗅到了什么动物的气味。山里的狼和狐狸还是不少的,还有土獾。野兔是不可能引起大黄如此的反应。

    随着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山里更加寂静。

    石山和爷爷吃过晚饭,坐在屋外的石桌前,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话。今天是阴历的三月十三,月亮早早就升了起来,淡淡的月色中,山野如同披上一层薄薄的白纱,朦胧中尽显静谧之美。

    “睡吧。”

    “哦。”

    石山把白天放在屋子西山墙下的尿罐提到屋里,放到外间的当门中央。由于离那次石家良两人被死去的同学刘之秀吓得魂不附体,已经过去几个月,石山早已从那件事的恐惧中走了出来,甚至都已经忘记果园里面的大寨山前坡,曾经死过两个人的事情。

    许是从学校走回家,又从家里走到果园,一个下午,石山走了二十五六里路的缘故,躺下不久,石山就睡了过去。睡梦中的石山,似乎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便迷迷糊糊地对爷爷说:

    “爷爷,有人敲门。”

    石山此时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所以根本就没想,在这深山里,又是半夜,怎么可能会有人敲门的事情。

    “许是狐狸,没事,睡吧。”

    听爷爷如此说,石山翻了个身,继续睡。

    “砰,砰,砰。”

    石山刚要睡着,再次听到了敲门声,连续三声,在这寂静的夜里,非常清晰地钻入石山的耳中。石山一骨碌爬起来,这才想起这是在果园里,是在深山里,这半夜三更的怎么会有人敲门。爷爷说可能是狐狸,石山这次可是听的清清楚楚,绝不是狐狸。狐狸和狗都是挠门,弄出来的声音里有明显的指甲划过木头的声音,可是刚才的三声如此清脆,怎么可能是狐狸呢?

    “爷爷。”

    被恐惧惊出一身冷汗的石山,再次叫了一声。随即,石山透过窗子朝屋外看了一眼。惊慌地大声对爷爷说:

    “爷爷,外面有个人,是个女人。”

    “石山,你说什么?”

    石山没有注意爷爷明显有惊喜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爷爷,我们有个女人。”

    “石山,你真的能看见?”

    “爷爷,你什么意思?难道你看不见吗?”

    “石山等等。”

    石山见爷爷披衣走下炕,直接打开门走到屋外的月光中,对那个女人说道: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明天晚上再来。”

    石山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只是对爷爷点点头,转身轻飘飘走了几步,随即消失了。至此,石山才明白,那又是一个鬼魂,而不是人。怪不得爷爷会问自己“真的能看见”,这样的话。那不是说爷爷也能看见吗?

    石山等爷爷回到屋子里,不等爷爷再问,干脆把自清明扫墓被风沙迷了眼睛之后的事情,都讲了出来。最后,石山有些担心地问爷爷:

    “爷爷,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好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很多人想要看见,去看不见。不过,看不见有看不见的好处,省心。看见了,有看见的不好,麻烦不说,还少不了会担惊受怕。”

    石山对于爷爷说的担惊受怕能理解,可是为什么说麻烦呢?

    “爷爷,会有什么麻烦?”

    “鬼魂不同于人,不能转世投生的鬼魂,大都是有问题的鬼魂,或者是横死的,或者是心有执念的。这些鬼魂能够感知到你能看见他,所以难免会来求你帮他。”

    “那刚才那个女鬼,是不是来求爷爷的?”

    “是来求我的,不过,我看不见她。只是我能感觉到她。”

    “爷爷你是说你看不见鬼魂?可是刚才,你明明如同看见她一样啊?”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能感觉到她。她已经联系来了好几个夜晚了,我一直没有答应她。”

    “她求爷爷做什么?她难道就是那个刘之秀吗?”

    “是她,她来求我帮他脱离困厄,然后好投胎转世。”

    “很难吗,爷爷?”

    “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你能看见鬼魂,这事就简单多了。”

    “爷爷,该怎么做?不是说要等到替死鬼,她才能脱身吗?”

    “替死鬼之说只是传说,如果时间长了,鬼魂不能脱身,很容易被雷雨天的惊雷劈散,从此魂灭魄消,就再不能转身投胎。”

    “那到底该怎样帮她呢?”

    “她的魂魄之所以不能脱离此地,是被什么东西给牵绊住了。也许是一棵树,也许是一块石头,只要找到牵绊住她魂魄的东西,并把那东西毁掉就行了。爷爷虽然能感觉到鬼魂的存在,却感觉不到牵绊住鬼魂的东西。”

    “哦,是这样啊。可是,爷爷,为什么魂魄会被树木和石头牵绊住呢?”

    “阳世间是有很多东西已经有了感知,就是人们常说的成精。《西游记》里的孙猴子不就是一块石头,经过无数年吸收日月精华,才脱胎成猴的吗?道理是一样的。”

    “那为我们什么见不到有成精的石头或者树呢?再说,那些有了感知的东西,为什么要牵绊住鬼魂呢?”

    “石头和树木要想成精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那是要几万年,甚至上百万年才能行。再说,老天爷并不希望这些东西成精,每年都会用天雷劈死很多。所以,数万个有了感知的东西,最终可能没有一个能走到最后。至于为什么要牵绊住人的魂魄,那是因为那些东西可以从生人的魂魄中吸取能量,这样就可以缩短它们修炼的时间。”

    “爷爷,天亮后就去帮刘之秀吗?”

    “去帮帮她吧,也是有利无害的事情。不过,石山万不可把你能看见鬼魂的事情说给任何人听,暂时也不要告诉你爹娘他们。”

    许是因为有爷爷在,再者,女鬼夜半敲门也只是有所求,所以石山很快就从最初的恐惧中走出来,和爷爷聊了会,就又睡着了。

    早饭后,祖孙二人沿着小溪,向果园东面的深处走去,从果园到大寨山前坡不过二里多路,虽然崎岖南行,祖孙俩也不过走了半个多小时。石山爷爷知道当年刘之秀摔死的大概位置,直接领石山走过去。那处山坡很陡峭,还没有倒伏的枯草非常茂密,新生的草芽,几乎还都没露出头来。枯草间有不少荆棘,一不小心,就会挂住裤脚,甚至拉破手脚。祖孙二人仔细搜寻了半天,石山爷爷对石山说:

    “应该就在这附近,石山,你仔细看看。”

    石山顺着爷爷的手指比划的地方,逐一看起来。有荆棘,有枝干纤细的小树,有露出地面不多的石头。最终,石山的目光定格在一棵只有拇指粗细的槐树上。这颗槐树只有石山那么高,刚刚长出来的新叶,稀稀拉拉,并没有多少。可是拇指粗细的槐树根部,却是一个很大的树墩。在树墩与地面的接触处,露出来不少粗大的树根,盘根错节的样子,显示这颗槐树已经生长了很多年。在拱起的树根下,有一个小小的土洞,石山估计,也就比自己的拳头大不论多少,因为被树根遮挡着阳光,并看不出土洞的深浅。

    “爷爷,在洞里。”

    “你看见了?”

    “是的,里面有一个小人,披散着头发,上面还有血迹。”

    “那就错不了了。”

    “爷爷,这么大的树墩,该怎么毁去啊。”

    “也许不用毁掉。”

    石山听爷爷说完,见爷爷直接走到树墩前,蹲下身子,对树墩说道:

    “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就赶紧放开被困住的鬼魂,不然,我就只能把你毁去。念你修行一场不易,事后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存在的。”

    石山爷爷说完,蹲在那里没动,似乎在等待树墩的反应。石山突然看到土洞中的小人化成一缕轻烟,瞬间消失于旁边的枯草丛中。

    “爷爷,小人出来了,藏到草丛里了。”

    “看来是被树墩放了,我们回去吧。”

    “爷爷,既然鬼魂被槐树困住了,夜里是怎么去敲门的?”

    “一个人死后有三魂七魄,对于这些刚刚修炼出感知的东西,是不可能把三魂七魄都困住的,只是困住了其中的大部分。只要有一丝魂魄能够离开,就可以前去报信。”

    石山记得红玉也是这样说的。不由疑惑地问爷爷:

    “爷爷,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呵呵,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石山在果园陪爷爷吃完午饭,便回家去了。刚进家门,就听娘说:

    “前街的石传芬死了。”

    “得的什么病?”

    “没听说得病,应该是老死的,八十六七了吧。”

    石山闲着也没事,便溜达到前街,去看出殡。石传芬和石山家是一枝,到石山爷爷这一辈刚出五服,石传芬比石山爷爷还大一辈,石山要叫他老爷爷。

    由于已经是夏初的节气,气温偏高,尸体不能久放,石传芬是黎明时分咽气的,所以当天就要下葬。石山走到院子里时,院子正中的棺材已经收拾停当,只等把堂屋里灵床上的尸体搬进去就可以封棺。石山站在一边看着,他很想看看人刚死时鬼魂的样子,想知道鬼魂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在五七前并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所谓五七,就是人死后的三十五天。石山特意四处寻看,希望能看到石传芬的魂魄。只是让石山失望的是,看了半天,都没有发现石传芬老人的魂魄。

    当四个本家人抬着堂屋里的灵床来到院子,由石传芬的儿子媳妇等人忙活着把石传芬的尸体搬入棺材里,木匠上前要盖棺时,只见石传芬最小的儿媳妇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嘴里喊了一声:

    “都等等。”

    不仅院子里的人,就是不常来石传芬家的石山都听出来,那是石传芬的声音,苍老而又有些嘶哑。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都退到了一边,看着跪坐在棺材前,石传芬的小儿媳妇。

    “咳咳咳。”

    石传芬小儿媳妇发出一连串老人的咳嗽声后,用石传芬的声音和语气说道:

    “我在床上躺了三年多,五个儿子轮番伺候,每家一个月。最孝顺的是老二家,最不孝顺的老五家。每当老五家伺候我,连碗热水都难以喝到,一日三餐,不是冷的,就是剩菜剩饭。要是都和老二家一样,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死了。”

    石山听到这里就明白了,人死之后,是马上就知道的,并不要等到五七之后。听了石传芬借无儿媳妇的嘴,说着几个儿子的孝与不孝,所以在场的人,都是一脸的惊讶。石山知道,在场的人中,就有几个村子里出名的不孝之人。打骂公婆的媳妇,以及打骂爹娘的儿女都有。所有人,看看石传芬的小儿媳妇,再看看那些平时的不孝之人,甚至有人会偷偷那手指点一二。石山把这些都看着眼里,特别是那些平时不孝顺的人,此时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局促地站在那里,低着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今天趁大伙都在,我还藏着点私财,顺便分一分。”

    死人分家,这可是从没有听说过的事情,院子里顿时变得静悄悄的。都盯着跪坐在棺材前的,石传芬的小儿媳妇看。让石山感到奇怪的是,从进门就没看见石传芬的小儿子。

    “西间的面瓮里有五百元钱,老大,老三,老四每家一百,老二家二百。我睡觉的炕洞里,有一个枣木匣,里面是你们娘留下来的几件首饰。金簪一支给老二家,金耳环一对,老大和老三家每人一个。银手镯一个,给老四家。还有一个银戒指,就给老五吧。”

    尽管石传芬说老五家不孝,还是分给了一只银戒指,当父母的心,就算被儿女伤透了,也还是割舍不了那份亲情。

    “你们每年给的粮食,几乎没怎么吃,都存着呢。老五家两年没给了,就不用分给他们。你们四家商量着分了吧。那些破烂衣服不值钱,你们也看着处理就是了。”

    说到这里,石传芬的小儿媳嘴里又传来一连串老人的咳嗽声。

    “好了,你们娘还在等着我呢。”

    说完最后一句话,只见石传芬的小儿媳脑袋一歪,差点摔倒在地上,大儿媳离得近点,赶紧过去扶住她,摇晃了好一会,才幽幽醒来,只是脸色苍白,浑身好像没有力气一样。在大嫂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回到西屋,直到晚上都没再出来。

    石山一直看着棺材抬出院子,才回到家里,给娘讲了事情的经过。

    “附身说话的事情不少,像这样说得明白的不多。”

    “娘,你说五奶奶知道老爷爷借她身体说的话吗?”

    “听人说,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看你五奶奶当时就跑到西屋没再出来,应该是知道的,估计是害臊了,才躲起来的。”

    后来,石山才知道当时为什么没看见石传芬家的小儿子,原来,当时正在林上忙着,没有回家。等知道了当时的情况后,夫妻两个觉得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就一起外出打工去了。

    直到两个人都上了年纪,才回村子里养老,那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不过,石山知道,两个人并没有改变什么,从他们的孩子身上就能看出来。夫妻两人老了之后,孩子们几乎没有上前的,两个人差不多算是饿死的。两人的事情,一直被村里人当成反面教材,来教育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