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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笔钱堆放在眼前,闪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惠娘赶紧让几个丫鬟一起动手,把银钱分批搬到楼上放好。

    待一切作罢,惠娘宣布晚饭时多加几个菜,同时让秀儿去印刷作坊那边传话,作坊年底也要继续开工,要持续忙到二十五以后才会停下来,而且年初五就要重新开工。宁化作坊那边,会另派专人通知。

    印刷作坊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年底和正月上工会领取比平时翻倍的工钱,如此一来不管男工女工都兴高采烈

    。

    吃过晚饭,惠娘和周氏坐下来核对账目,周氏突然带着几分担心:“若年底还这么忙,恐怕没时间回宁化过年了。”

    惠娘想了想问道:“姐姐想回去?”

    周氏摇摇头:“以前总觉得一大家子和和睦睦在一起,商商量量做事,那是神仙过的日子。可到底人都有私心,年景无论好不好,都顾着自己那房。现在我和你姐夫每月都把从妹妹这里上工赚来的银子送回去,要不是还有其他进项,恐怕连给小郎添置件衣物的钱都没有!”

    “如此一来,就不觉得亏欠家里什么了,回家的心思也淡多了。”

    惠娘微微一笑:“姐姐可能是想得太多了……之前我就说过,拥有不知珍惜,子欲养而亲不待,现在妹妹我倒想,家里若是还有老人让我孝敬一下,那该多好?”说到这里,惠娘陷入沉思中。

    当初她跟丈夫千里迢迢来到宁化,互相依靠,可先是传来父母具亡的噩耗,跟着不久连丈夫都没了。好在有陆曦儿这个女儿在,让她的人生稍微有了些盼头。

    周氏叹了口气,没有跟惠娘争辩。

    并非她对沈家没有感情,她本是一片真心,奈何不管是老太太李氏还是那些兄嫂,都对她极为刻薄,再加上如今连沈明文这个曾经在她眼里高不可攀的秀才公,也跟李氏闹别扭,她更觉得家不成家。

    反倒是她跟惠娘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好,两家人亲如一家。

    “回去我再跟家里那没良心的商量下,要不年底的时候回去看看……最少要让这个小没良心的知道什么是孝道。”

    周氏瞥了旁边闲着无聊正在吃炒豆子的沈溪一眼。

    沈溪一听,几乎把嘴里的豆子吐出来,不满地抗议:“娘,您骂爹也就罢了,我什么时候成小没良心的乐?亏我平日那么孝敬您和爹……还有祖母。”

    “呸!”

    周氏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经常惹老娘生气,让你拜孙姨当干娘都不干,还说孝敬?别长大了跟你爹一样没良心……哼,你小子最好老老实实的,否则我一定会为黛儿做主。”

    林黛有些莫名其妙:“娘,您为何要为我做主?”

    周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随口敷衍:“就是这小子在外面勾三搭四,尽招惹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你回来跟娘说,就算娘老了,照样打得他哭爹喊娘。”

    林黛听到这话,情不自禁把目光落在身旁同样吃炒豆子的陆曦儿身上,脸上的神情有些哀怨,好像在说,喏,这儿就有一个,娘你快为我做主。

    沈溪眼尖,趁着周氏发觉端倪之前,赶紧一手拽着一个萝莉,拉到一边:“走,我给你们讲故事听。”

    周氏闻言一愣,随即看了过去。

    只见沈溪刚刚拉着林黛和陆曦儿坐下,几个丫鬟已经围拢过去,满脸热切,眼巴巴地盯着他准备听故事。周氏不由摇头轻叹:“臭小子,小小年岁就这么有女人缘,长大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惠娘不知想到什么,俏脸一红……也就是前几天,她曾无意中发出过近乎同样的感慨。

    ……

    ……

    到了年底,两家人越发地忙碌,药铺、印刷作坊生意红火,商会到年底事情也多,以至于连年货都没时间采办。

    腊月二十二这天早上,药铺门刚打开,惠娘原本正准备去商会总馆那边看看,沈溪的姑姑杨沈氏带着儿子杨文招过来探望

    。

    很快,杨沈氏便跟惠娘和周氏上楼商量事情,沈溪看到后暗自揣测,大概是年关临近,杨氏药铺那边整理出账目,把惠娘入股杨氏药铺后这几个月的收支明细拿过来核对,然后分配利润。

    杨文招跟着沈溪,来到后院和两个小萝莉玩耍。

    “小表哥,你好厉害,身边有两个好朋友……我好可怜哦,连个能一起玩的伙伴都没有。”杨文招见到林黛和陆曦儿粉妆玉琢,娇俏可爱,羡慕得不得了。

    沈溪笑了笑问道:“你家附近就没几个同龄的孩子?再说你现在不是去学塾读书了吗,就没结交到几个朋友?”

    杨文招黯然地摇头:“学塾那些同学都欺负我,每次我都被揍得鼻青脸肿。再说了……我们那儿没有这么可爱的小姐姐和小妹妹啊。”

    沈溪这才听明白,感情杨文招羡慕的不是他有两个好朋友,而是他有两个小萝莉常伴身边。

    沈溪哑然失笑:“要玩,当然找男孩子玩,她们两个笨得很,没什么好玩的。”

    林黛对于沈溪的说辞很不满,陆曦儿笑嘻嘻过来拉着沈溪的胳膊,摇了摇不依道:“沈溪哥哥,不许你说人家坏话。”

    跟沈元不同,沈元孤僻不懂得如何讨好异性,杨文招到底生于商贾之家,脸皮厚处事手段也圆滑,很快便跟两个小萝莉玩到了一起,但却是以小受气包的身份出现,被林黛和陆曦儿欺负了还乐此不疲。

    杨沈氏和惠娘、周氏谈完事情,下楼来带杨文招走。杨文招满脸不舍,好想留下来天天跟沈溪三个一起,最后哭着喊着被他老娘揪着耳朵带走了。

    见人走远了,沈溪回到药铺,凑到柜台前听惠娘和周氏闲聊,想知道杨氏药铺那边的经营状况。

    惠娘见到沈溪,有意无意地提及:“……姐姐,你还别说,咱们这边做成药刚起步,赚得不多,但杨氏药铺那边生意却好得不得了。”

    周氏叹道:“人家是百年老字号,不能比的。不过他们生意再好,也得分给咱六成利润,到底是咱们赚得多。”

    惠娘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姐姐,难道您没听出来,杨氏药铺那边这几个月生意大为好转,获利不菲……人家对于咱的掣肘有些不满,想一次还清银子,把之前签订的契约拿回去。”

    沈溪听到这儿,立即明白过来。

    杨氏药铺那边之所以派杨沈氏过来,是觉得大家都是女人好说话,过来探探口风,看看惠娘这边是否能够撤股。

    这也是刚开始沈溪就预料到的。

    当初杨氏药铺生意不好,主要是各地药材价格疯涨,杨氏药铺因为资金流出现问题,没有积攒下足够多的便宜药材,跟别的药铺无法形成竞争,加上之前欠的外债,使得药铺举步维艰。

    但在惠娘出资入股后,改善了杨氏药铺的经营模式,从卖零散药材到卖成药,再加上商会的成立使得药铺之间的恶性竞争不复存在,杨氏药铺生意跟着好转,慢慢开始盈利不说,而且生意越来越兴隆,日进斗金虽然不敢说,但每天赚一二两银子完全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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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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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之前亏本的时候还没什么,但眼下杨氏药铺开始赚钱了,杨家上上下下就琢磨着想把药铺股份赎回去。

    若是惠娘留在宁化那边,自身也没什么地位,杨家肯定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派人把银子送到,事情就当了结了。

    可现在情况却有所不同。

    惠娘不但人在府城,而且她还是商会的大当家,杨氏药铺的掌舵人杨凌和也在商会,可连个长老都不是。

    杨家人知道得罪惠娘没好下场,不敢轻举妄动。杨凌和琢磨了下,于是派自己的妻子过来,试图打一打亲情牌。

    但杨氏药铺未来的利润摆在那儿,既然是门稳稳赚钱的生意,惠娘怎会轻易把股份让杨家赎回去?

    周氏问道:“妹妹,你准备如何做?”

    惠娘笑着看了沈溪一眼,道:“跟小郎之前说的一样,咱既然选择入股杨氏药铺,自会长久做下去,眼下咱掌握着成药药方,他们暂时还不敢跟咱硬来。过些时候看看情况再说吧……”

    沈溪对惠娘刚开始说得那番话还挺欣慰,但听到最后一句,心中暗叫不妙,似乎惠娘也动摇了。

    到底这年头人们都有根深蒂固的家族观念,就连惠娘自己也觉得总掌握着人家家族产业的命脉不太仁义,以后想找个机会把股份送回去。听起来似乎礼尚往来,但这却跟沈溪的经商理念发生了冲突。

    “姨,您不是想把股份还给杨家?”沈溪苦着脸问道。

    周氏一瞪眼:“小娃子,你懂什么?再怎么说也是你姑姑、姑父家,跟咱们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亲戚呢。”

    “娘,亲情是亲情,生意是生意,亲兄弟还明算帐呢……也就是娘,大伯母当初跟您借钱不用还,末了人家还不领情,连我上学都不投我一票……别人你问问,就算亲兄弟,借了钱用不用还?”

    沈溪有些不爽,干脆说起周氏昔日的“糗事”。

    周氏顿时觉得在惠娘和几个丫鬟面前丢了面子,马上想抄家伙揍沈溪。惠娘赶紧阻拦:“姐姐,你别怪小郎,他说的是大实话。很多时候不能总顾念亲情,生意总归是生意,不能亏钱就咱扛着,等到赚钱了就把咱赶走。人,即便不讲亲情,也总该讲点儿道义吧?”

    要知道眼下杨氏药铺转亏为盈,就算他们只占四成份额,在收益上也要好过以往最好的年景,这是杨氏药铺想把股份赎回去的主因。若脱离了惠娘这个大股东,少了她决策上的支持,杨氏药铺的生意注定会跌落。其实目前两边合作是为双赢,而不是谁刻薄了谁。

    等杨家人还有周氏逐渐明白这道理,或许就不会再谈赎买股份的事了。

    股份制企业最大的好处就是互惠互利,互相监督,能有效避免家族内部的争权夺利和内耗、倾轧。况且现在惠娘是汀州商会大当家,只要杨氏药铺继续依托在惠娘这面大旗下,别的药铺就得敬其三分,可以享受政策上的全方位优惠。

    吃过晚饭,周氏和沈明钧早早就回房间去了,而且还不让两个小的留在家里偷听,把人赶走不说还把院门从里面扣上。

    如此一来,沈溪和林黛只能到药铺消磨时间。

    惠娘把之前杨氏药铺的账目整理好,脸上带着几分欣喜。

    入股杨氏药铺不到四个月时间就拿回六十多两银子,照这么下去,只需要一年就能把之前入股的三百两银子收回来,到时候等于是白赚了杨氏药铺六成股份。

    慢慢地惠娘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因为她总觉得,回头把投入的银子赚够,最好还是把杨氏药铺的股份完璧归赵。

    “小郎,你说要是杨家那边准备多花些银子把咱的股份买回去,咱卖不卖?”惠娘看着沈溪,脸上带着犹豫不决。

    沈溪苦笑道:“姨,之前我不是说了吗,亲兄弟明算账,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可我总觉得不太好,你娘面前我总不能太过坚持……”惠娘脸上多有无奈,“毕竟是你的亲姑姑,我怕你娘心里会有疙瘩。”

    沈溪笑道:“我娘那个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心有多软姨应该比我清楚,所以姑姑来说情,她总是第一个动摇……”

    “其实,娘也是有私心的。要不然,她为何不把在印刷作坊有股份的事对我爹说?连分得的银子都不拿回家,而要放在姨这里?我想她也就嘴上说说罢了,但真要还回去,未必会舍得……”

    惠娘想了想,突然抿嘴一笑,用手轻轻在沈溪额头上拍了一下:“真是个鬼精灵……哦,对了,还有件事,商会里那些个药铺听说咱成药买卖好做,也想试着推广,提出想分享咱们的药方,给不给他们?”

    “啊!姨,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商会确实需要兼顾方方面面的利益,但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拿出来分享,成药药方可是咱药铺和杨氏药铺赚钱的秘诀,你把药方给了他们,咱凭什么赚钱?他们要卖成药,自己配就是了,难不成回头卖掉的药把人吃出问题,还想把责任推在咱的药方上?”

    惠娘想了想,那些药铺之所以提这个请求,的确有这层意思在里面。陆氏药铺和杨氏药铺经营的成药,虽然很多药方出自沈溪,算是“秘方”,但也有很多就是普通的头疼脑热药,一般药铺自己就能配出来,他们不选择自己配,其实跟惠娘最初不敢配成药的道理一样,就是怕药给人吃了出问题不好收场。

    沈溪见惠娘蹙眉沉思,久久没有说话,赶紧趁热打铁,“姨,有件事您要抓紧些做了,就像之前说的一样,咱们药铺需要坐堂大夫,这样才能够有效地规避风险。”

    惠娘不解地问道:“什么是规避风险?”

    沈溪解释道:“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有人吃了咱的药,病没好反而有个三长两短,人家上门来闹可怎么办?风险是存在的,咱们需要坐堂大夫来规避,要不姨你亲自坐堂得了?”

    “我?我不行……我哪里懂得给人看病啊?”

    惠娘连忙摆手,虽然她知道一些医理,但也只是看了看医书,并跟着曾经做过大夫的丈夫学过一些,可是没有系统的医学知识,更无临床经验,让她坐堂实在勉为其难。至于外界盛传她是“女神医”,仅仅是因为种牛痘避免天花泛滥,跟她的医术无关。

    沈溪点了点头:“如果姨不肯的话,那就要请人回来当坐堂大夫。可请个男大夫回来总归有些不便,若有个女大夫,而且是医术好的那种,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溪脸上带着狡狯的笑容,惠娘见了不由带着几分疑惑,随即苦笑道:“这天下间的大夫,就没听说有女的……大夫不都是男子吗?”

    沈溪回道:“姨,您没贴告示出去,又怎知道招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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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封建****达到登峰造极的时代,祖传下来的手艺大都有传男不传女的思想,再加上女人社会地位低微,平日里崇尚的是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行为标准,想找个女大夫比大海捞针还难。

    但惠娘毕竟是寡妇,要是药铺请个男大夫回来,就算是找个老态龙钟的,对于她的清誉也有影响。

    小年这天,药铺只在上午开门营业。

    过了正午,合上门板后,惠娘让秀儿和宁儿在药铺外张贴告示,大意是聘请女大夫坐诊,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当然,这些百姓只当是笑话,嘻嘻哈哈调侃一番也就散去了。

    陆氏药铺和杨氏药铺的经营基本是一体的,这边要请女大夫坐堂,那边自然也要请大夫,不过杨氏药铺的条件就相对宽松许多。

    因为杨氏药铺和陆氏药铺相继卖成药,加上府城其他药铺也有卖成药的意思,对于靠出诊赚钱的大夫来说,算不得好消息。

    这个时候的人得病,但凡不是穷困潦倒到家中揭不开锅的地步,通常都会先看大夫,付了诊金,让大夫开出药方后再拿着方子去药铺抓药。

    药店卖成药,等于是改变百姓寻医问药的习惯。

    汀州府城里的大夫感觉到了生存压力,除了在心底里谴责卖成药的药铺,没有更好的应对办法。

    眼下杨氏药铺请大夫,算是一条出路。到药铺当坐堂大夫,等于是把原来浮动诊金变成固定的工钱,而且还有病人看病的提成,收入比起以往只多不少。

    杨氏药铺自从张贴告示要请大夫,除了杨家人自己找寻有声望的杏林高手外,也有不少大夫毛遂自荐。

    陆氏药铺因为点名要找女大夫,告示挂出去两天,仍旧无人应征。甚至惠娘还特别托商会的人帮忙打听,可惜得到的回馈却让人失望……汀州府周围除了惠娘这个“女神医”外,就没听说过有什么女大夫。

    腊月二十五,印刷作坊最后一天开工。

    这年头的人,对于春节和上元节非常重视,需要提前进行准备的事很多,年底作坊只能停工。

    腊月二十以后,彩色年画的印刷基本停止,库存已经足够春节期间以及未来几个月所需,宁化和府城的印刷作坊都在赶工印刷彩色连环画。

    惠娘这天一早就去了印刷作坊,为年底停工做准备,她指挥人手,把印版和印好的成品连环画,还有未剪裁好的半成品悉数运到另外租的仓库堆放好。忙完这些,工人们领了工钱就可以回家了。

    惠娘回到药铺,跟周氏商量了一下年底库房的值守问题。

    沈明钧作为印刷作坊掌柜,年关这段时间白天会过去守着,要是回家过夜的话就得雇人看着,防止失窃

    。

    等交流完毕,周氏便回家去跟沈明钧商议年底是否回宁化。惠娘在宁化没亲戚,在哪里过年都一样。趁着有空,她把沈溪叫到一边商议。

    “……小郎,你说药铺得找个女大夫坐堂,但眼下这告示张贴出去已经有几天了,没见有人过来应征啊。”

    惠娘颇为无奈,若是真能找个女大夫回来,药铺有个懂行的人看着能令她心安外,还能大大提升药铺的档次,这样她卖起成药来也能更安心。

    沈溪支着头想了想,道:“我也奇怪为何招不到人……可能是人家嫌咱的庙小,不想来吧。”

    惠娘蹙眉问道:“小郎,你在说谁?”

    沈溪咧嘴笑了笑,有些事他不能说的太明白。初来府城时,他跟沈明钧在城里四处逛,为彩色年画找销售渠道,曾在城中一处三层小楼见到个亭亭玉立的绝美女子,沈溪当时见老爹魂不守舍,便暗自留心了。

    之后沈溪亲自去打探那女子的来历,方知是从北方回乡省亲的杏林世家谢家的千金小姐,名字不知道,但听说谢家一度在京城很有名望。只是这谢家千金的祖父,在京城为一权贵看病时,一味药出了差错,导致病人病情恶化,差点儿一命呜呼,随后谢家两代皆被下狱,谢家就此遭了殃。

    谢家往上三代都是一脉单传,到谢家小姐这代,虽然开枝散叶下面有了弟弟妹妹,但年岁都小,谢家小姐在京城到处找人疏通,可惜没有成功。

    本来谢家小姐早与人订亲,即将过门,这事发生后夫家那边退了亲,这对女儿家来说,可算是奇耻大辱。

    眼看家财散尽,谢家小姐走投无路,只能带着长辈和几个弟妹回到祖籍汀州府。之前沈溪和沈明钧惊鸿一瞥时,却是谢家刚来到长汀府城,找房牙谈租住院子等事宜。听人讲,这谢家小姐医术高明,想在城里开一家医馆,兼顾看病和卖药,可惜几个月下来也没成功。

    沈溪私下揣测,除了没找到合适的场地外,估计谢家目前的经济状况也不太秒,银钱不到位什么都难办。

    “姨,最近是否有人想开药铺,顺带加入药铺商会?”沈溪没有回答惠娘的话,反而问道。

    惠娘想了想,最后摇头:“没听说过啊。”

    沈溪叹了口气:“姨,我听说京城有一谢姓人家,往上三代都是名医,不知是否属实?”

    “小郎,你从哪里听说的?为何我不知道?”惠娘有些奇怪,她明明跟沈溪说请不到女大夫,沈溪却尽跟她扯一些没用的。

    沈溪只得把意思挑明,将谢家的情况以及这位谢家小姐远道回乡的事说了。

    惠娘恍然,微微点头:“若真有这样的人,确实得留意一下……人家也不容易,家道中落,想在故乡东山再起,商会怎么也要帮衬一二。”

    沈溪着急地道:“姨,你怎么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想说,姨可以去打探一下这谢家小姐的口风,最好把她请回来给咱当坐堂大夫。”

    惠娘有些诧异,随即摆手:“不可不可,人家是何等身份,怎能屈就咱这铺子?再者说了,就算咱去请,人家也不会来。”

    沈溪看得出,惠娘虽然有魄力,但对自己商人身份还是有些自卑。这个时代,医生的地位可是很高的,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虽然其出发点都是源于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和“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但也可以证明医生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

    不过这可是拉人入伙的关键时刻,一个医术高明的女大夫,算得上是可遇而不可求,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就算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也得努力争取一把。

    再说了,谢家要是财力雄厚,完全可以留在京城开医馆,为何要千里迢迢回汀州府这种偏僻之地?那谢家小姐有祖母、娘和几个姨娘,以及弟弟妹妹要养活,一大家子那么多张嘴,她一个女人东奔西走操持,人生地不熟,难怪几个月了依然一事无成。

    “姨,你可以先拜访一下这位谢小姐,跟她说明来意,她自小在京城长大,对于汀州这边不怎么熟悉,她想开医馆总需要把方方面面的情况打听清楚。你是商会大当家,主动关心一下也无可厚非不是?”

    惠娘点点头,沈溪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姨,你可以跟她好好商量下,让她暂时在咱药铺当坐堂大夫,熟悉一下汀州府的情况,等她把情况摸熟,把自己的名头打响,觉得能开医馆了,随时可以离开自个儿单干,这不是对双方都有好处么?”

    沈溪把道理讲明,主要目的还是让这位谢小姐到陆氏药铺来,最好能通过月钱和福利,让这位谢小姐觉得留在药铺给人看病,比回去开医馆自负盈亏更有保障。

    惠娘最后说道:“那我就去打探一二,找个合适的时间上门拜访,但这事儿还是得跟你娘商量。”

    这天下午,周氏回到药铺。惠娘转头看了看,没看到沈明钧的身影,于是上前问道:“姐夫人呢?”

    “他到仓库去了,说是今晚不回来,现在还没找到人守夜,只能他多操心了。”周氏叹了口气,“我跟他商量好了,年初五就要开工,回宁化一趟来回至少得五六天……今年我们就不回去团年了,这两天让人捎些银子回去,当作一份心意。”

    惠娘点头,因为年底印刷作坊只停工十天,若沈明钧夫妇带上沈溪回宁化,来回时间有些赶。本来惠娘也希望过年的时候能有沈家人陪着,两家人凑一起热热闹闹的,才有过年的氛围。

    惠娘把准备去找谢家小姐并请其过来坐堂的事说了,周氏欣然道:“这是好事啊,妹妹决定就好,不用特意问我,再说我也不懂。”

    惠娘笑道:“有事情还是要多跟姐姐你商议,不然心里没个主见。那我明日就去打听下那谢家小姐的住处,探访一番。”

    沈溪嚷道:“姨,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周氏骂道:“你孙姨要去办正事,你个小娃子跟去作甚?”

    惠娘笑着摸摸沈溪的头,怜爱地道:“无妨无妨,有小郎在旁边,妹妹反而安心些。要说这谢家小姐,还是小郎在外边听人说的,妹妹托商会的人打听都不知道有这人。”

    周氏自言自语:“这臭小子从哪里听来的?”

    沈溪笑了笑,他可不会说是因为沈明钧对这个谢家小姐神魂颠倒,才令他动了调查的小心思。其实商会那些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除了生意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会去留意一个从北方回来的小女人?

    惠娘为了去见这位谢小姐,准备了些礼物,包括一匹布和简单的水果点心,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多少是她的心意。

    腊月二十六上午,惠娘派秀儿就着沈溪说的谢家小姐的住址,先去探访情况,确定无误后才带着沈溪,让秀儿推着木车,载着几样礼物,三个人一起去见这位从京城回来的货真价实的“女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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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底城里分外热闹。作为闽、粤、赣三省交通要冲,原本汀州府城就极为繁华。到现在随着进城采办年货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摊贩充斥着大街小巷,行人摩肩擦踵,走上一步都困难。

    在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沈溪坐到了木头车上,连同惠娘带来的礼物一起被秀儿推着,往谢小姐家而去。

    秀儿为人憨厚老实,再加上家里的女人中数她力气最大,平日里搬搬抬抬的活主要由她来做,但她本身也就十五六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推着沈溪,她一路嘻嘻哈哈地觉得很好玩。

    终于到了地方,沈溪看了一下,谢家租住的这个院子还挺古朴雅致蛇尊,放了我。

    就算家道中落,谢小姐也没亏待家人,毕竟她上有祖母、母亲以及父亲的几个姨娘,下有弟弟妹妹,一家老小十几口人都要她照顾。回到汀州后,她到处找房子,终于租下这个三进院子安置家人,从宅院外面看,瞧不出谢家曾经的风光,最多也就和城中富户相当。

    惠娘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岁的小姑娘,她瞪着眼睛看着门口三个客人,这时候里面传来女子的呼喝声:“你姐姐不在家,别随便给人开门!”

    说话间走出来个妇人,年约三十许,围着条围裙,看上去一副贤惠的模样,跟当日沈溪见到的谢家小姐有几分神似。

    沈溪料想这位就是谢小姐的亲生母亲,也就是谢夫人。

    “你们是?”

    谢夫人走到门口,用手把女儿拢到身后,小姑娘藏住身子,探出头眨着眼睛看着门口的陌生人,眸子分外清澈。

    惠娘微微一笑:“这位夫人,妾身陆孙氏,前来拜会谢家小姐。”

    “陆孙氏?”

    谢夫人想了想,好像家里跟姓陆的和姓孙的都没什么交情,但想到这段时间女儿正在外面跟人谈租铺子开医馆的事,料想来人便是为此上门,略带歉意道,“小女出去有一会儿了,大约半个时辰后才能回来,若可以的话,请里面坐坐。”

    如果来客是男人,谢夫人肯定会提高警惕,但眼前是一个看起来端庄干练的小妇人,身后带着个稚子和丫头,说话很客气,给她留下不错的印象。

    谢家在京城遭了难,离开前把家里的仆人和丫鬟都遣散了,千里迢迢回到汀州,也算是孤儿寡母。

    惠娘让秀儿把木车停好,带好礼物,三人一起进了谢家的院门。

    此时院子里正有三四个孩童在玩耍,都是十岁左右,古井边的木盆内盛着衣服,显然谢夫人正在洗涤。

    “家里来客人了,到里面玩去,走走。”

    谢夫人驱赶了一下,几个谢家孩子,包括刚才开门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穿过月门到了后院,谢夫人稍微收拾一下,把围裙解下挂到晾衣绳上,请客人到正厅就坐。

    到了里面,摆设只有一张供桌、一张茶几、一张八仙桌和两把扶手椅,谢夫人有些不太好意思道:“平日家里没什么人来,所以没怎么收拾,让陆夫人见笑了。”

    惠娘笑着回答:“夫人说的哪里话,我们不请自来,叨扰你们一家,应该是我们赔不是才对。”

    言谈间,谢夫人陪惠娘坐下,她很好奇惠娘前来的目的,虽然现在主家的是她的女儿,但很多事她这个当娘的也想问个究竟。

    “夫人,妾身经营一家药铺,同时担任汀州商会的大当家……这商会的前身,是由汀州府八县两百余家药铺组成,听闻令千金医术高明,且有意在城中开医馆,所以特来拜会。”惠娘没有把意图说得太明白,只说自己是经营药铺的同行。

    同行是冤家,谢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她之前听女儿说过,在汀州府开医馆不太容易,因为所有药铺都联合在了一起,形成一个叫“商会”的组织重生之傻女谋略。这商会“欺行霸市”,垄断药材价格,对外也不友好,要加入商会还得给准入钱和年费。

    谢夫人听到惠娘的来意,以为来者不善,但她出生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气度雍容,并没有就此摆脸色,只是不像刚才那么热情了。

    不多时,有人送来茶水。

    送茶水的妇人年轻一些,容貌甚是不俗,一看就是谢小姐的姨娘。谢家原本家大业大,算是京城望族,男人三妻四妾也属寻常,现在家道中落,这些原本应该享福的姨奶奶也要出来端茶递水。

    “没事,这里有我支应,你进去吧。”谢夫人站起来对送茶水的妇人低声说了一句,她以为声音压得很低,沈溪听得却很清楚。

    “姨,看来人家对咱抱有敌意呢。”沈溪凑过去在惠娘耳边道。

    惠娘白了他一眼:“那咱也要客客气气的,别丢人知道吗?”

    沈溪吐吐舌头,直起身子立在椅子旁,目光看向院门方向,恰好哪儿正有一道窈窕的身影穿门而入。

    作为谢家的掌舵人,谢小姐刚从外面回来,发觉家里来了客人便往正厅这边走。

    等谢小姐到了门口,正是当日沈溪见到的那位令老爹一见难忘的娉婷玉人,年岁约莫十七八岁,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有举止都有大家气度,更重要的是相貌清丽绝伦,是那种让人一见生怜的美人胚子。

    惠娘起身相迎,自报家门来历,这谢小姐也跟她母亲一样有礼貌,就算心里觉得惠娘“来者不善”,也客客气气招待。

    “娘,这里交给女儿来处置可好?”谢小姐柔声对谢夫人道。

    “嗯。”

    谢夫人对女儿言听计从,刚才女儿不在,家里来了客人需要她打点,现在女儿回来了,所有事便由她女儿做主。

    等谢夫人进到内堂,谢小姐请惠娘坐下。

    既然见到正主,惠娘把来意挑明:“……谢小姐,实不相瞒,妾身此来是想请你到我们药铺坐堂。这个要求可能有些唐突,但眼下我们药铺没有男人,请别的坐堂大夫回去难免会被人说闲话。”

    谢小姐淡淡一笑:“莫不是陆夫人怕小女子开了医馆,抢了城中药铺的风头?”

    话说得很直接,带着一股针锋相对的火药味,但语气却是平和而友善,让人无法生气。

    好在惠娘与人沟通的能力也不差,她笑着摇头:“谢小姐误会了,妾身前来并非挑衅,就算谢小姐开医馆,将来也可自行选择是否加入商会,若加入,妾身以礼相待,若不入,妾身也绝不刁难,全凭自愿。”

    “妾身只是苦于眼前无法请到好的女大夫,知道谢小姐医术精湛,特来拜访……想来谢小姐到汀州后人生地不熟,要开铺子难免会遇到些挫折,妾身有能帮忙的地方,也会尽量相帮。”

    谢小姐打量了惠娘一会儿,似乎想从惠娘的脸上分辨这话是诚心诚意,还是随口说说。

    最后谢小姐幽幽一叹:“谢家迁居京城已有四十多年,汀州府内祖产早已不存,如今想东山再起,小女子料到其中必然会有诸多艰辛……但祖上基业终不能摒弃,只能谢过陆夫人的好意了盛宠一老婆别嚣张。”

    惠娘听到这话,由衷赞同,脸上带着些许感慨:“谢小姐志向高远,看来确实是妾身冒昧打扰了,但妾身也有足够的诚意,今日不得,来日定会再来拜访。”

    惠娘摆出一副得不到你势不罢休的姿态,这也是沈溪之前所言,要表示诚意的话最好来个“三顾茅庐”。谢小姐要开医馆,正觉得商会势力太大,这会儿商会大当家亲自上门,人家没敌意就怪了。

    谢小姐微微颔首,正要送惠娘出门,突然她想起一件事,问道:“夫人,小女子有一事不明……头年里听闻汀州府这边出了个女神医,曾以种痘之法驱除瘟疫,不知夫人可曾听闻此人?”

    惠娘稍微一愣,最后微微欠身:“不才,正是妾身。”

    “啊?”

    谢小姐脸上露出错愕之色,定睛望着惠娘半晌,有些难以置信,“怪不得。夫人以女子之身能当得起商会数百家商铺的家,的确是有才有能。”

    沈溪在旁边笑道:“我姨有本事的地方多着呢,姐姐你要不要听?”

    谢小姐打量沈溪,之前她一直以为沈溪是惠娘的儿子……本来她听说商会的大当家是个寡妇,寡妇身边带着个半大小子,有很多话她不方便问。现在听到沈溪称呼惠娘为“姨”,她才知道猜错了。

    “小郎,莫信口胡言,在别人家里做客要有礼貌知道吗?”惠娘以诘责的口吻道。

    “不妨事的!”谢小姐微微一笑,随即问道:“夫人,先前不及多问,不知这位小公子是……”

    “乃是一同经营药铺的姐妹之子,平日里两家人亲如一家,出入经常相随。”惠娘脸上带着会心的笑容,看向沈溪的眼神里多有宠溺。

    “原来如此。”

    谢小姐点了点头,其实她不太理解“一同经营药铺”是怎么个概念。

    沈溪插嘴道:“姨,咱的药铺不是正缺个像谢家姐姐这样能干的坐堂大夫吗?既然姨可以分药铺的干股给我娘,为何不能分些给姐姐,这样以后姐姐也不用辛辛苦苦在外找店面做生意了。”

    沈溪的话很及时,同时切中了惠娘和谢小姐的心理要害。

    惠娘眼前一亮,道:“小郎倒是提醒我了,若谢小姐肯屈尊到我们药铺的话,除了每月固定的月钱,未来陆氏药铺收入的一成,分与谢小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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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通药铺要请伙计,是以远超同济的月钱来诱惑,而惠娘在经过沈溪经营理念上的熏陶后,懂得拿干股来吸引能人异士。

    谢小姐闻言瞪大了眼睛“以如今陆夫人药铺的规模,每月营收当在五十贯钱上下,陆夫人舍得将其中一成分与小女子?”

    惠娘微笑点头,道“谢小姐,其实在经营药铺上,妾身只求将亡夫留下来的产业发扬光大,赚不赚钱倒是其次……妾身同时经营别的行当,利润比之药铺更高。”

    谢小姐想了想,问道“是印刷作坊?”

    之前印刷作坊因遭到书店联合打压,后来惠娘凭借商会的力量找回场子,事情早在汀州府传开了。

    “嗯。”

    惠娘点了点头,“无论是药铺,还是印刷作坊,妾身都与小郎的母亲,也就是沈夫人一起经营。在药铺上,我占大头,在印刷作坊上却是沈夫人占大头。除此之外,我们还在城中老字号杨氏药铺入股,分得六成利润。”

    “在生意上,我们的宗旨是互利互惠,合作无间,若谢小姐加入进来,妾身欢迎之至。”

    谢小姐略有些迟疑,她知道以其女儿身在汀州府开医馆并不容易。祖父和父亲坐牢后,她撑起一个家,很快便从懵懂无知的女孩,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女强人”,懂得“潜规则”无处不在。她不答应到惠娘的药铺坐堂,等于是得罪了这位商会大当家,以后在城里做营生将会非常困难。

    另外,家里的银钱已经不多了,越往后开医馆越困难。坐吃山空之下,等到她不得不出来给人看病时,百姓肯定会怀疑她的医术,刚开始生意不可能会好,要创出名号没有一定的机缘也难做到。就算到时候她想去别的药铺坐堂,估计也有难度。

    “若是小女子将来自立门户呢?”谢小姐还是把关键问题提了出来。

    惠娘笑道“同在屋檐下共经患难,那就是朋友,将来谢小姐自立门户,妾身必当全力支持,只是到时候恐怕会将谢小姐手里的一成干股收回来,谢小姐不要见怪才是。”

    谢小姐这才放下心来。

    无论惠娘说的话是否真诚,但至少在她把自己医馆筹备好之前,能在惠娘的药铺坐堂,不失为考察市场、赚钱养家甚至是宣扬名气的好机会。她虽然祖籍汀州,但自出生就在京城,语言上跟客家人大有不同,返乡后她处处感到艰难,现在惠娘分给她利润的同时,也算是让她适应汀州府这边客家人的风俗风貌。

    “那好,不知何时上工?”谢小姐是爽快人,直接答应下来。

    惠娘没想到事情谈得这么顺利,与谢小姐重新回到堂前坐下,很快契约谈好,谢小姐每月月钱为二两银子,加上每月药铺里一成的分红……以目前成药的热销势头,月钱至少有七两,以后甚至可能会达到十余两。

    “谢小姐,不知该如何称呼?”惠娘把具体的月钱和分红事宜说好,郑重地问道。

    谢小姐望了沈溪和秀儿一眼,才微微颔首“小女子闺名韵儿。”

    惠娘默念了一遍,笑道“好名字,那以后私下里我就称呼谢小姐韵儿妹妹。”

    “不敢当。”

    谢韵儿觉得有些受不起,到底惠娘是大掌柜,而她虽然在药铺有分红,但说起来只是店里的伙计。

    惠娘能把谢韵儿这样出自名门的闺秀请到自家药铺当坐堂大夫,脸上颇有光彩,高兴地说“若是韵儿妹妹觉得合适,等下就跟我们到药铺看看,关于坐堂时的座椅和摆设,一应由韵儿妹妹做主,姐姐给你添置齐全。”

    谢韵儿没料到惠娘如此热情,之前她一直对惠娘充满戒心,刚才答应时也有考虑若贸然拒绝会被惠娘记恨,转眼功夫她就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惠娘根本没有防她的意思。

    谢韵儿点了点头。不过虽然已经决定要去药铺,但还是得进后院跟祖母和母亲请示过才行……当然,说是请示,但其实只是知会,表示对老人家的尊重。

    等人进去后,惠娘笑着摸摸沈溪的头“小郎,姨越来越佩服你的本事了,你说一句话,比姨说那么多句都管用。”

    沈溪嘿嘿一笑,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自己不过是对症下药罢了,知道谢小姐要的是什么。能不花太多力气,只是坐在那儿给人看病就能每个月收到几两银子分红,一般的小药铺也不过就是这等收益,如此好事谁人不想?

    等谢韵儿进去跟长辈商量好,再次出来时已换过一身相对朴素干净的衣服,对惠娘颔首道“陆夫人,我们可以走了。”

    惠娘轻轻点头,与谢韵儿一起走出厅堂,嘴上道“韵儿妹妹若不嫌弃,以后在人前称呼我掌柜,人后叫声姐姐就可。”

    “是,姐姐。”

    谢韵儿知情识趣,惠娘凭白分给她股份,等于是把白花花的银子送到她手上,她就算再孤傲也要对惠娘客客气气。她不知为何惠娘会这般自来熟,只当她天性热情。

    一行人回到药铺,周氏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一趟就把人请了回来。

    谢韵儿是客,但受到的招待却像是药铺的半个主人。

    药铺本来就挺宽敞,安排个专门的门诊位置不难。因谢韵儿是女子,除了准备桌椅外还得置办屏风,后院也会给谢韵儿留下休息的地方,甚至碗筷也要多准备一份,中午谢韵儿会留在药铺一起用餐。

    谢韵儿刚开始有些放不开,到后面由于惠娘和周氏的热情,精神完全松弛下来。

    “照顾不周,妹妹别见怪,这几天我就让人准备好,年后开业妹妹就可以过来坐诊。这几天,先给妹妹月钱,至于分红,从正月开始算如何?”惠娘担心自己招待不周,亲自跟谢韵儿说分红上的细节。

    谢韵儿恭恭敬敬行礼“姐姐如此客气,妹妹实在是受宠若惊。无功不受禄,若姐姐从现在就算月钱的话,那明日妹妹就过来坐堂,年前这几天应该是药铺最忙的时候。”

    “好好好。”

    惠娘喜出望外,“干脆这样,这几天的分红先不与妹妹,年底时姐姐亲自送些年货上门,当作是补偿。”

    惠娘客客气气,谢韵儿也识大体,才认识一天关系就已经很融洽了。

    等谢韵儿走的时候,惠娘包了个红封,里面是她珍藏的金叶子“妹妹别嫌弃,这是姐姐给你的见面礼,以后咱不但一起做生意,还会是最好的姐妹。”

    谢韵儿拿着红包感觉没什么份量,以为不是什么昂贵之物,笑着应了,没多想就回家去了。

    送走谢韵儿,惠娘笑容灿烂,心里美滋滋的。这几天她一直为请不到女大夫而忧心忡忡,现在不但把人请了回来,还是京城医药世家的名门闺秀,大方得体,以后等于是多了个真才实学的好姐妹,别提有多高兴了。

    “姨,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路上捡了钱呢,可仔细想想,好像是丢了钱。”沈溪撇了撇嘴。

    惠娘笑骂道“什么时候学会消遣你姨了?傻孩子,这算不得丢钱,比起捡钱来还要实在,简直是捡到宝了。你说我这辈子,能交到你娘这个好姐姐已经是上天赐下的造化,现在又遇到谢小姐这样的妹妹,老天待我不薄啊。”

    沈溪吐吐舌头“就怕人家把你当掌柜,没把你当好姐妹。”

    惠娘有些羞恼,伸手弹了沈溪的脑门一下,道“臭小子,再消遣我,我以后也学你娘揍你。”

    沈溪呵呵一笑,一溜烟跑了。

    第二天谢韵儿再次来到药铺时,脸上除了恭敬外也多了几分感激,昨天她回去看过红包,发现居然是片一两多重的金叶子,心中不免忐忑不安。

    谢家家道中落,她充分地感觉到了人情冷暖。家里的亲朋好友,知道谢家得罪了朝中权贵,没一个施加援手,甚至落井下石,使得她抛售京城家产时吃了大亏,甚至连已经说好的亲事也随着谢家的败落而泡汤。外人却没有鄙夷悔婚之人,反倒是对她这个无辜者冷嘲热讽。

    亲朋尚且如此,她更不敢奢求外人会对谢家有所帮助。

    带着家人千里迢迢回汀州府,这一路上受的苦自不必说,她为了让家人安心,所有的冷言冷语以及悲惨境遇都藏在心里,谁知回到家乡后又处处碰壁。

    原本谢家在汀州府有些远房亲戚和故友,谢韵儿到汀州府城把家人安顿到客栈的第一件事,便是广撒请柬,这些人到城中三层小楼“客仙居”饮宴,其一是表示谢家从此回汀州扎根了,希望大家关照,其二便是这些远亲和故友,或多或少都沾过家里的光,其中不少人买房子或者田地曾经找谢家借过钱,这次回来也是想借清旧账。但这些人要么不去,要么去了也只是摆脸色,根本就不提还钱的事情。

    再后来,谢韵儿请房牙到“客仙居”吃饭,睹物思情,心情极为落寞,无奈从窗口往外眺望的时候,正巧被路过的沈明钧、沈溪父子看到,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她人生际遇的转折点。

    “姐姐,从今日开始我就正式坐堂了。”谢韵儿跟惠娘行了个大礼。

    惠娘昨晚熬夜算账,此时刚吃过早饭人有些迷糊。她没想到谢韵儿这么早就来了,又行个这么大的礼,一时无所适从,好一会儿才略带歉意道“桌椅已经备好,但屏风和别的……还在让人准备,妹妹迟些来也可。”

    谢韵儿脸上带着平和恬然的笑容道“姐姐如此看重,若妹妹还不勤快些,那就真是枉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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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韵儿问明病人的病情,心中有些忧虑。按照大夫的习惯,在得知病人病情后应该酌情开出药方,但人家病患家属却根本不是来要方子的。

    “这位大夫,我们只是求药。”

    病患的妻子不到三十岁,身上穿着得体,但面容异常憔悴,显然在丈夫染病后她操碎了心,“之前那药,我丈夫吃过后身体大有好转,夜里也能睡着了,咳血的状况少了许多。”

    谢韵儿提着笔,闻言呆滞在那儿。谢家家传以及她看过的医书中,治疗肺痨的方子不少,但据她所知没有一种见效。

    就算是太医,对于肺痨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嘱咐病患家属好好看护,多给病人补充营养,靠自身免疫力来对抗病魔,争取不到一成的生存几率。她没想到,竟然真有药方对治疗肺痨有效果。

    本来她还想说什么,可眼前的妇人要急着买药回去,谢韵儿值得让其到柜台前拿配好的成药。等病人走了,谢韵儿才走过去,对站在柜台后忙活的惠娘道:“掌柜,这成药真的管用吗?”

    惠娘无奈摇头,不是她不想说,是她也不清楚。

    药方是沈溪提供的,药是她配的不假,可因为肺痨病患不能离开家门,就算不怕传染,病患因为体力虚弱也走不远,她作为药铺掌柜并非大夫,自然不会登门诊断病人病情,所以人家来买药,她把成药递上,收钱了事。至于人家还来不来,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真想去看看。”

    谢韵儿很有求知精神,越是不明白心里越痒痒,这对她之前所学形成颠覆性的挑战,作为大夫,不知道药方的药理,在她看来是不能原谅的过失。

    惠娘一边配药,一边笑道:“妹妹是自己人,很多事不该瞒你,这药方……其实并非家传。”

    谢韵儿有片刻的失神,听到这话不由惊讶地问道:“可是某本奇书上所载?”

    “也不是。”

    惠娘笑道,“要说我们这药铺,没什么奇书,倒有个奇人。若妹妹有什么疑问,等你回头问小郎吧,这些成药药方大部分都是他提供的,而且配成成药后效果似乎不错,回头客越来越多。”

    谢韵儿本想马上找沈溪问个清楚明白,但念及自己是坐堂大夫,不能耽误病患看病,只能等下工后再问。可接下来问药的人不少,求医的却一个都没有。

    毕竟药铺是卖药的地方,病人得病后通常是把大夫请回家,买药也是由家属前来,谢韵儿能做的就是看过方子后问问病人病情,稍微给些调理上的嘱咐。因为她对于大多数病症都有经验,叮嘱的内容对病人康复很有帮助。

    惠娘在柜台后,看到这一幕无比欣慰,心想就算再多出些钱,能请个如此精明能干大方得体的女神医回来也值得。

    中午吃饭前,沈溪一溜烟跑进药铺,高声招呼:“姨,我娘在库房那边没回来,我和黛儿过来蹭饭了。”

    “好了好了,就你事多。”惠娘笑骂道,“你们两个小家伙过来,什么时候不管饭了?”

    谢韵儿终于见到正主,不由自主站起身走了过来。

    沈溪对谢韵儿恭敬行礼:“韵儿姐姐好。”

    谢韵儿当众被人叫出闺名,粉面飞霞,正局促不安时惠娘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沈溪的脑袋一下,提醒道:“小郎,以后不许这么叫。要称呼谢姨或者是小姨,我跟你娘称呼她妹妹,你唤她姐姐,不是凭白占我和你娘便宜吗?”

    “哦,知道了。”

    沈溪本想跟谢韵儿套近乎,没想到上来就被惠娘把路子给堵死了,不由咧嘴一笑。

    因为童言无忌,事情很容易就揭了过去。

    这时林黛和陆曦儿两个小萝莉也走了进来,陆曦儿摸着小肚子:“娘,我饿了。”

    “整天没个正经,就知道玩。”惠娘埋怨着,把配好的药让小玉放好,“宁儿和绿儿去厨房好一会儿了,要不了多久就能吃饭。哦对了,小郎,你谢姨有事情问你。”

    沈溪看着谢韵儿,眨着大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谢韵儿见沈溪一身孩子气,怎么都不信这药方是沈溪这年岁能开出来的,话到嘴边却问不出来。

    惠娘见状摇摇头,抢先问道:“小郎,之前没问你,这药方你从哪里得到的?这段时间来买药的人越来越多,都是远近的乡亲买回去吃了觉得有效,慢慢积累起口碑,药铺的生意跟着好了起来。”

    沈溪挠挠头:“姨,咱不是说好了么,我提供药方,病人吃坏了推在我身上,但若病人吃了有效,却不能问我药方是从哪里来的……”

    惠娘板着面孔打量沈溪一会儿,沈溪目光炯炯地与她对视,一点儿退让之意都没有,最后还是惠娘服软:“行了行了,这家里你是混世魔王,姨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妹妹,你看……姐姐不是不帮你,这小子心里藏着太多事,连她娘亲很多事都不知晓,我这个外人,他防备得更深。”

    谢韵儿点点头,冲着惠娘笑了笑,算是领情了,但她心里的疑问却越来越多。

    对于惠娘来说,她早就习惯沈溪的不拘常理,还有他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肠子。谢韵儿毕竟刚来,不知道沈溪究竟有多大本事,要是她知道种痘之法,还有印刷作坊以及药铺几乎所有决策都出自沈溪之手,恐怕更要颠覆她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了。

    一起吃午饭的时候,谢韵儿一直打量沈溪,想把这个小孩子看穿。

    沈溪眼明心亮,从之前谢韵儿的反应他就知道这个天仙化人的大姐姐在留心他。越是如此,沈溪越喜欢讨巧卖乖,干脆在大人面前完全把孩子的天性表现出来,就在饭桌上跟陆曦儿和林黛打闹嬉戏。

    直到惠娘开口责备,沈溪才停下来老老实实吃饭,脸上兀自带着童真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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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底这几天药铺很忙,因为百姓怕正月十五之前药铺不开门,家里人有个小病小灾无处买药,加上陆氏药铺卖的是成药,药都是配好的,效果很不错,一些人来买药甚至一次买几种回去,治疗头疼脑热的都有。

    因为保密需要,陆氏药铺所有成药都不会留下纸面记录,之前是惠娘和周氏先背清楚每味药的份量,再让几个丫鬟背下来,同一药方根据病情的不同也得配出用量不同的几种成药。

    药卖得好,惠娘和周氏配药就有些忙不过来,全家齐上阵,大秤小秤准备了不少,前堂卖药和配药两不误,其实也是把配药的过程展现给病人看,让病人知道陆氏药铺在配药过程中没有掺假,一分一毫的药量差距人家都算得很仔细,虽然这对病人病情没多大帮助,但却让病患家属对陆氏药铺的成药质量格外放心。

    腊月二十八,又逢府城墟期,这天是药铺最忙碌的一天。

    药铺外面买药的人络绎不绝,到中午后,一些比较紧俏的常用成药均告售罄,甚至谢韵儿也不得不过来帮忙配药。

    因为药铺有大夫坐诊的事未及传扬开,很多病人不知道这药铺有一位京城来的名医,谢韵儿这两天日子过得很清闲。也就这天惠娘实在忙不过来,谢韵儿又一再坚持,这才一起配药。

    这是谢韵儿第一次掌握药方中一些细节,包括药材成分和配药比例。

    之前她只是用眼睛分辨,然后用鼻子嗅味道,虽然*不离十,但有一些用量很少的药材会被忽略。

    谢韵儿毕竟出自医药世家,这些药方她只要亲自配一次就了然于胸,惠娘对她无丝毫防备,倒是沈溪看了隐隐有些担心。

    谢韵儿眼下是陆氏药铺的一员倒没什么,就怕她将来自己开医馆,把他浓缩几千年中医精华的“独家秘方”偷走,那就大大不妙了。

    晌午的时候,杨氏药铺那边也派人过来“请药”,原来不但陆氏药铺这边生意好,杨氏药铺那边生意同样红火,提前配置好的药基本上卖完了,而杨氏药铺没有药方,完全得靠陆氏药铺这边供应。

    正忙得不可开交,商会总馆那边派人说过来了几名北方客商,需要惠娘出面招待,令惠娘焦头烂额……这么多事突然挤到一块,她感觉分身不暇。

    “药铺先交给你们,我去商会那边看看,毕竟远来是客,怠慢不得。”

    惠娘紧忙把围裙解下,因为在柜台上配药,难免会涉及到粉末状的药材,沾染到身上不好处置,因此她在药铺都会围上条围裙。要去见客,她必须要有商会大当家的威仪,衣衫齐整是必须的。

    上楼换过衣服,惠娘整理好仪容后准备独自出门。

    周氏急忙道:“妹妹出去最好还是带个丫头……秀儿,跟上你奶奶。”

    “好咧。”秀儿在几个丫鬟中本来就是手脚最笨的一个,她最擅长的是搬搬抬抬当个使唤丫头。

    惠娘摇摇头:“药铺忙,秀儿留下来,让小郎跟我去吧。”

    秀儿满脸失望,见惠娘坚持,周氏也不勉强,嘱咐道:“小郎,路上别惹你姨生气,知道吗?”

    沈溪吐吐舌头,老娘这话等于没说,他没事惹惠娘生气干嘛?反正周氏也嫌弃他在柜台是捣乱,跟着惠娘去商会见见世面反而是好事。

    惠娘带着沈溪到了商会总馆,此时北方过来的几名客商正在喝茶。

    这几名客商都是第一次见到惠娘,看到商会大当家是个女人而且精明能干后,都由衷说出几分敬佩的话来。

    商会这边来了几名掌柜,主要是城里经营米粮的商家,这次要谈的是来年购进粮食的事情,虽然这事儿与惠娘无关,但惠娘作为商会大当家,很多时候需要她出面。

    在场人等中,沈溪属于可有可无,他坐在惠娘身后的小板凳上,跟惠娘好像演双簧一般,惠娘在前面与这些客商商量事情,他在后面听着,偶尔跟惠娘低声交谈两句,给惠娘出主意。

    虽然南方人主食稻米,但百姓对于北方的黍米也有一定需求,加上北方主产麦子,百姓要用面粉基本从北方购买,这次便是城中米粮行跟这些北方客商谈购进粟米和麦子事宜。

    汀州商会,自腊月开始不断有各行各业的商铺加入进来,但米粮行数量却不多,因而在对外谈价格的时候没太大优势。

    在涉及正题后,这些北方客商就显得极为霸道了,态度嚣张,翻来覆去表达的意思是:就定这么高的价,你们爱谈不谈。

    沈溪第一次见到这么霸道的客商,做生意居然没有一点谦卑态度,好像别人欠他们钱一样。

    价格上谈不拢,这些客商表示那就等年后再谈。

    但过了年就是春荒,城中百姓那会儿正好缺粮,也是一年里城中米粮行生意最好的时候,这些客商分明是把握到这一点,想趁着城中米粮行都希望能早些把事情谈妥,来个下马威,逼着米粮行的掌柜就范。

    等几名客商离去,一名米粮行的掌柜叹道:“当家的,不是我们非要劳烦您,实在是这些客商以往都喜欢抬价,在闽浙一代的黍米和麦子生意,基本被他们垄断,我们没处买别人家的。”

    惠娘蹙眉道:“米粮乃是关乎百姓生活之大事,就没别的商贾往这边贩运?”

    那掌柜无奈道:“不是别人不想运,一来是山长水远运输不便,再者……这些人的背景不简单啊。”

    这话一说出来,惠娘马上明白了。说得简单点,这些人其实是给官员做买卖,背后有官府支持,人家就是要搞垄断经营获得暴利。

    沈溪暗忖,怪不得这些人一个个都牛逼轰轰的,原来有恃无恐。

    惠娘点头道:“不行的话,让人问明他们的住处,今夜我们上门拜访。”

    那掌柜赶紧摆手:“不可不可,这些人嚣张跋扈,若我等亲自登门,必会令其更加蛮横……且这些人夜宿青|楼楚馆,当家的去这种地方多有不便。”

    惠娘虽然在外精明干练,但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还是微微一变。

    作为妇人,连抛头露面都已为人诟病,要是再去青|楼楚馆这些不干不净的地方,就更会被人说闲话了。惠娘自己不太在乎这些,清者自清,但现在她代表的是商会,她的面子有损,等于是丢了商会的脸面。

    “那我回去再思量下。”

    惠娘叹了口气,先让米粮行的人回去,她留在商会总馆,想静一静的同时,也想听听沈溪的意见。

    等人走了,惠娘把知客打发下楼,这才说道:“小郎,没想到商会的事这般棘手,这些有官方背景的北方商贾……不好应付啊。”

    沈溪笑道:“当初成立商会的时候,姨不是说过已经准备好迎接所有困难吗?”

    惠娘抿嘴一笑:“你个鬼灵精,现在姨遇到麻烦,你只会笑话姨不成?快说你有没有好主意。”

    沈溪撇撇嘴:“我又不是在世孔明,怎么会事事都有主意?以前跟姨出了那么多好点子,姨也没说给个奖励什么的……”

    听到沈溪前半段话,惠娘心里哀叹,看来这事儿实在没办法,可听到后半句,她突然感觉沈溪其实已经有对策了,只是想得到一些“好处”。

    “那你要什么奖励才肯说?”惠娘凝视沈溪,目光里满是鼓励,“只要你说出来,姨能做到的,一定帮你。”

    沈溪支着头想了想,最后嬉笑道:“先攒着吧,等以后我想到了再跟姨你讨。”

    “鬼灵精,姨答应你了,你快说有什么办法。”

    沈溪脸上露出丝狡狯笑容,侃侃而谈:“姨,我看这些人非常自负,目中无人,以为背靠官府撑腰,把市场垄断了,我们就非得买他们的米粮。”

    惠娘点点头,沈溪分析的是实情。

    “他们最大的弱点就是自负,诚然,他们可以阻止别的客商把米粮运到闽浙,但却阻止不了我们亲自去北方进购米粮。”

    沈溪继续分析,“以前城中商铺,无论是米粮行,还是药铺或者布行这些,都是小本生意,在货源上只能靠购买行商。但如今商会成立,不能再保持这种经营模式,我们缺什么,就得自己派人去产地买,而不能等别人贩运,这样才能掌握货源以及价格。”

    惠娘眸子突然变得深邃,凝眉仔细考虑沈溪所提之事的可行性。

    她以往总觉得,就算成立商会,也仅仅是对外谈生意的时候压低价格,但就算再压低,这些中间商也会从中大赚一笔,若直接派人去产地把货物运回来,省去中间商成本,那无论是对产地百姓,还是对于汀州府的商家,都是桩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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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郎,你说得对。”

    惠娘脸上带着喜,“可毕竟事情要付诸实施需要时间,眼下单说跟这些北方客商商谈进购米粮的事情,你可有好办法?”

    面对惠娘热切的目光,沈溪感觉惠娘对他越来越依赖,虽然这种依赖只是在智谋和策略上而非男女之情,也让沈溪有些飘飘然。

    “主意是有,但可能会得罪这些人,如果姨担心的话,我们还是放长远些,暂时忍让,等年后我们有了自己的进货渠道,事情自然就解决了。”沈溪说这话,其实是在试探惠娘是否敢于为商会中那么多商铺掌柜担当。

    惠娘想了想,道:“如果要得罪,早晚都会与他们把关系弄僵,何惧于一时?小郎,你快说。”

    沈溪脸上带着丝欣慰,惠娘果然如他所看到的那样,虽然有一颗女儿家柔弱的心,却也有她的坚强和不屈,这是他最欣赏的地方。

    沈溪道:“这些北方客商,仗着背后有官府撑腰,除了目中无人,定然自信不会有人来跟他们抢生意。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不跟他们谈,从邻省江西进购米粮回来。”

    “时间仓促,这怎么可能?我们又不认识什么江西客商。”惠娘有些着急。

    沈溪一脸坏笑:“我们是不认识,但那些北方客商怎么知道?这天下间游走的客商有的是,我们只需要放出风声,让他们以为我们跟江西客商洽谈,顺带让城中米粮行掌柜,从他们的库房里把能凑出来的黍米和麦子装船,我们可以用一些麻袋装些沙子混在里面,张扬地从水路运几船粟米和麦子回来,就说这些是跟江西客商订购的第一批,后续还会有大批运过来,看他们信不信!”

    惠娘没想到沈溪教她的主意不是走正道,而是跟与府城书店起冲突时一样用“损招”,这次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连她自己一时都接受不了。

    “这样……能行吗?”惠娘抬头看着沈溪,“要是这些北方客商不跟我们做生意了当如何?”

    沈溪笑着摇头:“姨,你不明白他们的经营模式,就算这几个客商再有本事,闽浙两省那么大的市场他们也是吞不下去的,他们背后肯定是一个集体,只不过咱汀州府周边的生意一直是由这些人负责。”

    “他们眼高于第,自以为没人跟他们抢生意,每年都会提前把黍米和麦子从水路运到闽西,等买卖和价格谈好后,他们直接运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若我们不跟他们做生意,这批黍米和麦子运到何处卖?”

    惠娘思索了一下,道:“若不是小郎你说,我还真不知其中有这么多门道,看来是我这个商会当家人做得不够称职。”

    “不是姨不称职,是每个行当都有不同的经营方式,在黍米和麦子生意上,因为这批人处于垄断地位,就算咱创立商会也有恃无恐。但若我们假意从外地运来黍米和麦子,他们就会失去方寸。”

    沈溪说到这儿,也有一丝忧虑,“但毕竟他们背后有官府门路,为避免损失他们或许暂时妥协,但回头定然会通过官府对我们进行打压。姨,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惠娘笑着摇摇头:“小郎,你放心,既然要做,姨我就有思想准备。既然是咱发起成立的商会,就要对商会内所有商家负责!”

    “嗯。”

    沈溪坚定地点了点头,惠娘选择支持他,他也会站在惠娘的立场上考虑,就算以后有什么困难,他还是会出谋划策。

    ……

    ……

    惠娘跟沈溪商量后,马上开始行动,召见城中各大米粮行的掌柜。

    为了防止泄露风声,惠娘没有对大家说明其中关键,无论对内还是对外口径一律是她认识江西一代的米粮商人,且这些商人手中有一批粟米和麦子亟待出手,价格方面很实在。

    本来城中米粮行都在担忧麦子和粟米价格居高不下,购进后很难卖出去,而不进货的话又没有存货,怎么都得损失大笔银子。听了惠娘的话,本想高价跟北方客商订购黍米麦子的米粮行掌柜开始犹豫起来。

    “诸位,江西商人即将抵达汀州府城,首批共四船粮食,若诸位要预定的话,可直接到韩掌柜处写好预定数额。后续还有十几船粮食运来,虽然比之往年少一些,但胜在价格便宜,质量上也能得到保证,各家还是有利可图的。”

    惠娘的话说完,城中米粮行的掌柜都很高兴,纷纷把自己想进购的数量呈递上去。

    随后惠娘让这些人回去等候消息,留下已经加入商会的几家米粮行掌柜私下开会,把事情原委详细说明。

    各家掌柜这才知道原来惠娘做这一切,不过是设了个局,他们做为局中人,得帮惠娘把这场戏演完,其中调运粮草和粮船的事,需要他们暗中进行。

    惠娘表明自己的态度:“诸位是我商会一员,这次一切用度开销,包括你们的损失,我一力承担,就算事情败露,事情也是我一手推动,不会对尔等有所牵累。”

    这些米粮行掌柜虽然刚开始有些迟疑,但听到惠娘掷地有声的话语,尽皆信服。

    惠娘自身并不经营米粮生意,但她可以为米粮行去争取利益,甚至不惜自掏腰包来演这场戏,这些商人加入商会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庇护,现在目的达到,他们自然不会有所怨言。

    腊月二十八当天,事情就已安排妥当,船只没有用汀州本地的,而是通过关系从别的地方征调,为了演得逼真,惠娘亲自上阵,高价请正好路过汀州府城的几位江西行商客串,这天晚上带着城中米粮行的人跟这些江西口音的行商一本正经谈生意。

    除了少数人知根知底,汀州府大多数米粮行掌柜都被蒙在鼓里。

    到第二天,惠娘张罗人去汀江码头“接船”。

    那些北方客商流连城中青楼楚馆,花天酒地,待有熟人来报才知道竟然有江西客商到长汀来兜售粮食,时间很巧,分明是针对他们。

    这些北方客商大惊失,赶紧去打听消息,种种迹象显示不像是子虚乌有,甚至连那些已经暗中跟他们定了货物的米粮铺掌柜,眼下也都一律不见,详细询问后才知道原来汀州商会的大当家昨日召集城中所有米粮行掌柜商量事情,除了把江西客商请来商谈外,甚至连订单都放了出去。

    这些北方客商依然不相信谁敢跟他们抢生意,可惜的是这年头通讯联络极不靠谱,费尽心思也不知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他们只好又从商会本身下手,想从内部获取讯息。

    惠娘在这件事上显示了她商会大当家的强硬手腕,面对北方客商的示好,她应对的方式是避而不见,昨日还客客气气与这些人谈,翻脸就不认人了,态度转变之快,令北方客商始料不及。

    北方客商前往商会总馆示好,本来便是试探,若商会那边马上派人跟他们谈生意,那关于什么江西客商的事他们就根本就不会信。

    现在惠娘态度强硬,令这些北方客商心中忐忑不安,只能一边打探消息,一边闭门商量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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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九,正是城中家家户户准备过年的时候,惠娘却连家里的生意都无法顾及,一心在商会总馆坐镇。除了为商会做年底总结外,主要就是为了促成米粮行这笔生意顺利达成。

    北方客商从城中关系紧密的米粮铺子那里得知“江西客商”开出的价格,听起来非常合理,比起原产地高出约四成,扣除运输费用后盈利依然极为可观,但却把他们开出的价格给压死了。北方客商不敢确定,直到这天中午由惠娘和城中几家米粮行亲自导演的大戏开幕,他们才相信确有此事。

    四艘船停靠于长汀码头,卸船工人把一包包粮食从船上扛下来,岸上有专人“检验”黍米和麦子的质量,几个江西口音的人在与商会这边的米粮行老板谈接下来十几船粮食的调运问题。

    但似乎商会这边有些“霸道”,想继续压价,结果码头上这次“谈判”没什么结果,那几个“江西客商”拂袖而去。

    这让北方客商看到一丝机会。

    当天下午,北方客商便赶到商会总馆,给惠娘和商会中各米粮行的掌柜赔礼道歉,他们自然不会说他们已经知晓商会与“江西客商”交易的事,只是表示之前商谈中出现了一些错误,主要是他们在进行市场调查时获得了虚假信息,导致双方在价格上不能谈拢。

    最后这些北方客商表态主动降价,继续保持与汀州的米粮行合作。

    所有在场的米粮行掌柜都看着惠娘,之前与“江西客商”达成的订单由惠娘一手操办,甚至连定钱都交了,若没有惠娘首肯,是不可能改辕易辙的。

    “既然如此,我们恐怕还需要三十五船粮食,不知可有问题?”惠娘严厉地扫视几名北方客商。

    为首的那名北方客商陪笑道:“粮食其实就在南面的上杭,过几天……就可以运到,绝不会耽误大家的生意。”

    事情从筹划到结束,前后只用去两天时间,可谓快刀斩乱麻。这也是沈溪要求的,事情拖得越久,泄露风声的可能就越大。城中各家米粮铺都想在年底前完成进货谈判,于是这天晚上趁热打铁把事情谈妥。

    这是惠娘继冬月时凭商会之力对抗书店后,第二次以商会大当家的身份取得对外商业纠纷的胜利。此次交易,她调度得当,帮城中米粮行争取到利益的同时,也赢得各家掌柜的尊重。

    消息传开,光是除夕这天,申请加入商会的商铺就有一百多家,除了那些得益的米粮行外,还包括其他各行各业的商铺。

    惠娘把所有加盟商会的商家总结了一下,在收纳这批商铺后,商会已经涵盖不同生意的几十种行当。尤其是汀州府城,但凡二十年以上的老字号,基本都加入了商会。

    大年三十这天下午,惠娘趁着周氏回家去准备年夜饭的空当,把沈溪偷偷叫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关起门跟他商量事情。

    沈溪知道惠娘关注的是什么,没有丝毫犹豫便把他新制定的商会缴纳季费制度拿了出来。在新的一年里,商会的准入钱制度取消,改为设立季费制度。

    任何商铺都可以申请加入商会,最低的一级,只要每季度缴纳三钱银子就可进商会,一共设立三钱、九钱、二两和四两银子共四个标准,等于是给商会内所有商铺人为地“分级”。

    以后每季度缴纳三钱银子的店铺,仅能得到商会的庇护而无其它优待。

    只有每季度缴纳九钱银子以上的商铺,才有选举长老的资格;每季度出二两银子以上的,有参与竞选长老的资格;至于选上的“长老堂”成员,每季度得交四两银子。

    商会大当家正式改名为商会会长,每季度所出银钱与长老会成员等同,且商会会长实行终生制,不需要进行选举,但商会会长可以选择自行辞职,将职位交给信任之人。

    经过改革后的商会,更像是个******,“长老堂”的成员就是朝中大臣,下面的商铺等于是老百姓,因为有了选举制度在内,长老拥有崇高的身份、地位以及拥有一定特权的同时,也必须讨好下面的商铺掌柜,免得在长老选举时落选。

    惠娘看过沈溪制定的新章程后,心神被绕进这略显复杂的制度当中,仔细琢磨后,她觉得很有道理,能把所列款项一一实现,商会将比之前更有号召力。

    “……姨,等年后就把制度公开,商会就可以大幅扩张,目前汀州八县加入商会的商家还不够多,希望以后覆盖到每个县城和镇子。”

    “商会有了根基,就可以按照我之前说的,购进货物时采用采办制度,商会可以在一些重要货物的出产地设立‘办事处’,找当地人专门负责,我们给他们发工钱,而不是让他们收了货卖给咱。”

    “在运输上,商会最好成立专门的船行和车马行,负责货物运输,而一切营收将为商会所有。”

    沈溪把细节说得清楚明白,这也是商会未来发展的方向。

    最开始成立商会时,仅仅是把药铺联合在一起方便购买药材时压价,现在商会做大后,凝聚力更强,经营的范围更广。沈溪要把商会树立成标杆,给人一种加入商会的商家就要高人一等的感觉,尤其是商会会长和长老,掌握着庞大的资源,如此便能争取商人的权益,扩大商人的生存空间。

    惠娘非常开心,沈溪跟她说了这么多,感觉收获不小。

    ……

    ……

    等两人下楼时,已是日落黄昏,谢韵儿不知什么时候回去了,后院里周氏正带着几个丫鬟准备年夜饭。

    “妹妹,等下我得回去陪家里那没良心的吃饭,晚些时候才能过来。他说吃过年饭去仓库守夜也由着他了,正好我可以陪妹妹说说话。”周氏笑盈盈对惠娘道。

    周氏这两天很高兴。

    年底药铺和印刷作坊结算,虽然药铺的分成有大部分要送去宁化给沈家主事人李氏,可印刷作坊那边的营收可全归她所有。

    本来周氏觉得印年画就算收益不错,可因为时间仓促赚不了太多,结果到年底结算,光是这两个月批发年画,就已净赚一千一百两银子,按照之前商定好的分成比例,她能收入六百多两,这还不算苏遮柒预定彩色连环画全额交付的那笔钱。

    惠娘脸上也挂着欣喜的笑容。

    她的高兴主要来自于帮助商会解决困难的成就感,过年这天,城里米粮行基本都送来礼物,感恩戴德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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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黄昏时依然不断有马车运来礼物,全都摆到了药铺后院。惠娘把礼物一一检查过,每样是谁送的,价值几何,以后怎么回礼,都会标注好。

    等马车走光,惠娘突然想起什么,向周氏问道“姐姐,谢家妹妹那边你可送了年货过去?”

    “什么年货?”

    周氏脸上带着不解。

    “唉,答应好的,年底除了给谢家妹妹把这几天工钱结了,还要送点儿年货过去,也怪我没跟姐姐你说明。秀儿,快过来,带一些年货送到谢家,你一个人路上不安全,让宁儿和绿儿陪着你,路上别耽搁,尽量天黑前回来。”

    秀儿大大咧咧地道“奶奶放心,路上不会耽误的,俺还想早点儿回来吃年饭呢。”

    惠娘亲自从后院库房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年货出来,有布匹、腊肉、鱼和新鲜的猪肉、羊肉,还有瓜果点心,惠娘待人以诚,她把谢韵儿当妹妹看,对于谢家人她没有一点吝啬。

    惠娘数了一遍,还怕有疏漏的地方,让周氏帮忙想想。

    周氏没什么见地,倒是沈溪叫道“姨,我看有了这些年货,谢姐姐家过年都不用准备别的了。”

    惠娘埋怨道“又叫姐姐,跟你说多少次了,要叫谢姨。”

    沈溪吐吐舌头,就当没听到。

    “快去快回!”

    等把秀儿三个丫鬟送出门,惠娘回来准备年夜饭,当她把围裙围起准备亲自上阵时,红儿赶紧劝阻“奶奶,您每天那么忙,让奴婢们做就行了。”

    “都是一家人,不打紧……今天有些东西离开我不行,今年咱到了府城,过年什么都添置齐全了,往年家里从来没包过饺子,这是北方人最喜欢吃的食物,你们不会包也不知道怎么煮,我来教你们。”

    惠娘祖籍江西,家乡的文化风俗与汀州府周边的客家人大不相同,除了做生意惠娘有本事,在见识上也是家里丫鬟甚至周氏钦佩不已的。

    厨房里热热闹闹地准备年夜饭,沈溪则跟陆曦儿和林黛在院子里玩,就在天色快全黑的时候,天空中飘起了雪花,正好映衬除夕之夜的氛围。

    “可惜雪下得不大,若大一些的话,就能堆雪人玩了。”沈溪抬头看着天空,感慨小冰河期的寒冷,后世闽西一带很难下雪,没想到自己到这个时代已经遇到过好几次下雪天了。

    陆曦儿学着沈溪的样子,小脸对着天空,瑶鼻冻得通红,嘴里问道“沈溪哥哥,什么是雪人?”

    林黛得意地说“没见过雪人吧?以前我跟我爹堆过……”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也是沈溪勾起她童年的回忆,平时林黛对自己以前的事情向来都守口如瓶。

    沈溪把陆曦儿拉到近前,用手比划了一下,道“雪人就是用积雪堆砌而成的人形雪堆,堆好后可以用纽扣、胡萝卜、红线给它们做成眼睛、鼻子和嘴巴,然后用扫帚做手,若是加上帽子和围巾,看起来就像是个娃娃。这两年雪下得不大,看来没什么机会堆,以后我们若能去北方,每年冬天都会碰到大雪,到时候就可以堆雪人、打雪仗了。”

    陆曦儿咧嘴笑道“那我们明天打雪仗吧,这个我玩过,我打得可准了。”

    沈溪笑着捏了捏陆曦儿的小脸蛋,因为天凉受冻的缘故,小妮子的脸蛋绷得紧紧的,捏上去很有弹性。

    林黛在旁边见了有些吃味,沈溪对陆曦儿越疼惜,她就越不开心,但她跟陆曦儿的感情很好,主要是陆曦儿天真无邪,对她千依百顺,想想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下雪了,天凉,到家里来烤火。”

    惠娘围着围裙出来,招呼院子里三个小的,“顺带去门口那边看看,秀儿她们回来记得开门。”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随着外面不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春节终于到了。

    往往这时候最容易勾起沈溪的愁思。过了年他就九岁了,来到这世界两年多,从最初两眼一抹黑感觉死了再投胎也比苟延残喘强,到后面逐渐适应。到如今,他对这世界多了几分眷恋,感觉留在这里,能陪伴心中记挂的人,也是件幸福快乐的事情。

    ……

    ……

    这个除夕对于两家人来说意义非凡。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先是在宁化开印刷作坊,后来又通过入股杨氏药铺,把生意做到府城,惠娘也成为整个汀州府商会的会长,初来乍到就有了崇高的威望。

    惠娘是个感恩图报的女人,她对身边人很好,尤其到了年底,不但给周氏准备了礼物,给丫鬟们的红包也都不小。

    之前五个丫鬟就期待今天惠娘会发多少红包钱,等到秀儿三个回家,一大家子欢聚一堂,惠娘挨个把红包派发下去,依然是每个人数目都不一样,但每个丫鬟打开后脸上都带着欢喜,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玉儿也难得展露笑颜。

    “都收好了,丢了或者被人偷了可别赖我,我能尽到的心意就这么多。咱现在只经营一家药铺,按理本应轻省些,但现在成药生意好起来了,反倒比以前更忙碌。你们可不能有丝毫懈怠,每次配好药后都要仔细检查,让病人吃出问题来,我可饶不了你们。”

    惠娘恩威并济,发红包的同时不忘训诫几个丫鬟。

    丫鬟们恭恭敬敬应了,这时候沈溪跳出来,兴奋地问道“姨,我的呢?”

    “臭小子,没你的份儿。”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惠娘这声“臭小子”叫得多了几分亲昵,“回头跟你娘要去,快回家吧,你爹在家,好好吃个团圆饭。”

    沈溪笑嘻嘻道“等发了红包我再走……真不给?唉,姨,你也太抠门了吧?”

    惠娘笑骂“敢消遣你姨,信不信我打你?”

    说着做出一副准备揍人的架势,沈溪腿脚利索,立马拖着林黛出了院门,往后巷自己家跑去。

    陆曦儿眼巴巴地看着沈溪和林黛的背影,委屈地说“娘,为什么大姨和沈溪哥哥他们不过来一起过年?”

    “因为人家才是一家人啊……放心吧,你大姨和沈溪哥哥,还有黛儿姐姐,一会儿吃过饭就过来,那时就可以陪你玩了。”

    陆曦儿这才释然,不过从门口往回走时,依然三步一回头,看上去行单影孤,楚楚可怜。

    沈家一家四口吃过年夜饭,沈明钧就动身前往印刷作坊守夜。

    临走前,周氏有诸多交待和不舍。

    虽说晚上她已经跟惠娘商量好一起睡,但到底眼前的是丈夫,现在沈明钧做事辛苦,她又不能把在印刷作坊有股份的事坦诚相告,总觉得心里有愧。

    当心里歉疚的时候,无形中对丈夫就多了几分体贴,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察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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