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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礼这招百试百灵,关渚麟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结果人还没派出去,师爷古程严闻讯而至,苦口婆心地劝说:

    “县尊,您可要想清楚再送礼。我听说沈中丞从来不吃礼尚往来这一套,前两年他在东南三省为官时,因别人给他送礼,他就把人给斩喽,在湖广时,地方士绅先是在黄鹤楼设宴款待,继而又送礼,结果转眼就被抄家。县尊,您可别干傻事啊!”

    关渚麟皱起了眉头,不屑一顾:“我说师爷,你吓唬本官有什么用?我就不信当官的不贪财不好色!”

    “咱德安虽不是什么大县,但在九江府总算排得上号,这两年虽有水患,可每年赋税却无亏欠,我跟前藩台袁大人有几分交情,他说过,要提拔我做一府同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把总督大人巴结好,能行?”

    古师爷苦着脸:“县尊,感情您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如今江赣和湖广归沈中丞管,袁藩台已往京城述职,下一步安排何职务尚是未知数,湖广江赣地方他能管得着?您可是举子出身,能继续当知县就不错了……”

    关渚麟怒从心头起,瞪着古师爷破口大骂:“老子请你回来是出谋划策,你却总唱衰持反调,是觉得老子的束脩好赚还是怎的?现在立即派人去调查这位沈中丞的喜好,就算老子被罢官,也要死个明白……”

    “凭什么江赣那么多贪官污吏,沈中丞偏偏到德安来折腾人,莫非是老子的祖坟冲撞了他?”

    古程严悻悻然起身,自行去了。

    关渚麟还没想过,又吩咐人把县衙所有官员、吏员和差役召集起来训话:“你们给本官听好了,今夜别想睡觉,全去驿馆听从沈中丞吩咐,沈中丞让你们往东,谁敢往西,本官把他投江里喂鱼咯!”

    “来人,给本官准备轿子,本官现在就去驿馆拜会沈中丞,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

    ……

    ……

    县衙乱成一锅粥,关渚麟恨不能把沈溪当老爹一样供着,沈溪却在驿馆一派安然,吃过晚饭,二郎腿一翘,拿本书看着,只等晚点沐浴然后**歇息。

    未到上更时分,云柳带着熙儿匆忙而至,将德安周边情况详细汇报沈溪。

    “……德安辖内十三个乡镇,都被催缴未来半年税赋,头年地方闹水灾,德安东北部分地区洪涝严重,粮食歉收,但奇怪的是德安近年来却从未曾有拖欠税赋的记录,之前江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袁朝明曾向朝廷举荐德安知县关渚麟,言其在吏部三年小考中,成绩优秀,值得提拔……”

    云柳调查得很详细,基本上德安的大小事情都摸得一清二楚。

    关键在于云柳有东厂的情报系统做支撑,地方上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找那些具体负责刺探风土人情的细作问一下,再大致求证一番,就一目了然了。

    地方上的事情,会从多个渠道呈递到朝廷,地方官说的是一套,御史言官说的是另一套,而东厂和锦衣卫的番子、细作,则基本能调查出地方从上到下方方面面的情况,可以说最准确和详尽。

    这些消息最后被汇总到京城的东厂和锦衣卫衙门。

    沈溪心道:“朝廷并不是不知民间疾苦,只是很多时候知道却隐瞒不报,任由地方官胡作非为,甚至还以瞒报来作为请功手段。”

    沈溪拿着书本若有所思,云柳见状不由问道:“大人,德安知县关渚麟贪赃枉法,其非法获取的脏银不下万两,是否将其拿下,交有司处置?”

    沈溪轻叹:“这样的时代,想浊流独清很难,我跟一个素昧平生的县令计较这些作何?与其跟他较真儿,倒不如整顿一下思绪,看看到南昌后该如何处置一些事。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沈溪的确不想跟关渚麟计较,因为他知道,这一路走下来,想真正找几个清正廉明的官员,难于上青天。

    大时代的背景就是如此,朝廷的俸禄定得很低,官员要养家糊口很难,只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非要吹毛求疵斩杀贪官,沈溪自问没那精力和时间,他要改变一个时代,只能从朝廷中枢入手,处理一两个人于大局无补。

    云柳刚带着熙儿离开,驿站外面不知何故鼓噪起来。

    沈溪好奇地站起身来,来到窗前,推开窗,窗口正好对着驿馆正门,沈溪大声问道:“什么事?”

    下面的侍卫回道:“大人,有人前来送礼,说是县衙派来的,让小的拦在外面了!”

    沈溪无奈摇头。这些贪官污吏已经形成了定规,但凡他这个两省总督走到哪儿,都有人送礼,似乎这些人很喜欢把他拉拢成为一伙,非要让他同流合污才肯作罢。

    德安县内驿馆原本就没多少人,沈溪入住后,整个驿馆更是没别人入住,被沈溪一行包了下来。由于沈溪带来的人太多,连官驿周边的那些个客栈通铺上都住满了人。

    沈溪没有关窗,回到书桌前,享受着和熙夜风送来的缕缕清凉。至于出发前传闻的那些烧驿馆、刺杀等险恶手段,沈溪并不担心,他不信有人敢公然在闹市行凶,如今的他可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手头有兵,朝中有人,无所畏惧。

    不多时,德安知县关渚麟到了,说是有要事商谈。

    沈溪在楼下大堂接见关渚麟,关渚麟一来,先对沈溪表达一番敬仰之情,突然神秘兮兮凑上前,道:“沈中丞前来江赣,可是要视察地方,了解百姓民生?”

    沈溪点头:“本官乃是两省督抚,自然不能一直待在武昌府不挪窝。此番取道德安前往南昌,或许会在省治逗留一段时间。当然,路上四处走走,关心民生疾苦,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关渚麟神色紧张:“沈中丞报国尽忠,临政无阿,下官钦佩之至。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沈溪打量关渚麟,知道这名有贪赃枉法前科的地方官肚子里没什么好东西,当即扬扬下巴:“有话直说无妨!”

    关渚麟轻叹:“沈中丞可知,江赣地方曾有叛逆作乱,顶着的却是宁王府的招牌?甚至有宁王府的人,公然招募打手,欺压良善。更有传闻,说小宁王有意招纳贤士,为的是将来能登临大统。此般种种,实在大不敬……”

    关于宁王造反的消息,沈溪已不是第一次听闻。

    之前在安庆府时,就有相关传闻,沈溪未放在心上,现在到德安这样的小地方,又来这套,简直有三人成虎之意。

    沈溪道:“宁王乃大明世袭永贵的藩王,你不过地方知县,怎可在无真凭实据的情况下,污蔑说宁王有谋反之意?”

    关渚麟一听,以为沈溪被宁王收买了,赶紧摆手:“回中丞,下官可未曾言及宁王有谋反之意,只是将地方不公之事言明。宁王府多年来欺压良善,早就引起江赣百姓怨声载道,但苦于上诉无门,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数年来被宁王府欺压,加之有不少地方官员暗中与宁王府勾连,危害乡里……”

    “下官到任地方,也曾为宁王府收买拉拢,但下官牢记礼义廉耻,深感皇恩浩荡,不敢有丝毫忤逆之举……”

    沈溪点头:“如此说来,关知县倒是忠直之臣!”

    关渚麟一脸惭色:“下官只求问心无愧,上对得起天子朝廷,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下官愿意为沈中丞赴汤蹈火,只求您能替百姓做主,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说着,关渚麟再次跪下,给沈溪磕头行礼。

    沈溪一摆手:“行了,本官已知晓,定会详细调查此事。若关知县没别的事,先回县衙去吧,本官要休息了!”

    宁王要造反,沈溪来到大明,搞清楚自己所处时代就知道了。

    但他从来没想过宁王会现在就造反。

    朱宸濠如今不过刚继承宁王位,有没有那么迫切要造反?除非是朱宸濠老爹,老宁王就有造反的心思,并且把这想法带给朱宸濠,甚至老宁王在世时就开始拉拢地方文官武将,暗中发展势力,并做出危害乡里的举动。

    沈溪心想:“老宁王朱觐钧素有贤名,之前染病不起,半条命吊着,他有精力谋反?还是说朱宸濠继位后,趁着大明内忧外患,准备搏一把,主宰朱氏江山?可如今就算朱祐樘闭目塞听,不管藩王之事,但朝中那么多名臣,区区一个朱宸濠能做出怎样的文章?”

    在这件事上,沈溪对地方官员所言半信半疑,却也不会置若罔闻,他之前把江赣地方官绅作为主要敌手,但现在不得不在名单中加上宁王朱宸濠的名字。

    关渚麟走后,驿馆内重新安静下来。

    沈溪原本打算沐浴一番,但见关渚麟欢迎的阵仗,便知自己已然成为江赣官绅众矢之的,如果真有什么人行刺,洗澡时无疑是最危险的,只好作罢。

    好不容易住一次驿站,本想好好放松一下,但沈溪的精神怎么都松弛不下来,感觉一股莫名的危机正在逼近。

    这江赣地面,似乎比湖广更不太平!

    沈溪出行在外,一直很检点,即便身边有云柳和熙儿这样的绝色,并且云柳已经是他的女人,他也从来都是独睡。通常他要看书或者写东西到很晚,旁人摸不透他的生活习惯,他也不想麻烦别人,独自一人最洒脱。

    三更鼓敲响,沈溪还在看书,后院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沈溪对于风吹草动很敏感,他想了想,起身走出房间,来到外面的过道上,从洞开的二楼窗户看出去,只见有人举着火把,似乎要护送一顶轿子进驿馆。

    “……此乃关知县亲口吩咐,你们也敢阻拦?”来人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然敢跟总督府的侍卫耍横。

    但听侍卫道:“别说是关知县了,就算是你们九江张知府亲来,也要靠边站,大人已睡下,明天一早就要起行,未得允许,闲人一律不得入内!”

    德安县衙的人还在争辩,云柳从房中出来,身后跟着熙儿,云柳向沈溪征询:“大人,是否需要奴家下去查看?”

    沈溪道:“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熙儿留下!”

    “是!”

    云柳领命而去,她办事能力很强,跟人沟通颇有技巧,沈溪对她很放心。至于熙儿,则有一身好武功,沈溪留她在身边,安全方面不会出问题。

    云柳到了官驿后门,说话没有像侍卫那样飞扬跋扈,很快便问清楚,原来是县衙往这边送女人。

    沈溪轻轻叹了口气,道:“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走到哪儿,都是这套路!”转身正要回房,见熙儿好奇地站在那儿,口中呢喃道:“什么是套路?又是什么套路?”

    沈溪打量她一眼,没有作答,直接进房去了。熙儿不知进退,杵在走廊里发呆。很快云柳回来,到入沈溪房间,汇报:

    “大人,关知县派人送来一名十六岁的花季少女,说是本县大户人家的千金,仰慕大人威名,特来侍奉……”

    沈溪嗤笑道:“这种鬼话,谁信?见我不收钱,便尝试美色贿赂,不过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便连你们干娘也把你们送到我身边……不过,你们有能力,加上我们又相识于微末,彼此有感情,情况自然有所不同!”

    熙儿跟在云柳身后进入房中,见沈溪跟云柳说话,不敢靠得太前,听沈溪这么一说,俏脸上飞起一抹红霞。

    沈溪并无留云柳和熙儿侍寝的打算,先让云柳去将县衙的人打发,然后便准备上床休息。

    夜间驿馆外虽偶有鸡鸣犬吠,但大致还算安静,次日一早醒来,沈溪却发现自己腰酸背痛,这一觉睡得并不怎么踏实。

    这是沈溪出武昌府后,第一次在驿馆歇宿,临行前曾有人威胁要行刺,故晚上入眠时,沈溪不敢睡得太死,结果便是醒来后,沈溪觉得身体非常难受。

    好在这一路都是乘坐马车,德安到南昌府的官道虽然不是那么平坦,但无碍沈溪在马车上补瞌睡,他期冀这一路上不要有太多坡路和河流湖泽,不然又得下马车步行或者乘船,来来回回折腾个不休。

    关渚麟亲自前来官驿相送,昨日他送金银财宝和美人给沈溪,均被拒之门外,心里担心不已,害怕沈溪追究。

    关渚麟最初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可以用财色腐蚀拉拢沈溪,但当他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后,担忧更甚……主要是之前师爷古程严和捕头张明等的话把他吓着了,趁着送行前来给沈溪请罪。

    沈溪拍拍关渚麟的肩膀:“本官几时怪责过关知县?换作平时,本官优哉游哉,神清气爽,歇宿德安,有美人相伴,自可恣意享乐,既娱人又娱己,何乐而不为?可惜本官这几日舟车劳顿,疲惫不堪,怪只怪两湖之地河流湖泊太多,旅途折腾得够呛,哪里还有其他心思?”

    为了让关渚麟放松警惕,避免对方再想方设法送礼,沈溪只能委婉地表达一下自己其实可以随波逐流的想法……我不是不爱财和色,但奈何这一路辛苦,对这事不太上心,你要送礼可以等日后。

    关渚麟稍微松口气,心想:“跟民间传闻不同啊,看来这位沈中丞并非孤芳自赏难以接近之人,否则怎会说出此等言辞?”

    关渚麟从未见过沈溪这样的上司,居然为避免他多想,而虚以委蛇。换作别的官员,要么接受腐蚀,要么自命清高,破口大骂,只有沈溪既不收礼,还平易近人,关渚麟顿时觉得沈溪做人格调很高,一时间竟然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见沈溪要走,关渚麟连忙道:“沈中丞,是否需要将人送上车驾?您带着她,到南昌府后也好有人侍奉?”

    沈溪微微蹙眉,随即拱手:“关知县的好意本官心领了,但顾虑本官无人照看,未免想多了……你这里会送,莫非到可南昌府就没人送了?哈哈,说起来,本官自上任以来,旁人要送给本官的美人,怕不下十位,让本官着实无所适从。本官就算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也架不住如此多美人轮番上阵!”

    关渚麟一怔,随即明白什么,呵呵陪笑,心里却道:“这就难怪了,沈中丞在东南和西北立下大功,乃当世少有的英雄豪杰。他是朝廷正二品大员,送他美女的人多了,怎会缺我这一份?或许是我送的美人,乃是乡间货色,就算是黄花闺女,沈中丞也未必看得上眼……”

    有了这想法,关渚麟也就不再勉强要送沈溪什么,反而有些自卑,认为自己没有拿得出手的好东西。

    沈溪终于摆脱了关渚麟这狗皮膏药,从德安县驿馆出来,刚坐上马车,便觉得氛围有些不太对。

    原来从驿馆到县城南门这一路上,早就被闻听总督到来而前来看热闹的百姓给挤满了。

    百姓何曾见识过十八岁的少年总督?再加上民间流传有很多关于沈溪的传说,说他什么文曲星下凡,又是什么托塔天王或者是齐天大圣转世,百姓闻名已久从从未亲眼看到过,这会儿都想一睹风采,顺带沾沾沈溪身上的仙气。

    但沈溪却让他们失望了。

    沈溪坐在马车车厢里,一直就没露面,队伍前有赞导喝道开行,后有衙役手举“都察院右都御史”、“节制湖广、江赣两省都、布、按三司”的衔牌,然后又是一排“回避”、“肃静”的衔牌,最后才是骑着高头大马作禁军打扮拱卫着十几辆马车左右的侍卫,浩浩荡荡,等闲人哪里能靠近?

    一直等车队出城后,沈溪才从车窗里探出头看了眼,自嘲地叹了一句:

    “如果我真像传闻中那般三头六臂,早不在浑浑噩噩的大明官场厮混了,回我的花果山多逍遥自在?唉!”

    大明京师,紫禁城。

    乾清宫内,朱祐樘病情稍微好转,终于能下地走动。

    张皇后和萧敬搀扶着弘治皇帝,在宫殿内的平地上走了一圈,已然累得满头大汗,只能坐下休息。

    “……皇上,皇儿有消息了,谢阁老说在江浙一带发现他的踪迹,已有人护送皇儿回京,谢阁老这几日也会动身返回京城,您毋须太过担心!”

    张皇后听说朱厚照有了消息,赶紧来把这好消息告诉自己的丈夫。

    也正是因为她的好消息,才让精神大振的朱祐樘有力气下地走上几步。

    朱祐樘担忧地说道:“太子一人去了江浙之地?他是怎么做到的?”

    张皇后和萧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朱厚照怎么离开的京城,又怎么往江南去的,根本就是一个迷。甚至到现在为止,京城都没人知晓太子已离宫,谢迁那边也只是揣测跟刘瑾拐带有关,但却无真凭实据!

    张皇后安慰道:“皇上,这不恰恰证明皇儿有本事,居然可以凭借自身的能力,出得京城去见识一番?”

    朱祐樘激烈咳嗽几声,道:“太子真是无法无天,也不知是谁将他惯坏了,身为太子,国之储君,应该安心留在禁宫中,怎能……咳咳……”

    张皇后赶紧轻抚丈夫的后背,想安慰一下,却发现徒劳无功,朱佑樘咳嗽起来撕心裂肺,原本苍白如白纸的脸涨得通红,芳心一阵难过。

    其实这会儿,朱祐樘恼恨的不是太子远行,相反他也觉得太子到了出去见识一下的年岁,多了解民间疾苦,有助于将来当好皇帝。

    但朱佑樘还是认为太子出行很武断,除了没有侍卫保护外,还在一个不恰当的时机做出不恰当的事情,让他这个皇帝老爹在京城担惊受怕,唯恐自己撑不下去一命呜呼,没人继承帝位。

    当然,弘治皇帝隐约更有一层气愤:“老子早已过而立之年都没去成江南,你小子小小年纪便做到了,是想证明你比老子更有本事,更见多识广吗?”

    朱祐樘的病一直反反复复,知道儿子去了江南,欣慰终于有儿子消息的同时,却也担心,怕儿子回京的路上出什么意外。

    恰在此时,乾清宫的值事太监过来传报,张苑作势要把人赶走,朱祐樘却摆摆手,问道:“何事?”

    萧敬这才大致问明情况,回道:“陛下,李大学士在乾清宫外求见,说是有关乎太子的事情与陛下商谈!”

    一句话,便让朱祐樘夫妇紧张起来,张皇后杏眼瞪得大大地:“皇上,难道是皇儿的事……被李东阳知晓了?”

    照理说,即便贵为皇后,也不能直呼大臣姓名,尤其这位大臣还是她丈夫的恩师,会显得有所不敬。

    但张皇后平日集朱祐樘万千宠爱于一身,她不喜欢谁,就不给谁面子。

    李东阳等人要把她儿子架空,她非常恼恨,甚至把儿子负气出走的责任也归到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头上,如今听说李东阳有关于太子的事情上奏,心里疑惑之余,越发地气愤。

    朱祐樘没回答妻子的问题,一摆手,示意张皇后去后庑,不要打搅他会见大臣。

    张皇后先扶朱祐樘到龙榻上坐下,这才敛起裙子,往乾清宫后庑的方向而去,走到帘子前面时,她往大殿正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中露出几分怨责。

    等张皇后退下,朱祐樘对萧敬道:“去请李大学士进来……”

    萧敬领命而去,不多时,李东阳跟着萧敬一起进到乾清宫寝殿,此时朱祐樘手扶着榻沿,坐在龙榻上,望着正要行礼的李东阳,扬手道:“李大学士,平身说话就是。爱卿有何紧要之事,非要劳驾你到乾清宫跟朕说项?”

    李东阳道:“回陛下,臣听闻太子一些事情,感觉大为不妥,特来跟陛下奏禀……太子已有数月未曾行早晚两课,荒驰学业,以他如今年岁,正是枕典席文之时,臣恳请太子即刻恢复上课,特来启奏陛下!”

    朱祐樘看了萧敬一眼,他以为是萧敬把消息泄露出去,但见萧敬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便知他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就在朱祐樘琢磨是否是东宫那边透露的消息时,萧敬道:“陛下,如今正值金夫人丧期,太子不正应以孝守礼,暂且留在慈庆宫?”

    或许是怕皇帝无话可讲,萧敬赶紧帮朱祐樘说了一句。

    这理由非常牵强,这时代讲究的孝义礼法,主要是针对父系的长辈,而非母系,朱祐樘死了丈母娘,照理说这事应该是由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负责操办,而不应由朱祐樘这个女婿来费心。

    朱祐樘为了体现对国戚家的恩宠,指使朝廷大操大办丧事也就罢了,居然还让太子守孝,怎么都说不过去。

    就在朱祐樘不知该怎么圆场时,李东阳已开始追问:“之前听闻太子染病,却不知太子病情如何?如今守孝之事,是否担当?”

    “这……”

    朱祐樘感觉自己是在被臣子为难,一个大臣咄咄逼人地追问,另一个则拼命打圆场,结果圆场圆不好,追问又来了。

    情急之下,朱祐樘又剧烈咳嗽起来,萧敬连忙上前,关切地说道:“陛下,龙体为重啊!”

    朱祐樘咳嗽半晌,稍微平复,抬起头来,道:“李大学士,关于太子之事,朕自会酌情安排,此乃皇家私事,爱卿就不要管了。昌国公夫人葬礼,由礼部操办,朕也不想多过问,记得,此事不得在朝中大肆宣扬……”

    李东阳微微皱眉,他也没听明白,朱祐樘所言别在朝中大肆宣扬,指的到底是金夫人的葬礼还是关于太子的事情。不过既然皇帝不肯提及,李东阳只能识趣地缄口不言,否则就是给皇帝出难题。

    李东阳恭敬行礼,道:“臣遵旨。”

    朱祐樘不想询问李东阳朝廷的情况,其实内阁所做决定,他都可以从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嘴里打探到,不想为此费神,他摆了摆手,道:“李大学士,朕身体疲累,你且先退下,有什么事自行跟萧公公商议便是……”

    李东阳被弘治皇帝下了逐客令,只能怏怏而退。他出了乾清宫,一路往文渊阁而去,还未到阁所,便见到刘健跟翰林学士王华已等候在门前。

    “怎么样?”

    刘健迎过来,先问了一句。

    李东阳并未作答,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到里面叙话。

    周围不时有太监和六科官员来来往往,刘健和王华也知此处不是说话的场合,三人一起进入文渊阁。

    此时阁内无旁人,三人中王华虽然年岁比李东阳大一岁,但他在朝中的资历没有李东阳老,所以三人中,他行在最后。

    来到文渊阁后院的值事房,三人分别落座,李东阳将之前面圣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刘健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道:“看来……太子确实已不在宫中,更可虑者,他还长期滞留在外不归……于乔莫名其妙往江南去,莫非是太子只身前往南直隶游历,陛下派于乔将太子寻回?”

    关于东宫的事情,王华虽不知具体情形,但他毕竟是东宫讲官之首,多少跟宫中的太子近侍有来往,从这些人闪烁其词的口风便能判断,太子应该出宫去了,而不是跟朝廷所说的那样正在养病。

    王华跟李东阳、刘健的关系非常铁,若非沈溪出现,谢迁也是这个集团中极为重要的一员。

    但如今谢迁日渐离心离德,刘健和李东阳恼火之余,甚至有将王华举荐到内阁将谢迁取而代之的打算。

    王华谨慎地说道:“刘少傅所言虽在理,但如今陛下对太子之事讳莫如深,我等身为臣子,难道不应该替君父保守秘密?若臣民得知太子顽劣,擅自离京,怕是会离心离德……”

    王华毕竟是詹事府少詹事,同时又是朱厚照的先生,心头惦记的还是皇室和朝廷的安稳。

    他很清楚太子离京这件事,会对其声望产生怎样的影响,虽然这件事公开不至于影响朱厚照继位的合法性,但朝臣和百姓会觉得太子荒唐胡闹,行为怪诞无礼,居然在他老爹生病时自己跑出去玩,完全不顾大明江山社稷的安稳。

    李东阳脸色铁青:“莫非不辨公理,不讲是非,无论太子做的事情是对是错均守口如瓶,方为善举?事无不可对人言,太子离京,暂且不论是否为私逃,仅就事论事,若一时无法寻回,致皇位传承出现变故,难道这样才是臣子所为?”

    王华虽然觉得不该在这种事上跟李东阳唱反调,但他还是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陛下不愿将事情公开,恐怕还有担心太子在外遭遇险情这层顾虑。如今番邦、贼寇,可都惦记着大明江山,即便是藩王勋贵……也无法完全放心!”

    李东阳并没有回答王华,而是侧头看向刘健,问道:“刘少傅以为呢?”

    刘健此时脸色一片深沉。

    如今大明朝廷,刘健几乎可以一言而决,即便萧敬都拿他没办法,文官集团发展到现在,已经到了总揽朝政的地步,主管军队的张懋是个老好人,代表天子的萧敬也是个应声虫,弘治皇帝这一病,文官集团拒不承认太子监国的地位,朝廷上下却没人能制约。

    即便马文升和刘大夏在朝中看似跟刘健、李东阳等人政见有别,但他们自身也是文官,加上马文升和刘大夏执掌六部,无法干涉内阁工作,所以在朝事上他二人不会去跟刘健等文官集团首脑唱反调。

    刘健眯着眼道:“如今暂且不明陛下用意,也无法求证太子是否尚在宫中,但若太子真已离开京城,一时还未将人找寻回,就得将此事昭告天下,令地方官帮忙找寻。暂且发动几人,联名上奏陛下,请太子恢复经筵日讲……宾之,此番便由你来联络人手,务必在这一两日内行动!”

    “好!”

    李东阳点头应允下来。

    饶是王华早就对文官集团的独断专行有所了解,但他万万没料到,刘健和李东阳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逼迫皇帝表态,他怎么听,都觉得眼前这两位所做之事不像是人臣应该做的,倒与枭臣或者乱臣贼子无异。

    但王华平时对刘健和李东阳的人品德行还是非常佩服的,并不认为两位内阁辅臣会谋朝篡位,当下心里感觉非常的别扭,完全无法适应两人的行事风格。

    李东阳站起身:“此事以太史官入禀为宜,请两班翰苑朝官通禀,若陛下不允,则跪谏午门,刘少傅以为何?”

    刘健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点头道:“可!”

    李东阳得到刘健的肯定与支持,精神一振,站起身往翰林院去了,显然是找翰林们联名上奏去了。

    王华跟着站起,一时间无所适从,他忽然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事,把宫中的秘辛给泄露了出来,再由两位内阁大学士发酵,或许会闹出大事来。

    王华心想:“太子乃国之储君,承载天下之希望。如太子蒙羞,便为大明蒙羞,刘少傅和宾之这是作何?”他不能理解,刘健和李东阳为什么一听说太子失踪了,马上就要把这事闹开,好像非要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在王华想来,这毕竟是皇家的私事。太子虽顽劣,却无人可替换,把其名声搞臭不仅没任何好处,反而会引来皇家的憎恶。

    他却不知,因为之前皇帝对文官集团的打压,令刘健和李东阳分外在意“太子年少气盛不能当事”的奏议,他们就是要证明太子是个孩子,朝事不能让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做主,而应该由他们这些“忠臣”全权负责。

    ……

    ……

    晴空万里,烈日当头。

    炽热的空气好像被阳光给凝固住了,沈溪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进入六月后,江赣地区气温一路高升,到正午时分,更是酷暑难耐,队伍已无法按照正常时间作息行进,只能趁着早晚天气相对凉爽的时候才赶路,晚上和午时前后均扎营休息,选择的地方还是丛林或者山间背阴处。

    沈溪原想让队伍夜晚行路,但又怕地方上不太平,遇到山匪水盗打劫。

    过了德安,队伍一路往南过建昌,走的全都是官道。

    沈溪根本就没避讳那些扬言要刺杀他的地方官绅,此行他带的护卫可不少,除了衙役外,其余士兵的兵器足够先进,就算火铳还没配齐全,但至少强弩和弓箭都是上乘,身上腰刀、长枪和锁子甲都是由高炉炼铁萃取的精铁打造。

    再加上士兵全都是从湖广各卫所精挑细选,个个身强力壮,沈溪又按照后世训练军人的方式进行特训,并且制定严格的规章制度,拥有优厚的待遇,同时还明确末位淘汰制,这让士兵们都有了危机感和使命感。

    有了德安的教训,沈溪过建昌的时候没有进城。

    建昌县在沈溪看来,也不是什么太平之地,关键在于建昌侯张延龄的封地就在这儿。

    张延龄之前是为建昌伯,而后封为建昌侯,封地在江赣但一直未就藩,不过他的手却早早就伸了过来,毕竟涉及到食邑和土地,为此还在建昌县豢养了一批打手,专司负责征收地租等。

    要说张延龄在京城是做了不少强占民田民女、为非作歹的事情,但或许是因建昌县距离京城太过遥远,张延龄在建昌县还未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举动。

    至少沈溪在查阅江赣地方道、府、县的记录时,未发现张延龄在建昌县做出什么不轨之事。

    六月十三,沈溪一行低调抵达南昌府。

    因沈溪未提前照会江赣地方三司衙门,他的到来显得很突然,甚至三司衙门都未派人出城迎接,反倒是宁王府那边提前得到消息,派专人前来欢迎。

    南昌乃江西承宣布政使司治所,南昌府下辖南昌、建新、丰城、进贤、奉新、靖安、武宁七县,其中南昌、新建两县倚郭。

    南昌县东南有东湖;西有赣江,自丰城县流入,东北入鄱阳湖,出湖口县,入大江,亦曰章江;又东南有武阳水,上源自南丰县污江,北流经此,又东北入宫亭湖;南有市汊巡检司。

    建新县北有吴城山,临赣江;东有鄱阳湖,即彭蠡,俗谓之东鄱湖;西与宫亭湖相接,谓之西鄱湖西南有筠水,一名蜀江,自高安县流入,合於章江;东北有赵家围、西有乌山、北有吴城、西北有昌邑四巡检司。

    明初,洪武十一年于南昌府建豫王府,二十五年改为代王府,迁山西大同,永乐初,宁王府自大宁卫迁此。

    到此时,南昌府仍旧为宁王府驻地。

    沈溪到来,小宁王朱宸濠提前得知消息,派长史带十六人携礼物而来,在府城北门迎接沈溪一行。

    长史自称姓孙,并未通报姓名,以他的身份,原本无需赐见,但沈溪刚到地方,并未摆他两省总督的架子,亲切接见宁王府长史,却没有打算收下礼物。

    孙长史道:“……沈中丞远道而来,旅途劳顿,正需使用奴仆……后有家仆十六人,有厨子、马夫、花工、更夫等,乃是王爷吩咐派来伺候沈中丞起居。沈中丞下榻的巡抚衙门的修缮工作,之前已经由王府代为完成……”

    不但礼物带得多,还送人,跟地方官上来就送女人不同,宁王送奴仆送的却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纯属过来帮忙干活的。

    这就能看出差异了。

    地方官急功近利,而宁王则注重私交方面的培养,送女人不收,那是怕别人说贪财好色,所以礼物都是简单的土特产,送人也送男仆,帮忙干活。

    至于住的地方,已经提前代为修缮,算是尽了地主之谊,毕竟江赣无总督府,沈溪要住只能住巡抚衙门。江赣巡抚这职务空缺已有数年,在此期间一直未有人居住,王府帮忙修修,朝廷不会说什么。

    等熟络之后,大家再把酒言欢,三次五次过后再根据喜好送一些相对贵重的东西,潜移默化间便将人拉拢,达到同流合污的目的。

    沈溪不得不佩服小宁王结交人的手段。

    沈溪道:“本官刚到江赣省治,尚未见三司官员,若先跟藩王联络,为御史言官所奏实非善事,所以礼物和人都不能收。阁下回去后告知宁王,本官在江赣不会停留太久,此番到来不过是例行公事,非针对宁王府和本地官绅……”

    孙长史并未勉强,恭敬行礼道:“中丞大人行程匆忙,卑职不再打搅,若大人有何需要,只管到宁王府知会一声。不过,还请大人留下一人作为联络通传之用!”

    说完,孙长史招手叫来一人,却是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子,穿着短褐,腿上有绑腿,浑身透着一股机灵劲儿……这也是宁王高明的地方,你不收礼物可以,但我要送个人在你身边,平时帮你打打下手,你有事可以让他来知会宁王府,方便两边走动。

    沈溪不想再跟孙长史过多纠缠,一摆手:“留下就是!”

    此番他带了二百多号人,多一个两个无伤大雅,沈溪顺带想看看宁王到底搞什么花样,以至于江赣地方官员似乎人人都知道他要造反,如果宁王敢把事做得太明目张胆,沈溪也敢直接派兵将宁王给拿了,当然事前必须要找到确凿的罪证,以目前的情况看,这很难。

    藩王失势,的确在朝中连个屁都不是,但若想将藩王扳倒,等于是在挖老朱家的墙根,皇帝怎么都不会答应。

    ……

    ……

    沈溪进城后,直接入住修缮一新的江赣巡抚衙门。

    等队伍浩浩荡荡到了衙门口,江西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的人才收到风声,慌忙派人迎接,但沈溪已经进了巡抚衙门,派沈永祺接待这些官府中人。

    即便沈永祺跟着沈溪见过一定世面,可他终究是个乡野青年,见识不多,这些官员跟他打照面,谈话办事好像对牛弹琴,地方三司衙门的人怎么都没想到沈溪会找这样木讷笨拙的人作为左膀右臂。

    沈永祺按照沈溪的吩咐,先把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打发走,给了都指挥使司的使者一封信,让其带回去跟江西都指挥使王禾。

    话说这位王禾,跟沈溪可是老熟人。

    王禾曾是泉州卫指挥使,帮沈溪拿了泉州知府张濂等人后,沈溪在平佛郎机人的请功奏本中,提了王禾一句,王禾因此受到重用,先是提拔为湖广都指挥使同知,后江西都指挥使出缺,他便再进一步,奉调江西任都指挥使,可以说是就此平步青云,主管一省军队大权。

    王禾调任江西都指挥使,是年前西北战事结束后发生的事情。在沈溪看来,这是朝廷准备将他调到湖广、江赣任职后的一种准备,王禾原本是苏敬杨的手下,又是沈溪得力干将,调到江西执掌都指挥使司,方便沈溪行事……他在湖广、江西牢牢掌控着军队,可确保地方不乱。

    当初沈溪抵达武昌府后,王禾曾去信,向沈溪详细奏报江赣地方军政情况,字里行间恭维异常。

    如果是苏敬杨这样的一省都指挥使,之前未受沈溪多大恩惠,最多是希望巴结总督大人,求将来能封爵,福泽子孙。

    但王禾这样原本就承了沈溪的恩惠,而且那时沈溪不过是朝廷钦差,还非封疆大吏,可说是与沈溪相识于微末,如今他官运亨通,当然要投桃报李,把沈溪当成主公一样敬奉,以期沈溪飞黄腾达后再提拔他一把。

    沈溪给王禾的信函,不过是日常叙旧,其实是跟王禾通个风,意思是让他识相点儿,以后别胡乱找靠山……既然是我把你从卫指挥使提拔到一省都指挥使,这恩德你报不完,我现在已经是正二品的两省总督,是你的直属上司,你现在归到我门下,将来我入朝执掌大权,少不了栽培你。

    王禾原属于那种比较谨慎的武将,可在沈溪来了之后,他却无法淡定了。

    当晚,沈溪正在巡抚衙门后院用餐,听到云柳进来通禀,说是都指挥使王禾亲临。

    沈溪放下碗筷,直接来到巡抚衙门前面的正堂接见王禾。

    王禾此时蓄起了胡子,显得成熟稳重许多,见到沈溪他也不废话,当即单膝下跪,行礼道:“末将王禾,见过大人!”

    沈溪笑了笑,心想:“自己提拔起来的就是不一样,一看态度就知道,这是自己人!”

    沈溪笑道:“王将军起来说话。”

    说着,沈溪亲自搀扶王禾,让王禾受宠若惊。

    王禾一身甲胄,站起身来后再度抱拳行礼:“大人,您到江赣之地,末将未曾派兵护送,实在太过怠慢,请大人赎罪!”

    沈溪微微一笑:“王将军见外了,你我乃是老相识,泉州一别已有五年,本官见到你,仿佛又想起在泉州时与佛郎机人浴血奋战的一幕,而后又得王将军相助,将贼臣张濂等人擒拿!”

    熟人相见,叙旧的话一宿都说不完。

    沈溪见到王禾后满心欣慰,因为这个武将算是跟着他第一批走出来的人才,甚至还有了成就,成为掌管一省军队的诸侯。

    但进入明朝中叶后,文官、武将的地位已然是泾渭分明,即便王禾在军中地位斐然,但若论地位,或许还没一个四品知府大,最多只能在中下层官员或者是在士绅百姓中耀武扬威一下。

    沈溪让王禾坐下,微笑着问道:“王将军一别多年,不知身体可安好?”

    王禾赶紧道:“承蒙大人厚爱,这几年来,末将无灾无病,身体健朗,一直想能留这有用之躯为朝廷尽忠,为大人效力,却一直未得机会。今日见到大人,有何差遣,末将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溪笑了笑,道:“本官到江赣,并非为戎马之事,只因治下有两省,需要不时来江赣走动一番,算是例行公事吧。本官到了南昌府,若不见王将军你,反倒显得生分。王将军,本官未来这段时间的安全,就委托你了!”

    王禾起身,恭敬行礼:“大人说的哪里话?莫说您乃江赣督抚,即便您只是上任途中路径本府,末将也必定派人全程护送。您对末将有再造之恩,就算万死难报其一……”

    王禾在官场久了,尤其现在人在高位,自然带着一种套路化的官腔。不过这只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世道就这样,不会拍马屁,走到哪儿都吃不开,久而久之,那些不会官场应酬的人也要学着应酬。

    沈溪心想:“这年头,拍马屁也是一门技术啊!”

    因在沈溪出发前,就有人威胁要行刺杀之举,概因沈溪损害了地方官绅的利益,有王禾这个一省最高军政长官出人出力,沈溪自问滞留江赣期间安全许多。

    沈溪还在跟王禾谈关于安保的事情,沈永祺进来道:“大人,布政使司派人前来,邀请您前去藩司衙门说话!”

    王禾一听火冒三丈:“藩司衙门怎么搞的?也太不懂规矩了吧!沈大人乃正二品两省督抚,照理应该是藩台、参政、参议等要员前来参见,居然让大人到藩司那边见他们?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有了沈溪撑腰,王禾说话硬气许多。

    沈溪笑着安慰:“无妨无妨,各省都有自己的实际情况,本官不会强求……既然布政使司的人不想过来,本官也不勉强。跟来人说一声,本官旅途劳顿,无暇去见他们,等本官休息好后再登门拜访!”

    沈永祺跟着沈溪一段时间,基本的官话学得差不多了,用来应付人,大概知道该怎么说。

    王禾目送沈永祺离开,向沈溪道:“大人,您只管在巡抚衙门待着,藩司和臬司必会派人前来接洽,甚至送上一份厚礼!”

    沈溪语重心长:“王将军,有些事想来不用特意提醒你,本官到地方履职,不想接受吃喝送请那一套,只愿安安心心做官,每日优哉游哉。想这一任总督才几年?过了这几年,调到别处,别人指不定会在背后戳脊梁骨。一旦开了口子,你说我是要一辈子受人指责,清名尽毁?”

    王禾知道沈溪年轻,更看重声名和前程,当下恭敬行礼:“大人说得是!”

    沈溪再道:“送礼那一套你也免了吧,咱是老相识,你的心意我记住便可,以后我在朝为官,少不了请王将军帮忙做事……用别人,本官不放心,原本有传言说江赣这边有人想出手谋害,许多人劝我别来,但想到有王将军在,本官也就无所畏惧了。”

    王禾感激涕零,拍着胸口表态:“大人尽管放心,末将誓死保卫大人安全!”

    ……

    ……

    有王禾提供安保,沈溪的确可以放心。

    王禾当天就派遣五百精兵进城,驻守巡抚衙门内外。正门处,仍旧由沈溪率领的亲卫负责。

    如此一来,沈溪带来的衙役和随从等进出,都要接受盘查。

    巡抚衙门房屋虽修缮一新,但长久不住人蛇虫鼠蚁少不了,沈溪让人好好清扫一下,看到老鼠洞都要抠一抠,或者干脆堵上,免得扰人清梦。如此一来,巡抚衙门整晚闹哄哄的,沈溪自己在卧房看书到深夜,入睡后一觉到天亮,并未受影响。

    第二天一大清早,不出任何意外,巡抚衙门外送礼的人排成长龙。

    昨日沈溪进城匆忙,很多江赣世家大族都在沈溪进城后才听闻,虽说其中很多人暗地里琢磨怎么才能把沈溪拉下马,不让他来江西改革专营制度,但现在新总督突然杀到家门口,还有都指挥使王禾言听计从,这些人顿时慌了。

    这些人惧怕之余,听闻沈溪在湖广并未赶尽杀绝,即便明知某些家族跟前后两位藩台出事有关,但沈溪还是选择大事化小,让他们交钱了事,说明事情并非不可收拾。再者,他们琢磨给沈溪送多少礼才合适,以便让其“手下留情”。

    沈溪漱洗完毕,还没出院子,衙门大堂已有几名身着大红官袍的人等候,沈永祺过来道:“大人,他们从早晨就过来了,拦不住啊!”

    沈溪悄悄来到大堂后面,透过帘子瞅了一眼,没一个认识,而且这些官员中未有一人胸前的补子有锦鸡、孔雀、云雁等图案,说明都是些五品以下的杂官,多半是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门的小官,或许还有地方知府衙门的属官。

    看到这些人,沈溪便觉窝火,既然布政使、参政、参议以及知府等官员都不给面子,主动前来参见,我凭什么要给你们面子招呼接待?

    沈溪回到院中,吩咐沈永祺:“五哥,现在给你个任务,你去把他们打发了,就说本官身体不适,准备休息几天,让他们各回各家!”

    沈永祺有几分胆怯:“大人,他们可是官老爷,要我去赶人,行不行啊?”

    “怎么不行?大不了带上两个书吏帮助你。五哥,锻炼你的时候到了,如今文招不在,你就要勇敢地挑起担子来。”

    “你过去后,无论他们怎么说,你根据自己的想法跟他们说话便是……你心中只要记得一点,那就是这些人再怎么横也不用怕,你现在是我两省总督府的人,代表的是我沈溪的脸面,别给我丢人!”

    说到这儿,沈溪推了沈永祺一把,“去吧!”

    沈永祺脸色很难看,跟沈溪出来见世面后,每次他都要应付一些大场面,可惜他每次见到这些当官的,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往往都是这些人说什么,他就帮忙通传,再就是沈溪怎么说,他就怎么回。

    沈溪让沈永祺去帮忙应付江赣地方衙门的人,主要是身边无人。

    之前他招募的那些书吏,总的来说都不是让人很满意,这些人帮忙处理公文还行,真正想重用并不是最佳人选。

    如此一来,沈溪宁可多栽培一下沈永祺,不管怎么说是他的堂兄,将来不至于离心离德当叛徒。

    来到书房后沈溪心想:“如果马九在,断不至于跟现在这样无人可用,难道要从惠娘那里调遣几个人过来帮忙?唉!”

    沈溪情不自禁惦记起惠娘来,如今惠娘便在南昌府城。

    两个人到了同一个城市,但他却不能即刻抽身相见,这是最痛苦的事情。沈溪心中非常记挂惠娘,惦记着那个出生便未曾见面的孩子。

    至于李衿,他倒不怎么担忧,反倒有些安慰……他相信李衿的能力,有她在惠娘身边,惠娘不至于孤掌难鸣。

    “大人,外面那些人不好应付……”负责把守大门的亲兵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向沈溪诉苦。

    沈溪这才想起,大堂上当官的有人应付,可外面那些送礼的官绅还没打发,他摇摇头道:“本官的衙门,是要被当成菜市场还是怎么着?一会儿贴张告示出去,再有前来送礼的,一律按照行贿罪处理,我就不信还有人死皮赖脸把东西送来!”

    亲兵领命而去,那边沈永祺又跑了过来:“……大人,实在顶不住,那些人说了,如果您再不出面,他们就要往里面闯了!”

    沈溪阴沉着脸:“让他们闯,我倒要看看,谁敢闯我巡抚衙门后宅。你也是,那些人吓唬几句就当真了?”

    沈永祺支支吾吾:“可是……大人,那些人……终归是朝廷命官啊!”

    沈溪道:“朝廷命官怎么了?是他们的官大还是我的官大?你现在是我的门人,给我拿出点儿气势来,态度要坚决强硬,要敢于大声喝斥,看谁敢把你怎么着!”

    说到这儿,沈溪伸出手,重重拍在沈永祺后背上,“还杵着做什么?快去,今天你如果能把人打发了,我给你涨工钱!”

    江赣地方官绅到巡抚衙门前来拜访沈溪的人群,一直到中午才陆续退去。

    沈溪自己在后院倒没费什么精神,不过却让亲兵和沈永祺费了好大的劲。

    人都走了后,沈永祺犹自带着几分忌惮回来,沈溪猜想自己这位堂兄在那些当官的面前挨了不少骂,这年头官员都欺软怕硬,就算沈永祺是他的人,但只要是个软柿子,就会很多人来捏。

    “没事,回去好好休息,若下午再有人前来,你负责将人打发咯!”

    沈溪对沈永祺安慰的方式很特别,这拨人你应付了,下拨人还归你,总归非把你锻炼出来不可。

    沈溪没准备继续留在巡抚衙门,准备来一次“微服私访”,换上平民衣冠,在不带随从的情况下悄悄离开,去见惠娘和李衿。

    原本他可以把惠娘、李衿叫到巡抚衙门,但如此做很可能会将二人身份泄露,沈溪现在要防备的,反而是他之前信任有加的云柳和熙儿,毕竟二女见过惠娘,而且她们始终是出身厂卫,若把消息泄露出去,惠娘和李衿的处境会很危险。

    沈溪换衣服时暗自琢磨:“现如今云柳和熙儿都已经从了我,我再防着她们,把她们当成敌人,是否小题大做?”他料想,就算云柳和熙儿知道这事,也不敢声张。

    云柳和熙儿犯不着跟自己的终身幸福过不去,况且就算这件事捅出去,也未必会影响到他的地位,纯属自找麻烦。

    但转念又一想:“算了,我还是亲自去吧,在外面相会,总比在巡抚衙门方便许多,正好可以微服出巡,了解一下江赣风土民情,知道地方官员在百姓中的声望如何!”

    沈溪要离开总督行辕,非常简单,亲兵基本都认识他,只需他打声招呼,就可以轻松出门。

    为了方便,沈溪走的是巡抚衙门后门,跟当班侍卫打了招呼,下令不得声张。出了行辕,又经过前后两道由都司衙门派来的官兵设下的检查哨,由于沈溪手头有总督府的腰牌,所以无惊无险便来到巡抚衙门南面的大街。

    南昌府城毕竟是江赣布政使司所在,街道繁华,沈溪看了看,沿途酒肆茶楼不少,缎子铺、生药铺、绸绢铺、绒线铺、瓷器店等一应俱全,另外专营盐、茶等物的店铺生意也不错,而且明显感觉到百姓有囤货的意图,上去一打听才知道,就算如今盐、茶加价出售,依然有不少人购买。

    抢购的人理由极为简单:“……听说上面有个大官要来,这大官平时就喜欢刮地皮,他这一来,江赣百姓的好日子到头了,寻常人家吃不起盐,喝不起茶,店铺都要关门歇业,老百姓都要喝西北风啰……”

    这话,沈溪听了极为别扭,他明明是为黎民百姓谋福,传到百姓口中却成了他专门坑害老百姓,人们都把他当瘟神一样对待。

    沈溪恍然大悟:“怪不得地方官绅呈现出有恃无恐的姿态,感情已经有了应对我的方案,那就是蛊惑百姓。”

    “百姓目不识丁,见识浅薄,他们连自己一亩三分地上的事情都没算清楚,被人一挑拨蛊惑,以为自己切身利益受损,若闹出点儿什么民怨,那我做什么事都会被掣肘……这招高明啊!”

    继而又想:“幸好我出来走了走,提前知道地方官绅的套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咱们走着瞧!”

    大致摸清楚地方官绅应付他改革专营制度的手段,沈溪心里有了数。他原本打算直接去见李衿和惠娘,但因对南昌街巷不熟悉,只能到处走走看看,摸清楚城市大致布局再说。

    “只是个简略的地址,还真不好找!”

    沈溪心中默念李衿写给他的信,因当时李衿和惠娘刚到南昌府,不敢声张,又怕信函落在沈溪政敌手中,在信函中只是约定沟通的地点和方式,就好像后世地下党接头一般,沈溪不知李衿和惠娘的具体住址。

    即便知道,沈溪料想惠娘和李衿也有可能搬家,毕竟二人带了不少财货前来,树大招风,她们又曾是朝廷钦犯,属于“黑户”,走到哪儿都小心谨慎。

    沈溪还在街路上走,只见远处有吹吹打打的队伍经过。

    很多百姓都过去凑热闹,道路为止堵塞,沈溪只能暂时在路边的茶摊歇下脚。茶摊上一名二十多岁的伙计招呼道:“小兄弟,没看到前边有热闹么?快去抢个喜钱,赶明天吃炒米粉、白糖糕的钱就有了……”

    沈溪打量那伙计一眼,尴尬一笑。

    对方显然把他当成一般街坊的孩子,沈溪摸了摸下巴,确实没几根毛,但怎么说已做官五年,如今已是正二品的大员,怎么都该有点儿气势吧?他暗自嘀咕:“我就这么像个半大的小子?”

    沈溪从怀里摸出钱袋,拿出几文钱放在桌上,道:“来两碗茶,这天气可真热,有凉茶也能解解暑!”

    那伙计见沈溪兜里有钱,才知道眼前这位并非平时所见那种街头厮混胡闹的少年,惭愧一笑:“咳,这位官人,您看小的有眼无珠,以为您是过来凑热闹的,想在小店蹭个凳子坐坐……”

    沈溪顺着人群奔走的方向看了眼,问道:“看这大红花轿……是谁家的喜事啊?”

    伙计把白布往肩膀上一搭,两碗凉茶递到沈溪面前,道:“听官人的口音,似是北地那边来的?”

    “嗯。”

    沈溪笑了笑,“你耳朵倒挺尖,我不过是在北地生活一段时间,口音一时变不过来,在下本身是赣南人氏!”

    沈溪可不会承认自己是外省人,因为他要防备这些市井小民欺生,被人算计,毕竟他这次可是孤身出游。他祖籍汀州府,平时所说的是闽西腔,跟赣南口音有几分相似,沈溪后半句说话时就用的地方腔,那伙计一听,登时熟悉起来:“嘿,我也是那边的,祖籍赣州会昌,这算是他乡遇故知啊……”

    言语间多了几分亲近。

    沈溪可不会跟人随便攀关系,但听那伙计接着道:“算不上什么喜事,近几日这种喜庆事还会有不少。”

    “没听说么?朝廷来了位大人物,听说去年在西北打仗时立下大功,朝廷委派他为湖广、江赣两省总督。听说这位新总督是个贪财好色之徒,每到一地,都会让各家跟他联姻,人财两得,据说之前在湖广就干了不少这种龌蹉事……各家忙着成亲,是怕这位大人物故技重施……”

    沈溪听了不由皱眉,他很想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江赣之地消息闭塞到如此程度吗?居然把新总督说得如此不堪,好像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一样,还联姻坑财,想想都觉得这种事很荒唐,偏偏在这年轻伙计口中,说出来就跟事实如此一般。

    沈溪问道:“你怎么知道?亲眼见过?”

    年轻伙计咧嘴笑道:“小人可没那福气去见这等大人物,人家是二品的大官,平常人岂能看到?这位官人,小人看您满脸福相,指不定将来有什么造化,小人学过几天相面,平时被我看过的,都说看得准……”

    “承你的贵言。”沈溪从怀里又摸出两个铜板,放在桌上,“你这张嘴倒也能说会道,这南昌府你熟不熟?”

    年轻伙计笑眯眯地把两枚铜板揣进怀里,道:“熟,当然熟了。如果您来做生意,有什么要问的,这街面上的大小事情就没我不知道的……这位官人,您有何事相问?”

    沈溪抬头打量一下茶摊,本要记下店铺的名字,但见这茶摊连个招牌都没有。

    沈溪把茶水饮下,指了指年轻伙计,笑道:“我看你也有福相,将来会有财运。我相面也很准,不灵不要钱……”

    年轻伙计听了脸色一滞,压根儿没懂沈溪的话,但觉沈溪说话似有深意,而且跟他说话时表现出来的老气横秋,让他感觉这位少年阅历颇丰,而且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沈溪惦记着老婆孩子,不想在这茶摊拖延太长时间,至于这年轻的伙计,他准备回头让人来找。

    “身边正好缺个机灵点儿的百事通,免得在地方上人生地不熟被人坑,既然你小子主动送上门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沈溪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那茶摊一眼,顿时觉得有几分熟悉,越看越像当初他跟沈明钧开的茶肆。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大殿。

    朱祐樘端坐于龙椅上,御案下面是翰苑、詹事府十几名前来进谏的朝臣。

    虽然首辅刘健并未出现,但李东阳、王华、梁储、杨廷和、王鏊、焦芳等人悉数在场,进言内容让朱祐樘很是难堪。

    朝臣们纷纷提议,让太子朱厚照重回东宫学习君王之道,同时至文华殿参加经筵日讲。

    可惜的是朱厚照如今并未在宫中,尚处于下落不明的状态。

    “……陛下,臣等是为太子将来治国忧虑,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令太子出阁接受正统教育,以安天下士子之心!”

    梁储代表詹事府众人提请。

    朱祐樘咳嗽几声,显得异常尴尬,不过他怎么都不会说出事情的真相,因为这涉及到儿子在外的安危,毕竟在他眼中,全天下都是想要谋害他和儿子的恶人,并不会觉得这些文官是抱着好心而来。

    萧敬见朱祐樘难以启齿,紧忙道:“诸位先生,你们这是做什么?太子正在病中,不能回东宫读书,更无法参加日讲……”

    梁储问道:“不知太子罹患何疾?为何不见太医院有断症、诊治记录?还有,不知太子染病后,为何不迁回东宫,而要继续留在内宫?如今太子年岁已长,常留宫中不合情理,更荒废学业……请陛下明鉴!”

    朱祐樘抬头看着殿上一众大臣,以前他看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儒雅,一个比一个顺眼,现如今看起来,却是一个个獐头鼠目,面带奸相。

    朱祐樘涨红着脸喝斥:“太子之事,乃是皇家内务,朕不想跟你们言及,这理由够了吗?”

    因为是在盛怒之下说出这番话,朱祐樘丝毫不客气,以往他在朝堂上极少发火,更不可能冲着臣子怒斥。

    眼前这些人,半数是东宫讲官,有半数是詹事府、翰林院的侍读官,还有经宴日讲官,可以说都是他儿子的先生,甚至有他的先生,诸如李东阳、王鏊等人,朱祐樘对这些人平时恭敬异常,就算有什么事,也不会斤斤计较,但这次他却大发雷霆,而且不留任何情面。

    也许是朱祐樘态度太过强硬,众大臣感觉天威有损,皆都不言。

    朱祐樘猛烈咳嗽几声后,将这些人联名呈递的奏本掷于地上,道:“等太子病愈后,朕自会让他回东宫接受教育并参加经筵日讲,此时他身体不适,必须得安心静养,不得被外界打扰。你等退下吧!”

    在大明朝堂,没有跪安一说,众大臣离开时只需要躬身退出殿外,再行转身离去便可。因弘治皇帝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大殿中的朝臣忍不住看向李东阳,毕竟李东阳是翰林官中仅次于刘健的存在,在殿中一干大臣中有着最高话语权。

    但李东阳感觉皇帝这会儿正在发怒,一言不当,可能会冲撞圣驾,若平时还好,别人或许会理解他是为了忠心进谏,但如今朱祐樘尚在病中,咳嗽个不停,若他执意进言,让皇帝气出个好歹来,很可能要背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骂名。

    “臣等告退……”

    连李东阳都不出来说话,大臣们只能低头行礼,躬身退出乾清宫正殿。

    这边大臣们刚走,朱祐樘马上又剧烈咳嗽起来,萧敬一边轻抚朱祐樘的后背,一边劝解,但朱祐樘的脾气上来了,一时难以压抑满腔的愤怒。

    朱祐樘气息稍微平顺之后,犹自气呼呼地说道:“都说这些人乃大明忠臣,可为何朕看到的却是咄咄逼人,肆无忌惮?看到他们对皇家内部事务指手画脚,看到的是他们擅权和武断?”

    萧敬道:“陛下,请息怒!大臣们或许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太子久未露面,朝野中定会有各种流言蜚语传出,他们或许是想平息流言……”

    朱祐樘凄凉一叹:“可太子年少顽劣,外出久不归,竟学那古时帝王,外出游走微服私访。却不知这大好河山不可一日无主,难道他想等朕亡故后,再回来奔丧,看着江山社稷拱手让给他人,才心安理得?”

    萧敬赶紧道:“太子仁孝,必不负浩荡皇恩!”

    朱祐樘摆摆手,沮丧地说:“也罢也罢,怪只怪朕未能好好教导太子,以至于他沉溺逸乐不能自拔,无法替朕分忧。如今大臣们步步紧逼,看来不得不再加派人手找寻……他不是去了江南么?定要将他找到,等回来后休想再离开殿门一步!”

    ……

    ……

    众大臣随李东阳往文华殿方向而去。

    尚在路上,十多名翰苑朝臣已议论纷纷。到了他们这种级别的翰林官,进出宫门可说是家常便饭,宫里一切都很熟悉,到皇宫好像是进了自己家门,说话并未有太多顾忌。

    梁储之前曾作为代表发言,此时他上前向李东阳求证:“李阁部,不知您所言太子离宫可属实?”

    李东阳道:“我之前不是质疑过么,若太子在宫中,染病在身,为何不见太医院有诊断记录?如今谢于乔不在京城,说是到江南公干去了,你们可有想过有什么重大的事情,需要一位内阁大学士亲往?”

    “这……”

    梁储回头看了眼王华和杨廷和等人,神色中多少有些尴尬,这会儿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别人不出头,而让他来作代表了。现在已经不单纯是进言,而是在给皇帝施压,太子失踪后,皇帝原本就焦虑万分,他主动进谏跟自找麻烦无异。

    梁储再次问道:“李阁部,太子虽然失踪,但陛下似乎有意隐瞒,我等臣子是就此不闻不问,等皇宫自行派人找寻,还是将之公之于众,由阁部牵头组织搜寻?”

    梁储所问问题,是在场所有大臣关注的焦点,因为他们之前多少收到一点风声,得知太子失踪时日不短,可能在外遇到变故,现在他们也很担心太子安危,毕竟太子是当今皇帝的独苗苗,若有何变故,大明皇嗣传承就会出现问题。

    李东阳道:“以宫中力量找寻,人手毕竟有限,且不能充分发动臣民。此事当适当扩大范围,尤其是南直隶、江浙一带地方官府,只要府县官员发动起来,太子行踪自然能一览无遗。这也是为大明江山稳固着想!”

    梁储很想说,这分明是带有逼宫之意,跟江山稳固有多大关系?

    之前皇帝态度,十多名翰林官可都看在眼里,心中明白这么做是跟皇帝对着干,但现在事情是由刘健和李东阳牵头,若是不想跟文官集团翻脸,只能听从刘、李二人的指示,遵命而行。

    “此事就如此定下,之后内阁会连同六科往地方发文,倾天下之力找寻太子!”李东阳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为确保太子安全,此事不得公之于众,若谁将消息泄露,必当追究到底!”

    梁储等人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羞臊异常。

    现在太子失踪的事情已不是什么隐秘,朝中知道的人不少,如今再公然以公文形式下发地方,事情很难再遮掩,分明是把事情公之于众。

    如此还说什么“追究泄露之人”云云,无异于给眼前这些翰苑臣工脖子上了把枷锁,于心难安。

    此时此刻,正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大明太子朱厚照,已经顺利抵达开封府,只要过了黄河,要不了多久就进入北直隶地界。

    “真是没劲,才刚出来走走,又要回皇宫了!真不明白,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很多人还挤破头想进去看看……哼哼,早知道我就不去湖广,见不到沈先生,也不至于被他找人送回京城!”

    朱厚照嘴上带着诸多抱怨,喋喋不休。

    就在车队晃晃悠悠进了开封城,来到城北一家客栈门前停下时,朱厚照从马车车厢里探出头,望着客栈略显陈旧的大门蹙眉不已,杨文招从后面的车驾过来,恭敬地说道:

    “朱公子,客栈条件简陋,还请你担待一下……我等把您护送到这儿,就该返回湖广去了。沈大人之前有吩咐,只能送您到开封府,接下来这段路,要您自己走!”

    朱厚照顿时多了几分期冀,瞪大眼睛问道:“当真?”

    杨文招笑着解释道:“虽说您要自己走,但我们会派人在暗中保护您。再者,我们已经请开封府地方上的商队陪同您一起北上,朱公子尽可放心,您北上这一路,会有人帮忙打点,绝不会让您受到半点委屈!”

    朱厚照骂道:“什么都是沈大人,你们就不能有点儿自己的主见?本公子回个京城,被你们当作犯人一样看得紧紧的……要走是吧,我先生给了你们多少银子,通通拿出来,现在这银子归我了!”

    杨文招有些莫名其妙:“朱公子的话,我有些听不明白,你先生……也就是沈大人何时给过银子?”

    朱厚照虎目一瞪:“没给银子?你们一路上拿什么吃喝打点?”

    杨文招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解释道:“朱公子说的是盘缠啊……沈大人是给了些,但吩咐过了,您还要继续北上,这笔钱会用于雇请商队以及打点食宿,有专人负责,但绝不能过您的手,朱公子请见谅!”

    朱厚照骂骂咧咧,从马车上下来,这一路上他住的都是客栈,条件比不上官驿,甚至荒山野岭扎营露宿的时候也有,此番北上可比他南下时要辛苦多了。

    南下走的是水路,一路要么乘船要么歇宿岸边的驿站,跟着刘瑾蹭吃蹭喝,生活相对安逸,可北上途中,基本是乘坐马车,把他骨头都快颠散架了。

    朱厚照进入客栈,很快见到商队前来接洽之人,心中更是不忿:“沈先生这是想半路上不管我了,哼,还不是怕泄露我去过湖广,被父皇责难?既然不想管我,那我就自己走,今天或许是好机会……”

    朱厚照带着极大的期待,准备半夜开溜。

    三更鼓响,夜深人静。

    朱厚照穿戴整齐,把床单拧成一股绳,一头绑在靠墙的床脚上,一头拿在手里,来到客栈二楼的窗户前,翻了出去,尚在半空中,便听到下面有人喊:“哟,朱公子,您大半夜雅兴大发,出来赏月呢?”

    朱厚照受到惊吓,手一松,从一二楼相连的地方径直摔了下去。

    朱厚照什么性格,沈溪摸得门清,这小子在路上不私逃就怪了。事实也证明,朱厚照一路上想逃走不是一次两次了,要不是沈溪特别叮嘱让人日夜盯着朱厚照,这小子早就跑得没影了。

    尤其是这次,熊孩子不但没逃跑成功,反而因为从二楼跌下来,脚脖子崴了,身上也有多处擦伤,这下想跑也没得跑,只能乖乖跟着进京的商队北上。

    “真是活见鬼了,难道我就是说本中的那个孙猴子,沈先生却是如来佛?我就不信,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商队过了黄河,朱厚照躺在马车上往京城而去,一路上很不甘心,“等小爷伤养好了,再跟你一较长短,大不了我再偷偷溜出宫去湖广一次,看看这次你怎么拦我!”

    就算朱厚照不甘心,还是要回京城。

    当然,也幸好他回去得还算及时,不然朱祐樘跟大臣们就要因为他失踪之事而起冲突,他提早回去,便能阻止朝廷一次无谓的纷争,同时帮他老爹争回面子。

    ……

    ……

    远在南昌府的沈溪,对于朱厚照在回京路上会出什么状况,早就有过各种推测,提前做出种种安排。

    如果这样再出问题,他就没办法了,毕竟鞭长莫及。

    此时沈溪,心情无比的复杂。

    之前李衿留下的地址果然没人,但留有讯息,沈溪根据消息,辗转三个地方,终于在东湖状元桥附近找到惠娘和李衿的住所。但让他所不爽的是,并未见到自己的儿子,孩子被惠娘擅作决定留在广州府了。

    惠娘在那边聘请有奶娘,还有三名轮换照顾并且相互监督的老妈子,再加上十多名使唤丫鬟,从托管孩子的角度来说,惠娘把事情交待得非常细致,只是沈溪对惠娘自作主张将孩子留在广州府不满,毕竟他之前去信,明确说过要把孩子带过来。

    “……老爷,夫人也是为少爷着想。”

    惠娘跪在地上,李衿陪着跪在那儿,小声辩解,“少爷自打降生便体弱多病,或许是夫人有孕事时太过操劳,影响到了肚子中的少爷……少爷未足月便降生……”

    惠娘能够主动下跪,说明她从开始对沈溪让她带孩子过来这件事便有所排斥,她自己也知道这么做是跟沈溪顶着干,所以沈溪来了,她主动接受惩罚。沈溪气呼呼地说:“明知道我会恼火,还坚持这么做,惠娘,你是诚心要让我生气,是吗?”

    惠娘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就好像沈溪最初认识的惠娘一样,固执,不服输,坚韧不拔,有着男儿家的担当。

    惠娘是一个不属于这时代的女人,她身上有着独立自主的性格,这是沈溪最欣赏的地方,甚至沈溪觉得惠娘晚生几百年也可以成为一个成功人士,只因她生在一个封建守旧信息闭塞的时代,才会造成今天的结果。

    这下李衿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沈溪从椅子上站起来,许久没见,重逢就与惠娘怄气,他心中也不情愿,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到惠娘面前,道:

    “之前一直未给幼子起名,这几日为他准备了不少名字,原想拿来跟你一起商议,但现在看来,乃我一厢情愿,是吗?”

    惠娘和李衿仍旧不说话。

    沈溪能感受到,这对姐妹的关系非常好,甚至已到莫逆的地步。

    沈溪自问已无法撼动这对姐妹的金兰之情,他也不想压制,毕竟都是他的女人,又是他私自养在外面的外室,也没太多时间来陪她们,让她们自己做伴,互相之间有商有量,其实是好事。

    沈溪叹了口气,道:“也罢,久别重逢,我不想跟你太多置气……或许你的选择是对的,把孩子留在广州府,请人好好照顾,不至于让他承受旅途颠簸之苦,可以健康茁壮成长!起来吧!”

    即便出言表示原谅了惠娘,但这个倔强的女人仍旧跪在地上不起,让沈溪一时生出诸多感慨。

    沈溪来回踱着步,不断打量惠娘……从背后看跪在地上的惠娘,她那柔弱的身上仍旧带着一股坚强。

    直挺挺跪着一动也不动的惠娘,触动了沈溪心底最深处的记忆,那是惠娘留给他的最初印象,蕴含着一股女人对苦难命运的不屈不挠。

    沈溪回到座位上,手一摆:“衿儿,扶她起来!”

    李衿看了惠娘一眼,心中一阵为难,但在沈溪鼓励的目光下,只好硬着头皮去搀扶惠娘。

    惠娘一把甩开李衿的纤手,低着头,以冷冰冰的语气道:“老爷,妾身做错了事情,自甘受罚。这件事跟衿儿无关,请老爷允她起身。妾身愿意在老爷面前长跪不起,当是赎罪!”

    沈溪叹了口气:“赎罪?赎什么罪?孩子是你的,可也是我的。你作为母亲,不想让孩子承受旅途颠簸之苦,更不想让他小小年纪就背负身世之苦,让他留在广州府那边,我心里虽然不悦,但我会跟你计较这些吗?”

    “惠娘,我早就说过,从接纳你那天开始,我就把你当做妻子对待,只是现在恪于礼法和世俗眼光,暂时无法将你迎娶进门,但你迟早会进我沈家门,我们的孩子,也能得到应有的地位!”

    之前惠娘还能保持平静,跪在地上,直着身子跟沈溪叫板,可当沈溪说到这些话时,她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委屈,眼角流下了热泪。

    这晶莹的泪花,让沈溪看了一阵心疼,说到底,他在这世上最看重的女人,不是他老娘周氏,也不是林黛,还不是谢韵儿,而是惠娘。

    沈溪对惠娘的感情始终如一,从见到惠娘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想保护和照顾这个女人,给她倚靠,让她可以过得安心和快乐,能时常见到她绽放的笑容,听到她的一声赞美……沈溪在惠娘面前,始终跟一个忠诚的小粉丝一般,即便惠娘任性做错事,沈溪也不会去真正怨责她。

    原本沈溪还想在惠娘面前保留身为一家之主的架子,但见惠娘哭泣之后,他不由得痛惜地上前去,亲自搀扶惠娘起身,见惠娘不从,他板起脸道:

    “怎么,还这般任性?你我都是千里迢迢到南昌府,这一年多来的分别,你心中就不挂念?起来说话吧!”

    李衿站起身来,道:“夫人,您还是起来吧,别让老爷为难……”

    跟惠娘不同,李衿对沈溪的依恋更多一些,因为李衿虽然也独立,但尚未到惠娘那样偏执的地步。

    李衿知道自己像个无根的浮萍,离开沈溪什么都不是,她如今只是沈溪养在外面的女人,沈溪可以让她荣光,也可以让她一无所有,她虽然心中向着惠娘,但她更为沈溪着想,这是为她的将来负责。

    至于惠娘,作为盛极一时的汀州商会大当家,什么荣华富贵她都享受过了,她偶尔甚至会生无可恋,要不是心中有一股执念,加上又有了儿子,或许她早就自我了断,不会再留在这世间受苦受累。

    在沈溪和李衿的共同搀扶下,惠娘终于站起身来,但她还是抹着眼泪不说话……她性子中的倔强,无论何时都不想丢掉,尤其不愿意沈溪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沈溪扶着惠娘坐下,自己才在旁边落座,呼吸有些粗重,显得他情绪激动,但在努力压抑:

    “你离开孩子也有不少日子了,料想心中也很担心和记挂吧?回头看看,挑个时间把孩子接过来……你不用担心我跟你作对或者怎样,孩子的事情,我尽量尊重你的意见,孩子的名字,我也跟你共同商议。来来来,这里有几个名字,你先看看,哪个名字合适,选下来,我向你保证,他绝对可以进我沈家族谱,怎么也不会薄待了!”

    说着,沈溪再次把之前的纸张拿了出来,上面写着几个名字,字迹工整,一点儿都不潦草。

    沈溪未刻意表现他卓尔不凡的才学,只是简简单单的名字,跟他长子沈平名字相似,都是为了让孩子可以简简单单平安快乐过活。

    站在惠娘身后的李衿,看到沈溪为孩子准备的名字,心中一阵高兴,见惠娘也在瞅上面的字,赶紧接过纸张,拿给惠娘看,口中惊喜地说:“夫人,您之前不是一直念叨这件事吗,说明老爷对少爷很关切……”

    惠娘没有回答,也不伸手接那张纸,只是不断抹泪。

    沈溪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惠娘的怨气比他还要大。在官场锻炼日久,沈溪年纪轻轻便缺少锐气,做事老成,甚至在生气时也会从对方的立场考虑,不会计较太多,这就是所谓的宰相肚里能撑船。

    而惠娘则生活在一个相对偏激和狭隘的世界里,所以气性比起常人更大,很多时候都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沈溪冷静了一下,柔声道:“衿儿,你先放下吧。今日我微服出游,没有太多时间耽搁,先过来看看你们的情况,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有多余时间的话可以坐下来一起吃顿饭。你们是我的女人,即便我不能时时陪伴在你们身边,但只要有机会,便会想办法抽出时间……”

    李衿很懂事,她知道自己是沈溪和惠娘之间的润滑剂,在沈溪和惠娘有隔阂矛盾时,她必须要出面调解。

    李衿柔声道:“夫人,老爷难得回家来,咱们还是好好陪陪老爷吧……”

    惠娘经过一段时间的哭泣后,情绪好了些,她擦了擦眼泪,问道:“老爷好不容易回趟家,不留下过夜么?”

    沈溪当然想在惠娘处过夜,但他知道,自己身为两省总督,这次又是一个人出来,时间久了必定会引起旁人怀疑,进而有针对性地做出种种布局,设下圈套加害,故此只能在天黑之前回去。

    他有些为难地说:“我昨日刚到南昌府,人生地不熟,再加上之前有风声说,有人欲对我不利,到地方后有意加强了安保,光守护巡抚衙门的兵丁就有五百人,我若留在此处,恐怕会连累你们……”

    “对了,我这边有个办法,你们可以换上衣服,跟我一起回巡抚衙门。那边基本无人识得你们,咱们相处也不担心有人打扰!”

    惠娘打量沈溪,眉宇间带着疑问,她那灵动的目光好像在说,你敢公然带我们进巡抚衙门?

    沈溪走过去,轻抚惠娘的鬓发,道:“惠娘,你跟衿儿都是我的女人,我这次来,也想多陪陪你们……好吧,我决定了,暂时不会回湖广,即便回去,也会让你们跟我一起,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