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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正要带着朱厚照进教坊司大门,一名形容猥琐的男子突然现身,将他们给拦了下来,“今日有贵客临门,恕不待客,请便吧!”

    这男子正是教坊司的龟公,奉命在这里接待总督大人及其宴请的贵宾,见沈溪几人全都是半大的小子,说话很不客气。

    后面跟随沈溪的两名侍卫立即把腰间的佩刀拔出,灯火辉映下,寒光闪闪,龟公吓得身体一哆嗦,赶紧问道:“几位……请问是总督府来的贵客么?”

    沈溪笑着摆摆手:“不是什么贵客,今日本官只是来这里消遣一二,在前面引路吧!”

    虽然沈溪没有穿官服,但他不怒自威,气势是别人模仿不来的,他这一开口说话,那龟公便知道是今日包下教坊司的正主,赶紧点头哈腰在前面引路。朱厚照小声骂了一句:“不开眼的东西,如果是在京城,我非让人把他眼珠子抠出来不可!”

    这话,龟公没听到,或者是听到了却装糊涂,但沈溪和杨文招、沈永祺却听得清楚明白。沈溪当即皱起了眉头:“别没事到处惹是生非,这样只能无谓地招惹祸端……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郎,别人有所轻视不是正常的事情那?只有别人知道你真实身份了还故意找茬,那才叫不开眼。明白了吗?”

    大道理朱厚照压根儿不想听,按照他以前的性格,绝对要跟沈溪辩驳两句,但现在沈溪带着他逛教坊司,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进风月之所,全无应对的经验,当然只能是沈溪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教坊司内假山楼阁、亭台轩榭颇多,在红灯笼点缀下,倒也有几分景致,熊孩子好奇地东张西望,一切都那么地新奇。

    在龟公带领下,众人来到一栋临溪而建的二层木楼前,楼上窗台上不时可见晾晒的肚兜、绣帕、襦裙等女儿家之物,熊孩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不是沈公子吗?”

    就在沈溪准备上楼时,楼道旁厢房的房门打开,翠云走了出来,一副摇曳生姿的模样,但因人老色衰,不仅未见风情反倒惹人皱眉。

    朱厚照忍不住嘀咕一句:“教坊司不会都是这种货色吧?”

    朱厚照对此次教坊司之行,原本抱有很大的期待,但当他见到老(laobao)鸨的模样时,心中一阵失望。

    沈溪没跟翠云这样的老女人计较细节问题,即便翠云把事情说漏了,沈溪也有信心可以在朱厚照面前把慌圆过来。

    朱厚照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见识一下湖广之地的美女,如果看对眼便会留宿,只要让朱厚照觉得教坊司的女人都是“歪瓜裂枣”,自然也就失去兴致。

    宫中的宫女再如何,那也是精挑细选的结果,大明宫闱中的宫女和太监动辄几千上万人,能被朱厚照见到的都有七八分姿色。

    这世道终究是美女少,姿色平庸的多,即便在世人眼中还算上乘的,也入不了朱厚照那养刁的法眼。

    一起进了教坊司主楼二楼的宴客厅,沈溪对翠云道:“准备上好的酒菜,再请几位乐女和舞女前来,本官要在这里宴请宾客!”

    翠云打量一下沈溪带来的人,也就几个半大的少年郎,连总督大人自己都是少年,她不知哪位才是沈溪邀请的贵客。

    侍卫领班徐松出自御林军中的府军卫,素来跋扈惯了,不耐烦地呵斥:“看什么,大人有命,还不快去准备?”

    沈溪一抬手,阻止道:“徐百户,不得对教坊司的人无礼。按照规矩,先把银子送上……先拿五十两银子出来,剩下的事情,我想教坊司方面自然会安排妥当!”

    徐松有些不情愿地将五十两银子奉上,翠云兴高采烈去了,但她下楼时心里却犯糊涂:“沈大人身份尊崇,听说年纪轻轻就已妻妾成群,只是这次来湖广上任没带家眷在身边,估摸这也是他来这里的原因之一。”

    “照理说,他算得上是欢场老将,规矩应该都懂,为什么要充当冤大头,送上五十两银子……”

    翠云一边嘀咕,一边摸摸怀里五个银锭,更加不安,“别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听说这位沈总督不好惹,谁惹他不是吃亏的问题,而是找死!就算今天伺候的不好,回头也应该宴请一下沈大人,若沈大人肯庇护教坊司,那这里谁人还敢来造次?”

    此时翠云,不但把沈溪当成摇钱树,还当做大靠山。

    以沈溪如今在湖广的地位,已到一言决定生死的地步,翠云作为同时兼具上九流和下九流身份的人,手上又掌握男人都喜好的美色资源,自然清楚权力对人的重要性,她想将沈溪作为自己靠山,完全是情理中的事情。

    房间内剩下沈溪、朱厚照、杨文招、沈永祺四人,徐松带着另一名侍卫站到了门口。沈溪与太子坐到了一块儿,而让杨文招和沈永祺坐在对面,避免他们唐突太子。

    等了一会儿,朱厚照迫不及待地问道:“沈先生,人都去小半晌了,为何还不见人来?”

    沈溪问道:“你是来见识民风民俗增长阅历的,还是专门来看人的?”

    朱厚照一怔,随即挠挠头,笑道:“二者兼具吧!”

    沈溪道:“在民间,教坊司乃是作为宴请宾客之所,这里礼乐之人皆都为娱兴,若是有别的念想,干脆别到这等高级场所,去私娼馆得了!”

    朱厚照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一件事……私娼馆又是什么地方?

    熊孩子正在暗自揣摩,门打开,几名小厮把酒菜端了进来,恭敬地送到两张桌案上。

    沈溪拿起酒壶,先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想让沈溪给他斟酒,但沈溪身为先生,断无给学生斟酒的道理,自顾自地放下酒壶,然后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咂咂嘴吧显得极有滋味的样子。

    熊孩子悻悻地给自己斟上一杯酒,正要伸手去拿,沈溪却将他的酒杯挪开,指指旁边的茶壶,道:“你们几个今日喝茶!”

    沈永祺和杨文招原本就不怎么会喝酒,巴不得喝茶,朱厚照却有些不满,抗议道:“先生,您这是作何?都说了这是宴请宾客之所,宴客喝上几杯,不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沈溪微微一笑:“你是我的学生,他们是我的门人,几时成宾客了?再者以你的年岁,也不适合饮酒,想留下就按照我说的做,否则现在就回去。以茶代酒,也算是一种礼数!”

    朱厚照尽管很不甘心,但最后还是无奈接受了沈溪的独断专行,因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见识一下这里的姑娘,领略风月场所的旖旎,至于喝不喝酒其实无关紧要。熊孩子琢磨道:“酒水到处可以买到,我以后再喝也不迟,可是进教坊司就这么一次机会,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我可要好好把握!”

    酒水上桌,不多时,门重新打开,外面侍立着几名低着头,手持乐器的女子。

    这些女子都是一身罗裙,晃眼看过去,莺莺燕燕的,很是绚丽多彩,朱厚照兴奋地双手搓个不停。

    可当这些女子进到房间来,在烛火照耀下显露真容时,熊孩子脸上的笑容迅速僵住了。

    *************

    PS:天子依然在重感冒中,爆发无力,抱歉啊!

    进入房间的女人很多,但真正有姿色的却一个都没有!

    这些女人简直不能用姿色平庸来形容,可以说是又老又丑,有很多看起来年岁甚至比朱厚照的母亲都大,因过于震惊,熊孩子瞠目结舌,嘴巴张大得足以吞下一颗鸡蛋。

    等这些女子坐下,朱厚照终于回过神来,不屑一顾地问道:“先生,这都是些什么人啊?难道是老妈子出来卖艺?就算湖广之地的秦楼楚馆再差劲,但也不能差到这种程度吧?”

    沈溪眯眼打量朱厚照,问道:“你以为,这种地方的女人,能跟你平时所见的姑娘相比?”

    “我平时见什么姑娘了?”朱厚照皱眉问道。

    沈溪很想说,你平时所见的宫女,年岁基本都在十二三岁到十七八岁之间,正是花样年华,而且就算是犯官之女,遇到漂亮的也是优先把人送到皇宫,剩下的则充教坊司或者是浣衣局。你平日接触的都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的存在,如果拿那些姑娘跟眼前的女人比,自然是找错比较对象了。

    沈溪似笑非笑:“你不满意?”

    “当然!我现在怀疑她们是不是把漂亮姑娘藏起来了,故意拿这些老女人充数!”朱厚照毫不客气地回答。这回连杨文招和沈永祺也都忍不住大摇其头,显然是觉得这些女人姿色太过平庸。

    沈溪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叫管事的进来!”

    一句话,马上有女子站起身,匆忙出去传报。

    很快,翠云带着人进屋,见到沈溪后,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恭敬地问道:“沈公子,您对安排不满意?”

    朱厚照好奇地打量沈溪,目光好似在说,沈先生,您听人家都叫您沈公子了,说明您不是第一次来,既然是熟客,理应给我这个粉嫩嫩的新人介绍一下行情,不能诓骗于我!

    沈溪神色冷峻,问道:“我这客人对你们的服务不太满意……难道就没有姿色更佳的姑娘吗?”

    翠云正要回答说“有”,但见沈溪眼睛眨了眨,猛然记起之前曾有交待,今日宴请就是要以歪瓜裂枣出来宴客,就算有漂亮姑娘,也要藏起来。

    翠云神色间非常为难,解释道:“沈公子,之前不是跟您说过了么,武昌府只是小地方,这些姑娘姿色已是极好,特别是她们的才艺,堪称一绝,远非一般人能及。再说,这里毕竟不是京城的教坊司……”

    沈溪狠狠地瞪了翠云一下,目光如刀,满是责备。

    翠云立即意识到自己话多了。

    她说不比京城的教坊司,意思是京城那边有美女,如此便会让朱厚照原本掐灭的心思重燃希望,等于是把沈溪的计划打乱。

    沈溪一摆手,道:“既然没有更好的姑娘,你便下去罢。本官今日宴客,不希望有人进来叨扰!”

    “是,是!”

    翠云觉得自己的回答大致还算没出差池,稍微放心了些,赶紧退出会客厅。

    朱厚照很是失望,道:“先生,原来武昌府真的是小地方啊!”

    杨文招听到后有些不满:“谁说的,武昌府已经很好了吧,至少比我们汀州府大多了!”杨文招早就看朱厚照不顺眼,现在这毛头小子在沈溪面前横挑鼻子竖挑眼,他有些看不过去,帮沈溪说起了话。

    沈溪瞥了杨文招一眼,示意他不要插嘴,然后对朱厚照道:“既然教坊司就这些人,那就按照教坊司的规矩来吧……姑娘们,先弹奏一曲清平调,以助酒兴!”

    “是!”

    一众女子站起身,一同对沈溪行礼,随即一排人坐下,有手上抱琵琶的,有抚古琴的,有拉二胡的,有吹箫的,还有敲敲打打的钟鼓等。曲调演奏出来,好像一个小型的民乐乐团。

    曲调古朴雅致,韵味十足,如果是受过乐理熏陶,自然是无上的享受,但落在平常人耳中,就只感觉无趣,听久了难免昏昏欲睡。

    朱厚照原本就因不能喝酒而闷闷不乐,现在见不到漂亮姑娘,而中听到的又是靡靡之音,越发意兴阑珊,连筷子都不想拿起来。

    一曲未罢,朱厚照便气呼呼地站了起来,质问道:“先生,就这种货色还给五十两银子,您是不是钱多烧得慌?”

    出来到江南晃荡一圈,朱厚照最大的进步是对市面上的物价有了基本的了解,知道银子的金贵。

    沈溪一直闭眼欣赏,闻言也不睁眼,径直道:“听曲图的就是一个意境,实在欣赏不了的话,没人勉强!”

    朱厚照郁闷坏了,难得有机会到风月之所,结果看到的不是他期冀中的美女如云,众星捧月,而是一群姿色平庸的女人在那儿弹奏老掉牙的乐曲,别说是喝茶了,就连品尝美食都没有心思。

    早早的朱厚照便失去兴致,等又一曲结束,他一摆手道:“时候不早了,先生是否该回去歇息了?我准备在城里找家客栈住下来,就不到总督府叨扰先生了。”

    沈溪一听便知道这小子是准备找地方躲起来,方便回头逃走,再偷偷到别处玩耍。

    沈溪道:“你手头的银子很多吗?昨日你才央求我住在总督府,今日就想离开,如此朝令夕改,岂是君子所为?现在我决定了,除非经过我的同意,你不得擅自离开总督府。这宴席既然你不吃了,那就打道回府,一路上别动什么歪心思!”

    朱厚照郁闷地吐吐舌头,心里虽然不满,但此行终归见识了风月之所,暂时对秦楼楚馆的旖旎风情死心了。

    回去的路上,朱厚照仍旧闷闷不乐。一行刚进入总督府,正好碰到有人前来送礼……却是由湖广都指挥使苏敬杨主导,各地方卫指挥使以及千户所千户联合给沈溪送礼,其实就是大大小小的将领凑份子,总共差不多有一千两银子,想在沈溪这里留下个印象,将来指挥作战时能想到他们。

    苏敬杨没亲自来,具体经手的是都指挥使司的一名经历。沈溪把人叫过来,道:“回去跟苏指挥使说,本官对这些东西不感冒,让他别再做无用功。至于本官将来如何调度使用,一切都任人唯贤,如果没有能力,就算送了礼也没用!”

    沈溪表现得越冷漠,都指挥使司的人越敬畏。

    大家都知道跟着沈溪有前途,于是想方设法塞钱,换得沈溪高看一眼。但沈溪确实对这种贿赂不感冒,他知道地位军队不容易,所以严词拒绝。

    都指挥使司的人最终带着礼物离开,朱厚照出言赞叹:“先生可真是廉洁奉公的典范!”

    嘴上这么说,熊孩子心里却在想:“沈先生不会是贪官吧?他到了地方后一定经常去教坊司腐败,不然那里的老女人怎么会认识他,称呼他沈公子?这边刚回衙门,就有人送礼,他之所以不收下,多半是因为我在旁看着,当着学生的面不好意思吧?”

    沈溪道:“看一个人,绝对不能流于表象,而要直指内心。许多人不贪污不受贿,却在人际交往中对上司顶撞,对下属刻薄,对待公事更是敷衍应付,自以为不拉帮结派,品行端正,却不知只是尸位素餐。”

    “我之所以不收下,是认为军中最好少些歪门邪道,一切靠实力说话。再说,你以为我缺他们送来的这点儿东西?”

    朱厚照皱皱眉:“先生,我一句话引来你这么多解释,莫不是你以前有过贪赃枉法的事情,心虚所致?”

    此时二人已经来到总督府后院的书房,沈溪闻言停下脚步,大声呵斥:

    “我平时是偷了你的文房四宝,还是坐坏你的椅子?当初我在翰林院和詹事府任职时,有贪赃枉法的机会么?后来我南下东南三省平寇,北上宣府抵御鞑靼人,与地方官府多有纠葛,他们会容许我贪污受贿?朝中重臣与我不对付,西北之战我高居首功连留在京城都无法做到,他们若知晓我有作奸犯科之举,会不向陛下弹劾于我?”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连连摇头。

    沈溪发现自己真是无聊,居然跟个熊孩子摆事实讲道理,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不过,沈溪随后想了想,向朱厚照说明白还是有必要的。

    不管怎样,这位小爷可是未来的皇帝,如果在皇帝心目中留下你是大贪官的印象,以后要纠正过来就难了。

    沈溪只能继续解释:“我乃商贾之家出身,并非没见过银钱,比这数目更多的银子都曾经手过。贪墨对于一个官员来说,乃是自掘坟墓之举,我如今事业刚刚起步,断不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其实要想手头上有钱,贪墨是最低级的手段,也最为人所不齿。贪污跟受贿差不多,都是得到利益输送后,就得昧着良心做事……对你先生我而言,要想有钱,通过科技手段创新,以新产品来获取巨大的利润,再简单不过!”

    朱厚照小脸上充满迷茫,道:“先生,你说的这些我听不太懂啊!”

    “有些事,本不该跟你解释,你毕竟年少,阅历浅,又是储君,官场的门门道道知晓多了对你而言并非善事……”

    “这么说吧,在这世道当官,只要你手上有权力,怎么都能得到银子,未必需要用到贪污受贿这些手段。”

    “大明的官吏,一个个看似清正廉洁,但实际上大多数官员都有专门为他们经营人情世故的幕僚,这些人会把官员手上的权力变成钱财,让官员在致仕后可以衣食无忧!”沈溪耐心解释道。

    朱厚照挠了挠头,怎么都想不明白,不贪污不受贿,哪里来的银子?

    沈溪有些无奈,耸耸肩道:“跟你解释半天你都不懂,等再过几年,我再传授你相关的知识吧。”

    “现在你回房去休息,明日是你留在武昌府的最后一天,后天早晨,我会派人送你北上,这一路你休想逃走,必须要在一个月之内平平安安回到京城,明白吗?”

    ……

    ……

    朱厚照正在武昌府过着悠哉悠哉的生活,琢磨怎么逃走,而不被沈溪所牵绊。此时京城,朱厚照的父亲朱樘却再一次病倒。

    这次朱樘又是接连一个多月未接见朝臣,大小事项都由司礼监裁断执行,内阁只是给参考意见,由于近来并未涉及太多关乎国家社稷的大事,内阁和司礼监大致能保持个相安无事。

    朝中文武百官对朱樘的病情多有揣测,很多人都意识到朱樘的身体已经到了无法支撑的地步,传位太子也就是最近一两年,甚至是几个月内的事情。

    内阁大学士刘健和李东阳几次进宫求见朱樘,都被拒之门外,两位阁老很是郁闷,出了见不到皇帝的面,还因为谢迁奉诏出外办公,将他二人留在京城,皇帝又不给增补内阁大臣,结果朝中的大小事项都要他二人来给出票拟。

    二人以前都是深得弘治皇帝器重的近臣,以做事果决、精明干练而著称,但现在这二位早已不再是勤快人,稍微有点儿事情就想告病假、事假,更有过连续一个月不出现在内阁的情况。

    之前还有“年富力强”的谢迁在内阁顶着,无论刘健,还是李东阳,只要内阁中能保持一两人,内阁就可以正常运转,最多是积压一些奏本。但现在谢迁不知去向,一直在内阁坚守的刘健和李东阳早已叫苦连天,就差直接提出致仕回乡了。

    这天两位阁臣又到乾清宫求见朱樘,不出意外,二人被态度坚决的萧敬死死地阻挡在乾清宫外。

    萧敬的意思很明确……您二位就别再来找麻烦了,如果陛下要见你们,自然会传见,不传见那就是需要安心养病,不能被打扰。

    回文渊阁的路上,刘健侧过头,小声对李东阳道:“刚开始陛下说亲自带太子学习如何处理国家大事,近来又说太子生病了无法见客,早晚两课早就停了,詹事府那边也说有几个月未曾有讲官见过太子……现在陛下又躬体有恙,事情不简单呐!”

    作为内阁首辅,刘健在政治上向来很敏感。

    太子称病不出,作为大明储君好好养病似乎情有可原,但如今朱樘也是一病不起,要保证皇权稳定,这会儿弘治皇帝应该对太子朱厚照委以重任,哪怕是有病也要推出来亮亮相,以安定朝臣之心,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京城保卫战时,皇帝便委派朱厚照担任监国。

    但这次,宫闱中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李东阳也有意放低了声音:“之前不知谁曾说过,太子怕是不在东宫了,很可能是私自出宫后发生变故……”

    刘健停下脚步,惊讶地打量李东阳,问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李东阳想了想,道:“如果记忆不差的话,应该是王学士!”

    这里所说的“王学士”,并不是王鏊,而是很有机会成为内阁大臣的翰林学士王华,李东阳在朝中关系最亲密之人。

    这次因为李东阳大力举荐,同时刘健本人也颇为看好,已在朱佑樘面前多番举荐王华,从方方面面看,王华入阁的资格都已具备。弘治皇帝再次重病前,似乎也有首肯的迹象,结果这一病,又把事情给无限期地拖了下去。

    刘健恢复前行,皱着眉头道:“这等事可不能道听途说,太子乃大明柱梁,若这柱梁倒塌,大明江山社稷也就危如累卵。”

    “宾之,稍后你去见见王学士,问他关于太子之事,就算他也无法进入禁中,但到底是詹事府的少詹事,职权所在,跟宫里的人询问一下太子近况不算僭越!”

    李东阳点了点头,不过他对太子失踪一事也是半信半疑,边走边道:“若太子真的离开禁宫,陛下何至于隐匿不言?时间越久,太子在外越容易出变故,你我都明白的浅显道理,陛下必然也是心知肚明。”

    “倒是于乔这些日子,听说去了南方,杳无音讯,料想事情不那么简单哪!”

    刘健有些烦忧:“之前听于乔提及,说是他老家余姚一带盗患严重,有盗匪危及谢家祖坟,他这次回去,莫不是要动迁祖上坟墓?”

    李东阳更觉得难以置信了。

    堂堂内阁大学士,要迁坟,只需向地方发一道公文,自布政使司衙门以下,一切都会帮忙整饬得妥妥当当,何至于亲自跑一趟?而且一去就是三个多月,音信全无!这其中若无内幕,谁信?

    李东阳道:“按照于乔以往习惯,他要有什么紧要的差事,一定会早早给我们来信,说明情况,但此番他南下,却连只字片语都未曾留下,只怕是奉了皇命,需要严守秘密,且跟太子有关!”

    刘健琢磨半晌,大概明白过来,打量李东阳一眼,道:“宾之如是说,莫非太子往江南去了,如今并不在京城?”

    李东阳叹道:“或者也跟沈溪履任湖广、江赣总督有关。于乔往江南,总归不是好事,加之现在陛下抱恙,太子踪影不明,京城若有波动,却不知由谁人来主事。刘少傅,看来一切还是要倚靠你啊!”

    从教坊司回来,沈溪一头钻进书房,批阅公文,临睡前云柳和熙儿求见。

    二女得沈溪传信,骑马星夜兼程赶回武昌府,回到总督府来不及回房休息一下,好好喘口气,第一时间出现在沈溪面前。

    沈溪问道:“你们这次出去执行公务,可有什么发现?”

    云柳回答:“大人,你之前交待我们姐妹带着人重点巡查江赣九江府和湖广黄州府,交待说如果发现一个十四五岁、形迹可疑的少年,迅速把他带到你身边,但我们仔细寻找,并无发现。请问此人究竟是谁,是否需要加派人手?”

    沈溪摆摆手:“不该问的事情最好少问……好吧,实话告诉你,现在人已经到了府上,你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从明日开始,你们把注意力放到武昌城南的新建工业区,确保园区正常运转。本官如果不方便出面,需要你二人代为转圜或处理!”

    云柳跟熙儿俯首领命,然后告退。结果二女还没走出书房门,就见到一名跟沈溪形容的身高相貌基本一致的少年,蹦蹦跳跳从前方回廊跑了过来。

    云柳和熙儿并不认得太子,熙儿瞟了一眼便未再注意,云柳却目不转睛看向撒欢的活泼少年,揣测他的身份。

    少年也在打量二女,但此时云柳和熙儿都是男子装扮,少年只当她们俩是沈溪的仆从,看过便忘。

    转眼少年进了书房,叫天屈般嚷嚷开了:“先生,你给我住的地方太糟糕了,有耗子不说,青蛙和虫子大晚上叫得欢畅,是不是找个安静点儿的院子给我住?”

    “别找借口又想借机出府!如果你真睡不着,晚上跟我一起睡,不过我那院子也不比你的院子好多少……”

    沈溪的声音传来。

    武昌府夏季漫长,农历四月开始到九月,差不多半年时间都是炎炎夏日,是全国著名的四大火城之一。而且这里临近江水,蛇虫鼠蚁不少,尤其是蚊子,猖獗时可以封门闭路,因此一到夏天,官府几乎没过几天就会在夜晚于城中各处点燃火堆,撒上湿润的艾草,浓烟漫城……其实主要是利用艾草的烟雾驱蚊。

    少年进入书房后随手关上门,云柳没能听到后面他与沈溪的对话,但看起来,此人似乎深得沈溪的信任,居然能跟沈溪单独说话,而且不经通报就可以自行到书房这等禁地,连侍卫都不敢阻拦。

    云柳心想:“这位会是谁呢?”

    她正在怔神,熙儿问道:“姐姐,你在想那位年轻公子么?”

    云柳回过神来,又往书房看了一眼,觉得事有蹊跷,最后她似乎想到什么,冷不丁一个激灵,赶紧摇了摇头,道:“熙儿,这件事你千万别对外面的人说,我们现在好不容易获得沈大人接纳,要懂得替大人分忧!言多必失!”

    熙儿似懂非懂,她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云柳如此紧张。

    ……

    ……

    第二天,沈溪继续带朱厚照参观工业园区。

    这次带朱厚照去的是刚落成的纺纱厂、织布厂和正在动工修建的雕版印刷工坊。

    沈溪准备把之前在汀州府大肆发展的雕版彩色连环画工艺带到湖广来,但第一批印制的并非是有现成雕版的连环画或者读本,而是印刷一些用来宣传的小册子。

    要开启民智,光靠嘴巴说不行,沈溪准备制作一些宣传手册,彩色插图再加上简短的文字,通俗易懂,来百姓看了会觉得很有趣,进而认同上面宣扬的道理,如此可以作为推广总督府政策的载体。

    沈溪首先要大力宣传的,便是玉米和番薯这两样在闽粤之地已开始大规模推广的农作物。

    要改变百姓千百年来形成的耕种习惯,非一朝一夕之功。

    沈溪之前已下发文湖广各地州府,让各州府在一年内,在县一级建立新作物试验田,两年之内,将新作物进行推广,五年内,争取让湖广所有的山地种上新作物。

    湖广虽然平原众多,但山地丘陵依然要占全省总面积的六成以上,沈溪准备在那些不方便种植小麦和稻谷的田土上,全部种上玉米和番薯。

    因朝廷暂不认可新作物作纳粮之用,沈溪之前曾写奏本,允许东南三省的百姓以新作物作纳粮之用,但迟迟不见音讯,老百姓种植新作物始终会有担忧,所以只能在确保小麦和稻谷收成上,再种植新作物。

    朱厚照生平第一次见到玉米和番薯,午饭时,沈溪让人煮了两样食物,让朱厚照好好品尝一番。

    玉米并不是香甜的嫩玉米,而是用玉米面蒸的窝窝头。

    闽粤桂三省种植的春玉米差不多要等一个月后才能成熟,至于湖广地区因沈溪履任晚,种子又是由宋小城带来,尚未有春玉米播种,不过推广田内夏玉米已经出苗,差不多三个月后便会收获。

    朱厚照品尝后赞不绝口,尤其是番薯,这东西吃起来面面的、甜甜的,吃过后齿颊留香,他连吃了两根红薯,才出言问道:“先生,这是何物?如此好吃,多给我一些,我想带回京城……给父……母尝尝!”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熊孩子差点儿说父皇母后,好在及时改口了,沈溪惊出一身冷汗,心中暗自嘀咕:你带这东西回去,不摆明告诉别人你来过我这里?当下介绍:“你品尝的这两样东西,一样是玉米,又叫包谷、棒子,另一种是番薯,俗称地瓜、红薯。”

    “这两种都是高产作物,以南方论,一年可以收获两到三次,亩产千斤,百姓耕种后,基本能解决温饱问题,对于改善民生,安定地方大有帮助!”

    朱厚照笑嘻嘻道:“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是沈先生从外藩引入的?”

    “算是吧!”

    沈溪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两种作物确实是他从佛郎机人手中敲诈而来,加上后来获得的经济作物种子,他手头上来自于遥远美洲的作物基本齐备,下一步他将继续跟佛郎机人贸易,争取早日把马铃薯和橡胶种子搞到手。

    朱厚照又吃了一个烤番薯,啧啧称叹:“还是烤来吃最好吃,煮的虽然也颇有味道,但鲜美度却远不及……嘿,其实那玉米也不错,蒸出来的馍馍金黄金黄的,只是吃到嘴里口感不是很好,当个新鲜吧!”

    别看朱厚照年岁不大,却是个吃货,他是皇帝独子,从小到大可说是吃遍山珍海味,对于美食他有自己的判断。

    多少算是个美食家。

    ************

    PS:天子这几天一直咳得撕心裂肺,好难受!

    工业园区新修建的食堂大厅里,吃过烤红薯的朱厚照,懒洋洋坐在圆桌边,整个人都不想动弹。

    这会儿外面太阳太过毒辣,他可不想出去“享受”日光浴。

    朱厚照开始找话题,问道:“先生,这番薯和玉米,从何而来啊,难道是你之前在武侠小说中提到的爪哇国?”

    沈溪没好气地回道:“小说里的东西,终归只是戏言,这你也能当真?爪哇国,乃是在我大明南海外围,面积和江赣省差不多,四季如夏,物产富饶,那里生活的百姓不用耕种,依靠大自然中采摘的瓜果便能生存。至于这两样作物,却是来自大洋彼岸……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朱厚照闷闷不乐,这次沈溪见到他,说事情总是显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朱厚照本想央求沈溪让他在武昌府多住些时日,现在看到沈溪好像不欢迎他,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朱厚照眨了眨眼,以退为进:“先生要送我回去,也是应该的,我离开京城确实有一段时日了。但先生可有为我多准备些说本?昨日那一本我已经看了快一半了,要是没有的话,我路上怎么打发无聊的时间?”

    也就朱厚照能厚着脸皮让沈溪给他写消遣读物,之前沈溪一直哄着他,为的是熊孩子登基后能想到他,委以重任。

    但现在沈溪巴不得在地方多留几年,尤其是朱厚照登基后,朝中政局云谲波诡,沈溪自信没办法对付那些老臣,反倒是刘瑾做得不错,他就没必要去出风头了,再巴结熊孩子也就没必要。

    而且,现在朱厚照性格已经逐渐成熟,再用以前的套路去影响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已不顶事。

    沈溪道:“说本是不止一本,临别时我会通通拿给你。这一路上你可要老实些,若有差池,别说我派去的人对你不客气!”

    朱厚照听到这赤果果的威胁,分外不满:“先生,你这是把我当贼防着吗?”

    沈溪不理会朱厚照的抗议,站起身道:“还想看什么,一并带你去看过。离开武昌府后,你唯一的任务就是赶路,之前我收到京城传报,说是陛下卧榻不起,病情严重,已有一两个月未上朝,虽不知现在如何,但这却是一个不好的信号,你常留在外,京城一旦出现变故,大明江山社稷将会因此而出现危难……”

    朱厚照撇撇嘴不以为然:“又吓唬我!”

    师生二人,总是不在一个频道上。

    朱厚照是个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少年,而沈溪则好像个做事死板的老学究,看起来不搭,但朱厚照生平最佩服的人就是沈溪,因为沈溪总是能带给他新奇好玩的东西,就比如说玉米和番薯,他在别处吃不到,更没有谁会辛辛苦苦写武侠小说给他看!

    下午日头西斜时再去参观化工作坊,朱厚照原形毕露,又拉着沈溪问东问西,把沈溪烦得脑袋都大了一圈,依然不肯罢休。

    朱厚照在武昌府仅三日,自然没玩够,琢磨着怎么才能过多逗留几日,好好见识一下风土人情。

    沈溪却不给他机会,大明江山社稷最重要,堂堂大明皇储,不乖乖地待在京城,稍有变故就会山河变色,百姓遭殃。

    沈溪可不会惯着熊孩子,既然朱厚照已经欣赏过江南、江北和湖广之地的风景,该传授的道理也都教了,根本就没必要再把朱厚照留在湖广……早送走早省心!

    等晚上回到总督府,一起吃过晚饭,沈溪送朱厚照回小院休息,然后回书房办公,揣测熊孩子多半在琢磨怎么逃走。

    沈溪准备了八十两银子作为熊孩子北上的盘缠,但他没把银子直接给朱厚照,而是交由带人护送朱厚照北上的杨文招。杨文招会一路护送熊孩子到开封府,然后再换一拨人暗中保护,一直将朱厚照送回京师。

    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在于杨文招是沈溪身边的人,不能在京师出现,否则将暴露沈溪曾接待过太子这一隐秘。在于以后朝廷知晓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应对。

    沈溪心想:“我身为湖广、江赣两省总督,乃皇帝钦命的封疆大吏,你们说我拐带太子,证据何在?就因太子来湖广一趟,就说我对太子和大明江山图谋不轨,那也太过于牵强附会了!”

    子夜时分,朱厚照再次到书房来找沈溪,说是叙旧和道别,其实是想游说沈溪,让他多留两天。

    但显然熊孩子的那点儿小心思已被沈溪看透,沈溪的意见非常简单,回京!

    “……先生愈发迂腐了,我到湖广虽然时日不多,但也听说地方有南蛮子闹事,战事波及甚广,军队这会儿正在平叛。先生作为两省总督,不能总是隔岸观火,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中,您有大才,领兵前去必能在短时间内平叛,我也可以跟着先生好好学习,参谋军机,有何不好?”

    朱厚照拿出“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沈溪让他走,他就死赖在书房里,跟沈溪瞎叨叨。

    沈溪不多理会,朱厚照爱说什么任他说。熊孩子少不更事,不知江山社稷的重要,给他讲道理没用,只能用强制手段,直接了当。

    等朱厚照说累了,沈溪把厚厚的一叠书册丢过去,道:“这是你要的武侠说本,包括《绝代双骄》、《浣花洗剑录》两部小说的内容,记住路上省着点儿看,看完了就没了。此外行李包袱里有《童林传》、《说岳全传》等说本,之前你都只是看了开头,这次我在湖广把说本找全了,送给你,回头你也可以看看!”

    沈溪写的武侠小说,是他多年积累下来的文稿,一方面他通过写小说加深前世内容的记忆,另一方面则是想通过书坊把小说陆续刊印出来,小小地赚上一笔。但如今他已经贵为二品大员,自然不屑于这点儿毛头小利,将来倒是可以商量和登基后的朱厚照联合出版这批武侠小说,让熊孩子写序,再盖上皇帝大印,估计会行销天下,大赚特赚。

    汀州府时,沈溪曾印制过一批说本和连环画,这东西在民间流传多年,经久不衰,沈溪一次给朱厚照全部找来,省得朱厚照总在他耳边念叨。

    朱厚照心里虽然不爽,但怎么都要给一点面子……这是不看老师面而是看说本的面,朱厚照把说本攥在手中,问道:“先生在湖广还要待几年?”

    沈溪道:“短则两三载,长则四五载,谁能说得清楚?你回京之后,安心留在皇宫里面,料想你的苦日子快到头了!”

    朱厚照叫苦不迭:“先生,你也知道我在皇宫里苦啊?那可不是,巴掌大个地方,每天都在里面读书,昏天暗地不知几时是个头,之前父皇还说让我主持朝政,学习处理朝事,好好锻炼我。”

    “可结果呢?刘少傅和李大学士把持朝纲,简直不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连母后也说,这些老而不死的家伙,看起来一个个都是忠臣,但专权独断,一心要把我这个太子架空,好随他们的心意处置朝事……”

    沈溪打量朱厚照,这会儿距离他历史上登基之日尚有一年多,却早早地便种下对文官集团反感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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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第二更,天子得上床了,不知感冒何时能好~~~~~~~~

    熊孩子小心眼儿里一直留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理念,谁对他好,他领谁的情,谁若是对他不好,他就会加倍奉还……说好听点儿这叫做礼尚往来,说难听的话那就是锱铢必较,年岁不大报复心却很强。

    想到历史上,朱厚照登基后对文官集团无情的打压,沈溪大概便明白了朱厚照的叛逆思想有多重。

    沈溪微微皱眉,道:“不管刘少傅和李大学士再怎么专权,这大明江山终归都是你的……你现在只是太子,着什么急?”

    朱厚照坐下来,嘿嘿笑道:“还是先生看得明白,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哪怕他们现在叫得再欢,一副大明江山离开他们便维持不下去的架势,看我这也不顺眼,那也不顺眼,但只要我当了皇帝,我就要他们好好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他们总以为我是孩子,成天都在父皇面前说我的坏话,我做的好他们不认同,做的不好他们更是口诛笔伐,最让人气愤的是,连父皇也认可我的地方,他们居然也能挑出毛病来,简直不可理喻!”

    “沈先生,将来我登基为帝,你来当首辅大臣,我们师生同心,你帮我治理好国家,让百姓安居乐业,我当个悠闲自在的皇帝,又或者我们一起领兵去草原,打得鞑子满地找牙……您看如何?”

    沈溪不知道朱厚照哪儿来的这么心思,但细细一琢磨,便猜想或许跟张皇后平日耳渲目染有关。

    张皇后虽然在历史上多有清誉,没有干政的举措,但不管怎么说始终是个妒妇,朱佑樘一脉自朱厚照而绝,与她脱不了干系。张皇后给儿子灌输的思想,是让儿子真正掌握朝廷,拥有绝对的权力。

    朝中人对朱厚照的贬低之言,只会引来张皇后的怒火,张皇后时常在丈夫和儿子面前发牢骚,久而久之,朱厚照便把母亲的话奉为经典,深信不疑。

    沈溪道:“打仗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打仗其实就是打钱,只有国库充足,才能放心大胆地用兵,而不用随时担心朝廷会破产。等你将来做了皇帝,国库又有钱,你征调我打仗,我身为臣子自然不能反对,但具体的战略战术制定,都要合符规矩……唉,一切等你真正登基后再说吧!”

    朱厚照听了沈溪这话,大为兴奋,道:“嘿,只要先生能听从我的命令就好,那时我是皇帝,你是首辅大臣,这事儿光想想就觉得激动,只是……还得父皇病故我才能继位,想想便觉得没劲。”

    “如果我现在能做主的话,会立即重用沈先生,不让沈先生留在湖广这种地方……唉,这儿终归还是没有江南和京城繁华啊!”

    朱厚照大多数时候都是孩子心性,调皮捣蛋,任性妄为,但他本性善良,就算偶尔会逞强出风头,也是他好面子所致,许多基本的事理他是明白的。

    沈溪道:“江南乃鱼米之乡,湖广更是承载天下百姓衣食饭饱,‘湖广熟天下足’的谚语,便是此道理。”

    “太祖开国后,两湖地区的粮食产量提高很快,到现在已经是天下粮仓,这里出产的粮食与百姓生活休戚相关。京城繁华,却是因其为首都,乃全国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中心的缘故。”

    “湖广虽然看起来不起眼,却承载着全天下人温饱的希望,你身为太子,国之储君,可不能看不起这片沃土!”

    朱厚照撇撇嘴,道:“切,我看这里就是不毛之地,亏先生还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先生,先说好了,我当上皇帝第一件事便是调你回京,那时你再教我治国和做人的道理,你想进什么衙门,我通通批准,哪怕你要当宰相也行啊!”

    或许是朱厚照听沈溪讲的历史故事多了,对于曹操、李林甫、王安石这样的丞相、宰相的故事很热衷,小小年岁便有废除内阁制度重新设立宰相之意,这也跟他老爹朱祐樘推崇内阁文官,对熊孩子一再压制进而对内阁制度心生厌恶有关。

    其实到了弘治朝,内阁首辅的地位基本跟宰相的持平,尤其到了弘治末年,朝廷大小事项基本都出自刘健和李东阳之手,说他们是无冕的宰相也不为过。

    只是洪武朝留下的规矩,即便是实质上的宰相也不能承认,大明不立宰相已是定规,内阁大臣所受限制,毕竟比宰相多多了,六部不在内阁统辖便是最好的证明,刘健权力再大,也始终无法跟明初的胡惟庸相提并论。

    沈溪不想再跟朱厚照探讨这无稽的问题,道:“一切等你登基那天再说吧!”

    师生之间交谈,没有太多避讳,就好像谈及朱厚照登基这事,沈溪也没刻意回避,该说的都说了。

    按理讲,作为臣子,不能妄议皇位传承这样的大事,因为这会显得对当今皇帝大不敬,但因沈溪跟朱厚照间很多时候都没大没小,觉得说说也没什么。即便朱厚照说出去,在朱祐樘和刘健等人眼中,也是朱厚照童言无忌,没人会计较。

    大明承平已久,到现在已无文字狱的顾虑,文官只要不是诽谤皇帝,基本上还是敢说话的。

    朱厚照或许想到自己就要走了,想要跟沈溪多聊几句,嘻嘻哈哈一直闹到很晚还没有困意。

    沈溪算是看出来了,这时代的人都习惯早睡早起,只有他这样后世穿越而来又或者是朱厚照这样混吃等死的家伙,到了夜晚才不会觉得困,要熬到很夜才睡觉。

    ……

    ……

    翌日清晨,沈溪让人准备好马车,准备送朱厚照离开武昌府。

    还没等出发,布政使司衙门来人,沈溪原以为马中锡会随便派个小吏过来,谁曾想堂堂藩台大人居然会亲自光临。

    沈溪对朱厚照道:“不想被人知道你私自出逃到湖广,就上马车去!”

    “嘿嘿,是先生不敢让人知道吧?不过,我可以给你面子!”朱厚照说完,嬉皮笑脸上了马车。

    马中锡从轿子上下来,到了沈溪面前,简单行礼。马藩台显得极为谨慎,没往沈溪送行的马车打量,直接道:“刚得到来自京城的消息,昌国公谥金夫人于五月己未过身,朝廷以地方缟素,命各地不得承以喜庆之事!陛下龙体有恙,着内阁宰辅刘少傅为首,执领治丧之事。”

    沈溪微微有些诧异。

    这位刚过世的昌国公金夫人,不是别人,正是朱祐樘的丈母娘,张皇后的母亲,同时也是朱厚照的外祖母。

    朱厚照的姥姥死在京城,可惜他这个外孙人还滞留于两湖,不能及时赶回去奔丧。

    斯时弘治皇帝朱祐樘自己也在生病,治丧的事情便交由刘健和李东阳负责。

    昌国公张峦过世很早,但因朱祐樘六宫独宠张皇后一人,张氏外戚张鹤龄和张延龄又受到皇帝宠信,张家在朝中地位如日中天,即便满朝都知道张氏兄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就是没人能把两兄弟扳倒,就连刘健、李东阳这样的名臣对张氏兄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之前金夫人一直住在皇宫,跟王太后住得很近,皇帝把老丈母娘接进宫中长住的也只有朱祐樘能做到,历朝历代因为后宫嫔妃、太妃多,皇帝从来没有把丈母娘接进皇宫里住的,只有朱祐樘这里,六宫唯独一个张皇后,把妻子寡母接到宫中来,别人只会说朱祐樘孝敬,而不会有其他非议。

    因为朱祐樘从来都生性谨慎,那些想抹黑的人都找不到这位仁孝皇帝的污点。

    金夫人过世,从道理上来说,算不上大事,但皇帝非要慎重对待,朝廷上下也不会说什么。

    谁都知道皇帝的生母纪氏过世得早,皇帝对自己的丈母娘尽孝,那是为天下人称颂的事情。

    如今金夫人逝世,皇帝正在病中,犹自不忘表达自己的悲恸之情,要以国丧之礼待之,朝廷自然要慎重对待。

    消息传到湖广,地方上毋须做太多事,只需训诫一下百姓,别在最近这段时间操办喜庆之事便可。

    即便有什么喜事也往后拖拖,或者是一切从简办理。

    马中锡过来只是通知一声,具体事项,布政使司衙门自然会妥当处理。

    沈溪看了马车一眼,不知朱厚照是否有听见,他耐着性子跟马中锡寒暄两句,然后将其送走。

    由始至终,马中锡都没问沈溪送的客人是谁。

    人刚走,朱厚照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紧张地拉着沈溪的袖子问道:“先生,刚才那位马藩台是说,我外祖母过世了,是吗?”

    沈溪打量一下周围的人,确定没人听到这话后,微微点头。

    朱厚照泫然欲泣,但他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眼眶内雾蒙蒙的,看得出来熊孩子跟金夫人的关系很不错。

    朱厚照面带悲恸之色:“也许先生说的对,我不该在武昌府多停留,必须要回京城去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都还年轻,来日总有机会跟先生见面,那时先生一定要多教给我些本事!”

    一瞬间,熊孩子好似成长不少,让沈溪颇感意外。

    送朱厚照上了马车,沈溪又跟以车马帮弟兄为主的送行队伍仔细交待一番,这才送由前后四辆马车组成的车队上路。

    沈溪没有亲自送车队出城的打算,他自信手下人能看住朱厚照,不令其再次私逃。至于朱厚照这会儿是否诚心实意,已无关紧要,反正沈溪前后派了三拨人马护送朱厚照北上,有直接护送的,还有两拨是暗地里跟踪和监视。

    沈溪派杨文招与朱厚照同乘以车,一路服侍照顾,此番自己这小表弟要辛苦一下了,既算是对他的一次历练,如果他能巴结好朱厚照,未来未尝不是一桩造化。

    至于沈永祺,因为性格相对懦弱一些,遇事瞻前顾后,沈溪将其留在身边,平日多多提点,力求早日开窍,能独当一面。

    马九不在湖广,不然沈溪肯定会让马九具体负责此事。

    沈溪身边这么多人中,最信任的就是马九,甚至连宋小城,沈溪都未必推心置腹,毕竟马九一直以谨言慎行、任劳任怨立身,事情交给他基本能办得妥妥当当。至于云柳和熙儿,虽然办事能力也很强,但沈溪却不敢让她二人陪同朱厚照北上,防止厂卫那边获得风声。

    ……

    ……

    金夫人毕竟已年迈,此时过世不会让沈溪觉得有多意外。

    沈溪现在更关心的是朱祐樘是否会按照既定的历史发展,于弘治十八年过世,毕竟他穿越形成的蝴蝶效应,已造成不小的影响,朝中很多事已经跟历史有一定偏差。

    如果朱祐樘一直拖着半条命不死,对朱厚照来说或许是好事,对沈溪来说,却未必如此了。对朱厚照而言,他可以等几年登基,那时性格可能趋于完善和稳定,不会宠信阉党打压文官集团。

    当然,也不一定会如此,沈溪之前听了朱厚照的心底话,熊孩子对文官集团反感的种子早已种下,即便他不宠信刘瑾,或许也会宠信谷大用、张永,甚至是张苑等人来对抗文官集团。

    这是总的历史趋势,大方向改不了。

    沈溪心想:“历史上刘瑾之所以能将盘踞朝中多年的刘健、谢迁等人给打压下去,不是文官集团有多窝囊,而是正德皇帝在背后鼎力支持,同时也与文官集团恰好处在一个青黄不接的当口有关。”

    “刘健、李东阳、谢迁铁三角执掌朝政多年,未曾变过,朱祐樘未给儿子准备新的阁臣人选,再加上文官集团自负任性,说甩手就甩手,即便有李东阳留在朝中,但奈何孤掌难鸣,这才令刘瑾钻了空子!”

    沈溪很希望一切按照原来的历史发展,最好朱祐樘能在弘治十八年病故,那时他正好可以在封疆大吏的位子上,坐山观虎斗,等朝廷内斗完了,他再争取调回京城,那时无论是进内阁,还是履职六部,都比他在湖广时更有前途。

    那时他要掌握的,将会是朝廷的权柄,这是一种类似于最高权力的存在。如今沈溪在地方即便有一些成绩,类似于小打小闹,并不足以影响华夏文明进程。

    对沈溪来说,朱厚照是否留在武昌府,对他影响不大,他平日做什么,在朱厚照来去前后仍旧没有变化,其中最重要的还是不断地健全工业园区配置,力争早日把科技树的基础给打牢。

    但有件事,沈溪必须要在朱厚照走了后便进行处置,那就是湖广西部和南部愈演愈烈的地方少数民族叛乱。

    因为这几年有天下粮仓地位的湖广频频遭灾,造成粮食大面积减产,百姓生活受到严重影响,处于边远高山丘陵地区的地方少数民族部落的日子不好过,各村寨饿死的人不在少数。在这种暗流汹涌的情况下,地方土司衙门应对不力,州、府衙门也是自顾自,封闭县城不管城外百姓死活,导致民怨沸腾。

    随着叛乱频繁发生,各村寨的少数民族武装有合流的迹象,即便湖广行都指挥使司已派出兵马前去平叛,但效果非常差。

    地方少数民族对地形地貌非常熟悉,利用春夏之交山雨连绵道路难行的特点,叛军跟官军打起了游击,在连续出击八方袭扰的情况下,官军首尾难顾,在付出上百人伤亡的代价后,最后不得不躲进城池中,等候沈溪这个两省总督进一步的指示。

    六月初三,湖广都指挥使苏敬杨一大早便带着战报来总督府请示,恳请沈溪率兵出征,一次性将湖广之地的叛乱根治。

    “……沈大人,湖广两司,外加地方巡检司兵马,数量在二十万左右,而叛乱的贼人最多的也不过七八百,跟盗贼几无差别,如此还任其逍遥法外,实在令大明军队蒙羞,您身为节制两省军务的总督,不能坐视不理啊!”

    沈溪打量苏敬杨一眼,心想:“这话说得轻巧,平叛本来就是地方行都司和都司衙门的事情,怎么出了事情老是推到我身上?我看全是朝廷把你们惯出来的毛病,有事就请示,本来自己能解决的小毛病,因为拖沓,最后演变成大问题。”

    沈溪反问道:“本官如何坐视不理了?难道让本官亲自领兵去地方平叛?”

    这下苏敬杨不知该怎么说了。

    都司衙门主要负责驻守城池和地方,而行都司才专门针对地方部族势力的军事机关,沈溪之前已派人去行都司传达命令,增派兵马前往湖广西部和南部平叛,顺带还划拨大批军粮物资供应军队所需。

    至于这笔钱粮最后用在了何处,沈溪不清楚,但以地方贪污成风来看,很有可能被各级官员给雁过拔毛,能真正用于军队的可能连总数的一半都不到,这就是大明官场最神奇的“漂没”。

    对此,沈溪鞭长莫及。

    大明官场腐败,已到腐蚀根基的地步,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而是大势如此。天下乌鸦一般黑,沈溪不能把湖广文官武将整个换上一轮,只好见招拆招,很多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待慢慢解决。

    沈溪叹道:“湖广二十万官军,却被少量部族武装打得满地找牙,说出去都丢脸,但本官又能如何?”

    “如今本官留守武昌府,身上有朝廷交付的重任,怎么能轻易抛下一切,到一线去领军作战?如今要平息地方叛乱,最好以招抚为主,再辅以军事打击。本官准备派人前去安抚各少数民族,苏将军可有好的人选供参详?”

    苏敬杨怔了怔,感觉自己跟沈溪说的不是一件事。

    他分明是来提请出兵,而沈溪说的却是不出兵,而是派人“劝降”。在苏敬杨这样的武将眼中,居于山野的少数民族并非王化之民,而是生番,野蛮人,必须要用武力镇压,哪里有跟他们讲道理的空间?

    苏敬杨赶紧全解:“大人,番民不知教化,还是出兵征讨为好,官兵们可都眼巴巴看着您,随时听从您的调遣啊!”

    湖广二十万驻军,说白了大多是负责耕田种地的卫所兵,天下承平已久,各卫所深处内地基本难以碰到战事,平日连操练都很少,跟边军比起来,战斗力远不止差一筹那么简单,这些兵马平时连剿灭山匪都成问题,应付大规模的叛乱战争更感吃力。

    沈溪从来没指望靠湖广地方兵马做出什么成绩,就算他是湖广、江赣两省军队名义上的总指挥,也不想在地方少数民族叛乱这种事情上多掺和。

    酷暑到来,湖广之地随之迎来丰沛的降水,南方江水两岸夏季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防洪,这是沈溪以前所没接触过的差事,布政使司那边已经多次给总督衙门来函,希望尽快跟朝廷申请防洪款项。

    在这种情形下,沈溪更不想冒着高温,带着兵马去湖广西部和南部这些在大明尚且是蛮荒之地的地方打仗。

    沈溪心想:“别等战事打到一半,我自己先因为遭受蛇虫鼠蚁叮咬,或者山林瘴气中毒倒下,那就太不明智了。现在朝廷又没逼我去平乱,我只需要远程遥控指挥即可,朝廷如果命令我统兵,到时候再走一步看一步。”

    因为湖广西部和南部的少数民族叛乱,未影响到大明核心利益,只要地方上尽快平息战火便不会有麻烦。

    沈溪作为湖广、江赣两省总督,要做的便是调兵遣将,保证后勤补给,以他为人处事的老练,当然不会为了一点民族纠纷而领兵征战。

    这种战事,胜利了朝廷也不会记下功劳,还会在史册中镇压民族起义刽子手的骂名,要是输了,那更是丢脸,或许会遗臭万年。

    无论苏敬杨怎么说,沈溪始终不为所动,说不领兵就不领……让我调度一下兵马可以,想让我亲自上阵,没门儿!

    我还等着老婆孩子来湖广跟我团聚呢!

    沈溪对苏敬杨道:“苏将军回去后,多研究一下湖广地区的地势地形图,有什么好的图册,也给本官这边送一些过来,本官好研究一二。初来乍到,本官对地方不甚了解,贸然出兵非常危险,知己知彼方为上策。况且夏季多雨季节已来临,本官要将注意力放在防洪上,无心军旅之事!”

    苏敬杨紧张地说道:“大人,难道地方安稳,不比防洪来得重要?”

    沈溪板起脸:“地方安稳,只涉及到湖广西部和南部一两个府,地方上尚且有数万兵马镇守,叛军断不至于北上杀到湖广腹地。而湖广乃是我大明粮仓,今年夏天已经连续连下了几场豪雨,如果后续雨水不停,必然要闹洪灾。湖广遭灾,粮食减产或者绝收,那全天下的百姓当如何?”

    大明刚建立那会儿,尚有“苏常熟天下足”的说法。

    但随着江南工商业日益发达,城市的膨胀侵蚀了农业的发展空间,同时大量良田用于种植桑树、茶叶和棉花,以获取更高的经济效益,导致长三角地区的粮食种植直线下降,而湖广则由于连续开发,逐步成为全国粮食的主产地。

    靖难之役后,南粮北调逐渐成为一项传统,但由于长江中游区域一直饱受水灾困扰,该地区能否风调雨顺,全看天意,一旦湖广遭灾,粮食调度不出去,全国许多地方的老百姓可能就吃不上饭了。

    苏敬杨听沈溪的意思,不想亲自领兵出征,他不敢多嘴,赶紧叫人为沈溪准备一些湖广西部、南部的图册和府志、县志,让沈溪充分了解该地区的风土人情,顺带按照沈溪的吩咐,安排地方卫所、千户所日常屯驻和练兵。

    苏敬杨很识相,他知道这时代文官至上,跟沈溪较劲儿不明智……沈溪能帮他的地方太多,随随便便上个奏本,夸赞一下地方都司衙门做事妥当,朝廷就会记住苏敬杨的功劳。

    苏敬杨跟其他地方将领一样,一心想跟着沈溪建功立业。

    在这之前,只有边军体系才能栽培出王公贵胄,而地方都指挥使因为并非世袭,苏敬杨很想为自己的子孙后代争取到公侯世卿,所以才会极度渴望沈溪领兵出征,他才好跟着沾光。

    沈溪有意组建一支由总督衙门直接统辖的兵马,苏敬杨心想,既然这位新任两省总督对于地方平乱的事不那么上心,那就干脆帮总督衙门组建一支军队。

    沈溪作为两省总督,有直接统兵权,就算朝廷不给沈溪组建兵马的诏令,沈溪也可以自行组建兵马,甚至可以任命一些将职,同样可以得到朝廷的承认,这就是著名的“标兵制度”。

    沈溪准备组建一支完全由他指挥调度的兵马。

    虽然士兵的俸禄不用操心,但养活这支部队需用到的兵器、装备等,则要他全权负责,使得沈溪不想把规模搞得太大……有两千左右常备兵,再加上听从调度的四五千卫所兵马,基本上来说,任何战事都可以轻松应付。

    连土木堡之战,沈溪都只用不到一万兵马跟鞑靼人周旋,在这湖广之地,栽培两千精锐官兵足以应对一切挑战。

    沈溪计划在自己的侍卫中招聘军事骨干,先把他们训练好,再把湖广素质最好的士兵划拨到自己麾下,配备火枪和火炮,按照后世的方法打造出一支铁军,不打仗的时候保护自己的安全,打仗的时候则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沈溪的想法得到苏敬杨的大力支持,之前苏敬杨已经给沈溪提供了一部分官兵,还将武昌府周边卫所卫指挥使、千户所千户叫来拜会沈溪,顺带让人回去选拔士兵,送到武昌府来听从沈溪调遣。

    在标兵未正式成军前,沈溪的主要心思还是放在工业园区。

    经过多次试验,燧发枪正在逐步成型。这枪说白了就是把引燃火药的火信,变成扣动扳机打火的火石,虽然火石溅出的火星要点燃黑火药不是每一次都奏效,但多扣两下扳机总会把火枪内的火药点燃。

    如今,铁匠们正在想办法,给燧发枪上刺刀,这样即便没有火药了,部队已经有再战之力。

    下一步,便是抓紧时间生产燧发枪。

    沈溪打算用一年的时间,生产出两千支燧发枪,然后装备部队……这将是大明历史上第一支全部装备火器的军队,如果再辅以忠君爱国的思想,沈溪相信将会成为自己手上的一把利剑。

    ……

    ……

    送走朱厚照后,沈溪一直处在工业园区和总督衙门两点一线的生活模式中。

    布政使司衙门已经多番来信,催促沈溪主动肩负起防洪事宜。

    都指挥使苏敬杨想的是让沈溪领军平息地方少数民族叛乱,而马中锡则一心念着让沈溪帮忙防洪治灾。

    马中锡之前从沈溪手中得到的那批钱粮,已悉数运往京城,用以补充京师保卫战后空空如也的国库。

    马中锡当了好人,可他手头上就没了治理江河急需的银两。

    就算地方上人手充足,但购买麻袋和砂石料总是需要花钱的,不给钱先欠着也行,但老百姓前来抗洪救灾,总需要管饭吧?这购买粮食的钱从何而来?

    沈溪原本不想理会防洪治灾的事情,但他人在武昌府,就住在长江边上,一旦溃堤他自己跑不掉不说,工业园区也会跟着遭殃。

    事关自己的安稳,同时还关系到大明科技进步,沈溪只能亲自上长江大堤视察,对长江防洪情况进行更进一步的了解。

    沈溪视察过江堤之后,发现这时代的堤坝质量很低,堤基为沙砾基础,堤背有历次溃堤形成的渊塘,堤基覆盖破坏严重。临水面无滩或少滩堤段,白蚁、蛇、獾、鼠等打了许多洞,对堤坝造成极大威胁。

    一旦发生溃口,堤坝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洪水无可阻挡。

    因为夏汛即将到来,作为湖广总督的沈溪,不能不把防洪摆到第一要务上,他暂时只能寄希望于这一年的洪水别来得太凶猛,给他一定的时间加固堤坝,防洪治灾。

    大明对河道疏浚、洪灾应对处置,以黄河为第一要务,毕竟黄河年年闹水灾,而长江则在大多数时候都“循规蹈矩”,因而大明只是在齐鲁设立河道总督衙门,并未在长江沿岸设置相应的治河衙门。

    府、州、县三级衙门,是湖广以及江南之地防洪主要机构,地方征调民夫,装填沙包、调运护堤等事项,都由各级衙门负责组织。

    总督府作为两省最高行政和军事机关,并不负责具体事项,但沈溪可以利用他的“声望”,在民间募集赈灾资金,用在江防上。

    总督府这边把风放出去,湖广地方豪门大户都捂紧了钱袋子。

    都知道这位新任总督不好惹,之前沈溪只是轻描淡写要追查毒害马中锡的奸人,就从湖广官绅手中坑走八十万两银子,让各世家大族苦不堪言。

    现在沈溪一句治河,指不定要地方捐赠多少银子,很多之前没来得及离开湖广迁徙去别处的家族,这会儿都后悔起来。

    “当时没想开,以为留下来能逐步恢复往日的风光,结果生意被人抢了不说,现在还要被人坑一大笔!真是命苦!”

    沈溪虽然把风放了出去,但他还算客气,没打算让地方士绅掏银子,因为他知道士绅们如今的日子不好过,尤其许多世家在失去专营权后,已经从生意人变成地主,靠土地、店面维持生计。

    沈溪的意思,由宋小城和惠娘拿出一笔银子,完成地方防洪工作,顺带为宋小城和惠娘在地方上的生意顺利铺开奠定政治人脉。

    如今宋小城在湖广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而惠娘也已经抵达江赣,如果沈溪不能从政策上给予二人更多帮助,下一步两家要发展壮大很困难。

    沈溪初步算了下,初期拿出两万两银子赈灾即可。

    这笔银子大半可以从总督府账面上支取,剩下的则由宋小城、惠娘各承担一部分,如果再有不足,则由地方士绅填补。

    惠娘抵达南昌,沈溪想去探视……这会儿家眷已从京城起行,如果等谢韵儿等女到了武昌府后,他再去南昌府可能更不方便。

    在这种情况下,沈溪终于决定,趁着自家女眷到来之前,先到南昌走一趟。

    ……

    ……

    沈溪要到南昌视察的消息很快传开,可把江赣官绅给吓坏了。

    这位新任两省总督做事雷厉风行,“斑斑劣迹”早就传遍官场,人人都把沈溪当做瘟神,在沈溪提前通风,说自己要去南昌视察军务,顺带督导防洪事宜时,地方上很多士绅已经吓得要开溜。

    湖广布政使司这边有马中锡充当沈溪的排头兵,而江赣那边暂时没有马文升、刘大夏派系的人,甚至连刘健、李东阳一派的人都没有。

    连跟沈溪接洽说得上话的官员都没一个,地方各级衙门更是提心吊胆,生怕沈溪又来之前“大清洗”的那套。

    沈溪东行,随行的人不多,他要沿江而下到九江府,再进鄱阳湖登岸陆行到南昌府,这一路虽然不算很长,但也要走个六七天。

    沈溪不会急着赶路,重点是考察沿江大堤的情况,顺带找地方官府问一下防洪治灾的事情,主要还是了解各地的实际情况。

    沈溪上任后一直待在武昌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武昌城扎了根,但江赣那边各级官府、士绅早就有了觉悟,沈溪出任两省总督,绝对不可能只在一地停留,这次来江赣,必然打着别的旗号来完成地方专营制度改革,顺带“与民争利”,要跟士绅过不去。

    沈溪在武昌府还没出发,江赣那边的线报就接踵而至,许多消息都暗藏杀机,说是地方上有人准备刺杀,让他永远没命回武昌府。也有消息说,刺客有几十人,会在不同的地方对他行刺,连驿馆中人都有可能被收买,或许会下毒,又或许趁夜杀进房中,更有甚者干脆把驿馆一把火烧了。

    负责给沈溪整理情报的云柳,看到各种各样透露出凶险杀机的消息,非常紧张,她很担心沈溪出事,好不容易她和熙儿才有了着落,不希望再回到以前那种孤苦无依的状态。

    云柳来到书房,向沈溪提出建议:“大人,这个时候不宜往江赣……不妨先派人,将地方上对大人不利的奸邪小人一举铲除,大人再领军前去,以雷霆万钧之势整顿吏治!”

    沈溪一边倾听云柳述说,一边整理公文,脸上挂着笑容:“你当本官是那种天生喜欢跟人相斗的狂人?本官做事很多时候都是为势所迫,现在既然有人觉得我妨碍他们升官发财,那就索性给他们一次机会……总停留武昌府,反倒会让他们觉得我胆怯了,唉,这总督难当啊!”

    云柳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沈溪作何发出如此感慨。

    但见沈溪的态度,便知道沈溪对这些恐吓并未放在心上。

    沈溪虽然尚未建立一支归他直接指挥的新式军队,但他身边亲卫有几百人,这次沈溪可不打算微服而行,带的随从可不少,想在重兵保护下刺杀成功,几乎是天方夜谭。

    至于下毒、放火等,沈溪觉得更不靠谱,他这一路必然小心谨慎,米粮自带,尽量少住驿站,他想看看,江赣地方的官绅能蛮横到什么程度。

    沈溪道:“如果他们真有本事行刺,本官倒对他们高看一眼,否则……就只能贻笑大方!”

    云柳原本还说沈溪对自己的生命太过儿戏,但仔细回想当初土木堡时的境况比现在危险一百倍,便觉得沈溪的反应很正常……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再见识这种威胁,便觉得小儿科。

    ……

    ……

    沈溪于六月五日踏上旅途,身边带随从二百人,其中大部分为护送士兵,同时暗中派云柳、熙儿等人带八十名探子暗中保驾护航。

    沈溪把沈永祺带在身边,出发时并未惊动地方官府,也未让人送行。一共从地方卫所租借了八艘船,船队离开武昌府半天,沈溪在樊口上了岸,转道陆路而行……这是采取的声东击西之法,说是水路进发,其实不走寻常路,沈溪准备打江赣地方官绅一个措手不及。

    出发不到四天,一行进入九江府境内。

    在这之前,九江知府张航听说沈溪借道九江前往南昌,早早就在浔阳码头等候,可惜苦候数日都没见人。沈溪压根儿就没走水路,而且沿途不在驿站歇宿,大多数时候走的都不是宽敞的官道,而是走沿江小道。

    一来是为掩人耳目,二来是沈溪想见到最真实的百姓生活,了解民生困苦。

    如果大张旗鼓到下面去视察,地方官府肯定会做手脚,做出一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的假象,此次他到不告自到,能见到最真实最直观的东西。沈溪本身就是闽西寒门出身,这时代农民、佃户都是个什么生活状态,他心里清楚。

    这是一个有地你也种不起,风调雨顺还要背负债务,甚至要卖儿卖女的时代,越是穷乡僻壤,这种情况越明显。

    一路下来,沈溪心中多了很多感慨:“我家里有个秀才的大伯还算不错,不至于被乡绅盘剥,那些平头百姓,真如同草芥一般,由于土地兼并严重,许多百姓只能租地主家的田地来种,支付极高的地租,说湖广乃粮仓之地,其实不过如此!”

    六月十日,赶了一天路下来,沈溪又累又渴,决定进城好好漱洗一番,附近最近的县城是九江府德安县。

    当沈溪派人去德安县通报,说要进城时,德安知县关渚麟吓得屁滚尿流,带着县衙官吏出城迎接。

    见到沈溪,关渚麟当即下跪,连连磕头,态度恭谨之极,但这一幕落在沈溪眼中,却怀疑是不是眼前的关县令平日亏心事做多了,现在怕秋后算账,所以才会装乖孙子。

    沈溪上前,摆摆手道:“关知县不必行此大礼,本官往南昌途中,经过德安县,时候不早,想进城歇宿,不知可方便?”

    “方便,自然是方便!”

    关渚麟站起身来,做出恭请的手势:“大人能来鄙县,本地父老乡亲颜面有光,求之不得呢!请,请进城!”

    “嗯!”

    沈溪满意地点点头,径直从关渚麟身前过去。

    关知县乃举人出身,之前已出缺过几个地方的七品县令,应付上司很有经验,但这会儿他依然被吓得不停擦汗。

    沈溪没回头,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道:“这天气实在太热,关知县出来迎接,还如此隆重盛大,实在有心了。”

    “如果觉得身体受不了,关知县早些回县衙歇着,本官自会往驿馆去,明日一早便离开德安,绝不会给关知县带来麻烦!”

    关渚麟赶紧表态:“不麻烦不麻烦,下官在德安为官两年,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为总督大人带路再好不过。请……”

    随后,关渚麟亲自领着沈溪一行到驿馆安顿好,这才六神无主地回到县衙。

    由于吃不准沈溪来意,关渚麟不得不召集心腹商议,看看该怎么打发沈溪。

    “关知县,这位沈中丞可不好惹,听闻他在东南三省为官时,曾一次将三个知府六个知县拉下马来,还给扣上通匪的大罪,格杀当场,轰动闽粤……”关渚麟的师爷是来自江浙绍兴的秀才古程严,今年四十多岁,满脸忌惮地说道。

    捕头张明有些诧异:“为啥我听说的,这位沈中丞一次杀了五位知府,二十位知县呢?”

    这世道信息传播不畅通,沈溪在闽粤之地所做事情虽已传出,但具体的事情却是众说纷纭,官场上传得也很邪乎,这主要是跟沈溪这几年行事雷厉风行不无关系,别人会不自觉夸大其词。

    古程严道:“老朽探知的消息,千真万确,小小杂役不要胡搅蛮缠……”

    “够了!”

    关渚麟怒斥一声,喝道,“本官忧心忡忡,如今沈中丞已带兵进城,就算只杀过一个知府一个知县,那也是来者不善!你们在这儿杵着作甚?还不赶紧给本官想办法,看看如何应付?”

    关渚麟因沈溪的到来彻底乱了方寸,两省总督拥有先斩后奏的大权,这好像一把枷锁加诸于身上,感觉颇不自在,偏偏手底下这些人还拿道听途说的事吓唬人。

    商议半天没有结果,最后关渚麟只能赌一把——按照以往应付上差的方法,让人打探沈溪的喜好,关渚麟准备为沈溪送上一份厚礼,将这位新总督的嘴给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