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进城,不自觉地掉进沈溪专门为他们设置的陷阱。
在这里,有着平民百姓生存所需的一切物资,比如沈溪带来准备长期作战的粮草辎重,其中一部分便被送去城南,把那些叛军士兵馋得垂涎欲滴。
叛军进城,原本应该马上攻占城内主要军事据点,稳扎稳打,步步推进……诸如城门两侧的城墙、官军营地以及府县衙门等等,但这些人钻进城南的大街小巷中,一时半会儿舍不得出来。
云柳和熙儿来到站在塔楼顶层窗前的沈溪身边,看着远处不知何时乱作一团的叛军,还有塔楼下面以及左右街巷中隐蔽的、因军需物资被抢夺而两眼喷火的官军。
云柳和熙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叛军怎么会离谱到这种程度?到了此时,她们都看清楚了,局势正在向官军倾斜。
云柳道:“大人,叛军差不多已悉数入城,如今都分散在城南的街巷中……是否马上出兵?”
沈溪微微沉吟,摇头道:“先等等,事情不急,让叛军多抢一会儿,等他们口袋装不下,背上背的、肩上挑的、双手提的东西把他们压垮,拼死一战的决心自然就没了,到时再出兵将其一网成擒!“
熙儿嘀咕道:“沈大人,为什么叛军进城不久便乱作一团,只知道抢劫,连最要紧的打仗都忘了?”
云柳并未制止熙儿提问,因为她自己也很好奇,不明白为什么在湖广西部和南部连克城池,声势无比浩大的叛军,进城后的表现会如此大失水准。虽然她从心底看不起衣衫褴褛、武器装备良莠不齐的叛军,但毕竟这是两军交战,而不是山匪进城。
远处的抢掠还在进行。
沈溪看得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因为他手上握有自制望远镜,这东西虽然没多大科技含量,但在临场指挥作战上,作用几乎无可替代。
沈溪耐心解释道:“叛军并非是一个村寨或者是同一个民族构成,根本就是各自为战,怎么可能形成协调一致的指挥体系?”
一针见血,沈溪分析的正是战场上局势剧烈演变的内在原因。
云柳心想:“之前我还以为是同一个部族的兵马,现在才知,原来是由好几个民族纠结而成。”
“如果是野外作战,考虑到唇亡齿寒,叛军各部还能形成呼应,协同作战。但现在已然攻入宝庆府府城,叛军以为官军已逃跑,心中的警惕性大大降低,毕竟少有城门失守而城池不陷的情况。”
“这么多老百姓眼里的好东西,每个村寨的人都想多抢些,以为别人会去追击官军,于是便一窝蜂地哄抢,战斗什么的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这跟那些骁勇善战的鞑靼人,没有丝毫可比性!”
想到连鞑靼人都败在沈溪手上,云柳便知道这群乌合之众根本就不是沈溪的对手,哪怕沈溪手头兵马再少,还把城门让了出来,最后的结果依然无法更改。
跟鞑靼骑兵这样曾经纵横欧亚大陆的对手交锋后,连云柳自己都觉得眼前的叛军不值一提。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眼看进城的四千叛军已经将城南一带民居抢光,准备往城池内部深入,沈溪一摆手:
“下令,收紧包围圈,将那些被沉重包袱压得走不动路的叛军给我拿下!能生擒的话,绝对不要枉杀,一个俘虏抵三颗首级!”
差不多到时候了,沈溪没必要再隐忍,该出手时就出手。
沈溪暂且不会把城门口给堵上,虽然他在城墙两翼安排了一千兵马,随时可以从城墙上杀下来,将城门口彻底堵上,但若出现那种情形,城中叛军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定会形成决死一战的局面。
这就好像攻打城池,围三阕一是常用的手段,得让对手有一个侥幸心理,便不会放弃到手的财富。这些叛军拖着那么多东西,你向他们能跑多远?更何况南边还有已经开始返程的苏敬杨所部。
沈溪心道:“老苏虽然在这场战事中充当了看客,但你回来的路上,能捉到一些叛军逃兵,也当你立下大功了!”
……
……
城中官军,共分为江赣兵和地方卫所、巡检司兵马。
无论是哪路官军,对叛军抢夺粮食物资都非常愤慨,自己的吃穿用度被一群宵小抢夺,实在心有不甘。
如果说打鞑靼人他们会吓得逃走,但对于装备落后训练更差的叛军,他们可没道理被吓退,因为那些叛军说到底就是一群造反的异族百姓。
对于这些不服王化的蛮夷,官军一向都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地方上的卫所官兵,以前少不得欺负异族百姓,甚至在非战争年景,也做出一些烧杀抢掠的事情,冒充军功。而那些异族百姓平时都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受欺辱。
这正是民族矛盾的根源。
这年代,为了有限的生存资源,社会底层的人竞争激烈,有权势的人则会欺压良民,使得普通百姓怨声载道。
在这样一个没有公平正义的年代,即便百姓利益受损,他们也不敢吱声,因为他们知道大背景便是如此,即便说出来也没什么用,只有各部族联合起来,拿起刀枪,有统一的指挥,他们才能拼出一条活路。
但这些加入叛乱武装的异族青壮,最终目的只是为了自己和家人能够生存下去,心态其实跟这时代盗匪差不了多少。
战争是为了抢掠资源,至于成就什么帝王大业,甚至割据一方,那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也没人给他们规划这种野心,他们自知没力量跟朝廷对抗,因为他们抢掠的目标是汉人,汉人绝对不会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也就阻碍了队伍扩大。单靠各部族的人口,能在地方上穿州过府已经很不容易,跟更何况改朝换代?
“滴滴滴——”
随着沈溪命令下达,城中各处尖利的哨子声响了起来,很快官兵从隐身的房屋、地窖中冲了出来,开始朝作战区域,也就是城南的街巷进行压缩。
这是一场真正短兵相接的战斗,沈溪派出负责进剿的官兵只有两千,尚不到叛军入城兵马的一半。但官军武器装备精良,士气高涨,对于此战却有必胜的信心。
这主要是因为沈溪把原本己方处于绝对劣势的野外,转移到了城内,设下埋伏,并设计消磨叛军的战斗意志,使得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出奇顺利。
负责带兵突击的是江西都指挥使王禾。
马九主要负责防守街巷,同时调动火炮和火铳协同攻击。
马九手上有二百名火铳手,这些火铳手是沈溪手头最精锐的兵马,使用的全是刚改良的燧发枪。
火铳手封锁了城南向城中进发的主要街道,若叛军继续向城内推进,马九便会率部迎击,否则在这一战中他只能旁观,无法影响王禾带兵斩获功劳。
“呜嗷嗷……”
之前只是叛军虚张声势的喊杀声,但到了此时,城中官军嘹亮的呐喊,瞬间掩盖了叛军虚弱无力的声音。
官军就好像杀红眼的猛兽,或手持长矛,或挥舞长刀,排着军阵,从城东、城中和城西杀向南门街巷。
当官军逼近身边时,叛军上下才回过神来。
很多异族士兵扛着装满钱帛的布袋,牵着装满粮食以及锄头、镰刀等生产资料的牲口,准备撤走,忽然从同伴口中得知,官军杀来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之前进城时太过轻松,掠夺物资也很简单,让他们放松了警惕心理,现在官军突然杀奔出来,他们才知道掉进陷阱里了。
在遇到官军袭击的情况下,叛军想集结起来反抗,却发现大多数异族青壮已分散进入各街巷民户中抢劫,此时街面上已基本找寻不到成规模的部队。
叛军头领跟下面的士兵断绝了联系,现在才去召集人手时间已经来不及。而在这种需要体现单兵作战能力的巷战中,叛军几乎不占任何优势。
沈溪站在塔楼顶层窗前,看到很多叛军在没有反抗的情况下,直接被官军擒拿,跪在地上双手抱头,一动都不敢动。
沈溪轻叹:“就算你们联合起来,可以跟官军斗个旗鼓相当,但你们骨子里只是目光短浅的普通百姓,只有当你们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的时候,才能跟官军正面抗衡,城外的荒山野岭便是你们天然的帮手。”
“如果进入城池,你们就变成上岸的鱼,除了尽快回到水里,便再无任何求存的办法。即便你们垂死挣扎,也最终只能咬上官军一口,避免不了失败的命运!”
此时的战事,官军一路高歌猛进,而叛军尽管占据数量上的优势,但因本身他们抢掠的东西太多,又割舍不下,连逃走都没力气。
一场看起来势均力敌的战事,其实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一边倒的结局。
交战双方此时都顾不得考虑谁胜谁负,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官军气势如虹,而叛军则想带着战利品逃离战场,兵无斗志。
故此,双方遭遇时,兵力对比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官军总是能够集中优势兵力攻击叛军的小股部队。
在这种巷战中,官军训练有素、相互协作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即便官军素质并不能让沈溪满意,很多新兵蛋子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即便沈溪没做出太有针对性的安排,甚至连动员大会都没有,但只要上了战场,在杀红眼的情况下,都能以一当十,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有时候,一两个士兵也能将几名甚至十几名叛军追得到处乱跑。
官和贼,临战心态截然不同!
沈溪看清楚战场上一面倒的局势后,明白很多事从开始就决定了,这也是时代所决定,只要他能把官军的优势发挥出来,其实平息叛乱并不困难。
王禾带兵冲杀在第一线,此时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堂堂的江西都指挥使,而把自己当做冲锋陷阵的猛将,在这种危险性极高的巷战中,浑然不顾身后到底跟有多少人,所向披靡,风头之盛一时无两。
跟苏敬杨这样先后中过秀才和举人,半道才承袭家中将职并一路走到现在都指挥使不同,王禾之前却是荫袭的卫指挥使,应对沿海贼寇方面有一定经验,属于实践派。等他亲自领兵上了战场,头脑发热,热血上涌,将畏惧置之脑后。
沈溪站在远处,从望远镜里看到莽夫一般的王禾,摇摇头道:“王禾跟一个成熟睿智、行事冷静且能照顾整体战局的帅才尚有不小差距,将来要走的路还很漫长……”
相比王禾在城中跟叛军正面搏杀,沈溪能想象苏敬杨闻听城中战事后的郁闷。
此时叛军第一线兵马已全线溃退,而有的部族已开始往城外方向逃窜,毕竟城门尚在他们手上,现在依然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状态。
云柳派人查探过形势后,上塔楼向沈溪奏禀:“大人,现在已有叛军逃出城去了,看似有南遁逃匿的打算,是否立即派兵封堵城门?”
在云柳看来,现在战局已完全在沈溪掌控中,最好不要放一个叛军出城,免得留下后患。
沈溪却不以为然,摆摆手道:“先放一批叛军出城,如果叛军发现城门被堵,激发决死一战之心,实非本官所愿。即便叛军出城也无妨,他们带着那么多东西,又舍不得丢弃,想撤到紫阳关以南地区纯属痴人说梦。苏指挥使的人马正在等候他们,传令下去,继续将包围圈收紧……”
这会儿沈溪不急着关门打狗。
先放一些狗出去,让所有叛军感到有逃生的希望,自然不会用心抵抗,用自己的牺牲来换取其他人逃命。反之,如果没有了退路,叛军在拼死求得一线生机的希望刺激下,会变身成豺狼虎豹,到那时沈溪手下这些官军能否应付,反倒成了未知之数。
沈溪必须要考虑到自己这边的官军和地方守备兵马,没有太多实战经验,同时数量也不及对手的问题。
现在只是靠一鼓作气,战果如果无法扩大,那下一步有可能叛军就会发起反击,祸福难料。
战局进一步发展!
沈溪从未有亲自上战场的打算,他只准备当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甚至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他可没打算为邵阳城殉葬,能胜利固然好,但如果叛军反戈一击,他也不会留下来恋战,反正他手里有大把官军可供调度,最终的胜利必然是他。
云柳刚下塔楼,继续到前线侦查敌情,有传令兵来报:“大人,宝庆知府求见!”
沈溪冷笑不已:“来得倒是挺快,告诉周知府一声,让他在下面等候……”
话音未落,沈溪便听到楼下有争吵声传来,宝庆知府周凌气势汹汹,一副要把阻拦他的士兵生吞活剥的模样:“……活腻了?连我四品知府都敢阻拦?事关重大,若宝庆府失守谁来担责?”
沈溪在窗口高声回道:“本官担责如何?”
周凌听到这话,往楼上看了一眼,见沈溪正探头往下看,赶紧道:“沈中丞,您这到底要作何?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要我们府衙、县衙好好配合你,安抚好民众,坚守好岗位,与叛军好好打一仗。怎么突然便任城门洞开,纵贼兵入城,难道您要把宝庆府折腾失守才肯善罢甘休?”
对于宝庆府府、县两级衙门来说,事情变化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昨日沈溪进城,说是城外有叛军追击,本来周凌还没太当回事,结果才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沈溪就派兵出城追击。
周凌原本以战火就此远离,结果中午刚过沈溪便来报,说是叛军要攻城,让他和邵阳县令配合他工作,结果这头府衙和县衙刚把“撤离南门战区”的百姓安顿好,就闻报城墙已被叛军攻破。
周凌原本又惊又怒,以为城陷只能遁走,结果沈溪派人告知,这一切乃是沈溪制定的“诱敌深入”的作战计划,顿时火冒三丈,赶紧来找沈溪质问。
等满肚子的气撒出来,周凌才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小小的知府,而沈溪却是高高在上的两省总督,他根本没资格在这里耀武扬威,一时间气势顿时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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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赶来塔楼的路上,宝庆知府周凌便听说,随着埋伏的官军出动,前线战事迅速进入白热化阶段,官军目前已占据全面上风。
这也意味着,总督大人制定的作战计划,切实可行,而且执行得还很顺利。
此时在马上就要打大胜仗的沈溪面前发怒,殊为不智!
沈溪瞪了楼下翘首观望的周凌一眼,道:“周知府,本官安排,乃是当前最好选择,虽然这会给城内百姓带来一定困扰,以及财货方面的损失,但也算是用局部利益换取整体战局的主动。”
“你想想看,一旦这路多达四千余众的叛军彻底解决,那紫阳关、石羊关以南的叛军就会成为惊弓之鸟,自乱阵脚。如此一来,本官无须再花费大力气去平叛,可以把更多的精力用到招抚上!”
周凌脸上露出些许不屑。
他可不想招抚那些不服王化的乱民……在周凌看来,对待这些背叛朝廷的“蛮夷”,官府根本不用妥协,他更想沈溪直接带兵南下,将之全部剿灭,让那些“蛮夷”知道王师的厉害,给地方官府撑腰打气。
对待地方少数民族的两种截然不同心态,造成周凌不能理解沈溪的所作所为,只能用沉默进行对抗。
沈溪看不惯对方那种倨傲的态度,有些厌烦地摆摆手:“周知府且在楼下等着,待战事结束,本官再与周知府一同前去前方视察战场!”
周凌拂袖转身,清亮的声音传来:“沈中丞的好意,下官心领了,但下官得回去安抚那些失去家园的百姓,调度府、县衙役维持秩序。战事结束,城中必然一片混乱,甚至有宵小浑水摸鱼,却不知这些事情沈中丞可有考虑过……”
此时的周凌昂首挺胸,步伐稳健有力,好一副名士风范——他以为自己什么事都比沈溪考虑得周全,但其实只是在沈溪面前卖弄一下,以图在两省总督面前留下个勇于任事、不畏权贵的好印象。
周知府前脚刚离开,王禾派来汇报战况的传令兵,已到了塔楼下。
传令兵仰头见到沈溪,扯着嗓子喊道:“大人,冲进街巷的叛军大多已被控制住,剩下的叛军正在向城门退却,王指挥使正在率部追击,他请您派兵打扫战场……”
沈溪皱了皱眉,喃喃自语:“之前的战场原本就是民居,打扫什么战场,你以为是在攻城略地?”
突然想到什么,沈溪高呼一声:“来人啊,传本官令,城墙上埋伏于两翼的一千兵马,迅速向南城门进发,第一时间夺回城门的控制权。告诉何鸿何千户,此战务必一战功成!”
“另外,战前从西门悄悄出城的五百官兵,配合城头上的行动,务必第一时间把城门给我堵上了。”
“得令!”
传令兵翻身上马,带着令旗迅速离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消息传出去。
没过多久,城内响起洪亮的号角声,这是官军发起全面进攻的信号。
之前只是王禾率领的两千赣军对叛军攻占的街区发动攻击,现在沈溪要将手中所有兵马调动起来,将叛军控制的南门一带区域进一步进行压缩,并在最短时间内解决这股敌人。
如果叛军回过神来,集合一处,负隅顽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在沈溪的号令下,城里城外所有官军发动猛烈的攻击,叛军一路败退,根本就形不成有效的抵抗,沈溪只能通过望远镜,看到远处闪现的火光和升腾的烟尘,连具体的人影都寻不到。
不过此时有些城南的百姓,冒死回到自己家中,想拿走一些东西……这些物资有很多是沈溪派出人马安排,邵阳城里的百姓自己的生活也困苦不堪,他们盗取官军的财货,分明是想虎口夺食。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有能力更无眼光的百姓为了让自己和家人吃饱肚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其实是情理中的事情,他摇头轻叹:
“也罢,这种事虽然在我眼皮子低下发生,但无关大局,只希望这些人别因绳头小利而影响整体战局进展!”
这点小小的不和谐,未影响到战局,随后府衙、县衙的官差按照知府周凌的吩咐,往城南的街巷而去,他们的任务,在于维持战场后方的秩序,之前混进交战区域偷鸡摸狗的百姓,有的被官差当场拿下,有的则东躲西藏,现场一片鸡飞狗跳。
但不时有叛军零散士兵冲杀而至,官差看到后一哄而散,那些被拿下的老百姓暗自庆幸,迅速站起来躲进民舍中,再不敢现身。
沈溪暗自摇头:“江西和湖广官军,毕竟没经历过系统的训练,又无实战经验,短时间内仍不能担当大事,这么铺天盖地冲杀过去,还能有如此多漏网之鱼,表现真是太糟糕了。还好只是南方没多少见识的叛军,如果是大草原上的鞑靼人,这些漏网之鱼或许就会改变战争局势!”
果然如同沈溪所料,即便有少量叛军躲过官军密集的攻势,也不过是出来吓唬官差和百姓,根本没能力扭转不利的局面,他们更多地是蹿入大街小巷,试着从别的城门逃走,但人没走出多远,就遇到尾随而至的官军,稍微打斗便束手就擒。
不多时,云柳上塔楼来奏禀:“大人,叛军被分割包围,预计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全歼。此时南城门已封堵,部分冲出城池的叛军也被我城外兵马歼灭……不知接下来您还有何吩咐?”
沈溪道:“没什么好吩咐的了,等着清点战果就是!”
虽然官军成功光复城门,但由于之前有不少叛军逃出城,并未真正做到一网成擒。但沈溪没有安排兵马追击,因为他知道苏敬杨的大军随时会杀回来。
有苏敬杨守住官道,叛军只能躲进荒山野岭,最后真正能回到南方叛军掌控地盘的人屈指可数,至于把从邵阳劫掠到的财货带回他们的村寨,在翻山越岭的情况下,纯属痴人说梦。
这场看起来声势浩大,双方似乎旗鼓相当的战事,其实从开战伊始,就已注定最后的结局。
随后虽然还有扫尾的事情要做,但沈溪已从塔楼上下来,他没有跟之前说的那样带人去前线视察军务,因为这会儿那些刚刚收复的街区没有想像的那么安全,很可能会从某个民户中窜出一小队叛军士兵,威胁到他的生命。
沈溪宁可先回到设置在府衙附近的临时大营,等候各处将战果汇总。
云柳和熙儿负责搜集情报,首先是城内的情况,云柳对此最是上心,她非常在意城中乱事是否平息,击杀和俘虏的情况又如何。
至于缴获多少战利品,沈溪根本就没兴趣过问……叛军只是带着一点儿口粮就杀进城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些叛军士兵最有价值的,仅仅是他们的一条命,如此而已。
临近黄昏时,沈溪的中军大帐外站满了前来汇报战果的将士,这些人满脸都是兴奋激动的表情。
大多数人第一次上战场就立下大功,一个个都巴不得将这好消息告诉沈溪这个两省总督,为自己和麾下部队请赏。
但沈溪除了云柳外,其余将领概不接见。
按照沈溪的意思,有什么事,直接报上,交由云柳带进中军大帐,别人想凑到他身边表功,门都没有。
云柳将大致战果清点清楚后,仍旧带着几分遗憾,道:“……大人,估摸还有六七百叛军从我们的包围圈溜走,虽半道截住了些,但多数依然南遁。至于苏将军是否能将人拿下,一切尚是未知数!”
“不用太细究!”
沈溪将手头案牍一放,道,“这场仗最重要的是没杀多少人,叛军大部分都被俘虏,我们跟地方部族间未完全交恶,仍有转圜的余地。经此一战,叛军上下明白对抗朝廷就如同螳臂当车,或许就会考虑投降一途了!”
云柳恭维道:“大人此战出奇谋建奇功,一举消灭叛军主力,剩下的叛军必然闻风而逃!”
沈溪笑了笑,道:“那倒是,从邵阳逃跑的叛军即便撤到紫阳关以南,也未必敢在武冈州久留,只要官军南下,丢失的城池定能一一收复,到年底前……料想也早不到哪儿去,应该能解决湖广西部和南部的叛乱,再把贵州、广西等地的战乱顺道解决,就可以打道回武昌府!”
云柳不解地问道:“大人,需要那么长时间?”
沈溪叹道:“这地方上的叛乱不比西北,情况更为错综复杂。主要是这些地方的人都是大明子民,我不想将各个部族分门别类,人为地制造分裂和矛盾。只要不是有心与朝廷为敌,手头又没有命案,便可从宽发落,迅速把地方稳定下来……”
在沈溪看来,民族矛盾不能用常规方式解决,要以怀柔和同化的政策为主,等地方安定下来再说。
沈溪再道:“此番自江赣出发前,我特意通知自闽粤之地运些新的农作物种子到宝庆府来。”
“等种子运到后,立即进行推广栽种,很多因战乱而荒芜的土地,如果不能在八月前种下水稻、高粱等传统作物,错过农时便会颗粒无收。倒是我带来的新作物,如果能够在中秋前种下,入冬前可以收获一季。”
现在才刚跟叛军打了一仗,战局尚扑朔迷离,但沈溪已经做好战后重建准备。
随着叛乱结束,接下来必然要实施一系列安民措施。
沈溪手头上正好有大批新农作物种子,都是这几年在闽粤等地大面积推广并获得连续丰收后,由宋小城帮忙收购的。沈溪想趁着这个机会,在老百姓对新作物一无所知抗拒栽种的情况下,利用行政手段将新作物强制进行推广。
南方丘陵和西南山地,是我国主要的玉米和番薯产区,由于这里山地丘陵众多,灌溉不便,却有气候适宜、日照充足等特点,几乎一年四季都可以种植玉米和番薯,后来的康乾盛世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这两种高产作物普及全国后造成的,短短的一百多年间,人口便翻了好几番。
云柳道:“大人,那些俘虏……”
“先好好看押!”
沈溪道,“一切等苏将军和王将军归来后,再行商议。我不想做出杀戮之事,同为大明子民,连那些海盗我都没杀,难道还会对这些因天灾人祸想有一口饭吃而造反的老百姓下手?”
……
……
沈溪南下第一战,就在宝庆府打了一场大胜仗。
正当沈溪于宝庆府殚精竭虑时,远在几千里外的京城,谢迁等人刚得到消息说沈溪已率军南下。
谢迁回到京城,经过十天的休沐,回到内阁办公。
因他在很多事情上不配合刘健和李东阳,即便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仍旧没得到刘健和李东阳的支持,他在内阁的作用正在逐步降低,反倒是王华在一些事上,可以向刘健和李东阳作出参考并被采纳。
皇帝没有委命王华为内阁大学士,但刘健和李东阳却有暗中培养王华做接班人的打算,就好像当初谢迁对沈溪的态度一样。
沈溪同样不是内阁大臣,但之前在京时偶尔却可借谢迁之手,对朝廷大事进行决策,相当于隐身于阁臣身后操纵朝政。
对于旁人来说,很难得知这种内幕,谢迁作为当事人对此虽一清二楚,但他是何等精明的人?自然不会主动把内阁三巨头的分裂表现出来,于是干脆来了个退避三舍……不该我管的事情一概不管,宁可装糊涂,反正我对于朝事也不是很热衷,正好趁机偷懒!
如此一来,谢迁便过上朝九晚五的正常生活,到了傍晚也不问刘健谁留在文渊阁值守便自行回府,比之前他在内阁时轻省不少。
这天兵部尚书刘大夏得知沈溪在湖广南部用兵后,赶紧到文渊阁找谢迁。
如果来得稍微那么晚一些,谢迁可能已离宫归家,两人恰好在大明门迎头撞上,略一寒暄便相约到谢迁位于长安街的小院坐一下歇歇脚……
进入院子,谢迁和刘大夏一起来到书房,相对坐下,很快佣人把茶水送上。
刘大夏在路上已把情况说明,但这会儿谢迁忙着给自己倒茶,没有任何反应,终于忍不住开口:“于乔如何看待此事?”
谢迁瞥了刘大夏一眼,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香茗,咂咂嘴,这才道:“沈溪论年岁,尚未到二十,之前我跟他说过表字的事情,没得到他的回应,事情就此便拖了下来。”
“一个连表字都没有的后生,却在官场叱咤风云,接连做了许多朝臣不敢想象的事情,所以是一路升迁,让人瞠目结舌……如今他在湖广那边领军平叛,有什么好稀奇的?之前类似的事情少了?”
这话答非所问,但在刘大夏听来却很有道理。
沈溪任延绥巡抚时便选择在宣府跟鞑靼人交战,战果现在回想起依然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土木堡如今已成为西北一大胜地,边军和京营将士往来时,都会前去观摩一番,对于那庞大的坑道城防体系叹为观止,对于沈溪越发地高山仰止。
现在到了南方,沈溪领军跟叛军打上一仗也没什么好稀奇,关键这一仗不是沈溪主动挑起,而是因地方叛乱扩大到州府一级,按照大明典章制度,沈溪不能不领兵前往平息。
刘大夏有些忧虑:“不知为何,对于沈溪此番领兵出击,我心中总隐隐有些不安,那地方可不比西北,山路十八弯,各部族盘踞地方多年,对那里的山川丘壑一清二楚,他人生地不熟,且行事喜欢一意孤行,若是他……兵败,将来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名声!”
谢迁冷笑一声:“你这是为他好,还是盼他倒霉?我倒是觉得,他偶尔遭遇下挫折并非坏事。”
“以他在宣府和京城保卫战的功劳,即便平叛遇挫,甚至全军覆没,只要他人能平安回来,陛下还能治他死罪不成?革职罢官算得了什么,将来是你不用他,还是别人不用他?终归有一天会起用的!”
“有麻烦的时候,大家自然会记得这小子可以帮上忙,但天下太平谁都觉得他惹人厌……大约朝廷上下现在对他都是如此态度!”
刘大夏听到这话,摇头苦笑,对于谢迁这话他无从否认。
其实在刘大夏心目中,沈溪自中状元以来,仕途太顺,别人五年能在翰林院补个从五品的侍读学士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但他现在已经是正二品的两省总督,实在让人无话可说。要是能有机会,让沈溪栽栽跟头,倒是不错。
刘大夏沉默好一会儿,才又接着说:“之前陛下召集兵部臣僚商议九边关隘重建事宜,无意中提及沈溪,陛下也觉得他锋芒毕露,言语间希望他能遇到一些挫败,如此方可越挫愈勇!”
“如今或许便是一个契机……湖广西部和南部之叛军,兵锋之强盛,是近几十年来从未有过之局面。或许跟朝廷在西北持续用兵,内地军队缺乏足够的资金支持,日渐疲弱。之前朝廷曾派人前往平叛,均无功而返,即便有些微功劳,也迅速被更大规模的叛乱所掩盖。沈溪此番领军前景堪忧啊!”
“这倒也是!”
谢迁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本来湖广的事情就是一潭浑水,不管让谁去平叛,只有将地方部族全部剿灭,方可彻底平息祸端。但那些部族存在几百上千年,多数村寨都建在荒山野林悬崖峭壁中,谁有能力将各部族全数歼灭?”
“再者说了,朝廷一向以仁义治国,地方各部族同样是我大明子民,一味压制其实并非善举。以沈溪这年岁,懂得什么叫恩威并济?让一个毛头小子领军平定叛乱,朝廷难道没人了?”
刘大夏脸色同样不好看,在这件事上,他也不主张沈溪去做这么复杂的事情。
关键在于沈溪太过年轻。
大多数时候,刘大夏和谢迁等人首先考虑的都是——沈溪年轻没经验……
谢迁接着又道:“让他自己去闯一闯也好,如此也可多些处世临机决断的经验。如果出了什么麻烦,你我在朝中给他顶着就是,索性这几年他也无法回京,地方上的事情,由着他的心意去做!”
“即便把天捅破一个窟窿,我这边也会想办法给他补上!”
谢迁不想过多干涉沈溪具体施政,他明白自己在这种事上不适合插手。因为沈溪的事情,谢迁已跟朝中很多人结怨,但他现在仍旧义无反顾站在沈溪一边,在他心目中,将来继承他衣钵的只能是沈溪,而不会是旁人口中的谁谁谁。
至于刘大夏,则跟谢迁抱着的想法不同。
虽然刘大夏跟谢迁在对使用沈溪的问题上起过矛盾,但他也认为沈溪最大的价值在于年轻富有朝气和文武全才,刘大夏也想把沈溪培养成他的接班人,前期像他一样到全国各地代皇帝处理各种紧急事务,平息祸端,后期则入朝担任兵部尚书,确保大明江山永固。
一个想让沈溪入阁担任辅臣,一个则是让沈溪多经历实务,以六部部堂为目标,所以二人在某些问题上谈不拢。
但有一点二人心思一致,那就是不管怎么样都要保下沈溪,无论是在强大的文官集团面前,还是在朝廷的质疑声前,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沈溪。
谢迁、马文升和刘大夏,是沈溪如今在朝中的三大支持力量。
谢迁是阁臣,他如今手头的权力虽被刘健和李东阳架空,但对沈溪能够提供的帮助最大,因为阁臣是皇帝的秘书,是近臣宠臣,内阁相当于皇帝的智囊团,朱佑樘在很多问题上都会考虑阁臣的想法,尤其是谢迁这个他眼里的肱骨之臣。
在使用沈溪时,朱佑樘很多时候都会召谢迁进宫密谈,商议个结果,有时候甚至会直接采用谢迁的意见。
至于马文升和刘大夏,虽然对沈溪的前途非常看好,但却认为现在不适合太过彰显沈溪的功劳,最好让他在地方多沉淀一下,提高其施政能力。即便如此,也必须保证沈溪将来上升的通道畅通无阻。
既然沈溪不能进入内阁成为阁臣,那就让沈溪走六部的道路,马文升和刘大夏已经为沈溪铺好路。
但马文升和刘大夏却面临一个重大的问题,那就是接班人混沌不明。
虽然二人对沈溪很欣赏,但二人年事已高,等沈溪到他们认为锻炼足够可以进入中枢为官时,他们别说已从朝廷退下来,很可能早就黄土埋身,那时再想帮沈溪就鞭长莫及了。他们必须要解决一个最实际的难题:找谁来接自己的班并让他为沈溪铺路。
把沈溪提拔为六部侍郎都无法做到,之前皇帝也有过相同的决定,但没法获得文官集团的支持,使得沈溪只能在取得泼天大功后依然被外放为两省总督。
侍郎都不能当,当个尚书更不可能了,只能先为沈溪铺好路,同时寻找继承人贯彻他们的理念,一手把沈溪扶上高位。
至于找何人,连马文升和刘大夏自己都没想好。
熊绣等人怀有异样心思,不堪大用,跟刘健和李东阳为核心的文官集团又走得又太近,不为马文升和刘大夏所喜。
他二人要在那些相对年轻些,有名望的大臣中选择继承人,而且这件事已被提上议事日程,就算刘大夏如今还能等几年,也都六十多岁了,马文升更是已接近八十高龄,在朝中有一日没一日。
……
……
刘大夏和马文升正在想怎么为沈溪铺路的问题,而皇宫中某个人,正在想怎么把自己可以完全信赖的亲信调回京城,为自己所用。
在皇宫里待久了再次心浮气躁,某人想出去走走,但苦于没有门路。没错,此人正是太子朱厚照。
朱厚照想把刘瑾调回京城,让刘瑾继续帮自己进出宫门,为了表示自己需要刘瑾这样一个好帮手,朱厚照三番五次跑到张皇后身边,不断在张皇后面前埋怨身边人无能,但就是不提刘瑾的名字,担心张皇后会意识到谁帮他出的宫门。
这会儿熊孩子的心智成长得很快,不再跟以前一样没有心机,学会了使用计谋。
尤其是在出去走了一圈回来,熊孩子的鬼主意更多了,如今就连以前认为可以掌控他的朱祐樘夫妇,对自己这个儿子都有些捉摸不透。
朱厚照回到禁宫,对于自己如何离开京城,又如何回来的只字不提,朱祐樘问了许多,都被他蒙混过关,张皇后也在旁帮腔,认为儿子能回来就已谢天谢地,俨然一副前事概不追究的意思。
如此一来,朱厚照便不需要伤脑筋考虑如何才能把谎话编造得更圆满,如此一来,他在父母前面说话做事越发游刃有余。
“……母后,儿臣出去见识一番后,发现大明太平已久,士农工商各司其责,百业兴旺,已有盛世的迹象。但是,有光明总有黑暗,底层百姓的日子依然过得很清苦,许多人都吃不饱饭。儿臣定会好好读书,将来继承父皇以仁孝治国的理念,勤政爱民,让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
朱厚照脸上一副敬仰的表情,说话就好像嘴巴抹了蜂蜜,即便张皇后不喜欢听宫外的事情,但听到儿子这番话,心里依然美滋滋的,为自己的丈夫骄傲,又为儿子懂事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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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皇后看来,儿子出去走了一趟,虽然胡闹了些,但增长了见闻,回来后听话懂事多了,这是大好事,当下说道:“既然你有大志向,那就一定要用心苦读!”
朱厚照笑嘻嘻地说:“不用母后提醒,儿臣心中清楚,不信您可以问梁学士他们,儿臣回到京城后,每次考核都能顺利通过,梁学士、王学士他们都夸孩儿学得好,就是……孩儿身边缺少能帮孩儿学业进步提高之人,张苑等近侍,平时总是哄儿臣玩耍……”
熊孩子一句话,就给张苑招惹来祸端。
张皇后没什么大的见识,心中最在意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便是儿子,至于女儿和兄长都要放在一边。
现在朱厚照在她面前告状,绝对是告对了地方,张皇后最恨的就是有人引导她儿子不务正业。
张皇后脸色转冷,严肃地问道:“皇儿,你说的可属实?”
朱厚照几乎用发誓的口吻回答:“千真万确,张苑跟两个舅舅过从甚密。之前二舅进宫,我看到他跟张苑勾勾搭搭,交头接耳,好像在说什么,之后张苑就带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给我,让我读书没精神。”
“我琢磨着,二舅到底想做什么?居然会拿那些“奇技淫巧”的东西拖累我的学业,难道是想我将来当个昏君?”
朱厚照太过年轻,说话时没考虑太多。
他提到张苑跟张氏兄弟的关系,本来是想强调张苑哄他玩耍这件事,在他看来,张延龄同样不靠谱,最好把这个舅舅一并告下去,以报他不肯带自己出宫之仇。
熊孩子觉得老娘一定会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可惜张皇后始终顾念张氏一门,即便之前张皇后想重重地责罚张苑,但在听到这话后,不得不考虑一下张苑跟张延龄的关系,准备高举轻放了事。
张皇后道:“皇儿,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复杂,你舅舅,恐怕更多是想让你开心,绝不会让你荒驰学业!”
一句话就让朱厚照明白过来,涉及到老娘娘家的人,最好什么都别说,因为老娘绝对不会偏听偏信,完全倒向自己。
朱厚照有些懊恼:“那母后,您先把张苑给撤换了吧!儿臣觉得他很讨厌……我记得小时候,身边有几个贴心太监能说说话,谁知到现在,连个能真正帮到我的太监都没有,他们一个个都谋求自己的私利,根本不把儿臣放在眼中!”
张皇后皱起眉头:“皇儿,你觉得这宫中的太监,谁更贴心一些?”
朱厚照本想直接说出刘瑾的名字,忽然反应过来,如此说等于是给刘瑾找麻烦:“不行,一定要旁敲侧击,让母后自己想起刘瑾来……我不能随便瞎说,免得刘瑾被父皇母后怀疑,惨死江浙。我朱厚照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金口玉言,岂能害帮我的人?”
在朱厚照的逻辑中,讲义气最重要,他可以因讲义气而不把沈溪帮助他北上的事情说出来,同样也因为义气不想暴露刘瑾。
朱厚照道:“母后,儿臣实在不知道谁更合适,只是记得年少时,身边的太监虽然也哄儿臣玩,但他们心地纯良,不会跟外臣勾结而置儿臣荒驰学业,至于谁能帮到孩儿,这要母后来作决定,之前父皇也说过,儿臣身边的常侍人选,不是儿臣自己能决定的!”
说是东宫常侍不能由朱厚照自行决定,但其实朱祐樘夫妇在这个问题上,还是会顾虑到儿子的喜恶。
之前刘瑾被惩罚就是一个例子,正因为刘瑾的贪婪和多管闲事惹恼了熊孩子,刘瑾才会被发配,但后来刘瑾用自己的努力,重新获得朱厚照的赏识,但可惜现在已被安排到江浙做守备太监。
张皇后想了想,道:“皇儿,你如此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小时候身边确实有几个不错的太监,谷大用、张永和刘瑾做事都比较勤快,对你的照顾无微不至,只可惜,他们现在被你父皇委以重任,另有安排,恐怕……不能再召回东宫了!”
朱厚照听到这里,赶紧道:“母后,难道在父皇眼中,只有国家大事才重要,儿臣的学业就不痛不痒了吗?”
“嗯!?”
张皇后这下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朱厚照跪下来磕头:“请母后跟父皇进言,让这些老常侍回来,儿臣想重用他们,让他们将来可以在宫中养老……”
朱厚照表现得很仁义,在张皇后看来,这是好事,她跟朱祐樘一样,希望儿子能成为忠孝两全之人,能记得身边人的功劳,可以让皇室的仁孝一代代传承下去,而不是让朱厚照成为昏君,令大明走上歧途。
张皇后满意点头:“皇儿,你说的事情,母后会跟你父皇说,让他帮你把那些老常侍召回……不过话说回来,确实只有老人才会为你考虑,指望新人没用……以后你不但要相信身边的老人,还要相信你两位舅舅,他们是娘至亲之人,一定会全力辅佐你!”
朱厚照这才知道老娘的心态,心里不由带着几分懊恼:“靠,怪不得我说的话母后不爱听,原来母后一直想让我宠信两个舅舅。哼,母后你怎么不说舅舅他们巧取豪夺,侵占商铺良田,很多百姓对他们怨声载道呢?”
“早知如此的话,我就不该把两个舅舅牵扯进来,反正母后在涉及张家人的问题上不会偏帮我,不过我现在知晓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
朱厚照一脸虔诚之色:“母后说的话,儿臣谨记,儿臣会对身边老人保持赤诚之心,让他们安心为朝廷做事,等他们老去后,儿臣会替他们送终,对两位舅舅也会善始善终,因为他们是儿臣值得相信的人……”
这话说得直入张皇后的心坎,她笑着点头,抚摸儿子的小脑袋瓜,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母后回头就对你父皇说,让他想办法把东宫那些老人调回来。但这几日,你还是要用心读书,之前梁学士在你父皇面前夸赞,说你大病一场之后好似开窍了,学业进步很快,你父皇得悉后非常宽慰。”
“哦对了,有时间去看看你妹妹,咱现在不再是一家三口,而是一家四口,你这做兄长的可不能亏待妹妹啊!”
“知道啦!”
朱厚照表现得天真无邪,孩子气十足,不过他心智已日渐成熟,此时心中盘算的是怎么才能讨好眼前的老娘,为下一步把刘瑾接回东宫做准备。
他心想:“沈先生暂时没法回朝,即便回朝很可能要留在外面的衙门做事,不会到东宫来做讲官,我没法见到他,更没法跟他一起玩。”
“再者,现在沈先生在许多事情上不喜欢顺着我的意思,见到他我有不小压力,不如刘瑾他们,可以哄我开心,好吃的好玩的通通送上,还能帮我出宫。”
“嘿嘿,只要刘瑾回来,我又能重新走出宫门,以后我还能让刘瑾给我找一些更好吃更好玩的东西!一举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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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朱厚照盘算着怎么才能把刘瑾调回京城时,皇宫文渊阁内,朝中两位绝对的大佬,内阁首辅刘健和次辅李东阳,正在商量新一轮人事任免。
二人权力已经快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朝中大小事项几乎都出自他们之手,司礼监形同虚设,主要原因是掌印太监萧敬性格懦弱,不想跟内阁交恶,再加上其能力一般,不懂得利用皇帝的宠信来获取权力。
反观刘健和李东阳,二人趁着弘治皇帝病重时,迅速将整个文官集团捏合在一起,如此一来,朱佑樘不得不在某些方面对他们进行妥协。
即便之前弘治皇帝对司礼监施压,逼得萧敬在某些问题上态度强硬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萧敬为避免君臣对立,自觉地把自己手头的权力放了出来,如此刘健和李东阳重新掌控主动权,在朝中说话的分量反而更重。
到如今,朝廷大小事情,都必须经过内阁,而且必须要得到刘健和李东阳的首肯。
朝中人事考核,官员的任免和安排,原本是吏部和都察院的事情,但随着内阁权力日益扩大,反而变成刘健和李东阳拥有的特权,即便尚书、侍郎以及地方总督、巡抚、布政使级别的官员轮不到二人做决断,但下面涉及到郎中、员外郎以及地方府、县官员,二人几乎可以一言而决。
朝中二人声望一时无两,他们对外号称公平公允,但毕竟现在朝事以他二人的好恶和价值判断标准来决定,使得很多事情出现了任人唯亲的情况。
就好像现在讨论的几个差事,一个户部郎中,两个兵部员外郎,按照惯例应该是三年小考后从各自衙门内部提拔,但二人直接从南京小朝廷调了三人过来,因为这三位跟他们关系亲密,之前刘健大寿都送过厚礼。
在官场上,这种私下里的馈赠稀松平常,刘健并不认为自己是在纳贿,他虽然标榜从不会因为请托送礼而在某些事情上特别关爱照顾,但实际上,他依然不可避免地会把这些作为一定的考量标准。
谁送礼给我,当时我觉得这是小事,但久而久之看此人就会比较顺眼,觉得此人可以重用。在出现官缺的时候,我就会把他当作补位的最佳人选。
尽管刘健和李东阳都信誓旦旦地表示问心无愧,但实际上已经破坏朝廷的公允。
有时候,权臣跟奸臣只是一线之隔,区别是权臣未必会乱国,但实际上,每一个权臣做的事情都为皇帝不容,只是迫于无奈,为大局考虑,皇帝只能暂时容忍权臣。
而一个权臣的养成,跟朝局变化不无关系。历史上正是唐玄宗沉溺逸乐,疏忽朝政,才让李林甫掌权,而弘治朝末期却是由于朱佑樘长期病重,刘健和李东阳掌握大权,司礼监又不作为,慢慢地便成为飞扬跋扈的权臣。
刘健把撰写好的奏本合上,交给李东阳:“明早你便将此奏本交给马部堂,让他趁朝会时,向陛下提请!”
李东阳接过奏本,即便他已知道几个官缺的人选,依然重新看了一遍,这才问道:“刘老,是否先跟马尚书商量后,再行决定?”
刘健微微摇头:“马部堂年事已高,这几日他因病休沐,吏部积压的公务已让他应接不暇,为何还要烦他?”
“这几位在你我看来,可以说是最佳人选,只要提请陛下通过,便可做出安排。你我都不希望朝廷大小事情,落在那些昏聩无能之人手中,这些官员在南京有过数年六部履职经验,可以挑起大梁……”
因为言语间并不涉及私人喜好,李东阳挑不出话里的毛病。
的确,李东阳自己也觉得眼下做出的安排最为合适。
只是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很多事情并非他们觉得合适就行了,朝廷选官应该按照基本的原则,也就是考核制度来,制定了规矩而不遵从,刘健和李东阳搞一言堂,觉得谁合适谁上,即便别人有不同意见也不听,这造成朝廷权柄在一小波人手上倒腾,到最后变成朝臣父子家天下的情况。
李东阳提出顾虑:“以陛下如今的身体状况,明日朝会未必会如期举行,若此奏本提请上去,司礼监那边恐怕难以通过……”
“不会!”
刘健笃定地说道,“之前陛下曾提及,朝事任免,不由司礼监决断,应由吏部综合历年考核进行定夺。若司礼监掌握朝廷人事任免大权,或许会出现汉末以及中唐阉党之祸,陛下在此问题上,素来尊重吏部意见,不会让司礼监干涉!”
李东阳微微点头,他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很多道理,刘健跟李东阳都懂,为避免阉党之祸,朝廷已经在很多问题上做出改变,比如说人事安排,从来都不是司礼监可以做主的,一向由皇帝乾纲独断。
刘健和李东阳觉得在这种个问题上,阉党擅权是霍乱朝廷,他二人擅权却能够保证人尽其才,忠心于朝廷。
但站在皇帝的角度,权力需要制衡,不然谁都可能成为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当初明太祖废黜宰相这个职务便是出于这个考虑。
留一个权位几乎可以跟天子抗衡的相国之位,不如把这位子直接取消,避免将来出现权相乱国的事情。
李东阳听刘健如此说,终于不再坚持,将奏本合上,郑重地锁入密匣中,这才道:“那明日一大早,我便将奏本交马尚书!”
“嗯。”
刘健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宾之,自去年年底对鞑靼战事结束至今,即便中间出了太子擅离京师的事情,但总算有惊无险,朝廷大小事情就此恢复正轨。尤其于乔自江南归来后,咱们内阁三老终于凑齐,你我肩上的胆子轻松许多。但于乔公私不分,始终偏向他孙女婿,在许多事情上做不到公允。”
“我们要抓紧时间,提请陛下增加内阁阁臣人选!这件事乃是当务之急!”
李东阳有些迟疑:“之前我等几次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事,但陛下似乎都无意增加阁臣人选!”
刘健脸色微微一沉:“现在朝廷上下一片和睦,难道只是一个阁臣问题,就能难倒我们吗?宾之,你发动一下,让翰林院、六部和监察院等大臣联名上奏,提出此事,陛下一定会考虑!”
李东阳点头:“明白了!”
刘健站起身,道:“如今天下太平,未有任何变乱之兆,即便陛下龙体欠安,断不至于影响朝廷稳定。宾之,你我要有危机感,切不能让这好不容易维持的太平盛世局面在你我手里出问题。切记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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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以刘健和李东阳为首的大佬,觉得如今国运昌隆,歌舞升平,以为朝中已无人能撼动文官集团的地位,也不担心朝中会有人跳出来唱反调。
连皇帝都不是我们的对手,还有谁敢兴风作浪?
抱着这种心态,文官集团想的是如何将“太平盛世”延续下去,说白了就是找到跟他们政见理念符合之人来接班。
而这个人,显然谢迁不是那么合适,因为在某些问题上,谢迁会跟文官集团唱反调。
其实认真说起来,谢迁只是在沈溪的问题上跟文官集团意愿违背,其余时候还是能坚定地站在刘健和李东阳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但只要有一次不合作,刘健便会觉得谢迁在更多事情上可能跟他的意见相违背,就算是二三十年的交情也只能放到一边。
在政治上,只谈利益,不谈感情。
就在刘健与李东阳在内阁密谋的同时,张皇后已在乾清宫寝殿跟朱祐樘提请,将东宫一些老常侍太监调回去,让这些人好好教导太子成才,同时她将之前朱厚照要善待宫中老人的言语告知。
朱祐樘知道儿子有这么一份心,老怀安慰,觉得儿子出去历练一番成熟了不少。
张皇后一脸喜色:“皇上,之前您总在说,皇儿胡闹任性,可他出去走了一遭,回宫后不但学习用功刻苦,平时说话办事也成熟许多。皇上,看来皇儿确实长大了!”
朱祐樘咳嗽两声,面带些许欣慰,点头道:“希望如皇后所言,这孩子……从小就在蜜罐中成长,他出宫去见识一番民生疾苦未必是坏事,唯一一点就是他选的这时候……让朕捏了一把冷汗哪!”
站在父母的角度,朱厚照出去走一圈平安无事归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对儿子来说是大好事,他们自然赞同。
只是皇帝和皇后都担心朱厚照出去游历这段时间,宫中出什么事,一旦涉及皇位传承,小事也会变成大事,让朱祐樘无比揪心。
朱祐樘再道:“朕一辈子都待在宫里,他能出去走走看看,仅就这一点看比朕强多了。其实朕当初也有出去游历天下的美好幻想,但先皇没给朕机会。如今太子从外归来,说话做事有了一定见地,之前对鞑靼人一战中又立下军功,朕从太子身上看到他睿智勇敢的一面,将来做皇帝一定比朕强多了,可惜朕见不到他未来的辉煌……”
张皇后赶紧道:“皇上,您正春秋鼎盛,说这些为时尚早!”
朱祐樘叹道:“朕的身体瞒不了自己,如今已是风烛残年,也不知能坚持多久。只是苦了你,以后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帝,要你多照顾,就当全了你跟朕的夫妻情分!”
说到动情处,张皇后不由抹起了眼泪。
对于一个可以合法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皇帝而言,朱祐樘所做所为已是无可挑剔,甚至张皇后在进宫时,根本没料想过自己会获得如此宠爱,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千金小姐,父亲不过是个监生,身上没有豪门的标签,如果她不是机缘巧合嫁进皇宫,或许会为了家族的前途她得嫁给别人做妾,就好像她几个姐姐一样。
朱祐樘道:“皇儿既然要善待宫中和朝中老人,朕以为这想法很好,朕就怕一朝天子一朝臣,到他登基后,若是轻易更换大臣,会造成朝局动荡,进而变生不测。朕身边这一干有能力的老臣是经过时间检验的,保持这个班底,起码几年内不用担心朝政会出现问题。”
“朕之前一直未曾有更迭朝中大臣便是如此打算,若是他能做到君臣善始善终,算是给那些服务朕多年的老臣一个交待,朕在九泉之下也会无比欣慰!”
“皇上!”
张皇后听到朱祐樘的话,面带悲楚,明媚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薄雾,凄哀地轻唤一声。
朱祐樘笑着将妻子揽入怀中,道:“也罢,既然太子有这想法,便把以前东宫的一些老臣召回来……对了,这些太监目前应该都健在吧?有没有出宫养老的?萧公公?”
站在殿门口侍候的萧敬赶紧应道:“陛下,老奴在!”
因为朱祐樘正揽着自己的妻子亲热,萧敬识大体,自觉地躲到了门外。
不过皇帝做这种事,其实萧敬完全没必要回避,因为在朱佑樘眼中,萧敬就是个家奴,早没了男性功能,不会有非分之想。若是换作一般皇帝,临幸妃子时床边可能都会有太监侍奉,在皇帝眼里这根本不是事。
朱祐樘问道:“以前东宫常侍太监都有谁?有去世和出宫的吗?”
这问题其实是在考验萧敬的记忆力,如果换作一般人,根本不会记得那么多东宫常侍去了何处,但萧敬记忆力却不错,稍微沉思后,回道:“陛下,之前一班东宫常侍都在,刘瑾以御马监太监,外调定海卫守备!”
“刘瑾?”
朱祐樘突然听到这名字,感觉有些熟悉,稍一回想才记起来,“刘瑾之前不是太子身边最得宠的太监吗?现在怎么调到定海卫去了?实在够远的,他犯了什么过错吗?”
萧敬一想,好像刘瑾是主动申请外调。
当初太子和张皇后决定把刘瑾调离东宫,之后刘瑾便在宫内几个衙门辗转,最后进入御马监。此番外调,刘瑾还在宫里四处打点过,因为地方镇守属于优差,仅仅以年收入论,一个定海卫守备太监可比东宫常侍太监丰厚多了。
但实际情况就非如此了,东宫常侍陪伴的对象是太子,若太子登基,身边人指不定就平步青云,常侍转眼就会成为司礼监或者御马监掌印太监,可说随时能权倾朝野。
萧敬道:“未曾犯有过错!”
朱祐樘微微颔首:“既然无过错,便将他征调回京吧,东宫常侍人选再增加几人,让这些老常侍都回东宫辅佐太子,引导他向学,免得日后再有胡闹之举!”
这话,弘治皇帝只在自己的家奴面前说。
如果在朝臣面前,朱佑樘绝对不会提太子“胡闹”云云,他护犊情深,不想自己的儿子在大臣面前失去威仪,但以目前的情况看,儿子在刘健、李东阳等人心目中的确没什么地位,这也是君臣矛盾产生的关键。
萧敬想到调一个守备太监回京,并非什么难事,当即行礼:“谨遵陛下旨意,老奴之后便安排拟定诏书……”
作为事件的当事人,朱祐樘、张皇后和萧敬都没意识到这件事会对大明朝的政治走向造成怎样的影响,只单纯想成全太子的仁孝之心。
甚至朝中文武大臣也不会想到,司礼监只是代皇帝起了一道不起眼的诏书,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调回京任职,将来就会兴起那么大的波澜。
刘健和李东阳仍旧抱着“天下太平”的心态,等着新的内阁大学士传承他们的治国理念。
却不知一只豺狼,正准备从窝里蹦出来,而后在朱厚照宠信的情况下,兴风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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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预测刘瑾会祸乱朝纲的,满朝文武除了沈溪外再无旁人。而此时的沈溪对刘瑾的前途并不那么看好,在他想来,只要刘瑾一两年内回不到皇宫,就无法以东宫常侍的身份一步登天,进而兴风作浪。
刘瑾专擅朝政,作威作福,是趁着朱厚照刚登基,朝廷一切都不稳定的时候。
文官集团驾驭不了一个满是玩心的皇帝,刘瑾借住朱厚照的宠信迅速上位,然后作为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大开大合,迅速帮助朱厚照打开局面。
刘瑾的名声很臭,但实际上他除了打压那些不识相的文官,纳贿自肥贪赃枉法外,并没做出有损皇家利益以及威胁大明根基的事情。
反而,刘瑾在执掌大权期间,针对孝宗时期的一些弊政进行改革,诸如打击官员失职和贪污腐败行为,降低赋税以减轻农民负担,建立官员不定期考察制度,整顿盐法等等,极大地缓和了大明内部的矛盾。
可惜对于专权太监,正史从不可能有丝毫正面评价,但隆庆、万历年间的几次改革,都或多或少采纳了刘瑾这次改革中的条款,说明并非一无是处。
刘瑾之所以能兴风作浪,完全是因为皇帝跟文官集团出现了巨大矛盾。
如果一班老臣不是总想掌控年少的皇帝,朱厚照也不会出现逆反心理,重用刘瑾这样的权宦。
朱厚照从不考虑刘瑾是忠是奸,区区家奴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问题,一旦觉得刘瑾欺上瞒下,威胁到自己的威严和权柄,一声令下刘瑾就会脑袋落地。反而朝中一班老臣,不能随便说杀就杀,这样会在历史上留下暴戾的坏名声。
所以在任用起人来,朱厚照孰亲孰疏,还用得着过多考虑吗?
此时的沈溪,根本无暇考虑刘瑾的问题,他正在宝庆府城的中军大帐清点战利品。
所谓的战利品,并非金银财宝又或者马匹牲口以及精良的兵器铠甲,其实就是衣衫褴褛的俘虏和一些破破烂烂的武器,外加一些散发着桐油味的藤甲,根本就不值钱,这一战反倒是沈溪用来当作诱饵的物资损失不少。
沈溪看着面前一堆破铜烂铁,摇头感慨:“本官南征北战,从未曾在一场大胜后,不但未赚反倒亏本,实在让人无语啊!”
王禾带着赣军一班将校站在旁边,满心等着沈溪夸赞他和麾下将士英勇无畏,但没想到沈溪赢得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后表现依然如此淡定,就好像这种胜利对这位两省总督来说司空见惯,根本不值得高兴。
王禾提醒:“大人,您这是丢小得大,有什么不满意的?您想啊,只是损失一点儿粮草,便能获得如此大的军功,这买卖怎么算都值得!”
沈溪侧目打量王禾一眼,问道:“军功?将士们当然喜欢,你作为其中一员,自然也不例外,但你好好想想,本官得到这些军功有何用处?”
一句话就把王禾问成了闷葫芦。
沈溪已经官至两省总督,在大明文官不封公侯,沈溪取得再大的成就,也比不上在宣府和京师保卫战获取的功劳,消灭区区不成气候的四千叛军的军功,对沈溪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沈溪立下的功劳,不是王禾能想象的。
在对鞑靼人的战事中,沈溪几乎是以一人之力扭转战局,连兵部尚书刘大夏都要肯定沈溪的功勋,但最后却因文官集团抵制,令沈溪的功劳没有被真正核算,甚至被发配到湖广、江赣做两省总督,表面上看起来风光,但其实掩盖不了沈溪明升暗降的窘况。
沈溪见惯了功劳,对这么点儿功勋自然不放在眼里,而王禾那边则满脸都是羡慕嫉妒恨,他在想,如果我得到那么大的功劳,或许封侯都不在话下。但他明白,武将永远不可能获得最高军功,因为朝廷如今的规矩是领兵的只能是文臣,而非武将。
沈溪将几口装满锈蚀战刀和枪头的箱子合上盖子,又指了指旁边一大堆藤甲,道:“拿出去,一把火烧了!”
王禾惊讶地问道:“大人,这些都是从战场上缴获所得,就算不值钱,但留下作为纪念不也挺好?就……这么烧掉?”
沈溪没好气地说:“根本就只是些破烂,难道这些锈刀和烂枪头还要运回武昌府回炉重造不成?给手底下的人说,凡是今天在战场上缴获的东西,一概销毁,按照规矩,本官给他们折算成军功犒赏。”
“别为这点儿蝇头小利感到心痛,既然我们千里迢迢来平叛,就拿出官军应有的气势。你们都是我亲自带领的精锐,莫非要让本地守备兵马看不起不成?”
一句话,就让沈溪跟手底下将士的关系拉近许多。
不但王禾,连旁边几名赣军将校也感觉自己腰杆挺直了,现在自己已是沈大人亲口称赞的精锐之师,将来还要跟着沈大人建功立业,如果小家子气,不但沈大人看不起,连周遭的袍泽也会轻视。
一干将校兴高采烈地带着战利品到远离建筑物的空坝上焚毁,沈溪则留在中军大帐等苏敬杨率领兵马回城。
沈溪很想知道苏敬杨沿途俘获多少叛军,以目前的情况看,沈溪并不觉得苏敬杨能有多大斩获,这一战后,苏敬杨的意见肯定不会小,他必须要尽快平息苏敬杨心中的怨恼,让他把注意力转向接下来的战事。
军中平衡将领间的关系是门相当重要的学问,尤其沈溪现在故意把王禾跟苏敬杨的人马分开,让二人形成激烈的竞争关系。
王禾兴高采烈讲着战场上的见闻:“……大人,您没看到那群孬种,他们根本不敢与官军交战,还没等我们冲上去,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连兵器都丢了,只顾着逃走,之后被堵进死胡同,直接跪地求饶,那模样不知道有多狼狈,要是末将手底下的兔崽子跟这些家伙一样,末将非把他们宰了不可!”
沈溪问道:“军中伤亡数字可整理出来了?”
这下王禾的脸色不那么好看了,虽然他尚不知具体有多少人阵亡和受伤,但他知道此战还是折损了不少人手。
毕竟是巷战,很多时候无法保证以多打少,毕竟王禾手底下的兵马数量原本就比不上对手,在巷战中,在以少打多的情况下,一些训练不足的士兵避让不及,直接被砍刀或者是枪头击中,出现阵亡或受伤的情况。
沈溪在塔楼上便发现了这种情况,只是之前将士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没提出来扫三军士气罢了。
王禾道:“估摸……有一二百吧!”
沈溪冷哼一声,问道:“到底是一百还是二百?在军中,伤亡兵员数字很重要,你必须要明白自己在一场战事后剩下多少有生力量,而不能打完仗浑浑噩噩……如果连自己手里有多少可战人马都不知,迅速遭遇第二场战事,你怎么应付?”
王禾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一省都指挥使从品秩上来说已经很高,战场上的具体数字主要是由手下人帮忙搜集整理,他们没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关注这些“琐碎小事”。
沈溪作为战场上的总指挥,对于战局的把控比王禾全面细致,王禾能了解到的战场消息,永远不可能比沈溪多。
沈溪叹道:“你先下去吧,把详细的数字整理出来,再来见本官。本官在这里等候苏将军,为避免被他迁怒,你今日不宜在他面前露面!”
因为苏敬杨出城充当了诱饵,王禾几乎包办了这一战,一旦苏敬杨回来,不敢对沈溪发火,却会把王禾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沈溪为避免手底下两位将领正面起冲突,只能让王禾暂且回避。
王禾嘀咕道:“老苏不至于如此小家子气吧?”
沈溪冷笑一声:“若你被他抢了军功试试……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本官在这件事上完全没跟他商议,你觉得他回来能给你好脸色?”
“老王,别说本官不给你机会,现在军功你得了,战后的风光也是你独享,要多为别人考虑下,你就当是给本官面子,平衡军中的关系,如果你还这么咄咄逼人,别说本官不给你面子,当着苏将军的面喝斥你。”
“你要知道,本官这么做,是想让苏将军心里好受一些!”
在人情世故上,沈溪总是面面俱到。
听沈溪这么一说,王禾脸上现出笑容:“大人说的哪里话,末将当然能理解老苏今日的苦恼,回来后不见他就是,以后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大人只管派他去,末将绝不争……”
“嗯。”
沈溪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一摆手,示意让王禾可以滚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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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前,苏敬杨带着大军回城。
苏敬杨进城第一件事,便气势汹汹地前往城中临时营地找沈溪准备质问一番,为什么今天的战事将他抛到一边,让竞争对手王禾在这一战中大出风头。
苏敬杨到了地方,被总督亲卫给拦住,一问才知道沈溪正在中军大帐里整理文案,他不顾一切便要往帐篷里闯,几名亲卫没有通报获得沈溪首肯哪里敢擅自放人?于是一拥而上进行阻拦,帐门外乱成一团。
“苏将军为何如此冒失?”
沈溪的声音从帐中传出,苏敬杨正要回话,沈溪已带着两名随从掀开帐门走了出来。
这两名随从苏敬杨之前见过,一直觉得他们太娘娘腔了,隐有龙阳遗风。但沈溪对之宠信有加,而且二人办事效率很高,苏敬杨最初对二人充满鄙夷,到后面了解到情况知道对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后,虽然有所改观,但对雌伏的兔儿爷真心没好感,只能来个视而不见。
二人正是一袭御林军校尉服侍的云柳和熙儿。
见到沈溪,苏敬杨脸上犹自带着羞愤之色,他抱拳行礼,愤愤不平地抱怨:“大人,您好偏心哪!将末将征调出城追击,却又在城中设伏攻打叛军,还取得这么一场大捷,末将实在是心有不甘!”
沈溪喝斥道:“即便有什么不甘也要按着规矩来。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吵吵闹闹,是想让人知道我将帅不和吗?进账说话!”
沈溪黑着脸,目光如炬,一股巨大的威压扑面而至,虽然是三伏天,但苏敬杨依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知道沈溪发怒了。
这会儿苏敬杨即便有再大的脾气,也只能忍下来,带着满腔郁闷进到中军大帐,看到两个小白脸恬不知耻地跟着走进来,心中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之前他是愤恨、不满,以为见到沈溪后能发一通火,宣泄一番,再跟沈溪好好讲道理。可当他见到沈溪后,却觉得满腹委屈,鼻子酸酸的,恨不能大哭一场。
到手的功劳就这么飞走了,还是被他信任有加的沈溪给算计的,如果沈溪只是那种唯亲是用而且不学无识的昏官,苏敬杨可能当场就会破口大骂,可偏偏沈溪的威望和能力,都让他深深折服。
苏敬杨认为沈溪能以两千赣军配合一千多地方守备兵马,灭掉人数占优的叛军,还是在先放弃城门,在城内巷战中完成这一切的,非常地不可思议。他只恨自己没参与到这场至关重要的战事中来。
沈溪道:“苏将军看起来意见不小嘛,本官就不多赘言了,云校尉,麻烦你把事情原原本本跟苏将军讲一下,从昨日你刺探到情报禀告本官以及此后本官采取的应对措施开讲!”
苏敬杨看了云柳一眼,他之前一直不清楚云柳的名字,现在才知道姓云,是督抚衙门的一名校尉。
云柳简练地介绍道:“昨日属下侦测到叛军动向,预计他们会袭击营地,于是将情况报告大人。大人不动声色,故意选择在邵水以东扎营,危急关头进城,让叛军以为大人无法掌握军队。”
“今日清晨虽然没有侦查到叛军动向,但大人预测叛军并未退却,他们应是忌惮我军抱成一团,不敢轻易发起攻城。在这种情况下,大人再次设计,想方设法,来个引蛇出洞……”
对于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苏敬杨根本是一头雾水。之前他还觉得沈溪率部抵达宝庆府城后驻扎城外匪夷所思,到了邵阳城下却不过河进城,分明是在给叛军机会,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沈溪的谋划,而非一时昏头。
等云柳将沈溪战前准备全盘说出后,苏敬杨有些不甘心:“大人,这些事……您为何不早些给末将说明?”
沈溪看了他一眼,问道:“跟你说明,你会派兵追击吗?”
“我……”
苏敬杨羞惭地低下头。之前他还觉得自己比王禾更有机会建功立业,因为自己获准带兵追击,而王禾只能留守。
现在风水轮流转,苏敬杨对王禾除了羡慕还是羡慕。不过尽管妒忌王禾立下大功,他却没敢在沈溪面前发作。
南下第一战,沈溪把获取功劳的机会让给王禾,而让他吃哑巴亏,这是他非常不甘心的,但以整体战局而言,沈溪让客军的王禾出击,而让他这个湖广都指挥使率领人马留守,叛军未必会上当,沈溪的计划很可能要落空。
苏敬杨懊恼沈溪厚此薄彼,但却没法讲道理,撂挑子也没用,最好的方法是让沈溪“可怜”他,让他不至于错过下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
沈溪并未有厚此薄彼的打算,出言宽慰:“苏将军心里的委屈,本官能体会,但以此战结果论,成绩斐然。苏将军部兵马,在回程时想必俘获不少叛军俘虏……这样吧,本官在这一战中给苏将军以及麾下将士,与赣军将士记等同的功劳,如何?”
沈溪要为苏敬杨请功,苏敬杨本应高兴,但他想到自己得功劳名不正言不顺,会被王禾等江西将领耻笑,便赌气道:
“大人,功劳还得靠一刀一枪亲自拼搏得来,如果您平白无故赐予末将功劳,末将自己也会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反倒不如大人以后多给点儿机会,下次末将定要把今日失去的荣耀夺回!”
既然苏敬杨自己不想分功,沈溪懒得坚持,微微点头:“既然苏将军如此说,本官便不再勉强。此战过后,若再遇到类似建功的机会,本官会让苏将军的人马先上。”
“在此,本官想请苏将军稍安勿躁,这才是南下第一战,后面建功立业的机会多得很,况且此战中,苏将军表现也很不错,不管是充当诱饵让叛军上当受骗,还是此后回程中抓获大量战俘,都值得表扬。以后碰上更好的机会,苏将军好好把握就是!”
苏敬杨十分别扭,但没办法,现在王禾刚率军赢得一场大捷,军功无可挑剔。如果他厚着脸皮领取等同功劳,还给自己的部下争功,不仅那帮江西兵会嘲笑自己和麾下将士,他自己也觉得不自在。
做人要有志气,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苏敬杨想在战场上用真刀真枪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为湖广兵赢得尊重。
沈溪让苏敬杨汇报俘获俘虏的情况,苏敬杨大致呈报一下,然后便闷闷不乐离开,沈溪知道,这一战后苏敬杨和王禾算是把梁子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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