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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正在湘江北岸规划他的行军之路,而谢迁,则在经历一路颠簸劳碌,终于折返回京。
谢迁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应稍作沐浴、换身干净朝服便去紫禁城见弘治皇帝,汇报自己这一路南下找寻太子的过程。
但因太子已先一步回宫,谢迁属于没有完成任务,灰溜溜回京。加之弘治皇帝不想将此事张扬开来,谢迁才在通州码头下船,便得到一个十天的休沐期,弘治皇帝的意思是,让谢迁好好休息下,暂时不回内阁的是非之地。
当然在这期间,皇帝会随时找机会召谢迁进宫谈话,对谢迁进行一番耳提面命,让他不要出去乱说话。
尤其是不能对刘健和李东阳等人说及太子下江南的事情。
“真是心力交瘁,老朽这一路颠簸,走了几个月,基本都处于忙碌状态,能安然回到京城,几有再世为人的错觉。留在京城太平官当久了,连骨头都似乎生锈了,实在不适合操持实务……”
谢迁前脚刚回来,刘大夏后脚就登门拜访。
刘健和李东阳尚不知情,刘大夏的消息相对要灵通多了,再加上谢迁要为沈溪的前途绸缪,所以在书房欣然接待了老友……若沈溪不能过刘健和李东阳这道坎,无法进入内阁为阁臣,如此只能走六部这条路,出任六部堂官,若是有刘大夏帮忙,事情会顺利许多。
刘大夏听了谢迁的感慨,点头道:“外出公干,的确比在翰林院、詹事府和内阁任职辛苦多了,于乔此番南下,不知领了何皇差?”
谢迁可是老狐狸,在未经皇帝许可前他不会把自己南下的真实目的说出来,当下打了个哈哈:
“时雍以前不也经常领皇差外出办事?既然是皇差,那就是机密大事,若轻易说出来,被陛下追责,恐非你我能担待!”
刘大夏和谢迁相视一笑,二人虽然在很多事情上有矛盾,但都深得弘治皇帝器重。刘大夏以前就经常领皇差到地方,也因此结识沈溪,他自然明白谢迁不能泄露的苦衷,也就不再追问。
“于乔不说也罢,不过我想提醒一句,到刘少傅和李大学士那里,你想如此轻易过关就没那么容易了。之前他二人领衔翰苑众臣向陛下施压,传出太子失踪之事,还说你于乔往南方是为找寻太子,这事闹得甚嚣尘上,到最后因太子在坤宁宫现身而不了了之,如今无人可佐证。而于乔是事件的核心证人,你总不希望被当作犯人逼问吧?”刘大夏笑盈盈说道。
谢迁面部肌肉抽动一下,光是这个不经意的动作,便让精明的刘大夏知晓,谢迁南下所领皇差,果真与传说中一样,跟太子有关。
谢迁道:“被逼问又如何?老朽不想说,再怎么强迫也无用!老朽南下是为办皇差,若陛下问及,老朽必当详细告知,至于旁人……无可奉告!”
刘大夏的年岁,比谢迁年长很多。
但谢迁南下一趟归来后,在刘大夏面前一口一个“老朽”,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已衰老不堪一般。
刘大夏道:“稍后我会去见马尚书,于乔可有话让我转告?”
谢迁摇头:“不必了……或者你代我向马尚书问声安,离京数月,却不知他身体如何?老朽未得允许入宫朝见圣驾,不知龙体是否康健,真叫人担心……”
顾左右而言他,这是谢迁一向的说话风格,他跟刘大夏见面,虽然多谈论正事,但在遇到难以启齿的事情时也会插科打诨。
刘大夏面向紫禁城的方向,微微拱了拱手,然后道:“陛下龙体虽未痊愈,但这几日隔三差五都会临朝问事,可见状况正趋向好的方面发展……于乔休息好后多半就要回内阁,我登门提前跟你招呼一下,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谢迁脸色满是尴尬,他知道刘大夏是在提醒他,别被刘健和李东阳等人问懵了,必须坚定地站在皇帝一边,矢口否认,无论太子是否真的出宫。
相比于以刘健和李东阳为首的翰苑群臣对皇帝的施压,马文升和刘大夏等人对太子失踪一事的态度,则多为皇家颜面着想。如今朝事的最终决策权尽归内阁,马文升和刘大夏等人不用劳心考虑权柄在谁手上的问题,心中所想便是维护朝廷的安稳。
“多谢提醒!没事的话,时雍早些回去,老朽旅途疲乏,想好好睡一觉。另外,几月在外未归,老朽醒来后还要跟家人团聚……”
谢迁打了个呵欠,随之自然站起,舒展了下懒腰,这才不紧不慢下达逐客令。
……
……
谢于乔回京城了,这消息很快就像一块巨石落入水潭一般,在平静的京城官场掀起一阵波澜。
刘健和李东阳并非没得到消息,只是装作不知,他们对谢迁出京之事不甚了解,只是揣测或许跟太子失踪之事有关。
但问题是朱厚照先谢迁十多天回京,似乎不是谢迁寻回的太子,至于太子如何回的宫,刘健和李东阳心里没底。
如此一来,刘健便想让李东阳到谢府探问一下具体情况。
但因内阁事务繁忙,再加上李东阳觉得谢迁很快就会回文渊阁办公,不想耗费精力专程登门,准备等谢迁复工后再行探问。
毕竟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太子安然归来,很多事情就算从谢迁那里获得证实,也于事无补,太子如今在东宫被严令看管,再想以往那般胡闹被文官集团抓到小辫子,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可惜等了两日,谢迁都未回朝履职,刘健和李东阳偶然从萧敬口中得知,皇帝在谢迁返京头一日,便给出十天假期。
至于谢迁出京做什么,萧敬只字不提。
到了第四日,刘健和李东阳求见弘治皇帝不得,从乾清宫返回文渊阁的路上,二人忍不住谈及此事,刘健蹙眉道:
“宾之若不亲自去于乔府上探问,怕陛下会对于乔下禁口令,不得谈及出京事宜,到时也就无人肯出面作证,挽回我等翰苑臣子的名声!”
李东阳道:“刘少傅,这事是否应缓缓?太子出宫没有明确的证据,陛下又有意将此事隐瞒,当以陛下之意为先,即便于乔偏向我等,也未必敢把这等秘辛泄露,毕竟事关我大明国运哪……”
之前,李东阳一直站在刘健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但随着刘健对弘治皇帝逼宫,李东阳心中渐渐没了底气,毕竟按照惯例,内阁作为皇帝的秘书机关,权力是受到制约的,现在司礼监那边已呈现端倪,票拟被驳回的情况屡有发生,李东阳知道这不是萧敬找麻烦,多半出自皇帝授意。
弘治皇帝的病情始终处于反复状况,为大明江山稳定着想,是时候树立太子的威信了,一旦太子离宫这件事获得证实,并且还把消息给透露出去,会对太子在朝野的声望产生严重打击。
刘健似乎铁了心要让世人把朱厚照看成一个不学无术的熊孩子,当下道:“宾之若不愿意,那老夫便亲自登谢府造访!”
这下李东阳没辙了,只能领了刘健的意思,前往谢府。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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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谢迁安心留在家中,除了回京那天见过刘大夏一面,再就是接见前来谢府问候的王华,但王华很识趣,没有问谢迁南下目的。
但今日李东阳登门,谢迁便感觉压力巨大。
因李东阳年长两岁,在内阁的地位又比谢迁高,二人虽是至交好友,但谢迁觉得自己的事情很难瞒住李东阳,心里实在没底。
李东阳带着礼物而来,一幅他自己画的山水画,上门题有一首小诗《蓟门烟树》:蓟丘城外访遗纵,树色烟光远更重……这是李东阳三个月前的作品,一经问世便叫好声不绝,带着这幅画上门,足以显示其诚意。
除此之外,上门还得有个由头,李东阳打着的名号是内阁有要事无法决断,特前来跟谢迁商议,他拿来的奏本,全都是这段时间陆续被司礼监驳回的票拟,足足有五六份之多。
老友登门,谢迁再怎么忌惮,也只能以礼相待。
谢府书房,未等李东阳开口,谢迁先表明自己的态度:“宾之此番前来,叙旧可以,问奏事也可,但唯独不可谈及某南下公事。若宾之执意而为,现在便可离去,因为某绝对不会透露只字片语!”
李东阳老谋深算,施施然坐下:“愚兄此番前来,乃问计贤弟奏本事……于乔不在京这几月,内阁运转迟滞,有许多公文积压,少了以往那种如臂使指的流畅自如感。内阁离不开于乔,望贤弟早日回归……”
李东阳平日不太喜欢恭维人,但这次他把谢迁捧得很高,表示谢迁在内阁不可或缺。
谢迁心情略微放松,接过奏本,一份份细细端详,顿时觉得这工作无比熟悉……这正是他以前每天都要做的,朝中大小事情都要做出批复,等于是代天子处理政务,俨然是以一人决定天下事,有一种天下大势尽在掌控中的错觉。
看完奏本,谢迁摇头感慨:“不知觉离京数月,再接触奏本,竟有亲切之感。做了半辈子翰林官,突然外出执行公务,心力交瘁,方感觉做阁臣其实也不错!”
李东阳好奇地问道:“莫非于乔南下,有什么秘辛不成?做的工作跟阁臣全不相干?之前陛下可不是如此说法……”
谢迁正要矢口否认,突然想到,皇帝从未对他到地方做什么事向朝臣有过交待,现在李东阳分明是在套他的话,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心想:“还好我脑子里有一根弦,时刻提醒,这才没中宾之的圈套!”
谢迁整理了一下思绪,笑着说:“若宾之想诓骗某,骗取口风,请免开尊口!某这几月虽然奔波劳碌,但所做大抵对家国有益,并非是被投闲置散。倒是宾之在朝中协助刘少傅主持票拟,劳苦功高……”
此后,谢迁便对自己南行之事三缄其口,无论李东阳怎么旁敲侧击,都无法获得有用的信息。
李东阳就算猜出太子真的南下了,而谢迁也的确为找寻太子出京,但没有谢迁的“口供”,光靠猜测无济于事,根本没法证明太子胡作非为。
说查明真相是为太子着想,可以让皇帝加强对太子的教导,让太子循规蹈矩,不再犯错,但其实是为突显文官集团在朝中的地位。在这一点上,刘健和李东阳都是有私心!
谢迁也有私心,他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要帮助沈溪,扶持太子,辅佐皇帝。若保守秘密便能维护皇室尊严,维护朝局稳定,谢迁自然怎么都会努力做到。况且,随时跟皇帝站在一条线上,自己的仕途也能落得个善始善终,不至于被迁怒。
至于刘健和李东阳是否会被朝廷怪罪,那又另当别论了。
谢迁回朝,对于沈溪来说是一件好事,如此他在国家的权力核心层又重新有了政策方面的支持。之前沈溪发到京城关于湖广地方叛乱的奏本,终于有人可以为他票拟,交由司礼监定夺,再由朝廷下发公文,让地方上筹措粮草物资。
但实际上沈溪已提前上路,有没有新的粮草辎重在他看来已不那么重要,毕竟兵马已向宝庆府进发,再谈粮草的问题有些来不及了。
而且,沈溪始终认为,手头上这些兵马已足够应对地方叛乱。
一位总督,两位都指挥使,就差把湖广行都指挥使司指挥使一并叫来,凑一桌麻将了,堂堂两省总督亲自前来湖广西部和南部平叛,原本就有大材小用的嫌疑,连沈溪自己也觉得有些憋屈。
我好歹是在宣府和京城跟鞑靼人交战,金戈铁马立下赫赫战功的大人物,你让我来大明犄角旮旯的荒山野岭,跟地方少数民族叛军交战?这不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
但沈溪治下出现叛乱,且当初朱祐樘让他到南方履职时,明确指出湖广可能会有乱事需他平定,现在连州府都已失守,如果他再不上阵实在说不过去。
下摄市,沈溪把王禾和苏敬杨送上路后,自己也带着从两省军队中抽调的四百兵马,轻装上阵,慢悠悠向宝庆府进发。
沈溪走的是衡州府一线,在他看来,走湘乡最大的问题是后半程不好走,需翻山越岭,道路甚为崎岖,虽然走水路好一点儿,但由于资水水流湍急,落差有些大,逆流而行尤为危险,所以他宁可绕远路,人也舒服许多。
七月初八,沈溪一行抵达衡州府。
在蒸水埠巡检司驻地,沈溪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叛军在衡州府西南面的永州府东安县扫了一圈,便龟缩回了宝庆府南部的新宁。目前,接到湖广都司衙门命令,衡州卫、永州卫兵马早已集结,整装待发,沈溪要调动兵马仅是一纸公文的事情。
至于王禾从南路向宝庆府进发的人马,是在三天前,也就是七月初五过的衡州府,沈溪大致推算了下,以王禾进兵的速度,八天内赶到宝庆府城应没多大问题,就看后半程是否顺利了,如果遇上塌方和泥石流等问题,会有一定麻烦。
衡州知府陆源亲自到靠近官驿修建的军营拜见沈溪,当看到沈溪这个主帅身边只带有四百兵马,有些震惊,他原以为王禾领了两千兵马过去,沈溪这个殿后的主帅怎么也会带五六千人,他以这个作为标准为沈溪部准备好了犒赏物资。
沈溪解释道:“让陆知府费心了,本官虽亲临战场督战,但真正领兵之人乃是两位都指挥使,他们才是我大明军队的中坚,而本官带的这点儿人马,最多只是到前线为他们摇旗呐喊……”
陆源虽然不像军中将士对沈溪那般推崇,但也知道沈溪这几年立下战功无数,到湖广属于屈才,当下道:
“沈中丞太过谦虚了,东南和宣府、京城几战,沈中丞居功至伟,下官虽在偏远贫瘠之地任职,却也听闻沈中丞的赫赫威名。有沈中丞亲自率部前来地方平叛,料想地方乱事会在旬日内平息……”
沈溪笑道:“那就承陆知府美言了……唉,目前前方所有情况都是一团迷雾,本官实在不敢做如此妄想啊!”
二人亲密交谈,陆源有意无意提及沈溪在翰林院和詹事府的经历。
其实在陆源这样进士出身的官员看来,沈溪凭借着翰林官的身份,根本就不用走军旅之途。
以沈溪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几可跟尚书、侍郎等朝官平起平坐,更别说是沈溪将来返京回归权力核心后,以其跟太子的良好关系,有很大的几率位极人臣,陆源为自己将来的仕途,打定主意要跟沈溪搞好关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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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沈溪钻进马车车厢,惠娘好奇地问道:“老爷,那位陆知府,找你作何?”
沈溪没好气地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送礼!”
惠娘不解:“老爷,别人当官,巴不得有人送礼,来者不拒,为何到了老爷这里,从来不收受这些私下的馈赠呢?”
在惠娘看来,当官发财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以前她接触的官员,从未有真正清正廉明的,当初那看起来两袖清风的安汝升,甚至差点儿谋害她的性命,到现在她已形成思维定式:当个清官跟收礼没多大冲突。
沈溪道:“礼虽然不是完全不能收,但要看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就好像此番陆知府送礼,我必定不会收下,收下便是祸患,若他将来出了什么事,求到名下,收过礼就得出面相帮,到后来我很可能会受到牵连。”
“但若是不收呢?那就什么事都没有,即便拒绝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更不用担心会被人无端威胁。我有你跟老六做事,身边从来不缺钱,莫非还少了他那点儿金银珠宝不成?”
李衿恍然:“嗯,老爷是不缺这点儿银子!”
沈溪笑着捏了捏李衿的脸蛋,道:“不是我缺不缺钱的问题,我从来都缺钱,而且大缺特缺……若我不缺钱,做那么多生意干什么?”
“不过,很多时候,钱这东西一定要取之有道,就算进入朝廷中枢权倾天下,收礼也要看对方是什么人,不能像惠娘你说的那样来者不拒,毕竟我当官是为了做实事,为百姓谋福利,而非为了发财!”
惠娘依然有些不赞同,道:“老爷,礼多少还是要收一些,如此那些官员才会把老爷引为知己,而不至于把老爷当成异类甚至敌人。这世道人心险恶,很多人巴结老爷不成,或许就会暗中使坏,甚至阴谋算计,找准机会便抹黑攻击老爷……”
沈溪道:“你说的我也考虑过,总有人来者不善,非要把别人拉下水才安心,对于这种官员我最是反感,只能说很多事情要看情况,我行事从来都不是一刀切,很多都有转圜余地!但有些事,却无人情可讲!”
陆源给沈溪送礼,目的是为巴结沈溪这个翰林官,结一份善缘,至于分润沈溪在战场上的战功倒是其次。
文官的最终目标是要进入朝廷中枢!
如果非翰林院出身,那就要努力巴结翰林体系的官员,只要结交攀附的对象顺利掌权,便会获得政治上的便利,甚至可以成为六部尚书,或者是地方封疆大吏,比如沈溪如今所处的两省总督位子,便有很多人觊觎。
……
……
七月十一,金兰以西、蒸水以北的山区,队伍正沿着官道,向宝庆府进发。
这天天空中一直下着毛毛细雨,山间微风习习,天气异常凉爽。沈溪想趁机多赶几步路,没有像往常那样,到了巳时便扎营,而是命令部队继续前行,但为了防备路上遇到山洪阻碍去路,斥候比往常多了许多。
到下午申时,雨终于停了下来,天空阴沉沉的。就在这时,马九带着五六十骑,从后方快速赶至,追上沈溪一行。
沈溪原本想趁着气温适宜紧赶一段,但看到距离下一个驿站尚有二十里,山间道路难行,天黑前明显赶不到,恰好现在队伍处在蒸水北岸的一片平坝地区,取水方便不说,又不用担心遭遇泥石流,于是下令在驿道旁扎营休息。
沈溪这支小部队,基本没携带多少辎重,算是轻装上路,如此在驿道旁休息,主要顾虑贼寇袭击的问题,但因沈溪麾下士兵中有近半是督府亲兵,装备的弓弩和火铳不少,再加上他这一路是三路兵马中配备马匹最多的,遇到战事应能轻松应付。
即便沈溪对手底下的士兵有信心,也不敢有丝毫麻痹大意,在他麾下,夜晚巡防最为看重,士兵必须学会挖掘壕沟以及设置明暗哨等技巧,此外便是尽量派出斥候,把驻地周围十余里地的情况搞清楚,加重了负担。
士兵们虽叫苦连天,但过了这么久,也算是逐渐习惯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蒸水北岸,明军营区。
中军大帐中,马九正在跟沈溪汇报江南一行的成果。
此番马九到扬州、无锡和苏杭等地扑了个空,却让朱厚照钻空子到了武昌府,他只是辅助谢迁,做了一些简单的情报刺探工作,调查了下刘瑾履任镇守太监后的所作所为,再就是了解南直隶官场的情况。
“……老爷,谢阁老在扬州与小人分别前,让小人回到您身边后,务必告诫,太子来过湖广的事情,绝对不能跟朝廷透露只字片语,如此才能确保陛下不迁怒于老爷。谢阁老说了,若有什么麻烦事,他会一力承担!”
马九把谢迁的意思原原本本告之。
沈溪心想:“谢老儿总算是有点儿良心,知道太子不是我有意拐带离京,而是其天性跳脱崇尚自由所致。现在朱厚照已回京,料想谢老儿差不多也该抵达京城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谢老儿,跟我再无干系!”
沈溪用力地拍了拍马九的肩膀:“九哥,你终于回来,我身边总算有了得力帮手。这次我计划让两省都指挥使各自领兵,麾下直属兵马不多,从即日起尽归你调遣。这两日你先跟军中将士熟络一下,等到了宝庆府后,我正式任命你为参将,为我统领直属兵马!”
马九瞪大眼睛,有些不太自信地说:“老爷,小人……不通兵法,不知天文地理,能力有限哪!老爷吩咐下来,做些简单的事情小人倒可应付,但若太过复杂,小人可就一窍不通了。”
“之前内子特意交待,让小人在老爷身边忠心做事便可,千万不要逞强……”
沈溪哈哈一笑:“那是小玉姐疼你,才故意这么说的。大丈夫总要有志向,之前我身边那些个将领,也多为胆小怕事的酒囊饭袋之辈,后来还不是让我给锤炼出来了?我觉得他们刚上战场时的素质还不如你呢……”
“九哥,你在做事上有一份坚持,会想尽办法达成目的,这是普通人无法比拟的。这次到了战场,你好好表现,就算立不了大功,至少也让两省将士看看,你是我带出来的人,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你要给我长脸,知道吗?”
如果沈溪只是一味鼓励,马九怕耽误沈溪的大事,行事依然战战兢兢,无法振作精神。但若沈溪把这件事跟他挂钩,以马九的忠心,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果不其然,马九当即下跪,一脸郑重地说:“既然老爷让小人试试,那小人……就听老爷的,把兵带好……”
沈溪扶起马九,然后搂着他的肩膀,微笑着鼓励:“其实没什么困难,之前在东南剿灭沿海匪寇时,你不也一样帮我调度过兵马?虽然那时你以传令居多,但你在军中的威信依然很高,谁敢说你老九不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这次不过换成湖广和江赣两省将士,而且这些兵多是新兵蛋子,你只要好好恐吓他们一下,立即就会奏效。既然攀交情行不通,那就干脆摆脸色,碰到不听管教的果断杀鸡骇猴,只需让他们怕你就成……”
马九连连点头,把沈溪的提点全都记在心里,准备大干一场。
……
……
次日一大清早,队伍继续开拔。
蒸水在水尾滩便转向南方,偏离了官道。没有了水源,人类自然无法生存,此后沈溪一行穿梭在群山峻岭之间,一直到排山镇(后世邵东)才算是再次见到人迹。
队伍此后紧赶慢赶,终于在七月十三下午抵达宝庆府城。
沈溪领军驻扎于邵水东岸的巡检司营地,在此之前,王禾跟苏敬杨的兵马已经进驻宝庆府城。
黄昏时分,得到消息的王禾跟苏敬杨,丝毫也不理会自己留在城内的军队,出城过了邵水,求见沈溪,同时各自再次为沈溪带来两百护卫兵马。
在二人看来,帮助总督大人平叛只是次要的工作,确保沈溪这个当朝红人的安全才是第一要务。如果沈溪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遭遇不测,那他们的前途将会一片黯淡,甚至会祸及家人。
正因为如此,就算明知道擅离职守不妥,二人还是硬着头皮,带上兵马来见沈溪,大献殷勤。
可惜这马屁拍得不是时候,沈溪正在营中属于他的寝帐里享受惠娘、李衿的温柔呵护,一人为他捶背,一人为他洗脚,门口亲兵却前来传话说王禾跟苏敬杨求见。沈溪非常恼火,只能让洗脚的李衿帮他擦干脚,套上靴子,出去接见二人。
进入中军大帐,早已等候在那儿的王禾跟苏敬杨便赶紧迎上来,见过礼便先后强调他们没有耽搁时间,安全无误地提前抵达宝庆府。
“做得好,二位将军没有辜负本官期望,值得表扬!”
沈溪心中虽不乐意,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先是微笑着点头表示嘉许,但随后提出自己的疑问:“但二位将军可否告知,若此时有贼军袭击邵阳城,谁来负责?”
邵阳城便是宝庆府府城,这座有着一千五百多年历史的城池,便是沈溪给王禾和苏敬杨安排驻扎的地方。
二人抛开麾下军队前来献殷勤,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弃之不顾,在沈溪看来简直是不分轻重。
王禾自责道:“大人教训的是,末将考虑不周,实在不妥……末将现在便带兵回城!”话虽这么说,但王禾丝毫不觉得会有贼军敢袭击宝庆府城,他暗道:“之前所有情报都显示,贼军只是到了武冈州,连石羊关、紫阳关都没过,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邵阳城外?”
就在这时,突然有士兵进来传报:“总督大人,营地东南十五里,忽然发现大批贼军踪迹,贼军目前正向我快速靠拢!”
沈溪没有太大反应,王禾跟苏敬杨却脸色大变,王禾不敢置信地问道:“大人,这不会是真的吧?”
沈溪冷笑一声,反问道:“难道还是假的不成?”
王禾跟苏敬杨对视一眼,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贼军来得太过突然,他们不太相信如此凑巧,而且沈溪刚到邵阳,怎么可能获取的情报比他们还多?
沈溪没好气地道:“还等什么?十五里路,如果有快马的话,不用一个时辰就能杀到邵水东岸来,再不抓紧时间过河,等着挨宰么?”
苏敬杨很想提醒沈溪,其实不用那么担心。
即便真有叛军前来,也形不成太大威胁,因为南方少马,叛军更不可能大规模装备,不存在快马的问题。至于数量,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之前所有情报都显示,叛军人数不多,尤其是在不惊动石羊关、紫阳关守军的情况下潜行至邵阳城下,更不可能形成规模。
但沈溪看起来却非常着急,二人不能在那儿杵着,帮忙收拾。
一行人整理好赶紧拔营,连同巡检司兵马一起渡过邵水。还没等沈溪进城,便听到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原来敌军已经杀到河对岸。距离沈溪过河前后只有不到一刻钟,若稍有延迟,很可能就要葬身于河对岸。
沈溪有些恼火:“贼军看起来倒是挺机灵,来无影去无踪,还好斥候通报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马上进城!”
沈溪可不管那么多,贼军威胁到了他的生命安全,自然不会再客气,至于打不打内战的问题放到以后再考虑,当前最重要的原则便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沈溪骑在马上,骂骂咧咧:“连续赶路,好不容易扎营休息一下,却连懒腰都不让伸还想让老子服软?没门儿!进城后把火炮架起来,看看贼军是否真有胆量攻城!”
王禾道:“大人,别说有您亲自镇守邵阳,就算您未至……那些贼军也不敢轻易攻打宝庆府这样的坚城!”
沈溪打量王禾,道:“王将军,你如此自信,真敢确定那些贼军不打宝庆府?若你所言有所偏差,可是要承担罪责的!”
这下王禾可不敢随意说话了,引来苏敬杨一阵嗤笑。
沈溪带领兵马进入邵阳城,没过多久,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贼军似已杀过邵水。
跟着沈溪的四百将士兀自有些后怕,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如走得慢了,可能连小命都不保。
沈溪翻身下马,宝庆府知府周凌已在等候。
未等周凌上前见礼,沈溪快步登上城头,查看敌情。周凌一路小跑跟上,然后战战兢兢站在沈溪身后等候。
待沈溪侧过头来,他才上前恭敬问候,顺带对沈溪恭维和吹嘘一番:“……沈大人入城,看来城中百姓不用担心为贼寇惊扰了!”
沈溪站在熊熊燃烧的火把下面,指着城外好奇地问道:“怎么?难道宝庆府经常为贼寇兵马惊扰?”
周凌赶紧道:“绝无此事!但……大人,此番情况却与以往有所不同,贼军来势汹涌,既然出现在城下,怕是南线已全线溃败,大明在这一地区的数万兵马,怕是如今已不复存在,只能靠大人您运筹帷幄,维持地方安稳……”
沈溪摇头:“周知府,你太高看本官了!湖广西部和南部山区地形地貌极为复杂,但贼人却生于斯长于斯,熟悉环境,我军没了地利,就算拥有天时人和,也未必就一定能打胜仗。”
“另外,本官看过军报,大概知晓从邵阳往南,一路上还算太平,这股突然杀出来的贼军,很有可能是贼人知道本官领兵南下,特地绕远路抄小道前来偷袭,想打本官一个措手不及。”
“若不成,贼人便横亘城外,阻截我大军南下路途。等他们发现本官据守邵阳不出,自然就会退去!”
周凌问道:“大人,您这是要……长久留在邵阳?”
沈溪板起脸:“否则如何?难道你让本官带领兵马跟贼军拼命?”
周凌不明所以,那茫然的神色好似在说,大人,您可是朝廷钦命的两省总督,之前在宣府和京城时您打得鞑子鬼哭狼嚎,溃不成军,怎现在到了宝庆府,就变成畏首畏尾的缩头乌龟了?
王禾跟苏敬杨一左一右侍立沈溪身后,感受到周知府质疑的目光,顿时面红耳热,在他们看来,自己跟沈溪站在同一条船上,一损俱损。
王禾站出来表态:“大人,既然贼军敢来犯我邵阳城池,便让末将领兵,出城与贼军一战!”
苏敬杨也主动请缨:“大人,末将愿与王将军一起,两路夹击……”
“勇气可嘉,本官非常欣赏!”
沈溪先是灿烂一笑,随即脸色变冷,“敢问二位将军,在目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城外有多少贼军,之前藏于何处,他们的进退线路如何?你们准备在何地开战,若遭遇伏击,该如何处置?你们……谁能跟本官详细说道说道?”
周凌在旁倾听,之前还在想两位都指挥使果然勇气可嘉,敢于担当,可比这位两省总督靠谱多了。但当沈溪把问题问出后,周凌脸色一变,无比汗颜,因沈溪的问题不仅王禾跟苏敬杨回答不出来,他也无从解答……鬼才知道外面的贼军哪儿来的,到底有多少人。
苏敬杨惭愧地低下头:“大人,末将无从细说,城外的情况,一概不知!”
沈溪有些恼火:“既然不知就先把城守好,你们以为本官不想快速把贼军平定吗?你们记好了,城外叛军若再闹腾,你们就给我开炮,管它能不能炸到人,先恐吓一番,明早把情况调查清楚,本官将盘问你等贼军之具体情况……”
说完,沈溪便下了城头。
王禾跟苏敬杨有些憋屈,他们身上穿着厚重的盔甲,在这三伏天原本感觉燥热难耐,但现在他们却全身发凉,因为沈溪给了他们不小的压力。
突然而至的贼军,其实是给王禾跟苏敬杨敲警钟,现在全军已进入贼军势力范围,不能再有任何疏忽大意,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至于具体如何用兵,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最好选择莫过于沈溪说什么,他们做什么。
周凌则有几分迷惑,心道:“这位沈大人不但胆小怕事,似乎脾气也不太好,以前那些传说到底是真是假?总觉得言过其实,怎么可能只身在宣府和京师外阻挡几十万鞑靼兵马?说出去谁信哪!”
……
……
沈溪没有给王禾和苏敬杨好脸色看,是想让二人尽早进入战争状态。
其实对贼军兵马真的不用太过看重,因其数量再多,也不可能超过官军,兵器落后不说,训练也严重不足,真要对上,官军不说以一敌二,但以一对一绝对不可能落于下风。
在沈溪看来,如果把之前统领过的兵马用来剿匪,绝对可以做到摧枯拉朽。如今他手底下这群人跟着他的时间不长,没经过系统训练,也没法教给他们一些有效的作战方略,最好的办法其实是以战代练,但可惜现在敌我情况不明,无法做到知彼知己,沈溪不会贸然开战。
兵马进城后,沈溪并未选择进驻知府衙门,现在是特别时期,安适的环境容易消磨人的斗志,所以他宁可在城南靠近城墙的空地设置营地。
沈溪从城头上下来时,官兵差不多已把帐篷搭好,沈溪巡视一番便钻进寝帐,还没等他叫人前来叙话,五天前从洞庭府乘船由资水逆流而上抵达宝庆府城的云柳和熙儿,已进来汇报。
带着火炮以及大量军火物资抵达邵阳后,云柳和熙儿立即恢复老本行,对邵阳周边的情况进行侦探。
之前突然出现的贼军,便是由云柳和熙儿探测到并及时通知沈溪。
“……大人,本次出兵北上的,乃是通道以南各侗族村寨集结起来后形成的武装,人数大概在三百到五百间,这些人骁勇善战,先后在攻打通道县城、靖州府城、会同县城、遂宁县城和城步、新宁县城的作战中立下功劳。至于地方苗、壮兵马,则在武冈州周边劫掠,地方百姓深受其害……”
云柳不愧是沈溪手下一等一的情报天才,她调查到的情况比起别人详细很多。
她所说的这些事情,让苏敬杨和王禾派人调查,可能一个月都查不清楚。
在沈溪手底下这些人中,只有云柳和熙儿跟着他从西北战场上回来,立下赫赫战功,沈溪现在慢慢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云柳和熙儿了。
沈溪道:“这次地方叛乱,既然不是一个部族闹事,那就说明朝廷推行的土司制度的确出现了问题。天灾人祸时,各少数民族村寨遭到朝廷和土司两层盘剥,岂能甘心等死?”
“不过就事论事,背叛朝廷始终不对,叛乱最终平息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看谁来领兵了。这两天你们可能要忙碌些,再派人前往武冈州调查情况,两三日内,我部兵马将暂且留在邵阳,按兵不动!”
云柳有些焦虑:“大人,既然您已经带兵抵达宝庆府城,若不快点儿出兵南下,恐怕御史言官会……”
沈溪笑了笑,不屑地道:“管他们作甚?出兵之事,应由我这个三军统帅作决定,如果御史言官能决定战场走向,他们早就迫不及待上战场建功立业去了。靖州府很可能已全境沦丧,若不能从武冈州打开缺口,本官会考虑从辰州府的黔阳南下,顺带试着跟桂省兵马取得联系……”
因为战争已不局限于湖广一地,还包括了桂、黔两省部分地区,沈溪作为湖广、江赣两省总督,要调度其他省份的兵马属于越权。不过,黔省他虽然管不着,但桂省那边,因他做过东南三省沿海总督,人脉相对广泛,他说要调兵,那边会给他几分面子。
这件事就算捅到朝廷,朱祐樘也会答应让沈溪来协调各省兵马平叛,因沈溪在军事上的造诣有目共睹,对于协调兵马进剿之事他并不是很担心。
但沈溪不急着南下,因湖广西部和南部地区,地理复杂,穷山恶水,正因地方贫瘠荒芜偏远,才会被朝廷拨给土司管理,而各少数民族也正是靠朝廷鞭长莫及才能保持自己的独立性。
沈溪可没打算翻山越岭去平叛,这年头没有公路,走那种羊肠小道剿匪,指不定头顶就有人往下滚石头,到时带多少兵马都要葬身山涧之中,再高的谋略、再强的兵马也是白搭。
武功再高也怕板砖嘛。
云柳问道:“大人,那是否需要集结邵阳府及周边卫所兵马?”
沈溪道:“暂且不用,本官先用王将军和苏将军两部,步步为营,将叛乱扼制住,控制在小范围内,再逐步蚕食。这仗得慢慢打,不着急!”
云柳和熙儿不理解沈溪这种慢工出细活的心态。
换作以前,沈溪领兵那叫一个风风火火,快刀斩乱麻般摧城拔寨,但到了湖广后,沈溪就好像变了个人,显得懒懒散散不务正业,成天捣鼓“奇技淫巧”的东西,非云柳和熙儿能理解。
沈溪最后做出总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湖广战场最大的不同,是这里的地势不利于官军行动,况且本次战事是大明内部矛盾,只要可以将矛盾化解,其实没必要一定要在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
“故此战中,安民大于平叛,政治举措大过军事行动!”
一场仗怎么打都是赢,其实打不打已没多大意义。等天亮后派人去刺探一下,十有八九叛军会撤,至于下一步行动,沈溪没有过多考虑,他抱着的想法是走一步看一步,很多事情没必要那么着急。
第二天一大清早,苏敬杨和王禾都来向沈溪汇报。
天亮后,城外一片风平浪静,二人都派出大量斥候出城刺探,最后得到的结果,跟昨日云柳汇报到的情况基本一致,也跟沈溪预测相同……叛军在天亮前就已撤离,杳无踪迹,没人知道他们撤到哪儿去了。
苏敬杨立功心切,主动建言:“总督大人,已经到了宝庆府,就该迅速进兵南下。这进不进退不退的,将士们心中没底啊!”
沈溪扁扁嘴,不屑一顾道:“这场仗,该怎么打,我心中有数,无须苏将军提醒。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心中没底,可不代表下面的将士心里也没底,别老是把自己的意见强加到三军身上!”
苏敬杨感觉到了战场,沈溪有些高深莫测,不太好说话。
昨日他已经有了深刻体会,因沈溪提前派出斥候,才会在第一时间侦测到叛军杀来,避免一场杀身之祸。
直到这个时候,苏敬杨和王禾都不知道为什么沈溪能那么清楚查探到贼人的动向。他们自己已经到邵阳几天,但对敌情依然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而沈溪抵达邵阳的第一天,就能在漆黑的夜里准确刺探到叛军的动向。
王禾见苏敬杨碰壁,心中暗自高兴,这时候最好缄口不言。但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心,问道:“大人,卑职不解,您昨日如何得知城外贼军行动?”
沈溪看了王禾一眼,反问道:“贼军动向我如何得知?不过军中派出斥候刺探敌情不是惯例吗?前出十里二十里难道不是常态?你们行军一处,难道闭目塞听,躲在城中就不管不顾了?”
“对了,我且问你们,到了邵阳后,你们派出多少斥候前往南面的紫阳关、石羊关和武冈州刺探战报?”
王禾为难了:“这个……大人,您是知道的,属下手头只有不到两千人,这么点儿人手……实在不够用啊!”
苏敬杨听出王禾话中的毛病,赶忙借题发挥,以挽回之前在沈溪身上丢失的印象分:“王将军,你怎能如此敷衍?”
“大人身边也不过四百余将士,为何就能将敌军动向刺探得一清二楚?我等为何做不到大人这样举重若轻?这说明你我有许多要向大人学习的地方……”
这话看起来是恭维,实际却是在踩王禾一脚的同时,为自己找借口。
沈溪对于二人的勾心斗角心知肚明,摇摇头道:“两位将军,本官暂且不清楚城外叛军动向,如果他们折道杀回来,届时恐怕会有一场血战,你二人谁主动请缨,出城探明敌情?”
王禾跟苏敬杨听到这话,都瞪起眼来……跟京营将领抱着避战的心态不同,苏敬杨和王禾把头削尖了也要往战场上扎,因为他们知道,战争可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没有战事发生他们一辈子都没晋升王公贵胄的机会。在大明,都指挥使可不是世袭的官职,回头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全系在他们身上。
王禾主动请缨:“大人,末将愿领兵出征!”
苏敬杨被王禾抢了风头,赶紧拍着胸脯道:“沈大人,虽然王将军所部可以出战,但这里毕竟是湖广地界,乃湖广都司辖内发生的事情,末将责无旁贷,若不主动带兵出征,恐会被将士看轻,末将不想当孬种!”
沈溪点头:“两位将军勇气可嘉,本官钦佩,如此吧……苏将军,本官现在令你带兵出城,将昨日贼人出没之所好好调查一番,看看有什么线索。限你在日落前回城,至于能走多远,全看你的本事。但务必记牢,天黑前本官要看到你和麾下将士一个不少地回来!”
苏敬杨连连点头,如今他就认准一个道理:沈溪怎么安排他怎么做!但他也隐隐有些担心,万一出了城,自己的兵马被叛军偷袭,那就呜呼哀哉了。
沈溪又再交待:“我会给你留着门,如果天黑前赶不回来,城门会关闭,为避免军队进城时被贼人所乘,晚上你得率军留在城外,与城内守军互为犄角。本官看好你,但你也要量力而为,不可操之过急!”
苏敬杨恭敬领命,暗忖:“从目前侦查到的情况看,叛军的确撤了,我怕他个鸟啊!只要出城一趟,完成总督大人交付的差事即可。”
“沈大人总是出难题,但谁让他是如今大明立下战功最多之人?若抗命不遵,自找麻烦不说,还会被姓王的抢了机会,手下将士绝不会答应……他们可都眼巴巴跟着沈大人建功立业呢!”
王禾见苏敬杨转身出了大帐,有点儿着急——他跟苏敬杨一起来见沈溪,如今竞争对手领了军令带兵出城,沈溪对他却没有任何安排,自然有些不甘心。
但沈溪好像把他遗忘一般,直接在帅案前坐下,拿起战报看了起来。
半晌之后,王禾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您这是……为何不派末将领兵一起出城?若贼军袭击苏将军所部,是否……该有兵马策应?”
沈溪抬起头来,打量王禾一眼,道:“如果你麾下只有三四百老弱残兵,武器装备还破旧不堪,你会随便去攻击早有戒备且装备精良的官军?”
王禾思考一下,赶紧摇头:“末将可没那么傻!”
“不傻那你担心什么?”沈溪翻了翻白眼,“城外叛军就几百人,这会儿已撤军,你担那么心干嘛?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去城南等苏将军领兵归来,如果天黑前他赶不回,你就把城门关了,以后几仗本官带着你一个人打!”
王禾一听两眼放光,心想,这感情好,把姓苏的踢出局,那所有战功岂非尽归我手?
随后王禾兴冲冲出了营地,去城南等着关闭城门。
本来上了战场,两位大将应互相配合,随时准备协同作战,但现在沈溪这位主帅,在他二人间公然挑拨离间,王禾觉得这是沈溪有意偏帮的结果,因为他觉得自己跟沈溪认识的时间更长,老早便投靠了,理所当然更受器重。
苏敬杨也是自我感觉良好,认为王禾曾是他麾下,资历远不如他,自己才是沈溪最器重的将领,否则也不会派他出城了。
等人走完了,沈溪放下手头案牍,他之前在王禾和苏敬杨面前刻意表现出来的轻松懒散,其实是为了让王禾跟苏敬杨相信他们的判断,方便接下来行事。
随即,云柳和熙儿进入中军大帐,沈溪要对二人面授机宜一番。
云柳道:“大人,为何要把苏将军的人马调出城去?”
沈溪微微一笑:“云柳,难道你没发现,叛军撤兵其实是个幌子?叛军的真正目的,却是调虎离山,他们图谋的对象是我这个主帅,以及宝庆府城邵阳……”
“既然他们想班门弄斧,那我就成全他们,把苏将军的人马调出去……他们不是想攻打邵阳吗?那我便在这儿恭候,放开城门,让他们来攻!”
云柳从未想过,叛军没有撤兵这种情况。
在她看来,面对宝庆府这样的坚城,而且叛军兵马只有数百,无论如何也不敢贸然对宝庆府发起攻城行动。
云柳对自己刺探情报的能力非常自信,觉得绝对不会将叛军的动向和数量搞错,以至于沈溪说出要采取“诱敌深入”的计策后,理解不能。
云柳道:“大人,您的意思是……叛军撤走是假象,稍后便会折返回来攻城?不可能吧!城外向南一直到深家塘、南岳宫等小山,地势均较为平缓,即便叛军有什么动向,也绝对瞒不过哨探的眼睛!”
沈溪笑道:“有时候用眼睛看到的、用耳朵听到的都未必是真实的。”
云柳觉得沈溪的话有些不可理喻,如果连眼睛、耳朵都不相信还能信任什么?当即道:“大人,卑职无法理解!”
沈溪摇了摇头,轻叹:“云柳,有些事你应该多用用脑子,而不是用眼睛、耳朵!”
“之前你说过,城外兵马只有几百,他们提前探知我的带兵数量后,出兵夜袭,试图将我率领的兵马一举歼灭,如此可严重打击官军士气,确保湖广西部和南部的叛乱不至于被朝廷瞬间消灭。”
“但你可曾想过,外界所传,我率领的兵马是四千人,连一路上州府衙门都没得到具体信息,叛军怎会知晓我南下只带身边这点儿人,而敢以几百人马前来偷袭?所以,这其中定然有隐情!”
“嗯?”
云柳认真思考了一下,满脸茫然,回答不了沈溪的问题。
沈溪道:“很明显,叛军是从其他渠道了解到我所率兵马数量,妄图出奇兵将我营地一锅端,如此便可达到其战争拖延下去的目的,结果他们却扑了个空。若我所料不差,此番叛军北上兵马数量应上千,甚至四五千都有可能,应是叛军的绝对主力。”
“啊!?”
云柳非常震惊,“大人,这怎么可能?若是有如此多兵马,怎可能瞒过卑职布下的眼线?”
沈溪笑道:“你大可不用懊恼,在这湖广西南部山区,山峦丘壑丛林峡谷太多,你想把所有地区都监控到,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些部族在这里生活了几百上千年,他们想要藏匿好行迹,不会有多困难。”
“以我料想,叛军发现进攻我的营地受挫后,下一步计划应是趁着我的报复心大炽时,装作撤退,引城中兵马追击。若官军中计,邵阳城防守必然空虚,他们就可以趁机攻打。”
“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想法很好,那我索性就把事情做得彻底些,如他们所愿,将苏敬杨的人马调出城去,再将城门大开,恭候叛军攻城!”
云柳终于明白沈溪的计划,虽然她对沈溪的能力深信不疑,但依然不认为沈溪所做判断是正确的,只能用时间来证明一切了。
此时,大帐外面天色大亮,苏敬杨所部人马已经整顿好,准备出发。
沈溪没亲自去送,只是让男装的熙儿出去传达他的意思,让苏敬杨早去晚归,但必须要在天黑前赶回……沈溪要让叛军以为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诱敌深入,来个瓮中捉鳖。
等熙儿重新回到大帐后,沈溪才道:“我现在也不知叛军藏在何处,但料想距离宝庆府城应该不远,只要苏指挥使的人马前出三十里外,叛军必然前来攻城,那时就要看城中将士的表现,在宝庆府这人生地不熟之所打巷战,本官心里也没多少底气!”
云柳虽然内心不想相信沈溪所说将成为现实,但她又知沈溪从不会无的放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云柳曾见识沈溪统兵,知道在很多问题上他都有独到的见解,这也是他为何年纪轻轻便能当上两省总督的根本原因。
云柳道:“不知大人有何安排?”
沈溪笑道:“不愧是云柳,本官这一说,你立马就有勇气和自信面对,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倒是本官迂腐了……或许有些事从开始就对你说明反而更好。”
“这么说吧,本官昨日已表现出轻兵冒进的纰漏,之所以到了邵阳城外没有即刻进城,而是驻扎于邵水东岸,就是有意吸引叛军前来偷袭,让他们自动暴露行踪,同时给他们个本官不过如此的假象。”
“宝庆府内必然有他们的内应,本官要让叛军误以为本官中计,下一步随着消息传递出去,叛军必然会主动前来攻城。届时城中兵马设伏各处,只要叛军进得城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云柳蹙眉:“卑职只是担心,城中留守兵马是否太少……”
沈溪灿烂一笑:“本官领兵,不论数量,只看其是否为精锐。叛军这路人马既然能绕过紫阳关,说明有一定的实力,在昨夜第一波接触中,叛军主帅已显示出其狠辣刁钻的一面。”
“但是,这样的主帅必然自视甚高,见本官连出昏招,自然对本官轻视,进而麻痹大意。那本官正好用火炮、火铳,会会这支叛军,让他们知道真正的战争是怎么回事……唉,这场战争最好早点儿结束,如此本官便可返回武昌府,自在过日子。”
云柳原本认真倾听,等当沈溪说什么“自在过日子”时,感觉沈溪有些心不在焉,好像根本就没把眼前的战事当回事。
云柳心想:“大人哪儿来的自信?他所带兵马,看起来个个都是精壮的小伙,比之京营人马好上太多,但这些新兵无丝毫战场经验,也没有当初土木堡战事中被逼到绝路的惨况,如何能起死战到底之决心?”
“就算大人觉得火炮、火铳威力巨大,但始终是在巷战中决胜负,若城池失守,百姓先遭殃,沈大人可曾想过一旦出现差错,百姓造成的混乱,会让城中军民不分,让敌人有机可趁?”
沈溪神色悠然自得,云柳却显得异常紧张,她想提醒沈溪,但发现以她的口才,根本劝说不动。
沈溪似乎发现她还有话要说,问道:“你有什么见地,只管说来听听。若没有的话,可以出去准备了!”
云柳迟疑再三,就在熙儿准备拉着她出帐帘时,才又鼓起勇气建言:“大人,卑职认为这场仗不可取!”
沈溪脸上带着几分笑容,问道:“哦?你说为何不可取?”
云柳也不管是否会得罪沈溪,只想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表达出来:“大人,既然是您亲自领兵,手下又有精兵强将,自然是稳扎稳打方为上策,不应制定如此危险而又激进的作战计划。”
“至于叛军兵马数量和装备,您一无所知,甚至对手下官兵的战斗力也不明了,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大人如何敢把叛军放进城中,一决胜负?”
沈溪道:“由于我们对湖广西南部地区的地形地貌不熟,若在旷野或山岭间正面决战的话,很可能战事稍有不顺,敌人就会四散撤入崇山峻岭中,很难将其一举歼灭。如任其逃走,再想全歼,没几个月到几年时间很难完成。既如此,本官何不引蛇出洞,再来个瓮中捉鳖,将这路叛军彻底解决?”
“而且,本官未有强攻叛军村寨的打算,毕竟那些地方都位于险要之处,易守难攻,不付出一定的牺牲,肯定拿不下来。同时,这些村寨男女老幼混杂,一旦官军攻陷,整个村寨必然片瓦不存,男女老幼即便不被屠戮,也会发配为奴,这可不是本官希望看到的结果!”
云柳神色间带着几分不忍,显然,她也见识过这些少数民族俘虏的苦难。
本身百姓实在生活不下去,才会反叛,结果朝廷平定叛乱后,把所有人,包括那些无辜的人都杀害和俘虏变为奴隶,这其中有许多不合理之处。
云柳问道:“那大人对叛军,是否赶尽杀绝?”
沈溪笑了笑,道:“看情况吧,有些事不是本官能决定的,现在连战果都无法预测,指不定叛军获胜而城内百姓遭殃呢?一旦涉及到民族仇恨,很多事就难以用道理来解释,本官倒是希望能和平解决,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战争岂有不死人的?”
云柳想了想,情不自禁点头,对沈溪的敬佩又加深几分。
沈溪道:“你出去和马九一道,安排官兵在城内布防。有过土木堡一战的经验,有些事你该明白,防守的要点在于拉大纵深,让叛军更多兵马进城,再以伏兵将之围困,聚而歼之。因进城匆忙,我军无法修筑工事,只能以城内现有建筑进行设伏。”
“至于叛军有多少人落网,那就要看敌人中部中计,或者假设叛军不进城,或者是本官预料有所偏差根本就不现身,那我们也不会有损失,就当进行一次实战演练!”
卯时刚过,宝庆府城南门,一路兵马大张旗鼓出击。
这路人马打着湖广都指挥使苏敬杨的旗号,一行三千六百多人,以苏敬杨带来的两千兵为基础,另加一千多宝庆卫本地官兵,一同出兵南下,摆出一副追击的姿态,向西南方的紫阳关杀奔而去。
这路人马阵型齐整,旌旗招展。
三军将士斗志昂扬,都知道这是跟随两省总督沈溪南下后的第一场战事,谁都想取得个开门红。
湖广兵此时都想在自己的地头耀武扬威,而不是被邻省的江赣兵抢走风头。
这路兵马浩浩荡荡出击后,宝庆府城门并未就此关闭,大量斥候,不停穿梭于南下兵马和宝庆府之间,负责联络通讯。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战火来临,但宝庆府的百姓依然可以从城南的城门自由进出,贼军派出的探子也可方便地传递消息。
负责城门和城墙守卫的本地卫所官兵无比懒散,没有丝毫战意,很多士兵追打嬉闹,又活着坐在城垛上,谈天说地,丝毫也没有面临战火的紧迫感。
沈溪这时候也坐在城头看热闹。
他穿着一袭宽白护领、两侧开衩的蓝色直裰,头戴万字巾,没人知道这个寻常书生打扮的少年,就是赫赫有名的三元及第、南征北战建功无数的两省总督沈溪。
这会儿沈溪身边只带了几名随从,负责他的安全,同时传达军令。
宝庆知府以及邵阳县令,都不知沈溪上了城头,而非在营区大帐坐镇,沈溪安排这场战事时,根本就没跟地方官府打招呼,湖广、江赣两省他的官最大,一旦进入城中,防务便自行被他接管,如何用兵根本就不需要跟官府做交待。
转眼两个时辰过去,正午时分,烈日笼罩大地,热浪蒸腾,官道上行人绝迹。
沈溪见该透露的消息差不多已传到贼军首脑的耳朵里,当即下令关闭城门,然后躲到城门楼上,一边喝着凉茶,一边耐心等候叛军到来。
很快午时三刻到,城外依然没有半点儿动静,反倒是由于天气酷热难耐,驻防城池的官兵全都躲进藏兵洞、城门洞以及树荫下避暑,城头上一片寂静,看不到一个人主动出来巡防。
城门楼二楼,临窗的桌子前,沈溪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军官,这位是负责给沈溪打下手,帮助带兵的宝庆卫下某千户所的千户。
此人知道沈溪身份,坐在沈溪面前,战战兢兢,生害怕得罪眼前的大官,令自己的将职不保。
沈溪指了指城头,问道:“平时,邵阳城墙,也是如此驻守?”
那名千户名叫何鸿,闻言手有些颤抖,结结巴巴回道:“回大人,平时……将士们不敢怠慢,今日……或许是天气太热所致……”
沈溪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空无一人的城墙,生气地说道:“平时不敢怠慢,今日本官来了,却故意自由散漫,不遵军令,不履行职责,这是故意拿乔给本官看,借机向本官施压,是吗?”
何鸿差点儿就要跪下给沈溪说话。
在他眼中,沈溪的官职高不可攀,对他来说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一个文官总督要斩一个千户,就跟杀一只鸡一样简单。
如今沈溪是以正二品右都御史领兵,杀鸡儆猴立威这种事,不少武将都在做,更何况是不拿武将当人看的文官?
况且何鸿麾下做得确实不好,简直把城门防备当成儿戏。
但此刻城门楼左近有不少卫所官兵,尤其顶层还有士卒驻防,何鸿担心他如此做会暴露沈溪身份,越发引得上官不喜,只能低下头,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沈溪见何鸿不说话,轻轻一叹:“本官还以为要做出怎样的掩饰,方可显示守军无能,吸引叛军攻城。但现在看来,不用刻意伪装都是这个样子,那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又是何等模样?”
“不过也好,幸好本官提前察觉到宝庆府防守方面的疏漏,及时进行弥补,为时不晚。想想就让人惊出一身冷汗,如果本官晚来几天,指不定宝庆府已失守,那时本官可没能力带兵把邵阳夺回来!”
何鸿听沈溪似乎批评的态度并不强烈,赶紧出言奉承:“有大人在,一定可以轻松夺回城池!”
沈溪对于这样没技术含量的巴结哭笑不得,摇头道:“想回头重新夺取回来,还不如好好带兵,从开始就别失守。”
“我一直纳闷,我大明在湖广西部和南部布置的兵马,应该可以轻松应付地方叛乱,为何会一溃千里?看看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地方兵马一团散沙,只是小小的叛乱就已经首尾难顾,地方上守军玩忽职守,各人只管门前雪,城池间无法形成有效呼应……哎呀,没来由地跟你说这些作甚?你且先去安排士兵,出来巡查一番,总归要做点儿样子看看。但若你敢泄露本官的身份,本官绝不轻饶!”
何鸿一直觉得在沈溪面前太过拘谨,巴不得早些离开沈溪身边去安排一下手底下人的差事,闻言如蒙大赦,起身行礼后离开。
等人走了,沈溪仍旧坐在城门楼二楼喝茶。因为这里不远处便是资水,前后窗户洞开,从南面吹来的河风形成对流,和风习习,沈溪感觉凉爽舒适,便觉得这城墙上也不错,悠闲自在。
但自在多了,就会犯困,尤其是在外面烈日当空的情况下。
“大人!”
就在沈溪准备在临近后面窗户的躺椅上睡个午觉时,云柳和熙儿从城墙下上到城门楼,她二人穿着飞鱼服、佩绣春刀,一袭宫廷侍卫打扮,显得英气勃勃。沈溪侧目打量一眼,二女恭敬行礼后,很快便把刺探到的情报,如实相告。
云柳道:“……城外风平浪静,但在城西五里的丘陵地带,发现有斥候活动的踪迹,料想是贼军派出的哨探,是否需派兵攻打?”
沈溪嘴角一撇,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让本官带兵出征?这荒山野岭,出去后到处是湖泽密林,本官可不敢贸然出击,那时别说是否能击败这路兵马,本官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存在问题……等着吧,最多把西门打开,恭候叛军到来!”
云柳有些担忧,道:“大人,兵马都布置在城南,打开西门……是否太过冒险了一些?”
沈溪摇摇头道:“打开了又不是说不让关,等叛军过邵水的时候,直接关闭城门即可。叛军攻城器械携带不足,凭什么来打城门?还不是要绕道以寻找机会……最好那时再演一场戏,让叛军以为城南这边官军闹内乱,以为有机可趁,下一步就不请自进了!”
稳坐钓鱼台!
沈溪一直都是这么不急不躁的性格,跟他在西北战场上快准狠的风格大相径庭,相比较而言,沈溪如今的态度更加成熟稳重,这也是他在经历几次残酷战事后养成的一股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气势。
云柳和熙儿领命而去。
沈溪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到面向内城墙一侧窗下的躺椅上休息,何鸿刚好从城墙下上来,后面跟着一队士兵。
十多名士兵排成个不规则的“一”字形,在何鸿刚带领下,懒懒散散地在城头巡防。
按照沈溪的吩咐,何鸿不敢泄露头顶上临窗而立的沈溪的身份。
士兵们被何鸿强迫着赶上城墙走一圈,烈日当头,人在阳光暴晒下行走,很快便热得晕头转向,每个人都热得口干舌燥,无精打采,他们装模作样地四处走走看看,很快便又下了城头,到城门洞和藏兵洞躲阴凉去了,远远地沈溪听到有人发出“龟儿子”、“龟孙子”之类的咒骂。
等何鸿回到沈溪面前,连坐都不敢坐了,他知道自己带的兵表现太过糟糕,战战兢兢接受命运的审判。
沈溪压了压手,道:“坐下来说话吧!”
何鸿这才敢坐下,脸上带着几分不解,问道:“大人,您这是……巡查防务?”沈溪作为两省总督,日理万机,在他看来在城头滞留这么久时间,这很不正常。
“巡查什么防务,本官是在准备打仗。城西方向,大概有四五千叛军,大概会在半个时辰后发起攻城,这里算是首当其冲的要地!”沈溪郑重地说道。
何鸿大惊失色,直接站起身:“大人,您莫要言笑!”
受沈溪召唤而来的王禾,出现在二楼门前,厉声喝道:“谁跟你言笑,坐下!”
何鸿一看到王禾,便知道这位也不是好惹的主,坐下来,咽了口唾沫:“大人,这叛军都要攻城了,您还……不着急?”
沈溪笑道:“区区毛贼,没什么值得让人紧张的……何千户今日行事风格,本官很欣赏,你虽然没什么带兵才能,但有向上进取之心,懂得礼义廉耻,这点很好。一个将领必须要知耻而后勇,才能不断进步,建功立业……”
何鸿听到这话,欲哭无泪,自己害怕叛军前来攻城,沈溪居然在这里对他评头论足。
王禾见何鸿不说话,厉声道:“大人在说话呢,没听到?!”
何鸿赶紧道:“小人听到了,只是……小人对建功立业什么的不敢想,当个千户已经很不错了,请大人别消遣小人!”
“谁消遣你了?本官说的是实话……在此之前,本官调查过宝庆卫所有千户,了解你们每个人的性格,最后才选中你。今日让你前来陪本官坐坐,除了想听听你对城门守备的见解,也想看看你是否可造之才。”
“这样吧,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回去整顿你手下那些兔崽子,今天让他们跟着你干一票大的,如果你能履行好本官交托的任务,本官就提拔你当个游击将军……虽然这游击将军属于临时性质,但跟在本官身边,怎么都不会亏待你!”沈溪笑道。
何鸿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沈溪居然要提拔他?他一直觉得自己所做所为简直是丢人,他所在的邵阳千户所主要就是负责守卫邵阳城,麾下士兵多是世袭的本地军户,平日主要是种田,而行军打仗反倒是副职。
由于缺乏严格训练,官兵的战斗意志很差,即便平日执行公务也是敷衍了事。之前他也严格管束过这些人,发现无济于事,根本没人听他的不说,私下里还挨过几次闷棍,干脆跟着混日子。
混了这么多年,现在居然有人赏识,对他委以重任,而且伯乐还是别人推崇不已连都指挥使大人都要巴结的沈溪,他感觉自己的人生突然有了指望。
何鸿起身行礼:“大人请放心,小人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拼死也要立下功劳……”
沈溪点头嘉许。
他不会在城头久留,一旦开战,城头必然成为叛军围攻之所,尤其是在放弃城门,城墙又没有天险作为屏障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沈溪收拢何鸿,其实是为了稳定军心士气。
有几名将领带兵搏杀,才能保证城墙不失,这也是完成对入城叛军合围的先决条件。
如果城墙、城门全线失守,即便能在城内以单兵素质和优良的武器装备对叛军形成压制,叛军也能依托城防,做到进可攻退可守。
相反,只要城墙掌握在明军手里,哪怕城门一时失守,也可以自上而下发起反扑,截断叛军的退路。
一直到午时过去,城外仍旧没动静。
虽然邵阳西门洞开,叛军依然未直接从邵水渡河,或者说是在临近城池的一段河面渡河,以免被城头守军发现,丧失进攻的突然性。所以由始至终,城头都没有发现叛军的任何动向,炽热的大地静寂得吓人。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沈溪下了城墙,由于墙体隔绝了河风,走在街道上一阵酷热难耐,沈溪恨不能跑到附近的古井边,提起一桶水给自己浇个透心凉,以此来解暑……这鬼天气,他不知要熬到何时。
马九带着几名侍卫过来,到了沈溪跟前,恭敬行礼,道:“大人,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安排下去,随时可以开战!”
沈溪满意点头,道:“做的好,现在战事的主动权不在我们手上,城内布防完成后,一定要保证伏兵的隐蔽性。跟将士们说明,此战事关重大,战事中但凡有退却的,战后一律以延误军机问斩,不论胜负!”
沈溪给军中将士下达了死命令,因为他知道麾下多是新兵,战斗经验为零,数量也比不上叛军,如果士兵再消极畏战,这一战会非常困难。
这也是之前云柳和熙儿质疑沈溪作战计划的根本原因,完全没必要把自己立在险地打这一场仗,可以稳扎稳打,但沈溪却选择这种上来便短兵相接的方式,而且作战环境还如此险恶,云柳和熙儿都看不到此战胜利的希望。
马九领命,带着人去布局,沈溪则决定去知府衙门走一趟。
无论如何,他也要在战前跟府衙方面知会一声,如果这一战遇到什么问题,府衙和县衙还能号召城内军民共同进退。
若不打招呼,府衙那边完全不知情,战事开启后,听闻城门失守,很可能官员会带头逃走,那时城内就会一片混乱。
……
……
未时三刻,天气异常的炎热。
邵阳城南门外桂花村北的草丛中,一群身上披着茅草,身着藤甲的人,顺着茅草覆盖的沟渠,一点点靠近城门。
邵阳城南不时有斥候进进出出,城门处于半封闭状态,这在叛军看来,是最好的攻城时机。
这群穿着蓑衣藤甲的人,数目大概在六七十左右,当他们推进到距离南门不到百步的地方,突然从草堆中钻了出来,若猎豹一般向城门口扑去。
时值盛夏,又是下午最热的时间,这些人即便出现,城门楼上的观察哨也未第一时间发现端倪,这六七十人很快便冲到城门处,最先发现叛军踪迹的反而是躲在城门洞里纳凉的官兵。
“啊!”
没人发出预警,横七竖八躺在城门洞两边的官兵,见到有人袭击,第一反应也是迅速爬起来,帮助城门卫的官兵关闭城门。
但铸铁的城门太过笨重,这种时候他们根本来不及合上,大喊大叫中,眼见叛军越来越近,这些人顿时一哄而散,如同丧家犬般转身就逃。
六七十名身着蓑衣藤甲的叛军精锐,见状气势高涨,挥舞手中的兵器,冲进了城门洞,一部分人去推城门,更多的人则通过两扇铁门的缝隙,杀了进去,准备将城门洞内的官军斩杀干净,为后续部队到来赢得宝贵的时间。
但当他们冲进去后才发现,负责镇守城门的明军早就逃得一干二净。
“敌袭,敌袭!”
很多人惊慌失措地大声示警,城门内的明军士兵,一边喊着一边如受惊的兔子般往城内街巷逃窜,叛军负责抢夺城门的这些精锐,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发起追击。
犹豫不决之下,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扼守住城门,等候后续兵马到达。
此时的沈溪,正站在几百米开外,城中一个拥有百年历史的土豪家族修筑的四层高塔楼顶层,这是城里的最高建筑,四周无遮无掩,沈溪用望远镜看着远处城门口方向,暗自为叛军着急,嘴上嘟哝着:
“城门口都让给你们了,你们倒是快点儿发起攻城啊?你们的士兵死到哪里去了,不一窝蜂涌进来,我怎么把你们一锅端?”
王禾正在沈溪跟前等候命令,他已经看出沈溪的目的,紧张地说:“大人,城门就这么拱手相让?”
沈溪道:“让就让了,担心什么?宝庆府不过是偏远地区的府城,城墙没多高深,城外护城河的河水在盛夏涨水季节都没过膝,坚守城池的意义不大,反倒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只有把城门让出去,才能让叛军全数进城,诱敌深入。”
“这招‘关门打狗’之计本官已想了很久,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再想把叛军主力集合起来一次解决,可能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王禾听沈溪如此笃定,也就不再继续说什么,内心隐隐有点小激动。
之前他还觉得苏敬杨获得沈溪首肯,带兵出城追击,他自己却被留了下来,是沈溪看不起他,不给他公平竞争的环境。
现在他终于知道,原来真正立功的机会,却是在他身上。
王禾心想:“嘿,姓苏的傻大个带着人冲出去,不过是当了诱饵,现在城内战事才是重点,只要我带着麾下的兔崽子拼死搏杀,这清缴叛军的首胜之功就是我的了!”
沈溪可不知道王禾正在盘算军功的事情,他仔细观察形势,发现城门已全线“失守”,叛军先头兵马已经进城,此时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摆手:“王将军,你还在等什么?出去带兵等候命令出击吧,本官就在这里期待你的好消息……切记,一旦有火炮声,让士兵们寻找掩体躲藏,留在空旷处,被炸死活该!”
王禾眼睛瞪得溜圆,他知道沈溪所言不是开玩笑,领命之后,带着人下了塔楼,可还没等他出去,便听到城南方向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这群王八羔子,居然想趁着大军出城时攻打宝庆府,一群不识好歹的东西,知不知道你们这叫自投罗网?兔崽子们,跟着老子去把这群家伙的皮给扒啰,让这些王八羔子有来无回!”
王禾说完,带着手底下的人离开,塔楼上下恢复了安静。
……
……
叛军发起大规模攻城。
跟沈溪之前的预料差不多,叛军兵马数量大概在四五千左右,以步兵为主,马匹加起来可能都不到十匹,还是用来托、拽东西的挽马和骡子。
叛军第一批兵马进城后,发现没有任何明军跟他们交战,就好像进入了一座空城。
在前方街巷情况不明的情况下,那些生性谨慎的叛军士兵,首先想到的是攻占城头,稳住城门防备,如此才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
但等他们沿着城内的阶梯杀上城墙后,才发现城墙上空无一人,驻守的明军早就溜之大吉,根本没人跟他们交战。
此时,叛军的信心终于爆棚,以为官军不敢跟他们交战,所以才会逃得这么快,之前那些贪婪而不敢妄动的叛军士兵,已经塞满城南街巷,准备去抢夺普通百姓家中的钱粮和牲畜,甚至是女人……
这种涉及到对抗朝廷的叛乱战争,有一定民族矛盾的成分,各少数民族遭受朝廷和地方土司两层剥削,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会揭竿而起。但在面对同样可怜的汉人百姓时,他们却不会心慈手软,同样会做出**掳掠的事情,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自己落败,族人将会是同样的下场,甚至不如今日他们面对的汉人百姓。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把东西抢到手里,只要看到情况不对就化整为零。反正湖广西部、南部和桂北、黔省等地地广人稀,只要有钱有粮,就可以生存下去,把手里的兵器一扔,谁也不知道当初背叛过朝廷。
更多的叛军兵马从南门进城,城门此时已全面失守,叛军没有跟任何一名大明官兵发生正面交战。
等叛军后续兵马进城,先头部队已经开始涌入邵阳城南一带的百姓家中抢掠,他们发现,百姓家里人已不在,在叛军士兵想来,城里的百姓应该是听闻城门被破,只能选择从其他城门逃窜来躲避灾祸。
百姓们走得很急,甚至连赖以生存的衣物和粮食都未及带走,以前老百姓逃难可必然是要带上这些东西的。
尤其让人惊喜的是,许多百姓家的庭院里有牲畜,就连牛、驴子、骡马等大牲口也没有被牵走,这些可比百姓的性命更为重要,以前那些城池里,百姓面临死亡都不肯丢下大牲口,没想到今天在邵阳城竟然会有如此收获。
“杀啊!”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仍旧在继续。
叛军和官军不同,他们进城的目的不是为了占据城池进而建立起有效的统治,更不会对整体战局进行考量而对攻击目标进行取舍,军队内部的分工也不明确,所有人的目的都是抢掠,这跟北方鞑靼人有明显区别。
鞑靼人在长久的寇边行动中明白一个道理,想把所有财货、女人都抢走,首先要把城内男人都杀光,把城池占下来,再根据一定的规矩来分配,就算亲自抢回来的也未必是自己的,那不如先杀人得军功,以军功再去分配别人抢到手的战利品。
但这些叛军却不同,他们没有现成的规矩分配战利品,基本秉承的原则就是谁抢到的就归谁。
而这些叛军惊喜地发现,靠近城南的这一片民户,家中异常富裕,不但粮食满仓,还有牲口以及各种衣料、布匹,甚至有急需的铁器,虽然全都是一些锄头、斧头、镰刀、锤子等劳动工具或者是暂时派不上用场的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用具,但却非常受欢迎。
叛军进城后,还没把城门两侧的城墙完全占下来,就把自己当成强盗,争先恐后涌进民户家中,将自己抢到的东西搬出来,绑到抢到的牲口或者是独轮车上,准备随时带走。
沈溪在远处看着这一切,为叛军的贪婪感觉悲哀。
虽然这个计策是他亲手制定,甚至那些粮食、牲口等东西,也是他强行塞过去的,目的是为了吸引叛军的注意,瓦解其战斗意志,但沈溪依然感慨人性的贪婪及其给军队战力带来的致命打击。
沈溪摇头轻叹:“叛军上下缺乏起码的军事训练以及战术素养,你进城后光顾着抢劫,就没想过会被城中守军反戈一击?”
“叛军谁是主帅?这时候不应该马上集合部队,趁着攻占南门成功士气大振攻击府衙、县衙和其余三座城门,彻底奠定胜果?光顾着抢枪抢,难道不知道打了败仗所有的战利品都保不住?”
“看来之前的准备,很多都是多余,叛军果真是烂泥糊不上墙!不过,看看你们现在的表现,再对比下官军的战绩,就知道官军有多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