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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朱厚照赶到乾清宫时,才知道正殿的朝会已经开始了。

    在司礼监太监的引领下,朱厚照到了乾清宫后庑,躲在帘帐后面听前面大殿里说话。

    此时三位阁老以及七卿、六部侍郎、顺天府尹等朝官俱都在场,似乎在商讨什么事情,朱厚照刚坐到椅子上,前方便传来谢迁的声音,他赶忙竖起耳朵想听清楚,看看谢迁所说的事情是否跟沈溪在西南的战事有关。

    在朱厚照看来,现在朝廷应该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但等他仔细听过之后,才知道谢迁所说的事情跟西南的战事没一文钱的关系,谢迁正在说太皇太后周氏丧礼的问题。

    因为谢迁说话的声音不是很大,朱厚照来得又晚了一些,所以听得不是那么全面,但他还是大概听明白了,谢迁说周太后原本便不该奉祀太庙,应另行安葬,虽然后来皇帝恩旨特允与英宗合葬,但上天示警,皇陵出事,证明此路已不通。

    朱厚照正感莫名其妙,随后便听到谢迁的解释。

    原来裕陵,也就是明英宗的陵寝,因为要将太皇太后周氏下葬进去,在开启过程中发生了大规模的坍塌,原本预留的甬道如今已彻底堵塞,如果要重新进行疏通,不仅会耗费巨大,而且还会破坏陵墓原来的风水,祸及皇家后代子孙。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之前支持合葬的谢迁也改口了,称这是老天爷的意思,即便是皇帝也不能破坏既往的规矩,否则恐招来天谴,贻害无穷。

    朝中大臣纷纷出列,不同意将堵塞的陵寝通道打开。

    朱厚照暗自琢磨:“不是说太皇太后是皇祖父的生母吗?为什么生母不能跟先皇帝合葬?这事情有些不太合情理吧?”

    以他的年岁,尚不懂得嫡系正宗的重要性,因为他自己从未涉及嫡庶争位的问题,毕竟他老爹连个妃子都没有,故此他也就没有同父异母的兄兄弟,更不懂得长子、嫡子争夺太子的可怕。

    在熊孩子看来,自己就是大明唯一合法的皇帝继承人,任何人都别想跟自己争夺储君之位。

    而谢迁等人,想的则是维护大明纲常。

    明制只有嫡后才可以系帝谥及祔太庙,继后及皇帝生母都不系帝谥、别祀奉慈殿。

    英宗皇帝谥号为“睿皇帝”,因而只有正宫皇后才有资格在谥号中加上“睿”字,否则就算是继任皇帝的生母,也没有这资格。

    故此,就算太皇太后周氏是明宪宗的生母,是当今皇帝的亲祖母,但周太后不是明英宗嫡系皇后的事情,却人所共知。

    而且英宗的正宫皇后钱氏一直为大明朝廷称颂,如今钱皇后作为正宫皇后,早就获得了正统的地位,即便太皇太后周氏病逝,其实也没有跟自己丈夫合葬的资格。

    现在发生开通陵寝过程中的坍塌事件,太皇太后周氏的谥号和奉祀等问题,迅速成为朝中议论的焦点。

    朱祐樘见群臣抗命,显得非常生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大声喝斥:“太皇太后待人一向和善,素为睿皇帝钦佩,同时又是先皇之生母,朕以之为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承圣睿皇后,合葬裕陵,难道这也有错?”

    在周太后的身后事上,朱祐樘一心向着自己亲祖母。

    他说自己的亲祖母待人和善,但其实历史上周皇后一直排挤钱皇后,希望自己成为正宫皇后,但却因为明英宗惦记钱皇后为自己的付出,一直未获认可。

    钱皇后死后,周皇后一直在说这事,就因为周皇后是明宪宗的亲生母亲,母凭子贵,故此争议一直不断。

    对于皇帝亲生母亲的奉祀,一向是明朝众皇帝跟朝臣文官体系争夺的焦点,因为每个皇帝都觉得这天下是他自己的,所有事情自然应该由他说了算,而不应该听任朝臣指手画脚。

    可文官却不同,在他们眼里,管去世的是不是你皇帝的亲生母亲,我们只知道那不是皇帝的原配,想进太庙,门都没有。

    法统之争太过重要,明朝嘉靖皇帝继位后,就与杨廷和、毛澄为首的武宗旧臣之间关于以谁为嘉靖帝皇考以及嘉靖帝生父尊号的皇统问题发生了长达三年半的大礼议之争。嘉靖帝不顾朝臣反对,强行追尊生父为兴献帝后又加封为献皇帝、生母为兴国皇太后,改称明孝宗敬皇帝曰“皇伯考”,影响深远。

    原来的历史上太皇太后周氏也没奉祀太庙,如今文官集团跟朱祐樘还存在一定的矛盾,更不会同意这件事。

    谢迁一度曾表态支持,但现在随着皇陵坍塌,他也认为是不祥之兆,不敢违反祖制,弘治皇帝由此失去一大臂助。

    如今朝廷自上而下,统一的观点就是太皇太后周氏别祀奉慈殿,甚至谥号中的“睿”也得去掉,所以不管朱祐樘无论怎么发脾气,都徒劳无功。

    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人继续在朝堂上议论这件事,每个人的观点都很明确,祖宗规矩不能更改,无论太皇太后周氏是否生下明宪宗,她的地位是由明英宗来决定的,而不是由明宪宗或者当今天子来决定,这件事在文官集团这里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即便皇帝气得大声咳嗽,也是半点儿作用都没有,萧敬站出来帮忙说和,却被李东阳冷嘲热讽,大概的意思是让萧敬管好自己的事情,如此重大事项不是一个太监可以插手。无论如何,不会让朱祐樘破坏祖宗法制。

    朱厚照原本躲在后殿看热闹,见到这种状况,不由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心里无比震惊:

    “让太皇太后跟丈夫合葬,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那还是我皇祖父的母亲,这些朝臣怎么这么不近人情?”

    “还有,父皇为什么不直接重罚这些大臣?这些人平时人五人六的,说自己是忠臣,可见到父皇那么生气,却没一人出来说好话,简直欺人太甚!所有人中,只有萧公公在帮父皇,可惜却没有人听他的……萧公公在朝堂上似乎没什么地位啊……”

    以前在朱厚照眼中,当上皇帝就拥有一切,说一不二,根本不用考虑大臣想什么做什么。所以他一直很向往当皇帝,因为这意味着他登基后可以为所欲为。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朱厚照发现那些大臣真的很“讨厌”,做的每一件事好像都在故意跟皇帝作对,以前他还安慰自己说,每个朝代总有那么几个讨厌的“魏征”一样的人物,会跳出来兴风作浪,只要别理会就好。

    但现在看到自己的父亲被欺负得那么惨,还要努力跟这些大臣解释,希望能得到大家的“通融”,这让朱厚照感到一丝心寒。

    随着大殿上反驳皇帝话语的大臣越来越多,朱厚照火冒三丈,嘀咕道:“父皇对这些大臣实在太过和善,如此这些人才会蹬鼻子上脸……不行,不行,我应该出去提醒父皇,让他直接决定就好,干嘛要听这些老家伙的意见?”

    “嗯,一定要让太皇太后进裕陵,跟曾祖父合葬,这样才能体现父皇是个孝顺的皇帝……这些大臣简直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抱着这种想法,朱厚照忍不住站起身来,就要冲出去跟在场那些大臣好好理论一番。

    但还没等他人出去,前面大殿里朱祐樘已然轻叹了口气,摇头道:“既如此,那朕赞同你们的意见就是,只是朕不知道该如何下去见先皇……”

    朱祐樘的神色带着几分哀怨,就好像深闺怨妇一般。

    朱厚照脚步顿住了,听了自己父亲的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皇帝的居然要对臣子妥协,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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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后庑,朱厚照脸色变幻个不停。

    “这些大臣,根本没有把我们皇家人放在眼里,父皇都这么低声下气地跟他们乞求了,他们还是这么霸道无礼,看来父皇平时对这些老臣太好了,以至于这些人恃宠生骄,以为父皇离了他们就不行。”

    “我看朝中这些老家伙都可以被替代,父皇年纪又不大,再活个十多年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干脆找一些年轻的大臣进入中枢,治理天下,沈先生就不错,他还是谢阁老的孙女婿……话说,谢阁老在这件事上怎么也跟父皇为难?他不是一向都以父皇的意见马首是瞻吗?”

    “嗯,由此看来,看来这些老家伙都是狼狈为奸,没一个好东西!”

    带着一股愤慨不平,朱厚照心里开始琢磨起这件事来,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妥协,以他的性格,如果遇到这种事,绝对是不会有任何让步,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看看谁先屈服。

    而在乾清宫内,朱祐樘的身体状况显得很不好,在关于周太后身后事上,他很不甘心,面对满朝反对之声却又无可奈何,干脆缄口不言,无声地表示抗议。

    马文升还在奏禀事情,不过奏报的内容却是朝廷官吏的考核,以及当下全国各地正在举行的乡试,其中朝廷最为关心的,当属顺天府和应天府两处乡试。

    乾清宫大殿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认真倾听,而在门帘后面的朱厚照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处在一种愤怒的情绪中,好在虚岁十四的他已经有了一定忍耐力,就算再不满也不准备马上冲出去说事,因为他觉得这样做太不明智了,那些老臣会觉得他不成熟,进而在老爹面前告状,让朝野上下都非议自己。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可不能跟这些老家伙计较太多,等我当了皇帝,再一个个跟你们秋后算账!”

    朱厚照的拳头逐渐握紧,心头的不满也在逐步积累,心头憋屈之余,他开始琢磨怎么对付这些老臣,但越想越觉得难以应付。

    因为在场这些大臣几乎囊括了朝廷所有重要的职务,掌权的时间很长,他们集结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反观自己,人单力孤,如果没有帮手,很难跟这帮朝臣对抗,熊孩子第一次有了栽培党羽的想法。

    ……

    ……

    前面大殿里的朝议仍旧在继续,不过看样子,刚刚忍受一场巨大屈辱的朱祐樘,不准备再发表意见了。

    朝堂上众大臣,都在说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事情。

    六部堂官们说的朱厚照基本听不懂,但大概听来都是朝中的琐碎小事,朱厚照听了便觉得一阵心烦意乱,以他的年岁,根本没做好当皇帝的准备,也不懂如何正确处理这些事情,朱祐樘对他缺乏必要的培养。

    沈溪平时是有潜移默化教给朱厚照一些东西,但显然这些教授的东西不足以让一个熊孩子完成华丽变身,瞬间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君主。

    朱厚照在门帘背后枯坐干等,想听听在场的人会不会说及沈溪的事情,但一直过了半个多时辰,这些人只字不提沈溪,就好像沈溪在西南的战事对于大明来说无关紧要一般。

    朱厚照心里非常纳闷儿:“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先生不是在西南打了一场大胜仗吗?如今已经管着六省军务,还挂兵部尚书衔,那得是多大的官啊?这应该比在西北发生的战事规模还要大吧?”

    “听说西南那些蛮夷,都躲在山脚旮旯里,非常难以对付。还有交趾、蒲甘等背信弃义的番邦小国,居然不时跳出来闹事,谁给他们的胆子?不对,不对,难道这仗已经打完了,我却被蒙在鼓里?”

    熊孩子一直期待的东西,却左等右等等不到,前面大殿里那些大臣说的都是在他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说黄河和长江的夏汛、秋汛,又比如某地遭遇地震或风灾需要赈济,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终于,朝会临近结束的时候,弘治皇帝突然就江西和湖广的防汛事务问了一句:“今年江水泛滥,却没有造成大的灾患,地方官府防备及时,应当记下功劳!”

    萧敬笑着说道:“陛下,江西和湖广地方防灾做得确实不错,这两块,可都是兵部沈尚书负责治理的呢……”

    这还是朝议中第一次提到沈溪,朱厚照立即竖着耳朵认真倾听,心里也迅速记下来,原来沈先生不但会打仗,还会防灾,他连连点头:

    “当时我去江西和湖广,就见武昌府有人在筹措加固堤坝的东西,原来是为了防止水患啊……也是,沈先生当时准备得确实很充分,今年江水没泛滥成灾,看来沈先生真是文武全才!”

    听萧敬提及沈溪的名字,在场没一名大臣接过话茬,谁都知道此人已经被列入刘健和李东阳的“黑名单”,暂时不会提拔到朝廷中枢来,因此就算沈溪有功劳,他们也不会站出来为其表功。

    大堂上一片沉默。

    朱厚照等了半晌,都没有听到更多关于沈溪防灾的事情,他不由有些奇怪,为什么这话题就此戛然而止了?

    后面六部堂官以及其他衙门的官员继续奏禀事情,但没有再提及沈溪一句,一直到朝会结束,众大臣离开,朱厚照才有机会从后庑走出来。

    “父皇……”

    朱厚照来到朱祐樘跟前,恭敬行礼。

    原本朱祐樘脸如金纸,额头上全都是虚汗,整个人已经快撑不住了,但见到儿子的面后,他强打精神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问道:“太子,你在后面,可有学到什么?”

    朱厚照嘟起嘴,道:“父皇,儿臣听了不少事情,但儿臣总觉得……实在没必要对那些老臣如此纵容……”

    朱祐樘先是一怔,因为儿子说的话,直接戳中了他的心思,他自己其实也认为不该对那些老臣太过放任,以至于到现在一遇到重大事件,大臣们便跳出来跟他作对,让他这个皇帝颜面尽失。

    但很快朱佑樘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不是应该给儿子灌输的正确思想,如今他身体每况愈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离世,如果儿子继位便疏远这些在他看来十分有能力的大臣,那对大明江山社稷非常不利。因此,他必须要让儿子知道,这些大臣值得信赖,只要朝廷能够保持稳定,那么儿子的皇位也就可以得到巩固。

    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朱祐樘立即板起脸来,教训道:“太子,众大臣所言都是为了社稷着想,向君王进谏乃是臣子的义务,朝堂上必须要有忠直之臣出来说话,如此集思广益,才能寻找出做事情的正确方法。”

    说到这里,朱佑樘语重心长地说到:“皇儿,难道你希望朝堂上都是一群阿谀奉承之小人吗?如今朝堂内的这些老臣,追随为父多年,施政经验丰富,他们忠心耿耿,未来必然能够辅佐好你,维护江山稳定……你不得亏待他们,知否?”

    朱厚照听了,心里很不爽,他可不觉得那些大臣不能被替换,他觉得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治理朝廷效果或许会更好。

    当然,这个心思朱厚照不敢表露出来,只是低下头,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朱祐樘又道:“太子,你年轻太轻,阅历不丰,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你以后要好好听这些大臣的教导,多思多学,将来你便可以成为治世明君!”

    朱厚照尽管心里很不情愿,但他还是恭敬行礼,道:“儿臣记下了!父皇,儿臣还有件事很奇怪,沈先生领军在西南作战,也不知道战事到底打的如何了?是胜是负?儿臣对此很关心!”

    朱祐樘自己也被问住了,他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记不起朝堂上曾有人提及这件事,最后他看着朱厚照道,煞有介事地说:

    “既然众大臣未提及,那就是没有大事发生……不该你担心的,你别瞎操心,当前还是应该以学业为上,治国终归得靠文治,不可过多沉溺于兵事!切记!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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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被皇帝老爹教训,心里很不乐意。

    自己想帮忙说句话,为皇帝老爹在朝堂上吃那些大臣的亏而感觉不值,结果却被喝斥说自己什么都不懂。

    想问问关于沈溪在西南的战事,又被老爹训斥多管闲事!

    熊孩子非常委屈:“父皇把我看作孩子,觉得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无论我说什么他都觉得不可理喻,我其实只是想跟他学习怎么当一个勤于治国的皇帝,难道这也有错?他自己不也是从太子过来的?现在训斥我有劲,也不知皇祖父当初是怎么教训他的!”

    朱厚照最在乎面子,就算是亲生父亲责骂他也无法接受,心中对弘治皇帝的管教非常反感,觉得全世界都亏待他一般。

    朱祐樘却没想那么多,他就朱厚照这一个儿子,但因自身体弱多病,平日又勤于政务,无暇管教,所以只能抓紧一切时间灌输他的思想。

    “太子,今日朝会已结束,你回东宫去吧,吃过午饭后好好读书,若学业怠慢,莫怪朕增加东宫讲官数量,每日由四五名讲官督促你读书……你要明白朕的苦心,朕一切都是为了你!”

    朱祐樘对儿子寄予厚望,不惜动用吓唬的手段,让儿子能安心学业。

    朱厚照对此却嗤之以鼻,他认为《四书》《五经》跟治国没半文钱的关系。

    父子间有着认知上的巨大代沟,治国理念又发生激烈冲突,朱厚照怎么肯轻易接受朱祐樘的管教?

    熊孩子这会儿正处在叛逆期,心思中多带任性和忤逆,想追求更为自由自在的生活。

    当皇帝,在朱厚照看来是既好玩,又无趣。好玩是因为掌握生杀大权,可以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无趣则是因为处置朝政没什么意思,又被严格限定在皇宫中,就像坐牢般难受。

    在回东宫的路上,朱厚照又开始琢磨怎么才能脱离目前的苦闷生活,脸色阴晴不定,让服侍身边的张苑等人战战兢兢,唯恐被太子责罚。

    ……

    ……

    今天下午负责上课的讲官是靳贵。

    此时靳贵仍旧教授《二十一史》,但他教课的程基本没得到朱厚照赏识,因为熊孩子总喜欢在课堂上发问,问的内容还都是靳贵不能说或者说不清楚的。

    靳贵自认在《四书》、《五经》上造诣不弱,《二十一史》也尚可,但唯独教太子时,会显得很吃力。

    因为朱厚照的逻辑和发散思维被沈溪带出来了,学东西喜欢刨根问底,而历史又是朱厚照相对感兴趣的东西,总是会在一些事上不停追问。朱厚照问的东西,需要后人整理总结,甚至掺加个人观点,恰恰这是这时代读书人不具备的技能。

    靳贵对《二十一史》的认知,基本到倒背如流的地步,历史上有什么事件,书上有的他大多可以默写出来,但若没有他就抓瞎了,且《二十一史》中有很多朝代的历史讳莫如深,或者干脆不予记录,都是后人经过探索和总结后才发现。

    沈溪知道的许多常识性问题,靳贵却一头雾水。

    朱厚照还喜欢问大明朝历代皇帝秘辛,这些事别说靳贵所知甚少,就算他真知道也不敢乱说,这跟沈溪的教学理念不同,沈溪在很多敏感问题上做到知无不言,而靳贵即便是在那些不敏感的问题上也遮遮掩掩。

    尽管朱厚照对靳贵有诸多不满,但有一点他做得不错,那就是对靳贵的尊重。

    因靳贵是接过沈溪的职责教授《廿一史》,还帮忙送过武侠小说,朱厚照记得这份情,所以靳贵的课堂上他基本不闹腾,最多是靳贵在对面讲,他在自己的案桌后面玩自己的,互不干涉。

    至于梁储等人的课,在刚回京那段时间他规矩一番后就又故态复萌,以各种理由推脱,许多时候人玩野了连个影子都找不到,梁储等东宫讲官经常一等就是一上午或者一整天。

    靳贵不知道朱厚照参加午朝下午会晚点开课,等入宫后才得到通知,只能在撷芳殿后庑耐心等候。上一次授课时朱厚照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回答不出来,回去参考很多古籍后,其中有两个终于找到答案,准备今天跟朱厚照细说。

    但依然有问题让靳贵摸不着头脑,比如朱厚照问到的历史人物,涉及《廿一史》中从未记录过的西夏国的情况。就算靳贵饱读诗书,依然对华夏历史上的区域小国历史知之不详,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

    ……

    ……

    回到东宫,朱厚照满腔愤怒,连午饭都没吃。

    朱厚照在路上已经决定要再次离家出走。由于指望不上沈溪,他想到可利用的对象是刘瑾,他准备写信给刘瑾让其想办法把自己捞出紫禁城这个大囚笼。

    “哼,父皇对我不好,我留下来做什么?干脆再出去游历,反正他一时半会也不可能会把皇位传给我,不如等我在外面好好玩上几年,等他快驾崩了我再回来,到那时我当皇帝也不耽误!”

    朱厚照在心中列了一个计划:现在年纪小就痛痛快快地玩,等皇帝老爹驾崩他就回京继承皇位,登基后由于没人管,他可以继续胡作非为出宫游历,最好能跟沈溪出征,甚至他已做好封狼居胥的准备,要跟沈溪一起重演实现昔年卫青、霍去病的伟业。

    让一个虚岁十四且在蜜糖中长大的小孩子有责任心,实在强人所难,朱厚照根本就不想老老实实当太子,如果历史没有变化,他的一生将会在逐步毁灭自己和折腾别人的过程中渡过。

    信很快写完,但熊孩子犯了难,因为他不知道让谁把信送到刘瑾手上。

    这年头寄信,可不是说写个地址送到邮局就行,需要找专人送达。官员还可以动用官驿,但熊孩子却不知自己该以什么名义让官驿送信。

    朱厚照头疼不已:“我把信送到官驿,不亮出太子身份谁会听从我的摆布?但若让官驿的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父皇耳中,我想出宫的秘密就会暴露。看来得找个当官的帮忙……”

    “哦对了,下午授课的靳先生不就是官员吗?他性子怯懦,我就让他帮忙,嘿嘿,这是个办法好!”

    朱厚照心情不佳原本想逃课,但念及要请靳贵帮忙,赶紧收拾心情往后庑去了。

    到了地方,总算没迟到,中允官等人都在,靳贵已做好开讲准备。

    朱厚照施施然坐下,手指头往怀里摸了摸,确定信函无误,他准备先听一堂课,等靳贵要出宫时,找机会把信函送出。

    靳贵不明就里,按照既定流程为太子上课。

    食君之碌担君之忧,对靳贵而言,东宫讲官是他的差事,是他为朝廷效忠的方式,太子是否成才涉及到将来能否治理好国家,他感觉自己肩头那沉甸甸的责任,丝毫不敢懈怠。

    今天讲的是《辽史》,涉及五代和北宋的内容,靳贵随时准备好太子提问,他在充分研究西夏的一些史料后,备课越发仔细,自问不会再出现跟上一堂课的情况,居然会被太子问住!

    这事看起来问题不大,但若被皇帝知晓,或许会影响到他今后的仕途。

    朱厚照表面上认真倾听,但手上却小动作不断。

    前面有书本挡着,后面熊孩子拿手指头拨弄一个小纸球,靳贵讲得认真,朱厚照却玩得不亦乐乎。

    靳贵偶尔抬头看到朱厚照走神,只能装作看不见,这些个东宫讲官早已懂得明哲保身,只要课堂上跟太子相安无事,把差事混过去就好,如果非要跟太子计较是否认真听讲,基本是自己找麻烦。

    把太子惹怒,下节课不来那都是好的,更甚者太子会直接拂袖而去,当先生的还没法劝阻,若逼急的话可能遭到朱厚照拳脚相加……

    课差不多讲完,靳贵松了口气,把书本合上,为了体现他回家后认真读过西夏史料,同时也为弥补之前东宫起居注上,自己被太子问住而造成的面子损失,他想适当表现一下自己的博学多才,问道:“太子可有不懂之处?”

    朱厚照眨眨眼,问道:“靳先生,我可以问问题?”

    靳贵看了正负责记录课堂内容的中允官一眼,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说道:“太子尽管发问!”

    靳贵说出“太子尽管发问”后,心里盘算开了,太子若问西夏文臣武将、皇室秘辛,自己就算不能全说上来,也能说个大概。

    他觉得西夏的历史已经够偏,朱厚照不可能再找出更为生僻的知识。

    以靳贵的自信,觉得自己要应付太子不难,但他内心又隐约感到不安,因为他总觉得太子绝不会轻易让他过关。

    这是靳贵从这几年跟太子的相处中总结出的宝贵经验,他不明白熊孩子脑袋中为何随时会蹦出种种奇思妙想,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带来大麻烦。

    朱厚照瞪大眼睛,用充满迷惘且带着强烈求知欲的神情问道:“靳先生,宋朝时西南的大理国,有个皇帝叫段誉,你知道吧?他有几个妃嫔?”

    尽管靳贵已经想到问题会很刁钻古怪,但绝对没预料到会生僻到这等地步。

    大理国就算了,靳贵对大理国的了解仅限于这个西南小国的皇权斗争异常激烈,因为大理国属于贵族执政,大理皇室段氏并无法做到对国家的完全掌控,因而在中期出现高氏执政的情况,一直到大理国灭亡,高氏都在掌控大理朝政。

    在这等背景下,段氏皇帝形同傀儡。

    再就是段氏皇帝到中后期出家为僧的特别多,大理国跟西夏一样,佛教立国,国内宗教色彩浓厚。至于大理国有多少任皇帝,这些皇帝分别叫什么名字,有何表现,已不是靳贵平时能够涉猎,至于某个皇帝有多少妃嫔,更让人觉得是在开玩笑。

    靳贵非常尴尬,牛皮吹出去了,在场所有人都看着他,就等他给太子一个满意的答案,结果他却压根儿回答不上来,心里暗自嘀咕:

    “段誉?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根本不似西南番邦王族之名?太子发问,我若说一无所知,那我面子岂非荡然无存?”

    虽然他想指责太子出的问题太过刁钻,但以文人严谨的态度,他不是那种不知道便信口雌黄之人,一时间他的脸憋得通红,他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让他当众下不来台。

    朱厚照见靳贵不说话,诧异地上下打量,问道:“靳先生,您为什么不回答?段誉这个皇帝到底有多少个嫔妃?那些个妃嫔中不会真有他的亲妹妹吧?”

    这问题问出来,在场人等皆面面相觑,不但翰林出身的靳贵以及中允官不明所以,就连没什么学识的侍从官也目瞪口呆。

    宋时西南大理国的皇族,居然会有此等有悖伦常的事情?

    大理国不是一向自诩遵从中原文化,深受佛家、儒家思想教诲吗?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史料中为何又没有提上一笔?

    带着这些疑问,所有人都打量靳贵,毕竟在场能解开这疑问的除了靳贵也没旁人了,但靳贵也好像听天书一般,朱厚照所说的事情他压根儿就没留意过,就算是与否他都不敢妄下定论。

    这样一来朱厚照有点儿不满意了,我看过武侠小说,提出个历史人物,我问问你怎么回事,你就跟我装哑巴?

    以朱厚照的年岁,尚不能分清小说跟现实的区别,尤其涉及历史的小说,他觉得沈溪所写的内容都真实存在。

    事实上小说中提到的“段誉”,历史上的确存在过,原名段正严,又名段和誉,文安帝段正淳之子,大理国第十六任皇帝,在位三十九年,是大理国所有皇帝中在位时间最长的。

    但“段誉”在位时,皇权已旁落高氏,从“段誉”父亲段正淳开始,已进入后大理时代,段氏王朝有名无实。“段誉”其实不是正常逊位,在诸子叛乱时自己心灰意冷,出家为僧去了。

    历史长河中,一个大理国的国王,还是傀儡,史书必然不会重点描述。让靳贵这样正统的历史学者,去附会小说中的内容,这让靳贵一阵头疼,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如何进行联系?

    朱厚照急切地问道:“靳先生,到底怎样?”

    朱厚照不但有求知欲,而且脾气不太好,一旦追问起来就没完没了,他越是如此,靳贵脸色就越不好看。最后,靳贵只能憋红脸,回了一句:“太子殿下,此等事,只有等微臣回去查阅史料后,再行回复!”

    等靳贵说出这话,在场的中允官和侍从官,都是以一种“原来你也不知道”的神色打量靳贵,在他们心目中这位东宫讲官地位也不像之前那么崇高了,从神坛上走下来回归了普通人的身份。

    朱厚照眉头紧锁,眉毛眼睛都快挤到一块儿了,他有些不满,问道:“靳先生,怎么又是回去查阅?之前你还说要查西夏一品堂的事情,到现在依然没结果……算了,你回头查出来,告诉我一声,我对这件事也非常好奇!”

    靳贵脸色为难,但只能行礼领命,此时此刻他已经浑身冷汗直冒,心想太子到底是怎么知道大理皇族的事情,这种偏门的历史知识照理说不该引起太子的注意,连他读书这么多年,都从未考虑过看这方面书,因为实在无从寻找。

    ……

    ……

    靳贵带着懊恼的心情,从撷芳殿出来,正准备从东华门离开,却听后面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他原以为是太监或者同僚有事,侧目一看,才发现朱厚照在几名太监跟随下,一路小跑过来。

    熊孩子脸上满是笑容,全无之前出难题时的傲气。

    靳贵心里正郁闷,见到朱厚照,赶紧行礼:“太子金安!”

    “什么金安银安,无需如此见外。靳先生,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您看……”朱厚照有事相求,自然不会拿捏身份,他知道自己之前问出的问题让靳贵下不来台,只能陪笑让靳贵心情好一点,答应帮他送信。

    靳贵想到朱厚照之前让他帮的“忙”,太让人担惊受怕,心里已经犯起了嘀咕,这次不会又是什么麻烦事吧?

    出于君臣间的礼数,靳贵面对朱厚照的无礼请求,只能恭敬行礼:“太子请言!”

    朱厚照笑道:“是这样,我这里有一封信,想让靳先生帮忙送出去,不管是走官驿也好,还是找专人送信都行,靳先生您看……”

    靳贵听到是送信这种事,当即回绝:“太子殿下,恕微臣不能遵从。您要送信,只管交内监负责,微臣身为东宫讲师,绝不能坏朝廷法度,若如此……微臣万死难以赎罪……”

    为表明自己的立场,靳贵说完后直接下跪,一口回绝。

    朱厚照原本以为这件事不过是举手之劳,根本不会耽误靳贵什么事,就借一下靳贵的名义送一封信而已,但见到靳贵如此反应,不由有些吃惊。

    朱厚照赶紧搀扶靳贵,脸上带着不解:“靳先生,您这是做什么?哪里有先生跪学生的道理?您……您只是帮忙送封信,小事一桩……我不是要让你做什么坑蒙拐骗、作奸犯科之事……”

    靳贵心想,还真不如让我去坑蒙拐骗呢,至少这些事被陛下知道,也只是小节有亏,断不至于落得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骂名!

    在文人心中,最在意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名声与气节,所以他宁可一头撞死,也不会帮朱厚照送信。

    靳贵道:“太子殿下,您要做什么事,直接请示陛下,臣人微言轻,在宫中仅为侍讲,平时为太子传道授业解惑,尚不足以为太子效命!若太子执意如此,微臣只能以死谢罪……”

    之前朱厚照对靳贵的态度还不错,听到这话,顿时勃然大怒:“靳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帮忙明说嘛,怎么就到以死谢罪的地步?难道本宫要陷害你不成?”

    靳贵打量朱厚照,问道:“那不知太子的信函,可否与陛下御览?”

    “当然不行!”

    朱厚照脱口而出,随即知道自己理亏,懊恼地跺了跺脚。

    不敢给皇帝看的信,让靳贵去送,靳贵必然要承担风险,因为被皇帝知道的话,靳贵必然会被降罪,革职都是小事,身败名裂甚至抄家灭族都有可能。??????一看书ww?w?·k?a?nshu·com

    至于什么罪名,主要看朱厚照在外面惹下多大的祸,如果朱厚照稍微有个好歹,甚至不用亡故,靳贵基本就跟仕途无缘,甚至连身家性命都不保。

    朱厚照知道所提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只能想方设法让靳贵“体谅”自己,当下故作委屈:“靳先生,难道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靳贵低着头没有回答,他知道现在多说多错,干脆来个沉默不言,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让朱厚照知难而退。

    朱厚照瞪了靳贵半晌,最后确定这一路行不通后,有些生气地说:“靳先生,既然你不想帮忙,那就算了,本宫去找别人。对了,靳先生,你赶紧给本宫查明宋时大理皇族的史料,如果本宫再问及你依然不知晓的话,那本宫会跟父皇奏禀,说你备课不认真,届时别怪本宫不讲情面……”

    靳贵若肯帮忙,朱厚照自然会低声下气逢迎,但现在靳贵拒不合作,朱厚照就拿出威胁的手段,让靳贵知道自己这个太子不好惹。

    靳贵有些惭愧,因为朱厚照所说属实,自己确实对大理国的情况不熟悉,若朱厚照真上奏天子,他基本没理由辩驳。

    至于帝王是否知晓典故,那又另当别论,不过太子有好奇心而东宫讲官无法做出正确解答,那就是东宫讲官失职,连续几次被调离工作岗位很正常。

    朱厚照一扫头离开,身后跟着一群太监,靳贵见朱厚照的背影远去,不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暗道:“这东宫讲官愈发难做了,若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或许主动离开东宫是个不错的选择。”

    “太子胡闹任性,指不定会怎样……嗯,此事绝对不能声张。万一太子找我送信,涉及为非作歹之事,就算我说与我无关,旁人也不会相信。否则太子为何不找别人,单单找我?”

    想到这里,靳贵便有了一种巨大的危机感。一看书?w?ww·kanshu·com他警惕地四下看了一眼,赶紧出宫,免得再被太子找上门来,一时下不来台。

    ……

    ……

    朱厚照见完靳贵,心情失落,找不到人帮忙送信意味着没人能助自己出宫。

    回到撷芳殿,此时天色尚早,稍晚一些他要去跟老爹、老娘请安,然后一起吃晚饭,出宫似乎遥遥无期。

    “难道我一辈子困守东宫,当那笼中鸟?除了父皇驾崩我继位,就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自己做主?”

    朱厚照想追求自由自在的生活,最好天南海北无拘无束,等可以当皇帝的时候及时赶回来,不影响继承皇位就行。

    这显然是一种理想化的生活状态,朱樘怎么都不可能同意,他离开宫就会跟上次一样,撒下搜寻他的踪迹,无论走到哪里总担心被人追回去,就算游玩也不会尽兴。

    即便去找沈溪,沈溪也不会帮他,上次便是很好的证明,他好不容易赶到湖广,以为终于有了依靠,沈溪的反应和举动狠狠打了他的脸,才过三天便被强行送上北返的路,到现在没有机会离开宫门。

    此时,朱厚照感觉一阵无力,他知道单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想出宫门根本不可能,必须要找到同伙,这个人要在宫中有足够的势力,之前的腰牌已失去效用,这个人须在御林军中有一定地位,能帮他混出宫门。

    熊孩子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萧敬有这个能力,但萧敬是他老爹的人,狡猾不说还怯弱怕事,他暗自嘀咕:“我若告诉萧公公,萧公公必会把事情告诉父皇,那我出宫的计划就败露了,父皇会派更多人看住我,出宫就再也没有希望!”

    熊孩子以前出宫靠太监的腰牌,以及刘瑾的帮忙。再有就是他常常出宫,把守宫门的人记得他,搜查没那么详细。

    但现在情况不同,朱樘已经把以前把守宫门的御林军全部撤换,又特别交待,在宫门处增派人手,不能让人混出宫门,当然没特别指明是太子要出宫,只是增加防守力度,朱厚照如今要出宫难比登天。

    朱厚照考虑良久,最后认定只有自己两个舅舅、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以及御马监掌印太监谷大用能帮到自己,至于别人都没这本事。

    熊孩子忽然把目光转向一旁几次因他被打的倒霉蛋张苑,此时张苑尚蒙在鼓里,见太子打量他,以为有什么事吩咐。

    “太子殿下,您有事?”

    连续挨打后,张苑做事战战兢兢,唯恐出错,所以观察得很仔细。

    朱厚照板起脸问道:“你平时能出宫门吗?”

    这问题把张苑吓了一大跳,赶紧表态:“太子,切莫开玩笑,宫门……奴婢怎么可能出得去……”

    东宫很多人到现在都不知太子曾出宫,但张苑却心知肚明,当初太子私逃出京,他作为东宫常侍,差点儿被暴怒的弘治皇帝砍掉脑袋,到现在依然心有余悸,生怕自己再因太子出宫的事情遭难。

    从太子问出的问题,他便感觉太子又有出宫的倾向。

    朱厚照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出宫门?不是说宫里有负责出去采办货物的太监?都是些什么人?你跟他们熟不熟?”

    朱厚照知道,跟张苑提及出宫的事情,一定要凶一点,因为张苑这个人胆小怕事,平时做事喜欢留一手,又因自己胆大妄为多次让张苑遭难,知道对方肯定会有所防备。

    “我必须要盛气凌人,表现出你不帮我我就杀掉你的态度,否则这家伙一定会当缩头乌龟!”

    想到这里,朱厚照的态度越发强硬,瞪着张苑,好像要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恰恰张苑就是那种吃硬不吃软之人,跟他好说好商量没用,但如果威逼利诱,一准儿有效。

    张苑为人懒惰,且贪财怕事,在宫里经常莫名受到受罚。另外在东宫这地方,主子只要刻意刁难就很容易做错事,他畏朱厚照如虎,是以熊孩子只是稍微威胁他便手足无措。

    张苑道:“太子殿下……奴婢进宫没几年……不认识什么人……”

    “你撒谎!”

    朱厚照怒不可遏,“你当本宫不知?你这家伙在宫里挺有地位,那些太监和宫女都巴结你,觉得你将来会因本宫常侍的身份而大富大贵,可惜本宫从来不喜欢你这样吃里扒外的墙头草。”

    “这次你帮我,我会记住你的恩情,将来予以重用,让你成为本宫身边亲近之人。但如果你不配合……哼哼,本宫就杀了你……就算现在杀不了,将来本宫当上皇帝,你也跑不了,本宫要杀一个奴才根本不用征求别人的同意!”

    张苑苦着脸:“太子殿下,您别为难奴才……”可惜就算他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也丝毫换不来朱厚照的怜悯。

    朱厚照怒道:“你少在本宫面前装可怜,你平时收的好处可不少,国舅给你,下面的太监和宫女也孝敬你,你的小日子过的不错,现在想在本宫面前装糊涂,你收钱的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本宫?”

    张苑赶紧否认:“奴婢……奴婢并未收受……”

    “再说没收?”

    朱厚照黑着脸喝斥,“你当本宫傻啊,将来当昏君,然后你靠着跟本宫的关系,获得权位,当个乱臣贼子,是吗?”

    “哼哼,我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本宫绝对不会给你任何机会……但如果你帮本宫的话,本宫许诺你将来荣华富贵,想获得怎样的权力都可以……但如果不帮我,本宫让人将你大卸八块,你信不信?”

    朱厚照威胁说大卸八块张苑不信,但朱厚照说了,现在不杀他将来也会杀,等于说什么时候朱厚照当上皇帝,他什么时候死。

    而且朱厚照现在要找人打他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平时熊孩子便喜怒无常,挨过打的人不在少数,张苑平时就没少挨板子。

    张苑还想解释,但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整个人已处于慌神的状态,他发现自己以前那些规划都不奏效,就算太子登基,他也没好日子过,除非现在帮太子出宫,这在他看来同样是件无比疯狂的事情。

    张苑自打进宫以来,只有京师保卫战期间出过宫门,其余时候都没法出宫,更别说帮朱厚照了。但被逼无奈之下,他只能妥协:“太子殿下,奴婢只能……尽量想想办法……”

    张苑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不得不设法帮朱厚照出宫,这对他而言同样难.lā

    但就算再苦再难,该做还是要做,否则这些年在宫中的隐忍就是徒劳,张苑还等着朱厚照登基,能利用自己东宫常侍的身份,成为宫中叱咤风云的人物,如果把朱厚照得罪了,最后的希望也会泡汤。

    若以正常的升迁,张苑想成为司礼监或者御马监掌印太监,几十年熬下来都未必行,他在宫中根本就没根基,钱财方面也不及那些手握大权之人,他能凭靠的仅仅是自己在东宫当常侍,跟朱厚照的关系比较好。

    如果这次帮不了朱厚照,张苑将彻底断掉前程。

    张苑思量两日,找了不少关系,仍旧没半点儿头绪,他非常懊恼,心里盘算:“若这件事找我侄儿,他一定有主意,可惜他人不在京城……我在宫里认识的人不多,总不能我亲自带着太子强闯宫门吧?”

    张苑想办法夜不能寐,而朱厚照却无时无刻不在催促,日子很不好过,但他不敢把这事告诉皇帝或者皇后……告状一时爽,等朱厚照登基,就是他魂归黄泉之时。

    张苑已看清楚宫中形势,皇帝那糟糕的身体多半没机会痊愈了,太子登基应该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所以这次既是挑战也是机遇,他知道自己把握好的话,将来在太子面前地位就会飙升,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有可能。

    他一边想好事宽慰自己,一边又暗自发愁,最后他一咬牙:既然自己没能力帮太子出宫,那就只能求助于送自己进宫来的人,也就是自己的靠山——外戚张氏兄弟。于是趁着张延龄进宫时,他将诉求写到了纸上。

    ……

    ……

    张延龄收到张苑的信,先是不屑一顾,但随即一想,这中间似乎有机可趁,于是便找自己的兄长商议。

    寿宁侯府书房,张鹤龄正在练习书法,这是他新近迷上的一种养气方式,现如今朝廷内外一片平静,以至于他这样的侯爵……后军都督府的大都督都沦落到无事可做的境地。

    为附庸风雅,张鹤龄开始尝试吟诗作赋,练字学画,想多结交些文臣,方便将来在朝中获取更高权力。

    张延龄到来后,将信函放到了书案上,张鹤龄随意撇了一眼,并没有拿起打开看的意思,皱眉问道:“二弟,你没看到为兄正忙吗?有什么话,只管说来听听!”

    张延龄看了看墨迹未干的字幅,虽然他不懂书法,但也知道自己兄长写得不咋地,但他不好意思点明,只能就事论事:“大哥,我之前进宫一趟,原本是去给姐姐请安,没想到张苑那狗东西送信给我,说是太子想出宫,他自己没辙,想让我们想办法!”

    张鹤龄闻言瞪着张延龄,不满地说道:“这事你还来跟为兄商议?当场你就该回绝他!”

    “唉!大哥,有些事您别急着反对,要多想想这背后的诀窍!”张延龄挤眉弄眼地提醒道。

    张鹤龄冷笑不已:“以前太子出宫闹出多大的动静,还不够引起你警惕?这才回宫没多久呢,就又想出宫,若让臭小子得逞,你就是同谋,你觉得陛下会原谅你?”

    张延龄摇摇头:“大哥,你光想坏事,怎么不想想好处?”

    张鹤龄不屑地道:“这事分明是祸事,谈何好处?”

    张延龄谨慎地道:“大哥,你要知道,皇上的身体可是一日不如一日,指不定一场病下来人就没了……”

    “这也是你该说的话吗?”张鹤龄怒目相向。

    张延龄扁扁嘴道:“不说也都说了,难道实话就这么让人难以接受?皇上的身体一直不好,现在朝堂上大小事情都被文臣把控,我们想插根针进去都难,你说如果皇上走了,留下姐姐和太子孤儿寡妇,能斗得过老奸巨猾的刘健、李东阳、刘大夏等人?”

    因为张延龄说话在理,张鹤龄此时没心情继续练字,呼吸有些沉重,顺手将毛笔搁到砚台上。

    张延龄见自己的话奏效,继续说道:“之前我们送张苑进宫,是想让他在东宫混出个名堂,最好太子登基后,他能成为司礼监或御马监掌印太监。”

    “大哥想必看出来了,皇上身边的萧公公和文书房那些个掌房根本就不作为,以至于现在文官当道,如果咱们不栽培一下张苑,将来少帝登基,指望司礼监那些人出面帮姐姐和太子,怕不切实际……”

    张鹤龄眉头紧锁,问道:“那……你是何意?”

    张延龄道:“大哥,这都不明白?太子尚未成年,性子未定型,如果被严加管束,脑子里满是“子曰诗云”的东西,最后就会跟姐夫一样,一辈子都把文官摆在第一位。但若太子性子野一些,心中再种下对文官的仇恨,将来他登基为帝,培养身边亲信为司礼监掌印,文官能蹦跶几天?”

    张鹤龄听到这话,眉头并未舒展,反问:“听你这话,是真的想帮太子出宫?”

    “那当然,只有这样,太子才会被我等掌控!”

    张延龄分析道,“大哥,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太子不能出宫,是怕被姐夫知道,对你我不利,但现在情况不同,姐夫这皇帝快当到头了,你再站在姐夫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于大局无补。”

    “姐夫虽然一辈子对我兄弟不错,但也仅限于不错而已,我等到现在依然是被人厌憎的外戚,对于朝政根本无法插手。就算太子登基,我等也无法染指大权,甚至朝廷决策军务都不听从你我意见,这就是现实……实在可怜呐……”

    张鹤龄听到这话,神色抑郁,他一直不想承认自己在朝中没地位。

    有爵位,但没权力,这是大明武将的一种无奈,就算有世袭爵位传承,但始终无法进入朝廷中枢。

    张懋三代公侯,到现在依然“悠闲无比”,对文官集团俯首听命,而他二人年轻气盛,不像张懋那般想得开,毕竟有弘治皇帝这样独宠娇妻的存在,作为皇帝的小舅子,有些非分之想在所难免。

    张鹤龄又问:“你帮太子出宫,太子就能领你的情?”

    张延龄笑道:“太子出宫,不过是宫里生活苦闷,吃喝玩乐的东西我多带他见识一番,以后不得乖乖听话?只要姐夫和姐姐不知晓,事情不都尽在你我掌控之中?”

    “那小子一旦玩上瘾,心里自然会向着我们,将来让他安排谁做官就安排谁,然后再在他面前多说一些文臣的坏话,到最后他不就跟那些文官闹掰了,彻底倒向我们?”

    张鹤龄此时已离开书桌,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蹙眉仔细考虑弟弟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但他依然心存疑虑,问道:“若太子出宫后,再私逃出京,当如何?”

    “那就看紧一点,太子出宫本就在我等安排下,行程被我们完全掌控,且京城九门都是我们的人看守,能让一个毛头孩子溜走?我们只要多委派人手,他能变成鸟飞走不成?”

    张延龄语气先是无比强硬,继而又笑了起来:“况且咱带他去的地方,全都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比他身无分文出去游历有趣多了,只要让他尝试过一次,多半就乐不思蜀,哪里有心思离开京城去外地?哈哈,大哥,你实在多虑了!”

    张鹤龄沉默不言。

    虽然他平时做事谨慎,也比张延龄守规矩,但终归也是幸进的外戚,秉性骄纵,而且有野心。

    之前他一直找不到可以插足朝政的方式,毕竟朱祐樘在这件事上,限制死了他二人,他之前所想办法,就是结交文官,用自己平时巧取豪夺的东西送给文官,拉拢一批为自己效命。

    但因拉拢的都是一些当前没什么地位之人,相当于长远投资,一时间不见成效。此时张延龄提出一个相当不错的主意,他掂量一下,比他自己现在所用的方法好多了。

    张鹤龄最后问道:“你敢保太子出宫,没人知晓?”

    张延龄笑呵呵回答:“大哥,你想啊,张苑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再在东宫多收买些人手,太子每次出来都不会超过一天,谁会知道?”

    “以前皇上身体好的时候,还偶尔去东宫看看,但现在……呵呵,以皇上的身体,能下地走几步就算不错了!哪怕皇上临时召太子觐见,只要我们安排得当,第一时间送太子回去,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那小子为自保也会帮我们圆谎,大哥以为呢?”

    张鹤龄虽然觉得这主意不错,但在实际操作上依然顾虑重重。他思考半晌后,终于道:“那你去安排,一定要谨慎,不得有任何差池!”

    有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帮忙,朱厚照要出宫自然容易多了。

    张氏兄弟掌握兵权,可在宫中随意行走,再加之有张苑这东宫常侍在旁遮掩,朱厚照要出宫易如反掌。

    等张苑把这“好消息”告诉朱厚照,熊孩子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觉,为准备出行计划,他把皇帝老爹赏赐的老本都拿了出来。

    前一次出宫,让他了解到很多现实世界的情况,懂得出门在外银子最重要。

    “……外面的当铺可以当东西,我多带几样宫里的物件儿出去,指不定哪件就能换几钱银子花花,但不能带大号的,宫里的花瓶、碟子不错,但外面的人不敢收,说是禁物……要不,我问问张苑哪些不是禁物,带出去后可以方便地当掉?”

    朱厚照败家子的脾性暴露无遗,为了出行,他想把宫里的东西带出去变卖或者典当,以便离宫后自己有更多的银子吃喝玩乐。

    等朱厚照将张苑叫来,详细问清楚当铺的情况后,张苑小心翼翼地建议:“殿下,您出宫去,由两位国舅安排照应,若是您手头缺银子,只管对他们说,料想……不会亏待了殿下!”

    朱厚照皱眉:“本宫那两个舅舅是什么秉性,你以为我不知?民间都在传他二人欺男霸女,狼狈为奸,而且为人抠门,属于那种一毛不拔的吝啬鬼,把本宫送出宫去指不定怎么样呢,多准备一点儿东西,远行路能有所仰仗,那也极好啊……”

    听朱厚照说要远行,张苑吓得不行,赶紧劝解:“殿下,您不能远行,这……这实在太危险了……”

    朱厚照怒道:“本宫是否远行跟你何干?你之前不是收受不少好处吗?现在本宫要出宫,你贡献一些出来,就……十两银子吧!”

    张苑原本以为朱厚照要狮子大开口,等听到十两银子的价码,顿时松了口气,对他来说,十两银子小意思,他俸禄虽然不多,但他作为东宫常侍,“外快”可不少,再加上他平时收受贿赂,手头已经积攒下五六百两银子。

    当然,这也跟张苑在宫里没什么花销有关,他准备将这笔银子送出宫给妻子钱氏,让钱氏以及几个孩子日子过得好一些。

    自打进宫以来,张苑就没见过钱氏,只知道钱氏被张氏兄弟妥为安顿,偶尔能互相通信,夫妻二人现在隔着一道宫墙,似乎一辈子都没见面的机会。

    张苑之前送了几次银子出宫,都没成功,张氏兄弟一直说会帮他照顾妻子,让他在宫中好好做事,他现在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老婆孩子,当他得知自己的小儿子沈永祺跟着沈溪做事后,心里安定许多。

    张苑赶紧回房拿钱,为了表示自己对太子出宫之事的支持,他一口气拿出来二十两银子,但却不是整数,全都是碎银以及铜板,这也是他考虑到太子会怀疑他家底丰厚,所以拿出碎银和铜板,显得是他平时日积月累好不容易凑起来的。

    张苑把银子送上,道:“太子殿下,这是奴婢几年来好不容易攒下的,如今您要出宫,奴婢自然双手奉上。民间有句俗话,叫做穷家富路,意思是再穷的人家,如果要出行也要尽量多带盘缠,这样才不会因缺钱而惹出麻烦……奴婢对您是一片忠心哪!”

    朱厚照眉开眼笑,两眼放光,一把将钱袋抢过去,嘴上却不依不饶:“知道啦,真麻烦,难道你给本宫银子,本宫将来不会加倍还给你?放心,本宫从来都不会亏待帮助本宫之人,你就等着将来享受荣华富贵吧!”

    张苑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心里却有些奇怪,为什么太子好像没见过钱一样,连整个大明都是他们朱家的,可太子拿着这二十两银子,就好像有了几千两黄金一般。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换作以前,朱厚照可以做到视金钱为粪土,那时他以为民间赚银子很容易,可当他时常出宫,甚至离京远行游历一番后,他知道在民间老百姓赚银子的艰辛不易,二十两银子几乎可以让一个小康人家安安稳稳过上一年,还可以让他一路平安到江南,还吃得好睡得好,当然喜不自胜,要知道他手头还从未如此宽绰过。

    ……

    ……

    朱厚照准备了个包袱,里面包着他要带出宫变卖的“好东西”。

    他做好了准备,第一次出宫先探路,顺带把东西卖了,再看看能不能跟两个舅舅“借”点儿钱。

    第二次出宫,那就直接离开京城远行。

    有了计划,朱厚照让张苑去跟张延龄商定时间,定了个他休息不用上课的日子,一大早就爬起来,叫来东宫一众太监,威逼恐吓一番,不许这些人进寝殿打扰他看书,然后又让张苑时不时入内端茶递水,显得他好像人仍旧留在寝殿内。

    一切都安排好后,熊孩子才伪装成太监的模样,跟着张延龄安排过来引路的小太监,一路到了尚膳监,然后跟随出宫进货的车队一起出宫门。

    因为张延龄不敢把朱厚照的身份泄露给尚膳监的太监知晓,那些太监以为朱厚照跟建昌侯有些关系,一路上多有巴结,如此朱厚照顺势多问了一些事情,为下一次出宫做准备。

    熊孩子打算先把门路摸熟,如此再出宫便无需张延龄帮忙,这样一来他什么时候出宫便无人知晓,只要离开京城,那就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

    “……这位小公公可真有福气,居然跟国舅爷有关系,还是东宫常侍张公公的得意门生,将来必定飞黄腾达!”

    引路的尚膳监小太监一直拼命巴结朱厚照。

    朱厚照笑道:“将来我有了出息,一定记得你,我们互相提携,怎样?”

    “好啊!”

    尚膳监的小太监高兴坏了,一路上谆谆嘱咐,“您这是去跟国舅爷见面,对吧?国舅爷特别交代,您早些回来,免得耽误事情,这宫门可不好出入。以后有本事了,你别忘记在太子面前多为咱家美言几句啊,咱家名叫正莲……”

    “啥莲?”

    朱厚照好奇地追问。

    “正莲,正是方正的正,莲是莲花的莲,咱家是尚膳监崔公公的人,你有事的话,以后找崔公公也行,那可是咱家的义父!”正莲颇为自豪地说。

    朱厚照心里犯嘀咕,什么崔公公,我根本不认识,有事我稀罕找他?

    带着几分不屑,朱厚照继续往宫门口而去,等过了戒备森严的东安门,他才放心下来,看着远处熟悉的街道,已经开始憧憬离开京城,云游四海的快意,这也是一个被养在深宫中向往自由的少年的心愿。

    可惜才走了没几步,熊孩子便见到远处有马车等候,料想是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派来接应的人。

    朱厚照本想避开,但马车上已经下来人,带着仆从过来,却是朱厚照的二舅张延龄。张延龄精神焕发,走到熊孩子跟前也不施礼,笑呵呵地问道:“小公公,你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朱厚照板起脸来:“二舅,你装什么大尾巴狼?我出来要往哪儿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张延龄一怔,随即摇头哑然失笑:“好像是我把你弄出来的,小公公莫非是想过河拆桥?”

    甥舅间明显有隔阂,朱厚照心想,要不是现在要仰仗你帮我出宫,我才懒得理你,旁人都说你仗着我们皇家在外面为非作歹,丢尽了父皇的脸面。

    张延龄道:“你穿这身衣服想走远可有些难度,与其在路上惹人指指点点,暴露身份,不如到马车上换过衣服……平常的装束更利于在市面上走动,今日舅舅带你去逛几个好地方!”

    朱厚照原本对张延龄有几分不屑,闻言好奇地问道:“什么好地方?”

    张延龄讳莫如深:“换好衣服跟我走,等到了地方便知……”

    ……

    ……

    张延龄要带朱厚照去的地方,可不那么简单,乃是真正的风月场所,正是朱厚照非常向往,甚至到了湖广后特别哀求沈溪带他光顾的所在。只是当时沈溪用了一点小手段,让朱厚照对期待颇深的风月场所失去兴致。

    但这次张延龄要带他去领略的,乃是京城的烟花之地,张延龄准备用吃喝玩乐来拉拢腐蚀朱厚照。

    此时的朱厚照尚不知道,张延龄即将给他打开一扇神奇之门,让沈溪之前所有的努力付之流水。

    朱厚照在马车上换好衣服,不断提醒张延龄:“……二舅,可先说好,我时间不多,出来一趟得抓紧时间办事……”

    “你要带我去见识一下不是不可以,但得先找一家当铺,我有点儿东西要典当,要不然……干脆这些东西都卖给你算了,大不了便宜一点,让你不吃亏就是……”

    从怀远到融县,再到柳州府城马平,沈溪进军异常顺利。

    即便是叛军占领的融县,同样没有遭遇任何抵抗明军就将县城光复。

    此番沈溪出兵目标明确,就是绕道柳州府前往桂林府城临桂,沿途府县他不会过多停留,通常只是例行驻扎一日后便继续踏上征程。

    抵达柳州府城,跋山涉水而来早已疲顿不堪的兵马需要进行一番休整,而且柳州府周边的罗城、柳城、洛容等县城之前曾遭遇叛军袭扰,沈溪想加强一下柳州府城的防御,稳定后方再解桂林府之围。

    沈溪抵达柳州府城当日,知府黄维城亲自出城迎接,并将犒赏三军之物备好,率领城中百姓,在柳州府城西门大张旗鼓迎接。

    穿州过府这么久,沈溪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上差巡视地方,微微有些得意。士兵们进城时,也是趾高气扬,腰板笔挺,就好像是大军得胜凯旋,尽量在百姓面前表现出威武不凡的状态。

    沈溪骑在高头大马上,看到黄维城带领百姓跪在道路两边,觉得柳州府这门面工夫做得太过了,暗自琢磨:“难道是柳州府城遭受叛军袭扰,百姓对于官军的到来充满期待,才会出现今日之况?”

    沈溪并未准备长时间驻留柳州府城,由于队伍在行军作战中度过的中秋佳节,沈溪打算在柳州府休息两日再上路,就当补过中秋节。

    进城当晚,黄维城亲自前来军营拜访沈溪,将柳州府所辖范围内叛军的情况详细介绍了一遍,希望沈溪所部兵马能震慑叛军,维持柳州府安稳。

    黄维城道:“……下官于地方为官多年,从未曾想过会有沈尚书如此英才,年纪轻轻便已居尚书高位。此番大人率部南征,所向披靡,实乃皇恩浩荡……”

    都是些没营养的场面话,沈溪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有把黄维城的话放在心上,听了半晌,他抬手打断黄维城的话头,问道:“黄知府手头可有本府详细地图给本官一览?”

    “地图?”

    黄维城想了想,这才回道,“有是有,但……地方图册多不尽不详,不知沈尚书要来何用?”

    地图要来何用?

    这问题沈溪实在无语,他皱着眉头道:“黄知府莫要多问,本官自有用场。两日后中午,本官将领兵离开柳州府城,明日全军休整,黄知府若有事可来跟本官汇报,否则……等送行之时再见!”

    沈溪下达了逐客令,但黄维城似乎没听懂,还想继续废话,但此时苏敬杨和王禾已扎好营寨,过来跟沈溪奏报,打断黄维城的啰嗦之言。

    因王禾跟苏敬杨都不是广西将领,跟桂林府没直接联系,黄维城身为正四品知府,见到两位正二品的都指挥使,没显得有多尊敬,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沈溪摆摆手:“黄知府,本官有军务要商议,没事的话可以请回了!”

    黄维城这才告退,等人走了,王禾有些气恼:“大人,地方上送来的劳军的都是发霉的粮食,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见苏敬杨也是满脸愤慨,沈溪不由有些诧异……怎么这个黄维城做事这么不靠谱,连征收上来用以犒赏三军的粮食发霉都不知道?那其余劳军物资显然也无丝毫质量可言。

    苏敬杨问道:“大人,是否需要给相关肇事官员治罪?”

    或许是之前黄维城连个招呼都不打,让苏敬杨很生气,虽然自己是武职,但在官品上他毕竟要高出黄维城一大截,而且对方还是广西这个在他眼中“穷山恶水”之地的官员。现在被当面无视,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沈溪道:“治罪的事情暂时免了,本官不想在地方上闹出什么是非,以免被人说本官带兵平叛喜欢跟文官内斗,传出去不好听。送来犒赏三军之物,原本是体现地方民众拥军的心意,现在居然用发霉的粮食凑数……这样吧,直接给府衙送回去,什么都不说,想来黄维城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

    沈溪不想理会地方上的事务。

    黄维城原本就没义务犒赏三军,现在居然送来发霉的粮食,未免有画蛇添足的嫌疑,沈溪要治罪的话有些师出无名……人家好心好意给你送东西,又非朝廷派遣的差事,治罪算怎么回事?

    商谈完事情,沈溪屏退左右便去休息了,连续行军下来,他也是疲累不堪。

    ……

    ……

    第二日一大清早,沈溪刚从寝帐出来,侍卫便来报,说黄维城在中军大帐外等候已有半个时辰。

    沈溪责备道:“怎不知会本官?”

    侍卫有些为难:“大人,是黄知府自己说不得打扰大人休息,他说大人统兵操劳过度……”

    沈溪摆手示意不用再说下去,显然黄维城在做事上滴水不露,但这样严谨的人怎会送一些发霉的粮食劳军?

    沈溪非常好奇,难道是黄维城想借这件事试探?其目的究竟何在?

    到了中军大帐外,黄维城跪坐在地,耷拉着脑袋打盹儿,他身上的官服显得非常陈旧,下摆处打着补丁,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凄凉之感。沈溪走过去,喊了一声“黄知府”,黄维城睁开眼打量沈溪,或许是眼睛太小的缘故,睁开眼也没看到里面的神采。

    “有事么?”

    沈溪故作不解地问道。

    黄维城蹒跚着站起来,脸色有些难看,问道:“沈尚书,昨日不知为何您要送一些发霉的粮食到府衙,可是需要下官帮忙置换?”

    这话说出来,沈溪非常意外,黄维城居然敢倒打一耙,这是什么状况?

    沈溪眯眼打量黄维城,黄维辰一脸无辜的表情,看起来不似伪装。沈溪想了想,问道:“黄知府,那些粮食不是你派人送来的么?”

    黄维城惊讶地回答:“沈尚书,您可不能……胡说啊,下官为您送去的可是上好的粮食,您的军需官当众签字画押收下的,怎么可能……”

    沈溪真想一脚踹上去,既然你死不承认,那就别来本官中军大帐前装可怜,倒好像是我故意冤枉你一样……没事你演这么一出,是不是太过清闲了没事干?

    沈溪没跟黄维城计较,一边掀开帘子往大帐内走,一边道:“既然黄知府不承认,那就罢了,粮食就地焚毁就是,这些发霉的粮食怕是连畜生都不会吃,吃了保管活不长久……”

    黄维城接过话茬:“沈尚书说的极是,那些粮食的确不能给畜生吃……”

    不能给畜生吃却拿来劳军?

    如果这个时候沈溪还听不出黄维城是故意找麻烦,他也太过心宽体大了,至于这狗官是出于什么原因上门找茬,沈溪不得而知,但料想应该跟私怨有关。如果不是如此,那就只能是文官集团在背后作祟。

    沈溪不再理会黄维城,直接进入帐中,黄维城想跟进去继续跟沈溪叙话,却被侍卫拦在外面。

    黄维城喝斥:“狗胆包天,也不看看本官是何人!”

    侍卫可不管那一套,天王老子进中军大帐也要事先经过沈溪的准允,除非沈溪提前有交待。

    黄维城正要对侍卫大吼大叫,苏敬杨带侍卫过来,见这架势,苏敬杨怒了:“黄知府这是要作何?大人在帐内,你还想硬闯不成?”

    “你!”

    黄维城瞪着苏敬杨,或许觉得眼前这匹夫跟他正四品的文官没可比性,要嚷嚷但又想到苏敬杨怎么说都是湖广都指挥使,且是沈溪亲自带来平息叛乱的大将,他也就有所收敛,一甩袖,愤然而去。

    “不知道哪里惯出来的臭毛病!”苏敬杨嫌弃地说了一句,然后进入中军大帐,还没等他在帅案前站定,沈溪已将桌子上的文案整理好,抬起头吩咐:“传令三军,今日午时,全体出发!”

    苏敬杨有些诧异:“大人,您说什么……?”

    沈溪再次重复一遍:“现在本官要领兵出征,你只管传达军令,这行军已不是一日两日,还用本官详细交待?”

    苏敬杨不解:“大人,这是为何?就因那姓黄的知府?他一个偏远之地的四品文官,送来发霉的粮食,莫非他还有理了不成?若是他敢乱来,看我不直接将他宰了,就当是为平叛祭旗!”

    沈溪没好气地道:“狗咬你一口,你还要咬回去不成?在这节骨眼儿上,我不想知道此人到底因何跟本官犯横,待平叛事了,本官会好好收拾他,但若此时跟他纠缠,那就是对朝廷的不负责任,莫非你希望做大明的罪人?”

    “这……”

    苏敬杨被沈溪一问,顿时无话可说,只能忍气吞声,按照沈溪的吩咐,出帐向三军传令。

    沈溪下令出兵,王禾跟苏敬杨还在自己营帐中对部属传令,中军大帐这边云柳和马九等人相继到来,等候沈溪下一步指示。

    马九问道:“大人,这就重新上路?”

    沈溪打量马九一眼,又看到云柳也是满脸不解之色,明白此时他们都满心疑惑,到柳州府城原本打算驻扎两日,好好休整一番,结果没到一日沈溪就说要开拔,等于推翻了之前的计划。

    关于黄维城的事情,沈溪不想跟马九和云柳细说。

    沈溪不准备跟地方发生争执,柳州府衙明显对他领兵拒不合作,他没必要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在柳州府城久留,但此话告知下属,难免会心生成见,或许会跟黄维城闹腾起来,使得军队和地方产生难以调和的矛盾。

    沈溪道:“柳州府城毕竟只是中转地,出兵解桂林府之围是为此番出兵主要任务,据报洛容、永福两县有叛军出没,我等与其在府城这边枯等,不若主动出击,以期早日完成朝廷交托之重任!”

    沈溪所说乃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西南叛乱规模说大也大,但说小其实也小,这跟北方鞑靼入侵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叛军看起来人多势众,但其实都是乌合之众,一旦官军逼来形势不利,他们大可一哄而散,返回各自村寨,变成“安分守己”的良民。

    因此,沈溪领军作战实际上并没有多少计划,很多时候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只需要一两场决定性的胜利,很可能平叛战争就会结束。

    ……

    ……

    大军进城,不到一日,兵马又要出征,地方上的百姓有些反应不过来。

    官军这才刚来柳州府城,怎么突然就要走,莫非叛军那边有什么变故?

    沈溪懒得跟府衙打招呼,等沈溪领军出城,黄维城才匆忙乘坐马车追来,并非相送,而是前来挽留,但下车见面后,却又好像故意找沈溪叫板。

    “……沈尚书作何在城中停留一日便走?莫不是柳州府未将您提供的霉烂粮食置换,沈尚书便怀恨在心,以至于就此离开,甚至回头写奏本参劾下官?”

    黄维城做事颇有章法,或许察觉沈溪不想跟他斤斤计较,气势顿时高涨,居然敢当面质问,“沈尚书若如此,实非仁义之举,下官必先行向朝廷解释,沈尚书置地方百姓利益不顾,栽赃诬陷下属……”

    苏敬杨跟在沈溪身后,听到这话,怒冲冲地道:“草他奶奶个熊,你这家伙欺人太甚,若再废话一句,信不信老子把你砍了?”

    武将可没文人那么多废话,爱憎分明,黄维城主动上门找茬,沈溪退避三舍已让苏敬杨窝火,现在黄维城变本加厉,苏敬杨怎么忍得住?此时他恨不能将黄维城直接杀掉,出心头的恶气。

    黄维城原本就看不起武夫,听苏敬杨出言威胁,怒道:“你什么玩意儿,敢在本官耳边叫唤?简直有辱斯文!”

    苏敬杨一听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当即将佩剑抽出,准备往黄维城身上招呼。

    黄维城不甘示弱,竟引颈相向,似乎全然不顾惜生命……他是正四品文官,根本就不怕苏敬杨,即便这位乃是正二品朝廷大员。

    眼前形势已经十分明了,沈溪清楚,黄维城算准他不会怎么样,屡次上门挑衅,先送来发霉的粮食犒赏三军,然后污蔑沈溪送回粮食是想置换地方新粮,而后又说沈溪“栽赃诬陷”,什么话都是黄维城自己在说。

    现在但凡把事情闹大,出现流血事件,责任人一定是沈溪。此事无论尊卑,沈溪身为领军平叛的主帅,自然有责任维护地方稳定,黄维城有恃无恐,似乎想故意触怒苏敬杨,引来朝中文武之争,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官场碰瓷”。

    “住手!”

    沈溪暴喝一声。

    苏敬杨手握佩剑,进退不得,听到沈溪的话,他愣了一下,心中松了口气,但依然怒视黄维城,眼睛似乎正在喷火。

    黄维城则一脸傲慢,好像吃定眼前的沈溪和众多武将。

    沈溪心道:“黄维城有恃无恐,必然知道朝中形势,且有人在背后指使。只要他奏本递上去,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刘健、李东阳等人必然为其出头,朝中舆论定调也是我在地方胡作非为,不然一个四品官缘何会与我这个尚书为难?”

    “黄维城以为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见我主动避让,便想乘胜追击,以便把我的罪名落实,为朝中后援制造口实!”

    王禾从远处骑马过来,到了沈溪跟前,道:“大人,城北山林地带发现小股叛军,大概有千余兵马,是否派兵应战?”

    经过改组后的三军,主要巡逻和斥候的差事已经放了下去,现在沈溪这路兵马打仗或许不行,但在行军和侦查上却已经被沈溪锻炼出来了。

    沈溪道:“既然如此,三军先撤回城中,如何应战,且听本官调遣!”

    王禾看了苏敬杨一眼,见场面有些不太对,只能恭敬领命:“是,大人!”

    黄维城得意地笑道:“沈尚书还是识时务些好,您乃湖广、江赣总督,说破天也不过是管军之人,地方行政别涉及太多,否则出了事情沈尚书有一百张嘴恐怕都说不清……”

    沈溪打量黄维城一番,厉声喝道:“据报柳州知府黄维城,私通叛军,意图谋乱,现经本官查明,情况属实,暂行拘押,稍后押送京城三司会审!”

    说完,沈溪一摆手,周围的侍卫早就气红了眼,上去就把黄维城摁倒在地,黄维城拼命挣扎,嘴里大喊大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尚书,你这是草菅人命……”

    苏敬杨上去一脚踩在黄维城头上,又让左右摁住其手脚,怒骂道:“是不是草菅人命,大人说了算,他娘的,什么有辱斯文,简直是斯文败类!”

    沈溪没苏敬杨那么随性,再道:“苏将军,你且带一千兵马往知府衙门和城中各城门,将城防接管,不得有误!”

    这会儿苏敬杨整个人都很有精神,似乎沈溪给他贯注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单膝下跪行礼:“喏!”

    起身后,甲胄在身的苏敬杨匆忙带着人去,一点儿拖沓的意思都没有。

    ……

    ……

    因柳州府城外出现叛军,沈溪北上的行程再次发生变化。

    为确保柳州府城无碍,沈溪只能先把黄维城拿下,否则这孙子指不定会给他玩出什么花样,甚至跟叛军勾结也有可能。

    文官做事不像武将那般耿直,在文官口中,三纲五常挂嘴边,要求别人以身作则,而到他们身上,什么纲常伦理都可以“随机应变”,即便做出违背纲常的事情后仍振振有词,心安理得认为自己是“虚与委蛇”。

    沈溪从来不怕武将闹事,他怕的是文官在背后给他找麻烦,现在黄维城的表现让他心生警惕,自己以两省总督掌六省军务,让各省官员平白无故添加了个上司,肯定会心生抵触。再加上文官集团在背后推波助澜,而他的盐茶专营制度改革又触及很多人的利益,地方上对他的排斥绝对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沈溪恰恰是那种软硬不吃的人,送礼没用,威吓更没用。

    黄维城敢用阴谋诡诈和威吓的方式要挟沈溪,沈溪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溪望着黄维城被押走的背影,心道:“跟我玩诬赖这招,我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真当我是个怯弱的文官,跟一个处世不深的后生一般等着挨宰?我不跟你计较,那是因为我从大局出发,既然你纠缠不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沈溪回到城中,不多时,苏敬杨便带着人回来,他顺利地完成了对柳州府城防的接管。

    苏敬杨最关心的还是对黄维城的处置,道:“大人,没想到黄维城居然敢跟叛军勾连,地方上正是因为多了这么些置百姓利益于不顾的狗官,才会令西南地方生灵涂炭……大人准备如何处置?”

    因为沈溪之前说“私通叛军,情况属实”,苏敬杨都不用去考虑证据是什么,直接准备让沈溪定黄维城的死罪。

    但在沈溪看来,就算黄维城有罪,也罪不至死,沈溪没必要为了争一口气,把人全家都杀掉,通匪这罪名可不小,黄家男丁可能要被判满门抄斩,就连女眷都要发配为奴,沈溪不想做得这么绝。

    沈溪道:“怎么处置,交给朝廷来定夺,如今本官的差事,就是平息地方叛乱。既然叛军已经到了柳州府周边,想来是要阻碍本官调兵北上,这一战,本官绝对不会守在城内坐以待毙,主动出击势在必行!”

    京城,撷芳殿。

    朱厚照出宫一日后,平安地回到东宫。

    这一天他真正见识到京城的“纸醉金迷”,不一样的大明市井百态,他终于知道自己以前白活了。

    “京城为何如此好玩?我看比之武昌府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沈先生治下不应该都繁荣昌盛吗?为什么我到过的教坊司里都是些又老又丑的女人,而京城的秦楼楚馆却美女如云呢?”

    朱厚照想到美女,不由蠢蠢欲动,在外这一日,他领略不少“风土人情”,以至于到此时他已无丝毫离开京城的心思,只想留下来好好见识一番。

    张苑在宫中焦急等候朱厚照一天,终于在日落时把朱厚照给迎回,不由抹了一把冷汗,如果朱厚照天黑前回不来,被皇帝知晓,他脑袋就要搬家了。

    朱厚照在自己寝殿中,手上拿着舅舅送的礼物,都是些好吃好玩的东西,虽然价格不高,却不是一般人可以买到,张延龄拉拢人的手段很多,面对初出茅庐的小外甥,张延龄自然应付自如。

    朱厚照比划手头一件东西,笑着问道:“张公公,你知道本宫手里是什么吗?”

    张苑仔细打量朱厚照手上的东西……看起来是一根长长的棍子,究竟有何用,他一头雾水,不过心中隐隐感觉不妥,难道是用来打人的?

    “奴婢怎会知晓?”

    张苑陪笑道,“太子,您从宫外拿回来的东西,必然都是稀奇的物件儿,奴婢从未见过,自然不知有何用!”

    朱厚照笑道:“这叫马棍,打马球用的……旁边这是独龙角,嘿嘿,它的用处就不跟你说了,你没那功能……”

    张苑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这小祖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如果换作小拧子等人,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是用来干嘛的,但张苑始终是三十多岁才净身,对于张苑来说,很多东西只要有个形状,朱厚照再稍微一提,他便知道作何用处,只是他不敢在朱厚照面前显摆罢了。

    朱厚照看着张苑,脸上带着一股满意之色:“张公公,今天的事你做得很好,本宫记得你的功劳。回头本宫再出宫,会给你捎一些好东西回来,你想要什么可以提前跟本宫说,本宫看情况……总之不亏待你!”

    张苑苦笑:“太子,你能准时回来就好,奴婢不敢有所求,只盼您将来登基之后能有善待……”

    张苑冒着极大的风险送朱厚照出宫并不是为一时的利益,而是为长久的荣华富贵,他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有未来的前程都寄托在朱厚照身上,如果朱厚照关照,那他将来可说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但若朱厚照不关照,那他就晚景凄凉,恐怕只能在二十四监不起眼的衙门当差,受尽欺辱。

    许出未来的承诺,朱厚照一点儿压力都没有,在他看来,既然是不花钱的东西,只要空口白牙说一说就能换来现在的好处,何乐而不为?

    朱厚照道:“好说好说,等本宫登基,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但你要记得,今日之事不能对外泄露半句,若事情暴露本宫不会饶你,保管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张苑一个激灵,赶紧道:“太子殿下放心就好,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随便乱说话……只求殿下您将来……少出宫,宫外实在危险得紧,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可担待不起……”

    朱厚照有些不耐烦:“本宫出宫几次,心里有数,难道跟你一样出去后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哦对了,之前本宫听闻宫里有本事的太监都有干儿子,你有干儿子没有?等本宫将来登基,可以让你的干儿子也混出个名堂……”

    这话好像一剂强心剂,差点儿让张苑惊呼出声。

    他想说我没干儿子,但我有亲儿子,殿下您先给提拔一二?

    但想到自己太监的身份其实只是皇家的奴仆,如果把自己有儿子的事情说出,绝对不是好事,因为这会暴露他所有的秘密,家人很可能会遭难,而且他跟沈溪的关系也会曝光,内外勾结可是宫中大忌,到时候他绝对讨不了好。

    张苑道:“殿下明鉴,奴婢在宫中不敢结党营私,并未认什么义子……”

    朱厚照笑了笑,道:“宫里认义子非常普遍,你不用当这是结党营私。这样吧,等你回头有了权势,在宫里宫外认几个儿子,届时本宫不会管你……”

    张苑兴冲冲行礼谢恩,心里已然大定。

    虽说冒险把朱厚照送出宫,让他可能会被皇帝、皇后问罪,但若不泄露,对自己将来可是有益无害,他现在更有理由憧憬自己未来的美好生活。

    ……

    ……

    朱厚照还在为自己出宫游玩的事情沾沾自喜,寻思什么时候再出宫玩耍时,张延龄带着醉醺醺的丑态回到建昌侯府。

    回到家门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兄长正在书房等候,他笑了笑,让仆人扶着自己进去,跟兄长表功。

    张鹤龄看见弟弟满身酒气,不由皱眉:“出去一整日,莫不是都在陪太子?”

    张延龄哈哈一笑:“这是当然,那小子,被我用一点小小的手段,就已经乐不思蜀,这会儿让他再出京恐怕也舍不得了……此番我好酒好菜招待,还有女人……”

    张鹤龄听到这里,惊愕地问道:“什么,你给他送女人?”

    张延龄不屑地道:“几个女人算什么?你以为他还是初哥?以他的年岁,宫里那么多宫女,若不是皇上不给他册立太子妃的机会,怕是他身边已妻妾成群了。即便这样,今日他还挑剔得很,闹出许多洋相,一连换了六个姑娘才满意。好在有我,不然恐怕他没法脱身……”

    “胡闹!”

    张鹤龄有些生气,“太子如今的年岁,对于女人,最好少碰,若被皇后知道,你觉得会轻饶你?”

    张延龄笑道:“大哥,这担心的是这个?既然我带太子出去,自然有把握不会让皇上和皇后知晓,否则罪名可不小。不过这小子倒也讲义气,一再保证回宫后守口如瓶,只求将来我带着他吃喝玩乐……”

    “什么,你还想带他吃喝玩乐?”张鹤龄越发生气。

    张延龄道:“有些事大哥要想明白,如果我们拿东宫讲官的那一套应付,你觉得他会听我们的?作为储君,这小家伙说不定很快就会成为帝王,如果现在不好好拉拢,等他当了皇帝,你我再去巴结就迟了。”

    “再者说了,到那时你我做什么事都会被人盯着,那些文臣会让你我这么轻易接近新天子?现在他的翅膀没硬,只要好好利用,将来稍微使一些手段就可让他把权力交给你我,如此大好机会不好好把握,更待何时?”

    张延龄所说为张鹤龄不能接受。

    兄弟二人在对待朱厚照的问题上,有一定冲突,张鹤龄想的是将太子培养好,将来利用太子攫取权力,但绝对不是用那种让人唾骂的方式,最好温和一些,能为皇家和张家挣来脸面。

    而张延龄行事却不择手段,他平日作奸犯科的事情做了不少,有皇家庇护,就算张延龄巧取豪夺强抢民女,京兆府都不敢管。

    张延龄行事直截了当,选择带朱厚照吃喝玩乐,目的就是将朱厚照腐化拉拢。

    张鹤龄厉声喝道:“二弟,你要带太子出去我不反对,但你要记得,太子乃我大明之希望,这天下只有他能继承,若沉迷酒色,日后登基做了昏君,陛下和皇后绝不会轻饶你!”

    张延龄笑呵呵道:“大哥多虑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怎么可能让咱小外甥当昏君?给他塞几个女人而已,这酒色财气的东西谁不喜欢?就连一向清高的刘健和李东阳对美女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遑论他人?”

    “再说了,等小外甥将来做了皇帝,身边会少女人?那时再送恐怕来不及了,还不如现在就把形形色色的女人介绍给他,让他过足瘾!回头,我再带他去京城那些好玩的地方看看……”

    “胡闹,胡闹……”

    张鹤龄连连摇头,却对弟弟的行为听之任之,也是张鹤龄知道这么做其实不完全是坏事,至少让张氏一门有机会接触大明权力核心。

    张延龄坐下,让下人端来茶水,笑道:“大哥稍安勿躁,今后我带太子出去,会小心谨慎,绝不让皇上知晓,就算姐姐知道这件事也会偏帮我们,我们可以谎称是带太子出去见识百姓民生。”

    “只要我们没把太子弄丢,姐姐怎会怪罪你我?将来姐姐还得仰仗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