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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将柳州知府黄维城扣押,随后又将知府衙门一锅端,但沈溪除了将黄维城下狱,其余官员以及属吏、衙差只是暂时卸职回家而已。

    苏敬杨和王禾所率兵马,轮番出击,在柳州府周边展开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战事。

    沈溪不想在柳州府停留太长时间,兵马出击后,没有追出太远,通常是摸准叛军的方向一口气杀过去,但叛军非常狡猾,远远地看到官军便转身就跑,躲进山沟里转眼就不见人影,典型的游击战术。

    在这种情况下,沈溪根本没办将前来骚扰的叛军歼灭。

    两日后,苏敬杨和王禾有些气馁,本以为能立下一场大功,等交过几次手才发现,叛军根本不给他们正面决战的机会。

    “……大人,这些龟崽子太不好对付了,腿脚比谁都快,咱不熟悉地形,手头又没多少战马,不然绝对能在他们逃进大山前把他们逮住……现在怎么办?总这么‘躲猫猫’不是个办法啊!”

    中军大帐内,苏敬杨提到叛军,咬牙切齿,关键在于此次征伐叛军他没立下多少功劳,好不容易有机会跟叛军交战,结果叛军滑不留手,只骚扰不正面作战,让人心烦意乱。

    王禾道:“大人,要不这次进军的纵深拉大一些,深入大山里面,一口气将叛军营寨给拔除,这样保管他们不敢再来骚扰……”

    沈溪微微摇头,道:“你们知道叛军大本营在何处?”

    王禾跟苏敬杨几乎下意识地看向侍立一旁的云柳,之前他们对云柳还有些不服气,可涉及情报上的事情,他们也知道离不开云柳……但凡沈溪想知道的情报,云柳总能及时调查到,为沈溪决策提供了强有力的帮助。

    沈溪道:“明摆着的事情,叛军不会与我们正面交战。其主要目的,是骚扰我军,不令我军有机会驰援桂林府城……想来桂林府周边的叛军已开始有所动作,此时若我们还将更多精力放在柳州府,很可能落入叛军的圈套!”

    等沈溪把事情分析一遍,王禾跟苏敬杨相视一眼。

    没错,要建功立业,的确应该去桂林府,因为柳州府这边叛军数量不多。苏敬杨却有疑虑:

    “可是……大人,我军出兵临桂,是否太过冒险了些?毕竟后方尚未平靖,大军出柳州府往临桂,沿路县城俱为叛军所占,我们放弃坚固的城垣,跟叛军于荒野周旋……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利于我等啊!”

    沈溪道:“什么沿路县城俱为叛军所占,这里明明是我大明疆土,桂林和柳州早在秦代便归中央王朝管辖,大一统的思想早就深入人心。况且这里的民众多为汉人,我们沿着官道行军作战,难道优势不是在我们这边吗?”

    苏敬杨跟王禾对视一眼,沈溪说的话道理上没错,毕竟现在他们脚底下是大明疆土,属于“主场作战”,但仔细想想,自己带领的军队毕竟是客军,叛军大多来自桂、柳周边大山里的村寨,对于地形地貌更为熟悉,先就立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境地。

    想将叛军彻底歼灭,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民族矛盾,从唐朝开始就成为中央朝廷无法解决的问题。

    这个问题的根源在于西南地区大多为山峦丘陵,生存环境极其恶劣,许多少数民族部落生活其中,生息繁衍。就好像草原一样,就算中原王朝能打下来,也不会深入其中长久驻守,久而久之便被异族占据。

    沈溪又道:“叛军毕竟是刚放下锄头不久的农民,战斗力几可忽略不计,反观我们不仅兵强马壮,还有地方卫所兵马支援。本官就不信,叛军能掀起几朵浪花,之前你们不是愁没大仗打吗,这次就是绝好的机会……”

    沈溪此话一出,苏敬杨跟王禾突然觉得孤军深入叛军盘踞的桂林府,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毕竟之前他们一心寻找叛军主力交战,总不能事到临头退缩吧?况且正如沈溪所言,叛军确实是乌合之众,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沈溪见苏敬杨跟王禾放下所有顾虑,决心好好跟叛军较量一番,心中松了口气。

    其实在他看来,西南各少数民族都是炎黄后裔,属于华夏民族分支。要彻底解决民族问题,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改善民生。他想完成朝廷派遣的差事,也就是解决桂林府危机的情况下,在地方大力推广新作物,让百姓口粮问题得到解决。

    到那时,再考虑哪些部族不听话,需要教训一下。

    ……

    ……

    沈溪把出征的日子往后延了一日,目的是调查一下叛军的具体分布情况。

    苏敬杨、王禾等将领先后离开,中军大帐里只剩下马九和云柳,这也是沈溪最信任的两名属下。马九与云柳并不熟悉,甚至连云柳其实是女儿身都不清楚,他恭敬地征询沈溪的意见:

    “大人,属下是否把粮草、火炮等装车,等待兵马开拔?”

    这一路,马九基本都在充当运粮官的角色,因为沈溪手头除了总督府标兵外,其余兵马各有指挥,让马九过去调遣也没人听。

    沈溪给马九的权限很大,只是马九能力有限无法真正用上,只能逐步靠战功奠定自己在军中的地位。

    沈溪道:“你不必着急运送粮草辎重,此番兵马轻装上阵,只带两三天的干粮即可,遇到战事也不会用到火炮……”

    云柳听了沈溪的话,赶紧出言提醒:“大人,叛军若偷袭……”

    沈溪摇头:“此番进军目的,是一口气进驻桂林府城临桂,携带物资太多若中途遭遇叛军偷袭反而会被掣肘,而火炮在此等战事中不太可能派上用场,不如三军轻装疾行,大部分粮草和辎重留在柳州府!”

    云柳道:“大人,柳州府毕竟不是桂林府,防守方面漏洞颇多,这里恐怕……有失守的风险!”

    “放心吧!”

    沈溪道,“既然我选择将粮草辎重以及火炮等留下,自然会考虑到这一点……马将军留下如何?”

    “此番留守兵马大概会有千人,柳州府原有卫所兵会被我带上前线,如此也是为了防备地方驻军不听调遣。从今日开始,马将军便是柳州府最高指挥官,城中大小事项,一切由马将军决定!”

    马九听到这话,腿都快软了,沈溪突然差遣责任如此重大的差事给他,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他干咽了口唾沫,道:“大人,属下……怕是不行啊!”

    连云柳也报以疑惑的目光看向马九,似乎不是很相信他的能力,因为云柳一直觉得马九唯唯诺诺,缺少带兵将领的自信。

    虽然苏敬杨和王禾平时做事张扬,但至少气势十足,马九身上缺少的就是这股气势。

    沈溪笑道:“没有行不行的问题,而是必须如此。我会将城内守军调走,防止有人不听从调遣,甚至暗中跟你作对。你放心,我会把所有火炮留给你,你守好马平城,只要我回来你的差事就算完成,这其中大概只有半个月时间……”

    沈溪故意把时间说得不长,为的是让马九放宽心。

    马九心中犹自打鼓,他从来没单独领兵过,虽然跟着沈溪打了许多仗,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帮忙打下手,沈溪让他怎么做他按照吩咐行事即可,很少有自己的主见。

    宋小城在办事能力上似乎比马九强,但这种强只限于跟人交流,马九属于那种不说话,就喜欢埋头做事的类型。

    沈溪对马九面授机宜,说了很多驻守城池的诀窍。

    马九没想到,自己担当的第一份重要差事就是领军守卫一座府城,而且这座城池目前连知府都没有,倒是有县令负责城中治安,而城防完全交由他,在军队驻守这段时间,城内戒严以及物资配送,都由他一手主导,县衙方面无权干涉。

    等于说,柳州府城完全为马九掌控,军政一肩挑,直接向沈溪负责,不需理会地方官府。

    云柳在旁听到这番交待,虽然觉得沈溪这么做有“任人唯亲”的嫌疑,但她心中多少佩服马九的执行力,而且她也一贯相信沈溪的眼光,所以并未提出质疑。

    沈溪委命马九为柳州府城所在的马平县城守将,是他独自做出的决定,升帐议事时并未提及,也没跟张永和刘瑾私下沟通。

    次日,沈溪在兵马开拔前调兵遣将时说出来,将领们没多少意外,反而是监军太监张永怫然不悦。

    张永道:“沈大人可真会做事,将柳州知府问罪下狱也就罢了,现在居然随便委命一人镇守柳州府城,沈大人要将柳州府地方卫所将领以及大军后路安危置于何地?”

    王禾跟苏敬杨没什么看法,让他二人留守的话绝对不干,因为他们要跟沈溪建功立业,留守柳州府意味着功劳都会归别人,这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但听到张永唱反调,他们却不好说什么。

    沈溪是三军主帅,地位尊崇,但两位监军同样开罪不起,到底是皇帝跟前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在御前告上一状,二人前程就毁了。

    因而张永提出意见后,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等沈溪出来镇场子。

    这会儿马九非常紧张,他原本就没多少自信,现在监军太监不同意,沈溪很可能会收回成命,在他看来,沈溪没必要为自己跟监军闹矛盾,他却不知,沈溪跟张永意见不合由来已久,早在土木堡时,沈溪就将张永晾在一边,从没听过张永任何意见。

    沈溪冷冷地瞥了张永一眼,道:“本官做何决定那是分内之事,朝廷委任本官统领三军,行军作战一切只管听从本官调遣,出了事情我可以承担责任,但若事前谁叽叽喳喳,那就是没把我这个主帅放在眼里。我提醒一句,谁不满尽管跟兵部去提,又或者跟陛下陈情,在本官面前胡乱指责,那是动摇军心,绝不轻饶!”

    张永怒目相向:“沈大人,您好大的官威,要吓唬谁啊?咱家可是陛下派来监督你的,你行事刚愎自用,怎的,咱家还不能说你两句了?”

    以前谁跟沈溪有矛盾,苏敬杨跟王禾一定无条件站在沈溪这边,但现在张永站出来嚷嚷,二人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

    苏敬杨赶紧劝解:“张公公,您消消气,大人的安排想来应是当前最好的选择。马将军能力卓著,末将暂且找不到更好的替代人选,要不张公公您提出个折中的法子?”

    苏敬杨根本不关心马九跟沈溪什么关系,也不在乎是否有能力,他只是担心因马九令沈溪跟二位监军不合,影响他的功劳认定。

    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苏敬杨知道自己在朝中根基不深,这次能否建功立业,一方面要看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另外就是看沈溪跟两位监军如何跟朝廷表功,但凡沈溪或者两位监军在上奏的时候贬低他一下,就算获得再大的功劳,那也徒劳,甚至可能战后被降职定罪。

    张永道:“军中这么多能人异士,非要找个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人出来执掌柳州府,柳州府城若因此失守,谁担得起责任?咱家说什么都不会同意!”

    沈溪没理会张永,反而看向旁边一直默不做声的刘瑾,问道:“刘公公跟张公公持同样的看法?”

    现在沈溪就问刘瑾,到底站在哪边。刘瑾怔了怔,心里琢磨开了:“虽说我跟张永一起前来军中担任监军太监,但我跟张永的关系原本就不那么融洽,与其指望他在陛下面前为我美言,让我有机会重回太子身边,不如多巴结一下新贵沈大人。”

    “这位沈大人不但得到陛下的器重,太子更是推崇无比。当初太子南下最想见的人便是他,若将来太子登基,这位沈大人在朝中的地位怕是无人能及,我现在不跟他打好关系,等于自找麻烦!”

    刘瑾原本就是趋炎附势之徒,他有足够的政治野心和头脑,也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这是历史上他能趁势崛起的重要原因。

    此时刘瑾有些拘谨,道:“沈大人,咱家不过是宫里的普通执事,对于行军作战不是很在行,听闻您跟张公公曾在宣府和京师保卫战为朝廷立下大功,此等事还是您们商谈为妥,咱家不适宜过多过问!”

    刘瑾明显想抽身事外,他既不想得罪沈溪,也不想开罪张永,干脆来了个两不相帮。

    张永怒气冲冲:“刘瑾,你这是要做墙头草?好啊,咱家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家伙靠不住……哼,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嗯,什么东西!”

    张永的脾气原本就不好,这是个得势后容易忘形的小人,现在刘瑾落魄,他地位远在刘瑾之上,便觉得自己压过刘瑾一头,说话无丝毫客气。

    刘瑾微微一笑,权当没听到,头侧向一边,没有理会张永,这让张永越发生气。

    沈溪道:“你二人既为监军,这些事本不该你们过问,此事便如此定下了,若再有人啰嗦,一切从严法办!”

    张永此时被摆到一个下不来台的位子上,怒气冲冲道:“沈大人,您这意思,非要武断地委命一名拱卫我大军后路的守将?你……你这是置朝廷法度于不顾,咱家回去便参奏你一本!”

    因为张永的权限并不涉及具体军权,就算他生气,也只能在上奏一事上发出威胁,但这种事并不放在沈溪眼中,他做出“请”的手势:

    “那本官就恭候朝廷问罪的圣旨了……但在这之前,一切要根据本官说的来,诸位将军没什么意见吧?”

    苏敬杨、王禾跟风昭原等人,听到沈溪跟张永的对话,就算心中真有看法,也不敢表露出来了。

    明摆着的事情,出来帮张永说话,那就要得罪沈溪,说破了天,这次他们建功立业要靠战场上杀敌,而不是刘瑾和张永虚报功劳,所以还是维持跟沈溪的关系比较重要。

    ……

    ……

    张永气冲冲而去,但就算他怒气再大,也是徒劳,他手头没实权,所有事情都归沈溪调遣,没人听他的。

    其实张永只是气不过沈溪没给他送礼,若是换作平时,他才懒得管沈溪任命谁当守将,就算沈溪找个小兵小卒也跟他没关系。

    跟沈溪在中军大帐吵过后,张永气不过,紧忙回寝帐准备草拟告状的奏本,他要斟酌字眼,争取把沈溪告倒,至于利益得失他就不是很在意了,原本就是无根之人,张永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因为他连个子孙都没有,就图心情爽。

    连张永都没能阻拦沈溪的任命,事情就此定了下来,马九正式出任柳州兵马总指挥,在大军出发前一天,已将柳州府城的防备事宜悉数接管。

    沈溪安排好一切,就等来日出发,三军轻装上阵。

    不带火炮,但火铳、弓弩等还是要携带的,还多多益善。

    沈溪准备在解桂平城之困时,好好演练一下新式火器,至于跟叛军交战,沈溪没多少期待,毕竟这不是骁勇善战的鞑靼人,如果换作鞑靼人的话,他绝对不会贸然出兵,肯定要稳扎稳打。

    临行前这天晚上,沈溪回到寝帐,准备跟惠娘和李衿说说,让二人暂且留在柳州府城。

    “……惠娘、衿儿,此行我领军一路急行,每日行程都会在六十里开外,甚至还会有夜行军,这一路随时都可能遭遇叛军主力,开战地点也不能确定。你们跟在我身边,我心中放心不下!”

    沈溪的意思很明显,你们跟着我北上,要冒太大风险,不如留在柳州府,这样能让我放心些。

    惠娘有些执着:“老爷,妾身不怕辛苦!”

    李衿从来都跟惠娘共进退,沈溪知道惠娘的脾气有多倔,认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当下皱起了眉头:“你们是想让我担心,因照顾你们拖慢行军步伐?甚至因你们无心指挥,导致此次平叛战争功败垂成?”

    惠娘咬着牙:“老爷请放心,妾身跟衿儿,一定不会拖累队伍的行军速度,若有延滞,就算军法处置也可……”

    “废话,什么军法处置,你当自己是军人么?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的命,只属于你自己?”

    沈溪立即换上强硬的姿态,不再跟惠娘讲道理,“我带你出来,是让你一路陪伴,以慰相思之苦,顺带游历大明壮丽的河山,而不是让你来体验行军打仗的辛苦。”

    “现在我要领军北上,你们再跟着我,只会让我分心,甚至可能影响到这次战事的成败,如此你还要坚持,那就是不识大体!”

    惠娘一脸不服,别着头,不想听沈溪说话,旁边李衿拉着惠娘的手,想劝说几句,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沈溪厉声道:“我不管你们心中怎么想,但暂时必须留在柳州府城,马九认识你们,为避免碰面,我已在城中购下一处宅子,又雇佣了几名仆妇供你们使唤……我不在柳州府城期间,没事不要轻易出门,可知晓?”

    惠娘木着脸,根本没理会沈溪。李衿却跪下来行礼:“是,老爷,妾身替姐姐答应下来了!”

    惠娘倔强起来,给沈溪的感觉是那么不近人情,不过惠娘也有脆弱的一面,那就是她面对权势的畏惧。

    当沈溪感觉跟惠娘讲道理没用时,便会动用一些手段,拿自己的官威来镇压,虽然看起来这是一种霸道的做法,但最重要的是这方法行之有效,只要能让惠娘屈从,其他一切都无所谓。

    沈溪一直担心惠娘会被马九和云柳发现,身边这些人中,马九曾是车马帮弟兄,跟惠娘相熟,一旦马九见到惠娘不可能认不出来。此外,虽然云柳和熙儿未必跟惠娘相识,但沈溪仍怕二女曾奉命调查过惠娘,以至于沈溪只能在相当一段时间强行冷落云柳,便是为保护惠娘。

    这次沈溪留下惠娘和李衿在柳州府城,也是知道再继续同行事情很可能会败露,但如今他已无法送惠娘和李衿回湖广,留姐妹二人在柳州府城只能说是权宜之计。

    因马九全权负责柳州府城的防守事宜,沈溪怕二女踪迹被马九发现,所以除了安排人照顾外,还从亲卫队中调拨几个自武昌府诸卫所选拔的侍卫,暗中进行保护,防止两姐妹发生意外。

    当晚沈溪并未在惠娘和李衿处留宿,而是来到中军大帐处置公务。

    沈溪成为六省兵马提调后,西南六省内涉及军务的公文,都会在他这里走一遍,沈溪感觉自己好像成为西南六省的土皇帝,什么事都要烦到他,好像各处都需要他亲自处置才能将事情解决。

    这几日他没太多时间查看公文,此时手头积攒的公文有几十上百份之多,其中许多未必是奏本,只是对一些突发事件的通报……西南六省的叛乱看起来风起云涌,到处都有闹事的,但却没有造成大的危害。

    这次叛乱闹到现在,沈溪发现很多地方的叛乱其实都是捕风捉影,地方上奏报的叛军数量也大多为杜撰。

    看了半晚上,沈溪实在没精力再看下去,顺手将公文扔在一边,感慨不已:“自从我当官以来,所做之事就是南征北讨,好像大明除了我能领兵外再无英才一般。其实大明这几年还算太平,唯一的创伤便是由鞑靼入侵带来。西南这场叛乱并不是有人想推翻朝廷,而是地方官府不作为引起……”

    眼看已经快四更,沈溪差不多要休息了,因惠娘和李衿不在他的寝帐中,他不想回去,里面空无一人太过冷清,不如留在大帐这边更有人气,毕竟外面有侍卫驻守。

    沈溪总是感觉一种莫名的孤独,这是一种无法融入时代的落寞与孤寂,不会随时间而减轻,反倒因沈溪在官场加官进爵越发明显。

    他原本想趴在帅案上好好睡一觉,但最后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入眠,只能到帐外走走。

    独自行走在夜晚的军营中,人单影孤越发越发寂寥,沈溪呢喃道:“不知为何,突然希望回一趟宁化,见见家里人。”

    “以前跟老娘住在一块儿的时候,总觉得老娘不可理喻,但若长久不见,居然有几分想念,或许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吧。这世上以我为荣的人是她,但若说为我这便宜儿子无私奉献的,除了她外似乎也没谁了!”

    看着远方的星辰,沈溪开始思量接下来的战事如何进行。

    ……

    ……

    宁化,沈家大宅。

    李氏停灵四七,也就是二十八天后,终于下葬。

    一行商议出一个大致的结果,周氏到底垫付了这笔钱,让李氏终于得以顺利出殡。一行为李氏下葬后,回到宁化县城,这会儿沈家上下就等最后一件事发生,那就是后李氏时代的分家。

    李氏尚在时,因老年痴呆症和别的疾病,其实沈家已处于实际分家的状态。

    四房和五房已单独分出去过,就算凑到一起生活的大房、二房和三房,也因为资源分配不均,而造成不可调和的矛盾。

    第三代子孙,头顶上有那么多长辈,辛辛苦苦赚回来的钱却要上缴归公,等返回到自己手上时数目已经很少。

    分家这件事就算四房和五房不提,小辈都已经做好准备自己过日子的准备。

    现如今,没有人愿意活在大房的阴影下,沈明文、王氏两口子就好像跳梁小丑,上蹿下跳,总是占别人的便宜而不愿意付出,惹来所有人的反对。

    李氏下葬后,一家人重新坐在一起,就像之前商议出殡时一样,此番坐下,其实不用有人开头,大家都知道要商议什么。

    沈明文上来便以长子的身份道:“……今日家里人齐聚一堂正好把话说开,娘的葬礼已毕,咱们做晚辈的该做的事情已做完,接下来就该过正常日子……以后沈家上下,由为兄当家,可有异议?”

    显然,沈明文在说这番话前,跟王氏详细商议过。

    既然李氏不在,五房人又那么强势,他必须要在全家会议上表明态度,将沈家家主的位置争取到手。

    沈明文的凭仗,就是他是沈家长子,而儿子又是沈家长孙。在封建时代,长房长孙是一道护身符,任何时候外人提及沈家,都必须将他父子摆在首位。

    这会儿沈家上下都在看五房的沈明钧夫妇,除了他们两口子外似乎没人能跟沈明文叫板。

    全家都知道,五房真正话事人是周氏,至于沈明钧则好像傀儡,没太多发言权。沈明文有些不满:“老幺,出来说句话!”

    沈明钧讷讷不言,周氏望着四房的沈明新,笑盈盈问道:“四伯,不知六郎往省城赶考,可有消息传回?”

    周氏懒得理会沈明文,居然跟沈明新问及沈元参加乡试的事情。

    沈明新道:“去了有些日子,算算也该考完了,但要暂时留在省城,等放榜后归家,暂无信函送回!”

    周氏笑道:“若六郎也中举人,沈家可就是宁化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了,咱沈家将来说不出的显赫……”

    对于真正的豪门大户来说,追求的都是一门两状元,或者是一门两鼎甲,或者一门两进士,而在宁化这种小地方,一门两举人已经了不起,甚至现如今沈家三名秀才都让宁化人惊叹。

    沈明文被周氏无视,脸色漆黑。

    王氏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喝问:“老幺媳妇,你什么意思?觉得儿子有本事,就敢有悖伦常,公然造反不成?”

    周氏顿时板起脸来:“大嫂,您这话说得有些过了,什么有悖伦常,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沈家,有辱门风的事情吗?你要把话说明白,不然这话传出去,我可没脸见人……”很快两人便吵到一起,她们都觉得对方是自己的冤家,见面不吵似乎人生就少了意义。

    王氏觉得李氏不在了,她这个长嫂可以在沈家为所欲为,正要争辩一番,沈明文突然清了清嗓子:“现在家里谁说了算?”

    王氏道:“当然是当家的您……”

    周氏扁扁嘴:“没听说过还有自家脸上贴金,公然霸占当家人位置的!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稍等一下,宁化县城有头有脸的士绅我都请来了,我们沈家的事情得好好让人评评理……”

    请士绅来,意味着有什么内部不能决议的事,要请外人来当见证。

    现在沈家李氏已亡故,自然要说的是分家的事情,周氏不想当冤大头,她在出殡上出了银子,自然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可能白白便宜沈明文夫妇。

    王氏脸色不善:“家丑不可外扬,老幺媳妇,你这是要让娘死得不安宁哪!”

    沈家的事情发展到现在,竟然要由旁人来作决断。

    周氏在这件事上做得非常聪明,她若在李氏刚过世的情况下贸然提出分家,必然引起旁人议论,进而影响儿子的前程。

    倒不是周氏突然开窍,而是她有个好儿媳妇,也就是谢韵儿。

    谢韵儿提醒周氏,但凡提及沈家分家的问题,必须要过士绅这一关,如果连士绅都认为不妥,那最好别提分家。

    反正沈家五房已经形式上分家,以后长居京城,没必要再回宁化县城来接受一个大家族管辖。

    周氏听到这话心里稳定许多,无论王氏再怎么闹腾,全然不管不问,她没必要再就沈家分家的事情做任何评论。

    其实不用她说,沈家四房也会主动提出,二房、三房那边也不想跟大房过日子,但单独把大房剔出沈家也不现实,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分家,自己过自家的日子,这样省得拖累别人,或者被拖累。

    王氏对自家的情况心知肚明,要想以她没用的丈夫来养家,基本不可能,儿媳妇是很贤惠,但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儿子沈永卓是个读书人,可惜到现在也没考取秀才,更别说教书或者以学问养家。

    在这样的背景下,但凡沈家分家,大房就成了没娘的孩子,谁也没法顶起门楣。

    王氏嚷嚷道:“……这些天杀的,当年娘一把屎一把尿将他们拉扯大,养他们,供他们的子女上学,结果娘刚死,就违背娘的意愿分家,这些天杀的死了也没资格进沈家祠堂,不算沈家人……”

    虽然王氏泼辣,很多时候说话没分寸,但她偶尔也有精明的时候,就好像沈家分家这件事上,她必须先给沈家除了大房外的各房定义为“叛徒”,这样沈明文就可以以沈家长子的身份将各房赶出家门。

    一个是主动分家,一个是被赶出门,意义截然不同。

    沈家四房和五房都有读书人,沈溪乃当朝二品大员,沈元正在考乡试,都在意孝道和礼义廉耻,一旦沈家大房将此事定性,那沈溪、沈元将来必然会被人戳脊梁骨,等于将沈家四房和五房摆在一个不忠不孝的位置上。

    而王氏最在意的便是沈家的大宅和老宅。

    这两处宅院,占地辽阔,只要能把各房赶出去,大房这边就算没有生计,仍旧不至于饿死,光靠把房子分拆开出租出去日子就会过得逍遥自在。

    沈明新的媳妇冯氏听到王氏的话,有些不满:“大嫂,瞧您这话说的,怎么听着倒像是在说您自己?”

    王氏原本正跟周氏争论,现在冯氏突然插话,心想,姑奶奶我压不住生了个状元公的老五媳妇,还压不住你这臭婆娘?你儿子是秀才,我男人也是秀才,而且我是长房媳妇,你算什么东西?

    王氏怒道:“老四媳妇,你说话注意点儿分寸,我怎么违背娘的意思了?”

    冯氏道:“娘当初决定供养沈家子孙读书,长房从大伯到大侄子,都一心科举,没一人为家里出力,全靠二房到五房打拼和努力,甚至五伯在宁化城里给人做家仆,就是为了供养大伯考举人……”

    “可结果呢!?大伯到现在仍旧是秀才,反倒是五房那边出了个文曲星,如今谁提及沈家都高看一眼,却非你们长房如何,而是看在五房的面子上……”

    沈家最大的不公平就在于沈家长房打一开始就出了两个读书人,沈明文和沈永卓父子相当于沈家的寄生虫,从来不会做农活或做工养家,养尊处优,甚至王氏仗着自己是大房媳妇,到处欺压下面的弟弟妹妹,以至于到现在,王氏把人几乎都得罪完了。

    王氏被戳中痛脚,声音顿时提高八度,怒不可遏:“老四媳妇说话这么冲,肯定在外偷了野汉子,不然怎么生个小子能考上秀才?老四生的孩子会是考秀才的命!?”

    在王氏的逻辑中,别人让我不好受,我一定不让别人好受,别人揭我的短,我就得回敬过去,如果对方行事检点,那我就恶意中伤,反正当个泼妇又不触犯律法,想说什么想骂什么随便。

    冯氏被人冤枉在外面偷汉子,就算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愤怒地表态:“大嫂这么喜欢冤枉人,我们四房怎么都不跟你们过,别人不想把事情捅破,但我们四房不介意站出来说话……分家!而且是无条件分家!”

    “大宅和老宅,还有曾因养家而售出的田地,不是我们的我们不要,从现在开始,我们跟沈家没半点儿关系,你们别想从我们身上拿走一文钱!”

    这话说得很有气势,当她说出口,旁边差点儿就有人为冯氏叫好,尤其是平时在家里被长房欺压得很厉害的二房、三房的后辈,他们之前敢怒不敢言,现在听到有人挑头,他们没那么胆怯,纷纷发言支持分家,就算不分,那也应该跟五房过日子,而不是长房。

    王氏冷笑不已:“分家?说得容易!你们吃的,喝的,身上穿的,现在脚下站的,哪一样不是沈家的?既然提分家,也行,你们得净身出户,一文钱别留,最好光着身子从这里走出去,你们肯,这家就让你们分!”

    冯氏气得咬牙切齿地瞪着王氏,她能忍住,在于她清楚自己一旦跟王氏撕破脸,那分家这件事自己就不占任何主动。

    原本全家上下都在等大房跟五房争,没想到现在却是大房跟四房的矛盾被挑了起来,这会儿完全就是女人间的战争,各房男人都没说话,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在这种争吵中根本插不上话。

    这时,一句不阴不阳的声音响起:“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娘几时让你们大房来执掌沈家的?沈家做主的几时变成了大房?四房是否要被净身出户,跟你们大房有啥关系?嗯!?”

    一句话,就把全场气氛给带动起来,因为说话之人正是之前人人看好的、沈家最有能耐的女人……沈溪的老娘沈周氏。

    沈周氏,闺名荷儿,嫁进沈家十九年,早些年在沈家属于被欺负的对象,但自从她搬出桃花村进入宁化县城,后来又到府城长汀县城,基本就跟沈家分开过了,到后来她儿子在科举场上无往而不利,她在沈家的地位随之飙升。

    李氏亡故前,周氏便已敢跟李氏公开叫板,那时李氏就压不住她,更别说现在李氏亡故,更没人能骑在她头上了。

    王氏听了周氏的话,怒道:“我们是长房长孙,自古以来,都是由长房继承家业!”

    周氏笑道:“是吗?那感情好,既然你们长房想要继承家业,是否外面的债务也由你们长房来继承!”

    王氏带着一脸得意的笑容:“外债自然要归还,我们长房绝对不会拖欠,但内债的话,我们长房还要跟你们各房追讨呢……这次娘出殡,一共花了一百多两银子,你们把各自家里摊的那一份交出来了吧?”

    这话说出来满屋子尽皆哗然,全家上下对这次丧礼的花销没什么概念,没人知道李氏出殡到底用了多少钱,但为了保持沈家的颜面,这次所有排场都尽量做得最好。

    这也是因为王氏知道五房出银子,根本不考虑节省,甚至趁机大吃大喝,私下里又克扣了些银子,结果原本二十两银子就能完成的丧礼,到最后花了一百两都不止,王氏还沾沾自喜。

    她不但自己没花一两银子,还从采购中抽取了不少回扣,等丧礼结束,她也没打算把结余的钱还给五房,反而让各房把该分摊的那一份交上来,如此她便能通过这次丧礼赚足银子。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无比震惊,心里就一个想法:“一直都知道大房的人不要脸,但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周氏的笑容却很淡定,不急不躁:“大嫂,出殡的银子,是你们大房出的吗?”

    王氏阴测测地笑道:“怎么不是?娘出殡,用的都是沈家的银子,难道你们五房藏着小金库不成?照理说,长嫂为母,小幺子在外面当官得到的银子,也该归我来管!”

    冯氏哭丧着脸来到周氏身边,委屈地说:“弟妹,这事,您可要站出来为我们做主啊,这一闹,反而成了我们欠她银子,这话怎么都说不过去!”

    周氏笑道:“四嫂作何担心?既然大嫂这么喜欢把沈家的事情担着,那家里的外债就让她担着好了。”

    周氏说出这番话时,沈家上下都看着她,不明白周氏嘴里的外债是什么。

    周氏气定神闲:“稍后来的那些士绅,不但是为了做见证,也是为了把沈家欠下的外债讨回去。娘出殡的时候我们五房也没银子,只好以沈家的名义跟本地士绅筹借银子,说是还不上,便以大宅和老宅卖了充数。”

    “大嫂,您看这人马上来了,接待的事情,就交给您了……”

    沈家大宅正堂一片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打量周氏,同时忍不住又望向王氏,他们震惊于周氏所说的事,忍不住为王氏感到可怜。

    沈家除了五房外,其余几房都没想过争沈家老宅和祖宅,因为他们既不是长房嫡孙,又不是他们出钱购买的,争起来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干脆放弃掺和进去,把这场争论交给大房和五房。

    之前为了李氏出殡,沈家人都觉得五房吃了大亏,因为大房注定会耍赖,再者大房也的确没银子,李氏出殡后很多人意识到五房和大房必然会为出殡花销而争论,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五房会摆大房一道,用的并非是自家的银子,而是借钱出殡。

    王氏听到这话,整个人已经傻眼,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过话茬,只能求助地望自己的丈夫。

    沈明文厉声道:“老幺,你媳妇怎么回事?娘出殡,你们有钱却不出银子,非要在外借钱,这是要让沈家门楣受辱吗?”

    沈明钧没想到自己会被兄长喝斥,他原本就不会说场面话,在这种情形下,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好在周氏及时出言解围:

    “大伯说这话不觉得理亏吗……我们五房是该出银子,但那是分家之后的事情,出自己的那一份,但现在并未分家,所有账目都归大嫂掌握,银子却让我们弟妹来出,是否有些过分了?”

    沈明文霍然站起,不顾自己是男子,怒气冲冲地直接质问弟媳:“老幺媳妇,你什么意思?”

    周氏豁出去了,毫不相让地跟着站起,一叉腰:“我们五房没银子,就这个意思……没银子你让我们怎么出?难道让娘一直停灵不管?”

    “之前可是秋老虎肆虐,天气炎热,我们把娘的遗体放在大堂上那么久,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非议我们?说让沈家难堪,难道让娘一直不得入土,就是你这个读书人眼中的孝道不成?”

    周氏把话说出,所有人都觉得有理,但同时感觉这跟以前周氏泼辣的风格完全不同,那时周氏跟人争辩,完全是泼妇骂街,就像今日的王氏一个德行。但突然间,周氏好像蜕变了,连说话都条理分明。

    沈明文气呼呼站在那儿,以他读书读成榆木疙瘩的脑子,根本想不出反驳周氏的理由,因为正如周氏所说,五房若是没银子,以家族的名义出去借钱回来给李氏出殡,也是尽孝的一种表现。

    王氏见丈夫受气,一脸愠色:“小幺子他娘,你什么意思?你儿子在外当官,怎么可能没银子?”

    周氏怒道:“我儿子是朝廷命官,但他领的俸禄要么他自己管,要么交给我儿媳妇,我这个当娘的可没说霸道地非要给他当家……你有本事去跟我儿子讨要去?”

    沈溪乃是朝廷正二品大员,就算王氏当家也没资格把手伸到沈溪兜里。

    沈明文夫妇听到这话,心中能不恼火?

    虽然沈溪没来,但他妻子谢韵儿却在场,王氏怒冲冲看着自己的侄儿媳妇,喝道:“小幺子他媳妇,现在沈家出殡,他奶奶可是一手把他拉扯大的,他不出这银子?”

    谢韵儿不为所动,微微颔首,回道:“家里一直是老爷当家,如今老爷领军在外,所有俸禄都记在朝廷账面上,妾身无权做出处置,再者……妾身手头确实没有银子,大伯母见谅……”

    王氏气急败坏,说不过她就想付诸武力,抡起拳头就朝谢韵儿冲过去……这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先讲理,再污蔑,不行就直接动手,总有一样适合。现在她讲理比不上书香门第出身的谢韵儿,气急败坏之下便用最直接的方式……打架。

    可惜她人还没冲到谢韵儿身边,眼前突然一黑,一个大块头横亘在前,她一头撞上去,感觉就像撞在铁板上一样。

    第一时间王氏并未摔倒,她定神瞅了两眼,然后退后两步,伸出双臂,先屈膝跪坐在地,然后慢悠悠倾倒,手撑着地,好像演戏一般吆喝开了:

    “哎哟,摔死我喽,沈家五房不讲理,动手打人,我这腿一定摔折了,天杀的五房,这是要造反啊……”

    沈明文冲上去喝问:“谁摔伤我内人?”

    此时始作俑者,也就是傻大个朱山看到这状况,顿时愣住了,她从未见过像王氏这么不要脸的人,简直颠覆三观,她目瞪口呆地目睹了王氏假摔的全过程,非常冤枉,她苦着脸对谢韵儿道:

    “夫人,我……我没做什么呀,明明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谢韵儿瞥了一眼赖在地上撒泼的王氏,冷笑着摇摇头:“没事,跟你无关!”

    王氏怒道:“好你个小幺子媳妇,你这毒妇,不但挑唆你婆婆跟我们大房对着干,现在还公然打人,你信不信我打回来……”

    说着,王氏就要从地上爬起,但她突然想到自己正在装摔伤,一时进退不得。

    沈永卓夫妇非常头疼,他们清楚自己老娘的秉性,这种问题上他们压根儿就不想帮沈明文夫妇出头,但长辈在那儿闹腾,他们不站出来说话也不合适,感觉非常的别扭和难受。

    周氏撇撇嘴:“自己坐在地上,还非要说别人推的,在场这么多人,你能找到证人吗?”

    王氏道:“老幺媳妇,你啥意思?在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们谁看到了?三郎,三郎他媳妇……你们可是亲眼看到他们五房打人的……”

    被追问的人,赶紧后退,这场合可没人愿意站出来为王氏撑腰,最后王氏只能无奈地看向自己儿子和儿媳,叫唤道:

    “大郎,还有他媳妇,你们看到了吧?就是这对大小毒妇身边的人……受她们嗦摆,直接把你娘推倒在地,把腿都摔折了……呃?”

    她话没说完,朱山上前两步将王氏给“提溜”起来,王氏人正在发懵,感觉自己身体一轻,然后便站稳在地,她正要说什么,朱山笑呵呵道:“见谅您呐,您是自己撞上来的,而且腿也没断,没事没事,嘿嘿,我先回去了……”

    王氏站在那里,整个人傻住了,随即她回头看了眼沈明文,突然想到什么,脚一软,又慢动作般缓缓跪坐到地上,然后斜躺下去,不依不饶地哭喊:“又摔我,还打我,大郎,你看见没?”

    这么无耻的行为,别说在场的沈家人看不过眼,就连王氏的亲生儿子也看不下去了。他赶紧过去,伸手搀扶,但王氏一把将他的手甩开。沈永卓苦着脸道:“娘,你别这样了,咱现在坐下来有事说事,既然五叔他们没银子,咱就把大宅卖了还债就是,之前不是早决定这么做了吗?”

    王氏恼羞成怒,伸手点了沈永卓脑门一下,骂道:“你个没良心的,谁是你娘,你这是替外人说话吗?”

    沈永卓痛苦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痛恨自己托生在这样一个人家,夫妻间能和睦相处,唯独跟老爹、老娘简直不搭调,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生在一个真正的书香门第,就算日子苦一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成天受老爹老娘的气。

    ……

    ……

    王氏拼命闹腾,眼看僵局没法打破,突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沈家老夫人可在?”

    王氏侧过头,虽然她不知道来者是谁,但也想到可能跟周氏请来评理的本县士绅有关。

    沈永祺带着陪同回来的几名总督府侍卫在外迎客,此时已把客人引进院子,好家伙,一下子来了十多位士绅,全是宁化县的头面人物,这些人身家不菲,在宁化属于权贵阶层,其中半数都是举人出身,在这个时代基本可以主宰民间的舆论风向。

    这些人上来口称“老夫人”,王氏坐在地上,嚷嚷道:“沈家老夫人已经出殡,你们不知道?这会儿我便是沈家当之无愧的夫人!”

    士绅们进来就要对坐在地上的王氏行礼,突然发现不对劲,这位根本不是“沈家老夫人”,真正的沈家老夫人还在旁边站着呢,乡绅们好像没看到王氏一般,直接冲着沈明钧和周氏夫妇行礼。

    “这边不就是沈家老爷和老夫人么?远行归来……适逢太夫人过世,实在令人痛心,两位请节哀顺变!”

    士绅们好像感同身受,一过来便安慰起沈明钧夫妇。

    周氏假模假样地抹抹眼泪:“诸位真是有心了……今日请大家过来,是要做个见证,请……”

    沈家的事情,因为有谢韵儿参谋,使得事情很容易转圜过来。

    沈家老宅该卖还是要卖,至于大宅这边估摸很难保全……沈家既然要分家,就必须要把财产做出合理分配。

    李氏在世时,谁提分家那就是不孝,但如今李氏已亡故,沈家第二代人开始年老,连沈家第三代也相继成年,沈家还强行凑在一起过的意义已不大。

    地方士绅似乎也不想沈家继续粘合在一起,因为他们要巴结的不是沈家这个大家族,而是沈溪所在的小家,甚至沈明钧夫妇都未必在士绅的笼络范围内。

    沈家不是豪门大户,至于将来会成什么样子,没人在意,地方乡绅在乎的是沈溪将来是否能给宁化县带来一些便利,诸如地方上的政策,以及照顾提携本土籍官员上,还有便是士绅希望沈溪感念父老乡亲之情,常回家乡走走看看,如此宁化县在汀州府乃至福建行省的地位都会大幅度提高。

    周氏将地方士绅请来,就算王氏不满也没辙。

    这些宁化头面人物前来就是为讨债,就算乡绅本身不想,周氏也会请他们过来讨要,因周氏想把沈家两处宅院收归己有,花多少银子都值当,就算大宅就此闲置,也不想白白便宜沈明文夫妇。

    因为不管是大宅还是老宅,都是通过她购买,或者是因沈溪的关系从王家买回,她是出银子的人,不想当冤大头。

    有士绅在场,一切好说。

    众多士绅亲眼见证,几乎是周氏说什么就是什么,周氏提出的第一条就是卖宅院。

    王氏面对这么多城里的权贵,没了之前的锐气,耷拉着脸:“我说弟妹,你这是里一套外一套啊,之前不是在娘的病榻前有过承诺,怎么都要保住沈家老宅,不卖出吗?”

    周氏神色自然:“那是为了安慰娘,让娘走得安心些……有些事要按照实际情况来办理,如今沈家欠下一屁股外债,但债一时又还不上,沈家子弟要吃官司,你觉得这是娘希望看到的结果?”

    王氏眼前一亮,好像想到什么,张嘴欲言。

    周氏不用多想便知道这女人正在算计怎么才能不还债,然后让五房的人吃官司坐牢,到那时,五房为了维护沈溪的面子,必然会拿出银子。

    恰在此时,就在临街住的李员外道:“沈家如今谁当家?”

    王氏本想撒泼耍赖,听到这话,她一甩手:“谁爱当家谁当家,反正现在不是我们大房当家……谁知道会由谁来当家接手债务呢?呵呵!”

    说完,王氏看向周氏,好似在说,我就是不站出来,看谁来还这笔债。

    周氏道:“大伯大嫂,怎么,你们现在不是沈家当家人吗?”

    王氏扁扁嘴:“我们何德何能,弟妹培养了个状元,还曾在外面经营药铺,听说如今已经能识字了,呵呵,这么有能耐,你不当家谁当家?”

    周氏站起身,瞪着王氏:“那我要是把两处宅子卖了,你们可别说三道四!”

    王氏一怔,随即指着周氏:“你敢!若是你不顾家里人的意思强行把宅子卖掉,我要到官府告你!”

    举人出身的李员外喝道:“告什么官府,沈家想把事情闹大,是吗?这位是沈大夫人,是吧?还有沈大老爷,既然都在,那就商量个结果,你们沈家一共欠了我们一百二十两银子,加上之前你们欠的外债,一共是三百三十两……你们要以两处大宅来质押,是吗?”

    王氏嚷嚷道:“我们不卖宅子,我们还债……你们只管跟五房的人要钱,他们现在是沈家当家人,但他们没权卖宅子,宅子是我们各房共有的!”

    王氏一向喜欢耍赖,最喜欢跟人瞎嚷嚷,这招在沈家很好使,因为她作为长房媳妇,在沈家地位卓然,除了李氏外就她最大,但现在她面对的可不是沈家后辈。

    曾当过一任知县的宁化大地主宋澄明皱眉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有说话的资格吗?沈大夫人,请你庄重些,否则我们要请县衙的人过来!”

    王氏道:“这是在我们沈家,你们擅闯民宅,还有理了不成?来人,快把他们轰出去!”

    一旦王氏犯脾气,谁都拉不回来,她以为自己可以左右逢源,别人都要忍让,甚至忌惮她怕她,但她却没想过自己面对的是谁。

    王氏说着,便往宋澄明扑过去。

    宋澄明当即站起身,一挥手,旁边两名宋家仆人冲上前,一左一右抓着王氏,直接将其架到一边去了。王氏还想挣扎,结果被其中一个仆人狠狠踹了一脚,人直接趴到地上,捂着肚子半晌没起来。

    沈明文怒道:“光天化日,敢在我府上撒野?”

    宋澄明道:“沈家后生,我是给当朝沈尚书面子,才不跟你计较,一介妇人当众耍横卖泼不说,还敢对老夫动手,光天化日之下岂能让如此悍妇行凶!况且,老夫前来是为商议讨债之事,若不好言好语,那便官府见……”

    沈明文冷笑不已:“官府见就官府见,老幺,老幺媳妇,这可是你们逼我们的,走到官府这一步,小幺子的名声就全毁了,你们现在还债还来得及!”

    周氏把脸朝向一边,懒得搭理沈明文。

    宋澄明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县衙,但要把你们沈家的房契和地契一并带上……”

    “凭什么?你们……你们还敢明抢不成?”

    沈明文本想顽抗,但发现这些上门的人果真是债主,什么都敢直接抢夺,就算锁在李氏屋子檀木柜里的沈家房契和田契,也直接撬开锁拿了去,因在场只有沈家五房有一定社会地位,沈明钧夫妇不说话,其他人都不敢出来帮忙。

    沈明文发现房契、田契被抢,没辙,只能过去扶起妻子,却依然不忘威胁沈明钧夫妇:“你们幺房的人等着,这事非闹大不可!”

    ……

    ……

    沈明文和王氏想得很简单,那就是鱼死网破。

    沈家大宅和老宅或许保不住,但也要让沈溪身败名裂,最好让别人都知道沈溪的家族正在闹笑话,而且沈溪的父母很不孝顺,连带着沈溪也会受到拖累,从此以后别想在朝中当官。

    等到了县衙大堂,王氏还在跟丈夫细说:“……小幺子当不了官,岂非要当个小叫花子?那时返乡,路过我家门口,我还不稀罕给他一碗饭吃呢,饿死他!”

    除了沈明文外,所有人都很淡定,根本不在乎怎么定案。

    过了不多久,宁化主簿从后堂出来,张嘴喝问:“你们谁是沈家老爷和老夫人?”

    沈明文夫妇正要往前站,周氏已发话:“这位官爷,是我等!”

    主簿开始还有些嚣张,听到这话赶紧恭维:“原来是两位老人家……周老夫人,朝廷已经封您和少夫人为三品淑人,照理说知县大人和下官都要给你请安,但因诸位今日都是被诉人,只能按照规矩来!”

    周氏淡定地挥挥手:“无妨,一切按照规矩来便可!”

    主簿笑着拱手恭维:“老夫人可真是通情达理,现在事情已经处置好,诸位可以自行离开,事情到此便告一个段落!”

    说完,主簿便要往侧门里走,沈明文追上前问道:“那个谁,什么意思?怎么没见到知县大人的面,案子就办完了?”

    主簿认识沈明文,没好气地喝斥:“你以为要怎么办案?这区区小事还要麻烦县令大人出来不成?”

    “现在房契已压在县衙,回头衙门就会找人把房子卖掉,除了还债,剩下的银子会给你们送去……但若没人要,只能用你们的宅子抵债。县令大人说了,多退少补,你们沈家随时等着官差上门,指不定还要用别的东西补偿债务!”

    沈明文一听恼了,怒道:“怎么?有案子不开堂审讯?这可涉及到当朝状元公,这事我们不算完,必须开堂断案!”

    沈明文现在就一个心思,要把事情闹大,让沈溪身败名裂。

    可惜宁化知县宋邵络不傻,为了三百多两银子得罪当朝权贵,那不是自找麻烦吗?话说现在沈溪可就在隔壁广西剿灭叛乱,若沈溪带兵杀回,指不定宋邵络就会被安上一个通匪的罪名,当场宰了,有理也没处说,谁让沈溪现在手握生杀大权?

    沈明文本以为这件事闹上官府,一定会把事情闹大。

    结果却是,事情到了官府这边却好似石沉大海,连个回音都没有。

    “走了!”

    宋澄明和李员外等人,一起陪同沈明钧夫妇往外走,一路上言谈甚欢,一点儿都不像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倒好像是有意联合在一起演戏。

    沈明文夫妇想追过去,却被那些士绅的家仆给拦住。

    周氏转过身看着沈明文夫妇,道:“大伯,大嫂,现在事情已不归我们管了,既然闹到官府,若不出意外的话,大宅和老宅应该会被别人买下,那时我们沈家就要搬家,你们还是早些回去收拾一下。”

    “现在只期望买主那边多给一点儿银子,再宽限几日,给我们多留些收拾和搬家的时间,否则……可能今晚沈家人就要流落街头!”

    沈明文怒道:“老幺媳妇,你威胁我?”

    周氏笑而不语,旁边的宋澄明不屑地摇头:“别心中没个数,现在已是最好的结果,若不是看在沈老夫人的面子,我们之前就会直接把沈家大门贴上封条,一样东西都不能带走……真以为欠债,耍无赖打个哈哈就能蒙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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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民不与官斗,又所谓官官相卫。

    可惜沈明文不懂这道理,他以为分家是沈家内部的事情,却不知沈家五房已是官家中人,不再跟他讲什么道理。

    有个笑话叫“堂下何人,缘何状告本官”,所以就算沈家五房不占理,但几乎所有大明衙门能把这个案子办成有利于周氏和沈明钧夫妇的铁案。

    更何况,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沈明文两口子胡搅蛮缠。

    事情突然闹上官府,很快又尘埃落定!

    宁化县令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压根儿就不提沈家分家的事情,单问沈家外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县衙直接扣押沈家两处宅子的房契地契,转卖还债,沈明文夫妇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回去的路上,大房夫妇二人忽然意识到,由始至终他们都被人牵着鼻子走,被人给耍了……现在沈家连房子没能保住,至于分家也没什么好分的,本来两口子还想把两处宅子都占下,等回头卖一处出去,又或者隔成一个个小院子租赁,就此衣食无忧呢。

    好事想得太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知道两处宅子是沈家用来抵债的,而权势熏天的五房又从京城回来了,谁人敢买?

    到头来只能用宅子抵债,那时两处宅子便落到周氏手上,周氏所花银子,不过是帮沈家还外债以及李氏出殡,花销绝对远少于两处宅子的实际价格,周氏名正言顺便将宅子收回手中。

    在这件事上就算颇费周章,多花点儿银子,周氏也心甘情愿。

    现在不是花银子,又或者花多少银子的问题,她就是为自己这二十年来所受委屈出一口恶气,周氏要证明自己可以把沈家控制在手中,等别人再提及宁化沈家时,不再提什么老太太李氏和长房的沈明文,直接便说她周氏教导儿子考中状元。

    沈明文这哑巴亏从一开始就吃定了,只是在谢韵儿点醒之前,周氏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大能量。

    这事就算最后闹到福建布政使司衙门,也没人会支持沈明文。

    官场上就算不是熟识的官员,也不会在涉及官眷问题上,让官员吃亏,礼尚往来那是必须的。

    官员们想的是,今天帮沈溪个忙,将来有什么事情求上门,沈溪必然也会施加援手,这便是官场上的规矩。

    再者这件事,由于有谢韵儿出谋划策,周氏所做所为都合乎情理,从借银子到最后把宅子抵押出去还债,可说一切尽在掌握,就算闹到皇帝那里,也挑不出毛病。

    沈明文是沈家的长子,可以按照他的规矩分家,但如今沈家只剩下空壳子,想怎么分都行,周氏不打算从其他几房那边再讨要什么东西。

    就连桃花村的老宅,周氏也不稀罕,她一辈子最大的梦魇就是桃花村生活那些年,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她不想回忆那段受罪生涯。

    在周氏看来,最好沈明文夫妇搬回村子,继续过遭罪的苦日子,那才皆大欢喜。

    ……

    ……

    沈家分家的事情,沈溪由始至终一无所知,但他已经有所预计。

    沈家上下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以前有个老太太李氏镇着,一切还好。现在李氏一走,沈家必然群魔乱舞,在他看来,自己的老娘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甚至因为有周氏,沈家的局势会更乱,甚至不想分家也得分家。

    沈溪此时正出兵桂林府,一路沿洛清江、太和江北上,抵达永福县城后,地势突然变得平坦开阔,广西省治临桂城已然在望。

    永福县城之前就已顺利光复,以至于沈溪到来时,城中老早就准备迎候事宜,在沈溪率兵进驻县城后,具体问了一下临桂那边的情况,得知桂林府周边叛军这半月内已经减少许多。

    永福县令林澈向沈溪讲述了这两月来桂林府的情况,沈溪让苏敬杨、王禾、风昭原等人旁听。

    林澈将情况说明后,沈溪打量苏敬杨跟王禾,问道:“几位将军,你们对于进兵桂林府城之事,有何意见?”

    苏敬杨道:“大人,既然叛军闻听您到来,已陆续撤兵,三军为何不就此在周边扫荡一番,将叛军彻底铲除,何必眼巴巴赶去临桂?”

    王禾也道:“是啊大人,此时再前往临桂城,似乎没什么必要!”

    风昭原有些疑惑,两位都指挥使大人怎么了,平时都在抢功,现在快到桂林府城了,似乎又不着急了,一个个都要让出功劳。

    沈溪对麾下将领的心态一清二楚,王禾跟苏敬杨不想进兵临桂,是担心一旦进城,战事打成防守战,建功立业的机会立马降低,还不如请沈溪算准叛军所在位置,来个“釜底抽薪”,将之彻底铲除,如此功劳有了,官兵士气也起来了,可以速战速决早日回治所,不用在外忍受风餐露宿之苦。

    沈溪道:“一切按照计划执行,临桂城越早抵达,越能向朝廷表明我们平叛的决心和勇气。至于叛军怎么打,要根据实际情况筹谋,你们回去传令三军,明早开拔,向临桂城进发!”

    林澈好奇地问道:“沈尚书,您在本县只停留一晚?”

    沈溪点头:“半道不宜停留太久,只有抵达临桂城下本官才能安心,这是朝廷交待的差事,本官不过是奉命而为!”

    ……

    ……

    沈溪一切都公事公办,先到临桂城,再思考怎么破叛军。

    现在很多事已不是沈溪能决定,自他出现在桂北大地,叛军已从全面进攻转变为全面防守。

    叛军见好就收,其主力自动放弃了临桂城以南的城池,陆续撤向桂林府北面的山林。

    沈溪若带兵扫灭各少数民族村寨,等一个个山头打下来指不定到猴年马月了。

    而且沈溪不想攻打这些位于深山中的村寨,攻下来意义不大,这里的村民原本就未完全服王化,朝廷一向“以夷制夷”治理地方事务,沈溪把村寨攻陷,又不搞种族屠杀,居民如何安置会成大问题。

    沈溪决定先按照朝廷的吩咐行事,抵达临桂城下再说。

    至于叛军会不会撤离后突然聚集发起突袭,那是后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沈溪不会先设下框架限制自己手脚。

    之前沈溪精心设计几个诱敌深入的计策,现在一概不能用,朝廷让他节调西南六省兵马,那他就直接进兵临桂,只要临桂城池不失,他的差事就算出色完成,朝廷无法追究责任,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当晚,沈溪又习惯性地熬夜看公文。

    少了惠娘和李衿陪伴,他感觉无比的落寞,以他这样一个不容于时代的人来说,最怕孤单,但很多时候他又必须承受孤单,所以尽量找一些事情做,让忙碌来麻痹自己。

    沈溪一直熬到深夜才把公文看完,就在他准备回寝帐歇息时,云柳和熙儿带着情报回来,这次她们随军负责军中所有情报事宜,进出沈溪的营帐属于平常事。

    侍卫通报后,云柳二女进帐,并列于帅案前,说话的事情基本由云柳完成,熙儿说话办事能力尚有不足。

    “……沈大人,叛军基本已是强弩之末,在您出兵柳州府后,叛军一哄而散,即便那些心存侥幸想看看风向的异族武装也都龟缩在桂林府城北面的义宁、灵川、兴安等县城,随时可能撤走,大人兵锋所指,叛军节节败退……”

    根据云柳和熙儿调查,叛军已不想跟官军缠斗,因为他们发现无利可图。

    普通的县城倒是能攻打下来,也仅限于劫掠,地方百姓会被他们哄抢,但所得有限。再大一些的如柳州府、宝庆府等府城,他们基本就难以染指了,更别说是临桂这样的省治,就算因官军不作为,他们可以做到兵马围城,也始终无法攻取,因为他们缺少攻城器械。

    沈溪道:“桂林府城那边,可有联络上?城里情况如何?”

    云柳恭谨地道:“临桂城里虽然缺少粮食,但大抵还能坚持几个月,叛军在减轻对桂林府城的围困后,许多物资已经能通过水路运送进城,大人不必为此担心。至于城中联络之人,属下已经找到,这些人会将城内情况源源不断送出,只是……尚需一日左右……”

    沈溪微微点头:“你们辛苦了,回去后早些歇息,明日还有事情做!”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京城,建昌侯府。

    朱厚照结束一天的吃喝玩乐,回到二舅家,准备简单休息一下,趁着天黑宫门关闭前回东宫。

    此时朱厚照还沉浸在逛秦楼的兴奋余韵中,那滋味太美妙了,感觉自己没登上皇位,就先体会了一把皇帝瘾。

    在外面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而且好像选妃一般,挑中哪个都可以,只是为防备被人发现端倪,他不能多饮酒,但今天他还是忍不住多喝了几杯,连续几次出宫娱乐,他的酒量也在缓慢提升中。

    张延龄坐在太师椅上,手上拿着解酒的热茶,饮了一口,笑盈盈问道:“太子今日可尽兴?”

    朱厚照心里虽然乐开花,但嘴上却绝不承认,板起脸:“根本就没尽兴!最好晚上继续,不都说嘛,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以我的身份,金榜题名没机会,总要多洞房花烛几回,对吧?”

    “毕竟没到晚上就没那兴致,姑娘们放不开手脚,每次你都催着我走,可惜了满桌子好酒好菜……”

    朱厚照打开话匣,挑起毛病起来滔滔不绝。

    张延龄听了半晌,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这小子,带他出来玩,玩完了抹抹嘴走人不算,还老是挑毛病,这一套他跟谁学的?”

    但想到现在要巴结朱厚照,张延龄也就不跟太子外甥置气,解释道:“太子见谅,你被陛下禁足,无法随意出皇宫,现在有人为你遮掩,可以偶尔出来走走……但事情迟早会败露,若你夜不归宿,一两次就会为皇上知晓,你不希望从此之后断了出宫之途吧?”

    朱厚照琢磨一下,虽然玩得不是很尽兴,但到底出宫来了,吃饱喝足不算,还见识到形形色色的美女,若因此就诸多挑剔,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因为每天晚饭时他都要去乾清宫和坤宁宫请安,这也是朱祐樘培养他的孝心,一旦到了时间不能过去,没法解释。

    “算了吧!”

    朱厚照一甩手,显得很大度,“本宫就不跟舅舅你一般计较了,哦对了,什么时候有时间,带着大舅一起去,总是我们两个人,没什么意思,最好多找几个女人,或者再去其他地方转一转,你看着帮忙安排一下……”

    说完,朱厚照站起身就走。

    张延龄有些气恼,心中暗骂:“你小子就是个白眼狼,怎么都喂不饱,是吗?”

    但他不敢跟朱厚照撕破脸皮,想了想委婉地警告:“太子,你可别得寸进尺,能出宫,还有地方玩,那是因为我地方熟,有面子,人家可以帮忙遮掩。若太子执意要去别的地方,被人发现,如何跟皇上交待?”

    朱厚照皱眉:“怎么什么都扯到父皇?你就不能替我安排一下?既然能出宫,就应该多走走尝尝鲜,总待在一个地方有什么意思?还有,我听说最近城里很热闹,似乎正在举行乡试,外面学子很多,我想出去会一会,跟那些人比比才学,你替我安排一下吧!”

    张延龄简直有打人的冲动,他觉得眼前的朱厚照简直不可理喻。

    他开始犹豫了,要不要给这小子一点教训?

    过了好一会儿,他最终压抑住心头的怒火,暗忖:“既然已经不嫌麻烦带他出来玩好几回了,此时闹翻实在没必要,这小子不就是想找新地方新花样玩吗,这不是我的专长?总能给你找到想要的!”

    想到这里,张延龄心里好受了些,就当自己出去玩的时候带了个玩伴。

    ……

    ……

    朱厚照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前回到皇宫。

    回到撷芳殿寝殿,熊孩子赶紧换衣服。张苑在旁提醒了一句:“太子殿下,下晌的时候坤宁宫有宫人为您送糕点,没进来殿门,怕是事情已传到皇后那里了,太子过去问安的时候,可要小心应答!”

    朱厚照有些不耐烦:“知道了,不就是有人来送糕点吗,至于这么担心?母后这不是没亲自过来?”

    他正嘀咕,突然外面有太监通禀:“张公公,可否给太子传报一声,皇后娘娘凤驾已临!”

    张苑面如金纸,整个人都快吓瘫了,朱厚照白了他一眼,快速将衣服整理好,没好气地喝斥:“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本宫现在就活生生站在这儿,天塌不下来!”

    说完,朱厚照直接前去开殿门,推门前还不忘整理盘领窄袖的大红太子常服,张苑赶紧将朱厚照换下来的太监服塞到床底下。

    张苑跟着出了殿门,只见朱厚照大踏步往撷芳殿正殿走去。没等他追上,便听有太监高呼:“参见皇后娘娘!”

    这是之前张苑特别交待过的,如果乾清宫坤宁宫那边有人来,一定要大声呼号,让他有个防备。

    张苑因担惊受怕,腿脚发软,几乎一头栽倒在地,就听朱厚照的声音传来:“母后,您怎有心思到东宫?可是来散心的?”

    此时的朱厚照,完全是个专业演员,他轻轻揉着眼睛,脸上略显疲倦,就好像读了一下午书,刚从后殿出来。

    张苑强打精神跟过去,先打量一眼朱厚照,在看到朱厚照掩嘴轻打呵欠,难免还是有所担心,生怕张皇后看出端倪。

    张皇后一身大衫霞帔华服,头顶九翟冠,慢悠悠走过来,到正殿中央太监们刚送上的椅子坐下:“皇儿,之前母后让人送糕点来,你为何不出来相见?”

    朱厚照看了张皇后身后那些个宫女和太监几眼,有些不满:“也不知道是哪个嚼舌根的在母后面前说儿臣的坏话,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张皇后身后马上有一名小宫女吓得花容失色,赶紧跪下来磕头:“皇后娘娘饶命,奴婢不敢有所虚言!”

    朱厚照恶狠狠地瞪了一下那看起来年约十四五岁颇有几分姿色的小宫女,喝问:“就是你?送个糕点来,趾高气扬的,觉得你是坤宁宫的人,我就不敢动你怎么着?来人啊,拖出去打!”

    此时朱厚照想趁机确立威信,因为他知道今天自己好在早一步回来,如果稍微迟那么一点,被母亲知道自己不在撷芳殿,麻烦就打了。如果这次能借助教训小宫女,防备别人胡说八道,他觉得很有必要。

    张皇后脸有愠色,瞪向朱厚照:“她是母后的人,何时轮到你来打?”

    原本已经有几名东宫太监过来,听了张皇后的话,驻足停在旁边,等候朱厚照进一步命令。

    这些太监都是当日朱厚照回宫时,拔朱厚照裤子准备教训他一通的,后来这些人为将功折罪都成为朱厚照最忠实的部下,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张皇后说不能打,这几人依然等着朱厚照发话。

    朱厚照非常执着:“母后,儿臣今日一直在后庑读书,知道母后送糕点来,只是不想多加理会,便让她自行回去,她居然去母后那里告状,母后觉得这样多嘴的奴婢行事靠谱,那儿臣无话可说。”

    “但儿臣认为宫中必须要有规矩,不能随便一个宫人便在母后面前挑拨是非,现在还只是说儿臣和母后的坏话,若将来他们说父皇与母后,又或者父皇跟儿臣的坏话呢?”

    这话说出来,有理有据,还带有几分劝谏的成分,张皇后闻言不由蹙眉。

    之前张皇后并不想责罚身边的宫女,但听朱厚照把问题说得如此严重,这些宫女有可能跑到皇帝那里告状,张皇后在意丈夫,也在意儿子跟丈夫和睦相处,自然容忍不了这种可怕的结果。

    朱祐樘一直生病,不能时常去坤宁宫,张皇后一直担心身边人挑拨离间,如此一来,她打量那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宫女,态度已有所松动。

    朱厚照趁热打铁,冷声道:“还等什么,现在有人挑拨本宫跟母后关系,拖出去,打二十……不对,五十大板!”

    “啊?”

    张苑大吃一惊。

    小宫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如实禀告太子的情况,就会惹来如此泼天大祸,她泪流满面地膝行上去,拉张皇后的裙角,却被东宫几名太监直接拖走,小宫女撕心裂肺地喊道:“皇后娘娘,饶命啊!”

    张皇后一抬手,几名太监只能暂时停下来,那小宫女本以为逃出生天,没想到张皇后用阴沉的语气道:

    “打五十大板有些多,会把人打死,就先打二十板子,其余板子记在账上……以后谁敢乱嚼舌根,也是一样的下场!”

    说完,张皇后带着几分气愤地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而那可怜的小宫女却哭着喊着被人强行拖走。

    朱厚照快步上前,拉着张皇后的手,装作一副乖巧的样子:“儿臣送母后出宫门!”

    说完,朱厚照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下小宫女被拖走的方向,心道:“谁叫你不识相,居然敢到母后面前告状,现在知道本宫的厉害了?”

    张皇后见儿子平安无事,便摆凤辇回坤宁宫去了。

    朱厚照回来后得意忘形,他知道有了今日的事情,除非将来父母亲临,否则别人不敢随便乱说话,因为一个不慎就可能屁股开花,甚至小命不保。

    张皇后虽然离开了,但张苑兀自后怕不已……自己这差事实在太难了,那真是随时都有送命的风险啊!

    朱厚照如今小日子过得无比逍遥,偶尔出宫游玩,吃喝玩乐基本都由张延龄提供,就算张延龄不能亲自去,也会找人安排妥当,确保朱厚照在宫外玩得尽兴。

    弘治皇帝朱祐樘身体每况愈下,之前生病还能熬过来,但以他如今羸弱的身体已不知道是否能再撑得过一次小小的风寒。

    即便如此,文官还是没让朱祐樘省心,朝堂上天天有事情扯皮,朱佑樘连最简单的处理公务都做不到,只能暂时把一切交给内阁和司礼监,而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却不作为,大权被刘健和李东阳独揽。

    皇帝身体不好,张皇后只是个普通的妇道人家,没太多见识,自然没人管教朱厚照。

    逐渐长大的太子,心机开始变得深沉,做什么事都会多番考虑,怎么样才对自己最有利,恰好他又处在青春叛逆期,按照皇室的规矩不能生活在父母身边,一旦被带坏很容易走上歪路,恰恰张延龄就想把自己的小外甥给带偏,而且张延龄没有佞臣的觉悟,在其看来这么做全是为了张氏一门,至于被人唾骂他也无所谓,反正现在他也是天天被人骂,饱受非议,多点儿少点儿无所谓。

    再者,张延龄偷偷摸摸带朱厚照出宫游玩,御史言官们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朱厚照被人拐带出了宫门。

    朱厚照在歪门邪道上狂奔,不知不觉间,历史开始回归原来的轨道。

    ……

    ……

    朱厚照自由自在,但此时京城中很多人却没那么舒坦。

    比如说谢迁。

    这段时间谢迁的生活非常单调,基本就是皇宫和家里两边走。

    李东阳负责治丧,太皇太后周氏病故,丧礼由李东阳负责,刘健身体不好,内阁归谢迁主导,只是身边多了王华作为参谋。

    王华的意思,基本就是刘健和李东阳的意思,李东阳平时也会主动到文渊阁查阅奏本,甚至将谢迁的票拟否掉,重新列出新的票拟呈递司礼监。

    至于送到司礼监的奏本,基本是走个过场,内阁说什么就是什么。

    刘健和李东阳不肯放权,不希望朝廷的事情由谢迁来掌控,如今李东阳正试着奔走,重新向弘治皇帝上表增加内阁大学士名额的提案,但此时皇帝似乎已不愿意再作进一步的妥协。

    谢迁就算有皇帝帮助,重新拿回票拟大权,但他没兴趣当一个权相,因为他无争夺名利之心,反而更想当一个闲人,最好什么事都不管,可以按时下班早点儿回家养花弄草,颐养天年。

    孙女婿沈溪仕途顺利,谢迁的心思变得简单平和许多,家里没太多需要担心的人和事,朝堂上跟曾经的两位好友虽然闹得有点儿不愉快,但他不想争什么,刘健和李东阳说怎样便怎样,不会对着干。

    逐渐地谢迁觉得,家庭终归比朝事更重要,因而陪家人的时间慢慢地越来越多。

    但有件事谢迁却不得不关心,那就是沈溪在西南的战事,就算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消息传到京城,他也会特别留意,前几日他才将西南六省全部奏本查阅一遍,想找到其中关于沈溪的只言片语。

    “这小子,怎地此番如此老实,什么破事儿都没干?我还等着他做出什么于法不容的事情,好给他擦屁股……”

    谢迁很纳闷。

    以前沈溪总给他惹麻烦,或者让他无端担心,沈溪在外领兵,好像朝里还得找一个跑腿的,忙上忙下。

    但这次,沈溪却什么都不用别人操心,把所有事情处置得妥妥当当,压根儿就不需要别人帮忙,这反而让谢迁不适应。

    谢迁最怕沈溪有事不报,然后被人捅出来,造成朝堂上的纠纷。

    可随着西南六省地方奏报陆续汇拢京城,谢迁发现沈溪的进军之路非常顺利,甚至宝庆府大捷都没费吹灰之力,可惜这种级别的胜仗在谢迁和刘大夏心中早就不太当回事。

    谢迁老往兵部和户部跑,想知道沈溪兵马的实际情况,以及军中粮草物资调运有无困难。

    在详细了解后,谢迁直接去找马文升帮忙,结果到了马府,年迈的吏部天官将他晾在正堂半个多时辰,一直到刘大夏前来,马文升才施施然现身。

    谢迁这才知道,原来马文升不想单独跟他会面,而是把刘大夏请来,三个人坐下来一起探讨。

    ……

    ……

    马文升、刘大夏、谢迁三人落座,谢迁倒没觉得怎样,他跟刘大夏只是在某些事情上有争执,两人做事相对公允,要维护和提拔沈溪的心思也一样,再加上沈溪升迁左都御史、兵部尚书一事上刘大夏立有大功,谢迁不好意思记仇。

    马文升问道:“于乔,别怪我将时雍叫来,我知晓你此行的目的,时雍在兵部,多少知悉西南战况,让他来说,比我这个糟老头子好多了!”

    谢迁瞅了刘大夏一眼,没说话,只是点头。

    刘大夏嘚瑟地问道:“于乔,你想知道什么?西南之事涉及军中机密,地方上未以奏本上呈阁部,倒是兵部这边多少有些收获,或许我能为于乔解惑!”

    刘大夏跟马文升一唱一和,让谢迁意识到二人必然提前有准备,当下摇头:“沈溪小儿在西南之事,我不想多问,此番我只想知道朝廷在西南可有特别安排,诸如人事和兵马粮草调动?”

    这个问题非常有针对性。

    原本沈溪行军作战就不是机密,甚至沈溪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谢迁写信,告诉他出兵路线以及作战计划。

    所以现在谢迁更关心的其实不是沈溪的情况,而是朝廷有什么方针政策辅助沈溪,助其取得平叛战争的胜利。

    马文升、刘大夏对视一眼,马文升道:“于乔作何有此一问?莫非外面有什么风声?”

    谢迁瞪起眼,反问:“外面有风声?”

    马文升笑道:“之前陛下是有下书吏部,问询西南战事平定后,对沈溪的安排任用。吏部计划让沈溪继续挂兵部尚书衔,领西南军务,把地方叛乱好好梳理一遍,或者将西南周边不听话的藩属国敲打一番,于乔以为呢?”

    谢迁当然愿意。

    他担心朝廷卸磨杀驴,待平叛战争结束就将沈溪卸职,回去继续当两省总督,连左都御史和兵部尚书衔也给剥夺。

    现在朝廷决定让沈溪在战后仍旧挂衔,他就没什么意见了。

    谢迁心里偷着乐,表面上却用不耐烦的口吻道:“战后如何安顿沈溪小儿的问题,我不想过问。现在我只想知道,朝廷可有在西南任免什么人,或者给沈溪小儿征调什么物资,让他在西南的平叛更顺利?”

    马文升这次干脆地摇摇头:“未有!”

    谢迁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刘大夏道:“于乔,难道陛下委任沈家郎为西南六省兵马提调,不是最大的恩赐么?还需要给他征调什么?原本他能调用数万甚至十数万兵马,结果只用四五千,每到一地地方官府还会大肆犒劳,如何还需额外的支持?”

    谢迁生气地道:“我也想多带一些人马,可手里有那么多粮草和兵器?”

    刘大夏道:“或许沈家郎是想轻装上阵?”

    谢迁当即就火大了,忍不住站起身,想跟刘大夏理论。

    马文升赶紧劝和:“莫要争吵,朝廷如今的情况,你们又不是不了解,这场战事怎么都不能扩大,这才给沈溪更大的权限,让他可以从各省征调粮草军械。如今他未跟朝廷讨要,作何还要为此担心?”

    “你二人消消气,所有事情,以西南具体奏报为准!”

    谢迁在马文升府上,并未帮沈溪争取到政策上的便利以及粮草补给,气冲冲打道回府。

    马文升本要起身相送,谢迁却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拂袖而去。

    刘大夏见状摇头苦笑,他和马文升年长谢迁很多,知道谢迁平时行事偏激,在二人看来,这正是“年轻气盛”的表现。

    到门口送走谢迁,马文升回来准备送刘大夏,二人就沈溪的问题交换了看法,主要谈的还是下一步如何安排沈溪。

    刘大夏道:“以我所知,沈家郎领军作战一切顺利,地方文官武将基本没有给他设置障碍,若一切顺利,可在九月上旬带兵抵达桂林府城。”

    “想来叛军此时该到强弩之末了,平叛虽说并无期限,但他能解桂林府城之危,便算不负众望!”

    “嗯!”

    马文升微微颔首,神色深沉,这会儿他也在思虑沈溪进兵桂林府后的安排。

    若想尾随叛军进入山林,穷追猛打,没有任何意义,但若说就此撤兵怕也不妥,但如果沈溪以西南六省兵马提调身份长久留驻桂林府,对地方政务和军队始终会有掣肘,久而久之矛盾也会爆发。

    马文升道:“西南这场战事,怕是短时间内无从平起,即便西北之地,我当年也用数年时间方才彻底平靖,这西南……怕是没有个十年八载,不会出什么成绩!”

    刘大夏听到“十年八载”的言论,怔了一下,想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正如马文升所言,西南形势复杂,比之西北更甚,少数民族的村寨怕有成千上万,且很多都在深山老林里,朝廷无法过问,全都是地方土司衙门负责,而土司衙门却又跟各少数民族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刘大夏问道:“那沈家郎领军在西南进行的这场战事,就这么无限期地拖下去?粮草怕是会成大问题!”

    既然沈溪无法将那些少数民族村寨全数扫平,要尽全功就只有一种方式……耗!一直耗到各少数民族不敢闹事,那沈溪的差事就算完成。

    在这之前,沈溪所率兵马需要吃饭穿衣,兵器也会损坏,这些事自然不能让某一地来承担,沈溪得自行筹措,难保不会因为这些问题导致军心涣散,而让叛军有机可趁。

    马文升一摆手:“西南战事便先如此,沈溪能做到怎样,全凭他本事,朝廷授他左都御史兼领兵部尚书衔,可不是让他去享受的,我相信沈溪可以克服这些困难……时雍以为如何?”

    对于马文升的话,刘大夏有些不以为然,但却不好反驳,毕竟朝廷的困难他也知道,作为兵部尚书,他自然希望各地无战事,现在朝廷也就西北和西南两处用兵,其余地方都在精兵简政,以求在太平年景节省开支。

    刘大夏道:“既如此,那由着他去吧,西南之事,兵部不会多加干涉,能取得多大功勋,全看他自己,马尚书以为呢?”

    马文升满意点头:“妥!”

    ……

    ……

    马文升和刘大夏的态度就是推卸责任。

    让沈溪自行发挥,不给政策,恰恰就是最好的政策,一切由沈溪做主,朝廷不会干涉他在地方上的行动,就算把官府拆了,只要战后重新组建那也是沈溪的本事。

    对于马、刘这样注重实干的官员来说,给沈溪最大的施展拳脚空间,就是最好的支持与肯定。

    同时朝廷也等于是对沈溪放任自流,他在地方上的粮草、兵马、后勤等,都需要自行筹措。

    刘健和李东阳曾特别交待,不许任何战场有大的开销,朝廷打算在未来几年缩衣节食,补偿之前西北频繁用兵的损耗。

    朝廷之所以采取精兵简政的策略,有其道理。

    因为过去几年,大明西北战事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西北一战结束,面对城垣破坏严重,到处都需要修缮的情况,地方上为筹措粮饷甚至预收了多年税赋,实在拿不出更多的开支。朝廷也不得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说是弘治中兴,但也就寻常老百姓吃得饱饭,但随着这些年西北战事频繁国库连年亏损,大明财政已近山穷水尽。

    朱祐樘知道朝廷财政困难,所以只能给沈溪一个高位,让他有权限在地方自行筹措粮草,就算沈溪做出一些不合规矩的事情,也会在政策上给予一定支持。

    可惜皇帝如此想,文官集团就未必了。

    现在朝中以刘健和李东阳为首的人,都紧盯着沈溪,专等挑他的毛病,以便给这个年轻人一点教训,最好让沈溪致仕回乡几年,美其名曰磨砺一番,但其实是对沈溪快速崛起的打压。

    因沈溪不合规矩的崛起,对文官集团制定约定俗成的传承是一种巨大的破坏,如今地方上为追求“神童效应”,省试和乡试都破格录取了一批人才。

    年轻人有才可以赞许和提拔,但绝对不能一步提拔到高位,如今沈溪以十八岁之身成为大明最年轻的正二品文官,且手头握有军政大权,怎么看都不正常,必须要拨乱反正。

    ……

    ……

    谢迁带着郁闷的心情回到家中,一个人坐在书房生闷气。

    恰好徐夫人带着儿媳史小菁过来,徐夫人红光满面,嘴角含笑,一看心情就很不错,丈夫天天回家,明年适逢会试年,余姚老家那边经常有人来走动,希望能从谢迁这里得到一些庇护……大家都知道谢迁经常回家,上门能见着人。

    前来谢府拜访的人多了,徐夫人在家里的地位迅速突显,加上史小菁再次怀孕,徐夫人想到又能抱孙子,心情特别好。

    徐夫人见谢迁闷闷不乐,好奇地问道:“老爷,何事不悦?莫非朝中有棘手之事?”

    谢迁抬头见到发妻,原本正想找一个出气筒骂上几句,可见到儿媳在旁,不想破坏在后辈心目中夫妻和睦的形象,黑着脸点头:“嗯!”

    史小菁欠身行礼,并未说话。

    徐夫人笑道:“老爷,朝堂上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放下便是,回到家中阖家团聚,不比什么都强?老爷,妾身想问问君儿的情况,她走了些时日,不知可有书函回来,她和她的孩子情况如何了?”

    谢迁板着脸回答:“君儿跟着沈家去了南方,她有没有写信,我从何知晓?”

    言罢,或许觉得对妻子的态度不太好,谢迁站起身,拉着徐夫人便往后院走,嘴上说道,“君儿嫁入沈家门就是沈家人,跟我们谢府无太大关系,她将来是好是坏,由她的相公,还有孩子决定。”

    “放心吧,以君儿的聪慧,还有沈溪小儿的绝世之才,他们的孩子不会愚笨,只是君儿得先生下个儿子,未来才有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