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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状元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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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寝殿,朱厚照正在会见刘瑾、张苑、魏彬等太监。

    朱厚照面前跪着七名太监,除了李兴是在督造施家台泰陵任上被弹劾外,其余几人都在宫中任事。

    朱厚照道:“……朕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们,朕把你们当作股肱之臣,刘公公在司礼监和御马监任职,高公公负责朕大婚之事……你们别说朕不理解和体谅,以后若是做出什么忤逆朕的事情,别怪朕加倍惩罚你们……”

    刘瑾在几人中最得宠,跪伏着额头触地,哭泣道:“陛下,老奴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陛下有什么事,老奴为您上刀山下火海……”

    “行了,这些话留着以后说,朕不稀罕听,换新鲜点儿的来,张公公……”朱厚照打量张苑,问道:“你且说说,沈先生那封信是怎么来的……”

    张苑没有刘瑾那么会演,此番死里逃生,刚从惊吓虚脱中缓过神来,跪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道:

    “陛下,之前刘公公吩咐,让奴婢在安定门设宴为沈……沈先生饯行,结果那天陛下没来,刘公公也没现身,是奴婢亲自送沈……沈先生出的城门。沈先生离开前,留了个锦囊给奴婢,说是危急时使用。奴婢身陷绝境,想到沈先生的话,于是打开锦囊,发现里面的八字箴言……”

    朱厚照眼前一亮,连连点头:“果然不愧是朕的先生,能掐会算,沈先生定然是卜卦预测到有今日之事,所以留下锦囊妙计指点朕。朕越来越觉得,沈先生就是朕的诸葛亮,一定能辅佐朕开创盛世江山。”

    说到这里,朱厚照指着几名太监道:“行了,今日的事情到此为止吧……朕留了你们一条命,但麻烦事随之到来,刘少傅和李大学士,还有吏部马尚书都致仕了,这才是第一批,估摸后面要请辞回乡的大有人在,朝廷上一场风波少不了,朕不能指望你们出来为朕打理朝政,必须得想个办法才行……”

    刘瑾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朱厚照看到刘瑾,扬了扬下巴:“刘公公,有话直接说。”

    刘瑾仍旧跪在地上,道:“陛下,如今翰苑中大多数人都站在刘阁老和李阁老一边,二位阁老致仕后怕是不肯入阁为陛下效力……但还是有人被刘阁老他们疏远,这些人提拔起来后定能尽心尽力帮陛下做事,而不至于行那……党争之事。”

    刘瑾故意把刘健等人跪谏的行为,说成结党营私,以他对朱厚照性格的了解,朱厚照在心中必然是这么想的。

    以前朱厚照不提,那是因为刘健等人在朝中,但现在刘健、李东阳既然致仕,一些事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朱厚照没听出刘瑾话语中隐含的意思,点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刘少傅和李大学士退下来,内阁尚有谢阁老,至于王学士……朕觉得还是不要让他入阁得了,他以前就帮刘少傅和李大学士做事,朕不觉得他有什么能力。”

    “至于旁人,李学士和焦学士真的能胜任吗?还是先看看,先从梁学士等东宫讲官中选择,这些人跟刘少傅关系未必亲近,在朝中也算德才兼备,入阁没什么问题,关键是要谢阁老为朕推荐人选。”

    “随着刘少傅和李大学士致仕,谢阁老现在已经是内阁首辅,他跟沈先生的关系亲近,朕要想办法让沈先生入阁……”

    刘瑾听说朱厚照准备让沈溪入阁,别提有多紧张了,暗自琢磨道:“沈溪这小子实在太有能耐了,少年得志三元及第,在朝几年便立下战功无数,官运亨通,又得前后两任皇帝信任。”

    “之前他留下锦囊只是说了一句话,就让陛下改变态度,同时促使刘健和李东阳两个老匹夫离开朝廷。若是他入阁,有谢迁给他撑腰,我能有好日子过?”

    刘瑾想要说什么,但想到自己刚刚被沈溪救下来,再加上朱厚照现在对沈溪完全是一副盲从的态度,便不敢说什么了。

    ……

    ……

    京城,谢迁府邸。

    谢迁当日没打算入朝,称病不出,留在家里看书。

    谢迁面前摆着份写了一半的奏疏……这是份请辞的奏本,他准备安心回余姚老家当个闲散之人。

    谢迁拿着笔,一边琢磨一边喃喃自语:“在朝当了这么多年官,身心俱疲,不如早些返乡养花弄草,享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逍遥自在……唉,以后之厚那小子没人管,想必在朝堂上只会混日子,老夫实在顾不上他了。”

    尽管谢迁想让自己开心起来,但想到自己就将离开京城,远离朝廷权力核心,内心还是一阵空落落的。

    恰在此时,门房连门都没敲便匆忙进来,显得非常着急。

    谢迁心情不佳,见此情形立即喝斥:“一点规矩都没有,你可是我谢府的门子,说出去都丢人现眼!”

    那门房道:“老爷,刘尚书来了,好像有紧急朝事相商。”

    谢迁冷笑一声:“想必朝会散了吧?不用说也知道他为何而来,告诉他,老夫正在病中,拒不见客!”

    门房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满脸为难:“老爷,刘尚书不肯走,说朝廷发生大事……”

    谢迁怒不可遏:“什么大事也抵不上老夫身体要紧,难道老夫病倒了也要管朝事?”

    门房期期艾艾地道:“刘尚书说,是……刘少傅等人辞官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谢迁霍然起身,瞪着门房喝问。

    门房老老实实地禀告:“老爷,说是刘少傅、李大学士等俱已辞官。”

    谢迁将笔往砚台上一搁,连连摇头:“胡闹,胡闹!说辞官就辞官了?这上疏请辞还有抢着来的?陛下怎么说?”

    门房道:“老爷,您还是亲自问刘尚书吧,刘尚书正在府门外等着,他说了,今日不见到老爷不会走。”

    谢迁没好气地道:“好个刘时雍,就是喜欢给我找麻烦,让他进来吧……算了,我亲自去迎接好了……”

    ……

    ……

    谢迁在谢府门前见到刘大夏。

    刘大夏见了谢迁,顾不上礼数,上来便着急地道:“于乔,朝中发生大事了,刘少傅、李大学士还有马尚书俱已请辞,陛下当场恩准,他们就要离开朝堂回归故里,萧公公今日也要出宫……”

    谢迁听得头都大了,赶忙道:“先慢些,进去再说吧……这都是什么事儿,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二人进入谢府,路上刘大夏将之前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谢迁听。

    谢迁听完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顾不得想别的,皱眉问道:“陛下意气用事,难道无人劝谏陛下收回成命?”

    刘大夏一脸苦涩:“于乔也知道昨日宫里闹出的那些事情……跪谏没了效果,刘少傅和李大学士请辞,陛下一一恩准,这个节骨眼儿上谁还敢站出来说话?”

    此时二人进入书房,刚刚分宾主坐下。

    谢迁听到刘大夏这番说辞,立即瞪大眼:“你不会站出来说话吗?怎么,刘时雍,你别说担心自己官位不保,连一句公允话都不舍得站出来说……”

    刘大夏没好气地看了谢迁一眼:“在这件事上,我从来就没发表过意见,昨日联名上奏我也未曾署名,怎么现在你倒责怪起我来了?”

    “若是联名上奏的人说话,陛下肯定不会采纳,而你……战功卓著,跟刘少傅等人关系又不是很亲近,你说句话,陛下指不定就应允了。现在刘少傅和李大学士都致仕,朝堂岂不乱成一锅粥?”

    谢迁把自己摆在行将致仕的立场上,气呼呼地说道。

    刘大夏打量谢迁,道:“于乔,这不是还有你么?”

    “我?”

    谢迁突然意识到,如果刘健和李东阳请辞,那他就成为内阁硕果仅存的大学士,自然而然就是首辅了。

    谢迁心想:“我就这么成了首辅?”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把刘大夏引到桌案前,指着写了小半篇的奏疏道:“你看,老夫正在做请辞的准备,这乞骸骨的上疏我已草拟一半……”

    刘大夏道:“于乔,此时你可千万别出来添乱,朝廷已乱成一锅粥,你若再辞官,那内阁就真的一个人都没了,难道你让奏本直接进司礼监,给现任司礼监掌印刘瑾票拟和朱批?这位可不是萧公公,若其一意孤行,不顾朝廷法度,责任谁来承担?”

    谢迁指了指刘大夏,想破口大骂,却找不到理由,最后气冲冲地道:“谁来承担责任也不该我来担,我不过病休一日,朝廷便发生这么多事情,可不是我造成的……连刘少傅和宾之都退了,我留在朝中算什么事儿?之前上疏我还犹豫,看来得尽快完成。”

    谢迁说完,绕到书桌后面,拿起毛笔便要继续写。

    刘大夏在一旁看着却不阻拦,扁着嘴道:“你写也好,不写也罢,陛下绝对不会准你这份奏疏,不信你上疏看看!”

    谢迁眉头紧锁:“我就不信陛下以两种标准待人,凭什么别人乞骸骨能得准允,我就不行?我倒是要试试看!”

    写了半天,最后谢迁一把将毛笔丢在地上,带着几分懊恼坐回椅子上,此时刘大夏依然气定神闲。

    谢迁道:“亏你沉得住气!”

    刘大夏道:“我来找你,是要跟你商议事情,陛下明摆着要以你为首辅大臣,至于提拔新阁臣人选,估摸也要跟你商议,现在那些内监跟陛下走得近,你不会想陛下身边都是蝇营狗苟之人,或者你辞官后内阁乌烟瘴气吧?”

    谢迁耷拉着头,许久说不出话来。

    “于乔,我看你到了进宫之时,这会儿你不站出来说话,怕是无人跟陛下进言。陛下正在气头上,说话能进他耳之人太少,恰好你就是其中之一。”刘大夏道,“若你进言得当,那一切事情便可迎刃而解,若进言失败,朝堂将来变成什么样子,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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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迁百感交集,正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之事,突然门房又到了书房门口。

    谢迁瞥了门口一眼,问道:“何事?”

    门房回道:“老爷,宫里来人了。”

    谢迁神色略微错愕,刘大夏轻捻颌下胡须,道:“于乔,定是陛下召你入宫,若你此时提出乞老归田,怕是朝堂无人主政,这稳固的江山也会出现极大的变数……你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谢迁脸色漆黑,他没有看刘大夏,凝眉思索,正要跨步出去迎接宫中来使,却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将之前写的乞骸骨奏本给捡了起来。

    刘大夏没有多言,二人一起到了府门口,见到宫里来人。

    随后谢迁回后院换上朝服,进宫面圣,刘大夏也回兵部做安排。

    ……

    ……

    乾清宫内,朱厚照正襟危坐,这是他掌权以来第一次接见朝臣,且还是谢迁这样素有名望的内阁大臣。

    朱厚照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尽量拉拢,让谢迁帮自己做事,让朝堂不至于出现分崩离析的状况。

    但以大明政治体系来说,就算内阁三名大学士都请辞,也不至于出大乱子,军队牢牢地掌控在皇帝和勋贵手中,六部和各寺司衙门各司其责,人才多的是,朝堂离了谁都能正常运转。

    “……谢先生,朕一向敬重您的为人,您在朝兢兢业业多年,朕也听过您的经筵日讲,算是您的学生,以后朝廷的事情还要多仰仗先生……”

    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朱厚照的嘴巴很甜,他知道,再拿出应对刘健和李东阳的态度,那他就要彻底成孤家寡人了,而且站在他的角度,他更喜欢谢迁这样善于察言观色、进退有据的大臣。

    刘健和李东阳为人处世一丝不苟,仿佛严厉的尊长,让人一看就心里发怵。谢迁的性格很随和,随时笑眯眯的,做事更为圆滑。

    还有一点,谢迁跟沈溪关系亲密,朱厚照一向对沈溪信任有加,爱屋及乌之下,朱厚照对谢迁好感倍增。

    谢迁可不惯朱厚照的坏毛病,直接拿出自己的乞骸骨奏本,上前道:“陛下,老臣年事已高,处置朝事已力不从心,请陛下恩准,让老臣回故乡余姚,安心养老,从此之后不问朝事……”

    朱厚照原本满心期待,听到这话后,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如果谢迁这话是当着朝臣的面说出来,那熊孩子必然会赌气直接答应下来,但现在谢迁是在私下场合提出请辞,他就算想赌气同意,但细细思索一番,这么做只会让朝堂乱成一团,于大局无益。

    朱厚照苦口婆心地劝解:“谢先生,您这又何必呢?以前刘少傅跟李大学士如何对您,难道您不知晓?您可是内阁辅政大臣,父皇在世时便说过,谢先生的能力在内阁数一数二,父皇一向不会偏袒谁,连父皇都说先生被打压,现在朕为您打抱不平,为何先生要请辞呢?”

    谢迁闭着眼睛,低下头,什么话都不想说。

    内阁三位大学士相处二十多年,携手打造出“弘治中兴”的局面,原本就应该共同进退。在谢迁心目中,哪怕刘健和李东阳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内阁作为一个整体,涉及文官集团的脸面,他该引退还是得引退。

    戴义在旁边给朱厚照打眼色,朱厚照却不理会,继续劝说:“谢先生,如果您也离开朝堂,那内阁就无大学士值守,要重新选拔一批出来,能力上有欠缺不说,或许还还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先生还是考虑一下……实在不行,请先生留在朝堂一段时间,以后再提请辞之事,如何?”

    朱厚照也学会了妥协,他没苛求谢迁一直辅佐他,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谢迁坚持道:“陛下,老臣的确年事已高,无力承担朝事辛劳,就算有心辅佐陛下,怕也难当此任。”

    朱厚照鼻子皱了皱,甚至连额头也在微微颤动,显见气得不轻。最后他道:“这样吧,谢先生,您跟现在一样,可以随时告病回家休息,朕只要你留守内阁,做一个名义上的首辅大臣,这总不会有问题吧?”

    皇帝的话让谢迁颇感意外。

    原本在谢迁看来,皇帝就是个孩子,思想不成熟,做事易冲动,不能当作一个合格君主看待。但在他听了朱厚照的话后,突然发现,熊孩子长大了,说话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不可小觑。

    皇帝没有一味奢求,而是一步步找台阶下,不但给他自己,甚至为谢迁也架好了梯子。

    戴义见谢迁态度坚决,赶紧劝说:“谢阁老,您若现在从朝堂退下去,朝事必乱作一团,您也不希望大明江山因此而出现变故吧?陛下也是无可奈何,朝议时刘阁老和李阁老等人实在是……不给陛下颜面……”

    以前戴义坚决站在刘健和李东阳一方,但现在情况不同,戴义看到皇帝已逐渐把颓势扭转过来,为了避免朱厚照秋后算账,只能站在皇帝的立场说刘健和李东阳的坏话。

    朱厚照趁机道:“谢先生,就当朕求您,请您务必留在朝堂,这也是父皇临终前对您的嘱托啊!”

    谢迁眉宇间满是为难之色,心想:“留在朝堂就能当上梦寐以求的首辅,但为何做出这个抉择如此艰难呢?我现在是得到地位,但恐怕要遭世人唾弃吧?”

    想到这里,谢迁摇头:“请陛下给老臣一点时间考虑……恕老臣无法直接答应下来。”

    朱厚照听到这话,心里没那么紧张了,只要谢迁说他要考虑,那就意味着谢迁还是内阁大臣。谢迁一日不请辞,以内阁论资排辈的原则,那他就一定是首辅。

    朱厚照道:“谢先生,现在刘少傅和李大学士已离开内阁,不知您认为翰苑中谁适合成为新的内阁大学士人选?”

    谢迁一怔,他忽然意识到,朱厚照这是要培养自己的势力,他只有遵从皇帝的意思才能保证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若不从,那他将在过渡期结束后被踢出局。无论朱厚照此时说得有多敬重他,但实际上,皇帝掌权后建立一套忠于他的朝廷班底的决心不会改变。

    刘大夏希望谢迁能在内阁人选上给皇帝提供意见,但谢迁却不想承担此重任,因为一个不慎,就会被文官集团打入到异己行列。

    谢迁道:“老臣并无合适人选举荐。”

    朱厚照恳切地道:“谢先生,朕诚心请教您……朕也知道,只有翰苑出身的大臣,才有资格入阁,朕觉得,朝中有很多人能胜任此职,诸如梁学士等,还有……刚调任三边的沈卿家也是翰苑出身,朕觉得他能力突出……”

    谢迁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朱厚照会提议沈溪入阁。

    换作以前,谢迁肯定希望沈溪入朝担任内阁大臣,而且现在他是首辅,沈溪入阁既能辅佐他做事,还可顺利实现交班,再完美不过。

    可现在,谢迁的心态已发生改变:“这会儿朝廷风雨飘摇,若沈溪小儿进了朝堂,当上辅政大臣,岂不是更为读书人厌弃?我一个人站在这风口浪尖,已是骑虎难下,若沈溪也回朝入阁,岂不是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谢迁赶忙道:“陛下,恕老臣直言,沈之厚年未满二十,若此时入阁,朝中那么多师长如何自处?就算从梁储、王鏊、王华、杨廷和等人中选拔,也不能推沈之厚入阁!”

    朱厚照稍微思索一下,问道:“谢先生所言也有道理,现在沈卿家尚在赶赴三边的路上,马上调回京城确实不那么合适,或许可以等来日……谢先生觉得焦芳焦学士人品和才华如何,能否胜任内阁差事?”

    听到“焦芳”这个名字,谢迁再次愣了一下。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焦芳都不是入阁的理想人选,此人年轻时在翰林院便有“不学无术”之名,个性阴狠,好背后议论人,在翰苑中非常孤立,因此包括谢迁在内的内阁三位大佬,从未将焦芳当作入阁人选培养。

    当朱厚照提出心目中的理想人选,谢迁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意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

    皇帝很可能是要培植一些跟原先刘健、李东阳等人有矛盾的官员入阁,确保之后内阁运作不受前一任内阁影响。

    谢迁在朝臣中算是狡诈的老狐狸,朱厚照只说一句话,他便知道皇帝心中的小九九,当即道:

    “陛下,按照内阁选才标准,候选人需要由吏部提名,交由翰苑和内阁审议,最后在朝会上议定,以拥护者多寡抉出人选。若陛下执意要举荐人入阁,但其在朝中不得人心,那以后内阁票拟难以得到朝臣认可,实在不妥。”

    朱厚照皱眉道:“那按照谢先生之意,焦学士能力达不到朝臣认可?”

    谢迁摇头:“所有阁臣都要过审议一关,若只是陛下指定某一人入阁,势必造成人心不服的状况。”

    谢迁本来以为朱厚照不会采纳自己的意见,一意孤行,不想朱厚照却显得很谦卑,点头道:“谢先生如此说,朕会酌情考虑,再拟定一份入阁人选名单……”



    谢迁很郁闷。

    莫名其妙成为首辅就算了,现在还要承担起为朝廷举荐和栽培阁臣的重任。

    一个时辰前已经做好回余姚养花弄草颐养天年的准备,未曾想现在朝廷的重担全都落在他身上。

    最可气的是,他居然连拒绝都不行。

    如果拒绝,朱厚照就要乱来,提拔焦芳、李杰进内阁。谢迁心想:“如果只提拔焦芳和李杰倒也罢了,到底翰苑出身,就算没经验,人品也稍有不堪,但至少熟悉流程稍微点拨就能委以重任,就怕皇帝胡闹,若是乱指派官员入阁,甚至将沈溪小儿调到京城,那就呜呼哀哉了!”

    为避免朱厚照把弘治朝的盛世给败坏掉,谢迁只能硬着头皮留在朝廷,至于这首辅如何当,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谢迁没去文渊阁,怕面对刘健和李东阳两个老友,甚至连王华都不想见,只是想到家中冷静一下,理清思路,再考虑下一步如何当好首辅大臣。

    秋风萧瑟,谢迁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嘴里抱怨:“这鬼天气,怎转眼就到了寒冬腊月,天寒地冻的时节?”

    出了大明门,谢迁正好遇到前来皇宫奏事的刘大夏。

    谢迁以为刘大夏故意在宫门处堵他,之前不能对皇帝发的火,顿时找到宣泄的地方。

    “……刘尚书,你这是何意?老夫难道还能私自跑了不成?你要在这里候着?”

    等谢迁抱怨一通,才发现刘大夏并非一人进宫,后面跟着兵部几名官员,这才意识到刘大夏可能是要进宫奏禀兵部事务,若非是重要军情,兵部尚书不需要进宫。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收回去不可能,谢迁气呼呼地看着刘大夏,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刘大夏摇摇头:“于乔稍安勿躁,西北有最新军情传来,跟你家沈溪沈之厚有关,至于别的事情,等我出宫后再细谈。”

    谢迁一时气结,一来是自己无端发火,结果怪错了人;二来因为刘大夏说及沈溪,直接说“你家的”,好像他跟沈溪关系有多亲密一样;其三,就是谢迁之前憋着的怒火没宣泄完。

    刘大夏带着兵部侍郎熊绣等人进宫去了,谢迁看着几人背影,神色有些尴尬,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张懋带着五军都督府的人迎面而来。

    这次谢迁没上前搭话,暗自嘀咕:“真是多事之秋,首辅和次辅都退了下去,西北战事又起,我这要是退了,朝廷岂不是乱成一团?”

    ……

    ……

    乾清宫寝宫。

    朱厚照将谢迁送走,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谢迁留在朝堂担任首辅大臣,这意味着从今天起,他不但顺利执掌朝政大权,而且有人为他办事,朝堂不会乱。如此一来,他可以一边掌控朝廷,一边逍遥自在,两不耽误。

    回到寝宫,朱厚照对刘瑾大加赞扬:“……刘公公,你出的主意不错,果然,朕对谢阁老说及调沈先生回京之事,谢阁老态度马上就软化下来,之后又提了一下焦芳等人之阁之事,便没说什么了,以后他就是朕的首辅大臣……”

    刘瑾笑盈盈道:“这还是陛下您有本事,老奴只不过随便提了两句罢了。”

    朱厚照坐下来,举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刘公公,你为朕解释一下,为什么提沈先生回京,谢阁老就改变主意了呢?”

    刘瑾老奸巨猾,笑了笑道:“陛下,有很多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果说得太明白了,反而不灵验了……但若陛下想知道,老奴……”

    朱厚照一摆手:“算了算了,朕不问就是,只要谢阁老留下来就好。以后你在司礼监做事,少不得跟谢阁老打交道,你要跟谢阁老保持好关系,别让人说你这样的阉……嗯嗯太监,为乱臣贼子……”

    “朕对你寄予厚望,如果你做出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之事,朕会毫不犹豫宰了你!”

    刘瑾赶紧跪下来磕头:“老奴就算万死也要报答陛下恩典,不会辜负陛下期望。”

    旁边张苑、魏彬几个看到这一幕非常羡慕,宫中太监谁不想当司礼监掌印太监?现在这美差却为刘瑾所得,心里都空落落的。

    朱厚照再道:“刘公公,你不是跟焦学士和李学士关系不错吗?你现在就让他二人草拟诏书,朕要对宫内主要职司太监做出更迭,以前萧公公那些人,该退的退,该发配的发配,以后皇宫就要由你们来帮朕掌管……”

    听到这话,张苑、魏彬、丘聚、马永成等人脸上露出期待之色。

    刘瑾试探地问道:“陛下,不知您准备做出如何的安排?”

    朱厚照思索了一下,说道:“这样,刘公公掌司礼监,张公公担任御马监掌印太监……张苑,以后你提督东厂,兼管锦衣卫。”

    “谢陛下恩典。”

    张苑死里逃生,居然成为御马监掌印太监,同时厂卫也落到他手中,对他而言可说因祸得福,喜不自胜,但高兴之余,内心还是有些落差,毕竟刘瑾掌司礼监,那可是大明朝内相,御马监掌印太监之职根本不能与之相比。

    朱厚照继续道:“至于十二团营和神机营,交给丘聚丘公公。三千营由魏公公你来执掌……马公公,暂时调你打理御用监……”

    戴义和高凤在旁边听着,脸上满是期待,但朱厚照好似没看到二人一般,最后戴义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那老奴呢?”

    “你?”

    朱厚照用鄙夷的目光看了戴义一眼,道,“你不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吗?以后辅助刘公公,有什么差事,千万别偷懒,如果刘公公到朕这里来告状,别怪朕不给你留面子!”

    戴义心里别提多难受,他感觉自己得不到朱厚照信任,好在他之前一段时间跟刘瑾相处不错,以前还有意投靠刘瑾,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崛起。不过随后他想了想自己的岁数,又有些丧气了。

    刘瑾冷冷打量戴义一眼,心想:“你这老家伙之前想借助刘健和韩文等大臣之手杀我,现在终于到你遭殃的时候,这就叫风水轮流转,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对于刘瑾这样睚眦必报的人来说,谁得罪他一定没好下场,之前跟他势成水火的张苑,由于今天做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差点儿一起被砍掉脑袋,反倒没那么嫉恨了。

    高凤道:“陛下,不知老奴……您作何安排?”

    朱厚照对高凤没什么好感,皱着眉头道:“太后不是安排你负责大婚之事吗?这就是你的差事……行了,尔等职务先这么定下来,后面更详细的安排,交给刘公公负责。”

    刘瑾想了想,突然打量张苑……他有些不甘心,毕竟大明重要的特务机构东厂和锦衣卫,现在落在张苑手中,张苑跟他的关系不太好,以后若起龌蹉的话会很麻烦。

    刘瑾道:“陛下,老奴有一事恳请。”

    “说!”

    朱厚照此时对刘瑾信任有加,几乎到盲从的地步。

    刘瑾行礼:“陛下,老奴听闻成化年间,为加强皇权,宪宗在东厂之外另设有西厂,侦办大案要案,成效卓然。今日朝中出现变故,陛下何不加强厂卫设置,重开西厂,以监督朝中百官,同时监督宫内太监?”

    朱厚照皱眉:“刘公公,你自己也是太监,希望被人监督?”

    刘瑾显得忠心耿耿:“陛下,老奴绝无偏私之意,如今朝中纷乱,若不能加强监督,怕是……会出什么乱子。”

    朱厚照想了想,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重开西厂不是小事,朕要思量一下,之后跟太后商议,看看有无必要。”

    “你先去办你的差事,把宫内职司衙门配置清楚,之后朕会公布,这件事不用跟朝臣商议,朕的皇宫,想怎么安排都行。”

    ……

    ……

    刘瑾匆忙而去,这时有太监过来通禀,说兵部的人进宫。朱厚照皱眉:“朕没传召这些人,他们就可以擅自入宫,视宫禁为儿戏?”

    在场几名太监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戴义道:“陛下,先皇对大臣恩抚,准允大臣有重要之事可自行入宫请见,詹事府官员更可从东华门和西华门小门随意进出……”

    朱厚照不悦地道:“是时候改改规矩了,官员随时能进宫,那这皇宫到底是谁家的?君臣不分实乃大忌……张苑,这件事你负责督办,加强宫门禁卫,官员非宣勿入!”

    “是。”

    张苑应承下来,心里却在嘀咕……这种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朱厚照收拾心情,道:“戴公公,你跟朕去见见兵部来人,朕也想知道是什么事……如果有谁为刘少傅和李大学士等人求情,你就替朕驳斥他们,朕不想再听到类似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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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任何意外,西北又有紧急军情传来。

    鞑靼人不甘心南下商路被大明堵住,又开始派兵叩关威胁大明,试图让大明朝廷重启西北边贸。

    但大明从未有过非战而屈服之先例,鞑靼人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准确地说,就是官兵躲在城塞里不出来,管你在外面怎么叫阵,管你骑兵如何强横,我就是安守城塞,反正城外没多少百姓和牲口,你爱怎么抢怎么抢,抢完我们再收复失地。

    有本事你就把三边那些主要关口、城塞攻打下来,挟胜与大明朝廷和谈,强迫大明开通商口岸。

    朱厚照以前不懂这些,只知道西北边军将士战功累累,大明九边壁垒森严,鞑子闻风远遁。直到亲历弘治十六年京师大战,他才知道大明边陲如此不堪一击。

    这次朱厚照面对的情况,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棘手……鞑靼人叩关之际,执掌大明朝政十七年的刘健和李东阳都已致仕,屡次平息边患的“弘治三君子”之一的吏部尚书马文升也已辞职,恰好此时鞑靼人送来一份大礼,让朱厚照头疼不已。

    与刘大夏、熊绣等人商议过后,朱厚照拿出个“加强边备”的结论,至于如何个加强法,那就不是他需要思考的问题,主要责任落在三边总督沈溪头上。

    此时沈溪刚到居庸关,得知京城发生变故。

    刘健、李东阳和马文升乞老归田,刘瑾如愿以偿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而张苑等人各有任用……

    听到这消息,既在沈溪意料之中,也让他稍微有些感慨,因为这一切都是按照历史进程发展,甚至为以防万一保住亲二叔沈明有也就是张苑一命,他还留下锦囊充当了帮凶。锦囊里的字,乃是他用左手书写而成,提防张苑保管不慎泄密后有个狡辩的机会。

    隆庆卫指挥使李频为沈溪接风,特意在居庸关关城内设下酒宴。

    如今沈溪已是朝中大红人,刘健和李东阳请辞后谢迁顺理成章成为内阁首辅。而谢迁跟沈溪关系如何,天下人都知晓。

    李频知道沈溪次日一早就要离关北上,于是亲自到官驿邀请沈溪赴宴,顺道恭贺。

    “……如今刘少傅和李少保同时致仕,谢少傅担任内阁首辅,看来沈大人入朝为阁臣之日已为时不远!”

    朱厚照登基后,谢迁以辅导太子之功与李东阳同升少傅仍兼太子太傅,但由于刘健早前几年便已经是少傅,为示尊敬,朝臣多半尊称刘健为少傅,而谢迁和李东阳依然称大学士或阁老,现在刘健引退,谢迁立即被朝臣冠上少傅的尊称。

    沈溪打量李频一眼,道:“李将军难道不关心边关军情?听闻这次达延部寇边,出动兵马近万,声势不小啊!”

    李频笑呵呵道:“若是以前末将听闻此等消息,必然紧张万分,但现在情况却不同,沈大人往西北接替保国公为三边总制,大人以往率数千老弱残兵,便将数十万鞑靼铁骑击败,现在您手下雄兵猛将无数,难道还怕区区几个毛贼?”

    听李频把话说得这般满,沈溪面红耳赤一阵赧然,摇头道:“本官自己都未觉得可战无不胜,你如此说法若被人听去,必然要嘲笑本官……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这战场上局势千变万化,焉能用以前战绩进行推论?还是要随时关注边关急报,以免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李频恭维地道:“大人说的是,末将回去后便悉心研究边关之事,若沈大人有何调遣,可随时将末将征调西北,末将愿鞍前马后效命,听从大人驱驰……”

    沈溪不想跟李频胡扯,一摆手:“如果没别的事情,李将军请回吧。本官不过是途径居庸关,非宣大总督,跟隆庆卫挨不上边,彼此相安无事为宜。”

    李频听沈溪言语中有见外之意,连忙道:“大人说得哪里话?若西北爆发战事,不管是三边还是宣大地区,所有官兵都是要听从大人节制,这是大明历来的规矩。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您就是末将的顶头上司。”

    “另外,沈大人在西南平息民乱时,便已是兵部尚书,若在西北再次建功,怕是您回朝之日便会执掌兵部……末将听闻,吏部马尚书请辞归田,兵部刘尚书可很有机会接任吏部尚书……如此一来,您依然是末将的上司……”

    沈溪微微摇头:“你想多了,朝廷之事,非外臣应该关心。”

    “是,是。”

    李频陪笑道,“沈大人说的是,末将已在城中酒楼为沈大人设下接风宴,关城内主要文武官员均已到齐,等大人到了就可开席。”

    沈溪皱眉:“李将军果然是有备而来……这宴席本官就不出席了,事情若传到朝中,大臣们会如何非议本官?西北战乱正当时,本官不思社稷,在途径地方时扰民饮宴……恐怕连你都要惹麻烦!”

    李频怔了怔,连声分辨:“大人,事情没您说的这般严重吧?这设接风宴纯粹是礼数问题……再者说了,就算不出席宴会,大人不照样要在居庸关内歇宿一夜?”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你这都没听明白?沈大人的意思,这接风宴别摆了,出了事大家都麻烦。如果你执意如此,就算沈大人通融,回头咱家也会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说话之人走了过来,李频看过去,发现是熟人。

    来者正是之前陪同刘大夏往西北担任监军,如今在朝中素有名望的太监谷大用。

    历史上谷大用作为八虎之一,被刘健等人弹劾,乃刘瑾身边主要帮凶。

    但此番谷大用因被朱厚照派遣跟随沈溪往西北担任监军,避免遭遇政治风波。

    谷大用的性格要比张永和刘瑾等人沉稳许多,加之不擅工于心计,行事相对踏实,而之前几次往外地公干,都做得很好,以至于得到朱佑樘和朱厚照这前后两任皇帝信任。

    李频见到谷大用,赶紧上前见礼:“原来是谷公公,恕末将之前不知此番西北监军乃是您老,因而未曾前往拜见。”

    谷大用道:“你不知晓就对了,咱家从未想过你知晓,你只需知道西北三边总制乃沈大人便可。沈大人重任在身,不能赴宴,这宴席是你们自己吃掉还是就此撤除,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李频陪笑道:“谷公公说的是,末将这就告辞。”

    ……

    ……

    李频离开,沈溪继续伏首看案牍。

    谷大用走到案桌边,附身道:“大人,您该歇息了,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如今西北局势不甚明朗,希望到宣府后多调遣一批人马,跟随沈大人往西北。”

    沈溪抬头看向谷大用,微笑着说道:“谷公公过虑了,本官之前从湖广调拨一批兵马北上,现正由紫荆关西进。明日我们出居庸关后折道西南,走保安州、蔚州一线跟这批兵马汇合。”

    “啊!?”

    谷大用对沈溪的安排非常惊讶,问道,“大人,您这……有些不合规矩啊……恐怕没跟朝廷打过招呼吧?”

    沈溪道:“放心吧,此事本官向兵部提请并获得准允,而且这批兵马数量不多,系以辎重兵的方式调拨西北,若是谷公公有所疑虑,何不密奏京城,问问陛下?”

    谷大用赶紧赔笑:“大人言笑了,陛下对您可说言听计从。此番您从湖广调拨兵马,显然是因为这些兵用起来顺手……不过大人可有想过,西北那些兵崽子未必会如此认同,若他们觉得大人对他们有所轻视,怕是对大人接下来征调兵马有所阻滞……”

    沈溪点头:“还是谷公公想得周到,怪不得陛下会派你到本官身边来当监军。”

    “大人过誉了。”谷大用恭谨地说道。

    沈溪道:“西北之事本官会好好考虑,至于如何缓和西北将士意见,本官自有定计,谷公公不必担心。另外……本官履任后准备在西北练就一支精兵。”

    谷大用听得云里雾里,但他老成持重,道:“大人作何安排,咱家不敢多过问,只是大人到西北后,应以安定人心为主。鞑靼人经历两年前的溃败,怕是已难再掀起大的波澜,大人此番去,只是为加强军备,而非与鞑靼人开战……”

    沈溪听到这话,立即明白过来,以谷大用的身份和立场,不主张开战。

    沈溪道:“此事毋须谷公公提醒,本官其实对这次行程已有计划,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开启战端,这也是本官对谷公公和西北将士的承诺。”

    谷大用听到这话,稍微放心了。

    但他还是有些担心,以他对沈溪的了解,这个年轻人就是个战争狂人,走到哪里都会惹是生非,现在嘴上说得好好的不开战,指不定到西北后,一看形势不错,就带着兵马杀进草原了。

    大草原对大明来说,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就算是太宗皇帝,当年也没在西北战事中落得什么好,正是在他第五次征讨蒙古途中于榆木川病逝,自那以后,大明便由攻转守,逐渐丢失长城外的土地。

    (本章完)



    居庸关内一片平静,沈溪心情却无法平复下来。

    在为京城的事情感觉惋惜的同时,沈溪也在为自己的将来筹谋。

    诚然,刘瑾把持朝政,或许会对大明江山社稷造成一定危害,却可以让朱厚照直接掌握实权,快速跨越弘治朝到正德朝的转折。

    刘瑾的存在有其特殊意义。

    如果没有朱厚照跟文官集团的利益冲突,就不会有刘瑾横空出世。朱厚照迟早要掌权,在他被文官集团压抑得尚浅的时候掀起一场风波,总好过于被压抑多年后再集中爆发要好许多。

    大明历史上有过先例,三杨辅政之下郁闷不得志的英宗,一旦让其从压抑中解脱出来,就创造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大事件,危及大明社稷。

    还有后来张居正与万历皇帝之争。

    张居正当国十年,独揽朝政大权,结果张居正尸骨未寒便被抄家,削尽其宫秩,迫夺生前所赐玺书、四代诰命,以罪状示天下。张居正险遭开棺鞭尸,家属或饿死或流放,惨不忍睹,这一切都是因为万历皇帝觉得自己被压制得太惨,所以展开的报复。

    事实上,没了约束的万历皇帝,就此沉溺酒色、财货,一手把大明推向绝境。

    云柳在天明前赶到居庸关,她持有沈溪手令,因而能在夜晚通关。

    入城后云柳直接拜见沈溪,带来京城最新情况。

    “大人,刘瑾刘公公现已贵为司礼监掌印,而张苑张公公执掌御马监,且以御马监掌印之身执领东厂,听闻刘公公在陛下面前提出复开西厂……”

    云柳就是厂卫体系中成长起来的,对这些消息分外敏感,所以汇报得非常详细

    沈溪听了半晌,认真问道:“你干娘对此有何意见?”

    云柳回答:“卑职回去后并未去见干娘,不过听闻这个结果在东厂和锦衣卫中引发轩然大波,很多人都在为自己的差事担忧。之前有传闻,锦衣卫中一名叫钱宁的百户,深得陛下宠信,可自由进出宫门……”

    沈溪点头:“那****回朝,在宫外觐见陛下时看到过钱宁。此人倒是有几分狠劲,为表达忠心居然连自己的妻子都送给陛下享用,简直不可理喻!”

    云柳瞠目结舌,没想到世间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此看来,京城一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听说钱宁在民间大肆搜罗美女,且以已婚妇人居多,至于送到何处便不知晓了。”

    “有些事,就算你明白,也要装糊涂。”沈溪提醒道,“钱宁要做什么,跟你调查的事情无关,涉及陛下,一定要小心谨慎,任何消息走漏都会带来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波。”

    云柳恭谨地道:“是,大人,卑职记下了。”

    “嗯。”

    沈溪点头,“你和熙儿刚回来,好好休息,过几****有任务交托给你……根据三边急报,鞑靼寇边愈发激烈,不过我判断鞑靼人的攻势持续不了多久,但为避免两年前的情况再次发生,我一定要弄清楚三边以及宣大一线鞑靼人的具体情报,这件事只能交托给你。”

    云柳显得很自信:“请大人放心,卑职一定能把事情做好。”

    在沈溪面前,云柳从来都是精神抖擞,充满斗志,让人觉得这是个永远不会倒下的女强人。但女强人始终会有一天撑不下去,沈溪不知道云柳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因为连他自己能撑多久都是个未知数。

    ……

    ……

    出了居庸关,再往西走,风声突然紧了起来。

    官道沿途都在戒严,经常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骑兵,其中以快马传驿或者传递战报的斥候居多。

    每次沈溪都会拦下人问询具体情况,他不想有任何消息错漏,因他是以三边总督之身问话,就算护送的公文再紧急,这些斥候也只能停下接受质询。

    按照计划,沈溪原本不打算走宣府,直接折道南下,但最新的消息是北上的湖广兵不明路途,直接走平型关、雁门关到朔州,因而之前他制定的在蔚州以西的瓮城口驿会合的打算落空。

    在身边只有三百余官兵护送的情况下,沈溪担心遭遇鞑靼人大股骑兵,不得不选择北上宣府。

    大明长城防线修建两年多,可仍旧有很多地方城墙没有修复,鞑靼骑兵要进入大明腹地并不太困难,但因大明各城塞兵马驻扎相对齐备,鞑靼骑兵也不敢太过深入,免得被明军阻截在大明腹地。

    任何时候,孤军深入都不是好选择,尤其是在大明军事兴盛之时。而明军兴盛的源头,正是两年前京城保卫战的胜利。

    十月二十九,沈溪一行抵达宣府,宣大总督靖远伯王宪亲自出城迎接。

    王宪乃正统、景泰年间名臣王骥后代,算是勋贵中的代表人物,跟弘治三年进士后来做到兵部尚书的王宪同名,不过如今另外那个王宪尚在京担任御史,远没有靖远伯王宪这般风光。

    沈溪第一次见王宪,二人在城门寒暄后一同乘坐马车来到城中督抚衙门,王宪没有摆下宴席接待,一切都简简单单。

    宾主坐下,王宪询问沈溪履任三边总督后的军事策略。

    沈溪没有回答,而是问道:“王将军坐镇宣大已有一段时间,边关情况应有所了解,如今鞑靼在三边及宣大一线出没,非常危险……不知王将军手下有多少人马可调用?”

    王宪见沈溪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发问,有些不悦,虽然他为人没朱晖那么嚣张霸道,但终归有着勋贵的骄傲,当下道:

    “之厚,无论宣大之地有多少人马,都不该由你调用。诚然,你在西南时统御六省兵马,但在这里,没有京师调令,就算你想抽调一卫兵马也不现实。”

    这话大有给沈溪来个下马威之意。

    沈溪不想跟王宪争论什么。

    二人官职相当,一个是文臣,一个是武将,照理沈溪地位远在王宪之上,但却不能强迫对方做什么。

    沈溪解释道:“在下过宣府,身边亲随不多,若鞑靼人大举来袭,无力阻隔,难以安全抵达延绥……若是出什么事情……”

    从京城到宣府,过延庆卫后便直面来自北面鞑靼骑兵的威胁,这一路上虽然风声鹤唳,但由于有张家口堡和宣府在前,鞑靼骑兵不敢太过深入,安全方面不会有大问题。可过宣府出了万全卫后情况就不同了,从内长城一线经天成卫、高山卫、大同右卫、平虏卫到偏头关,再从河曲、保德州过黄河,由镇羌所到榆林卫,这一路可说危机四伏。

    沈溪想调查清楚宣大以及三边长城修筑情况,身边必须要有大批兵马保护才能确保安全,否则一旦遭遇鞑靼骑兵主力,三百多人的队伍就算有火铳助阵,也只能落得悲惨下场。如果王宪能够应允,沈溪将派出快马命令湖广兵由朔州前往偏头关与自己会合。

    王宪明白了沈溪的意思,点头道:“之厚是想从宣府抽调部队沿途保护?那……这算怎么个说法?借调么?”

    沈溪见王宪态度非常勉强,摇头道:“如果这件事太过困难的话,那就算了,原本在下想看看宣大一线长城的情况,为以后施政提供凭据。”

    王宪不由皱眉,冷冰冰地说道:“待本督找身边幕僚问明情况再说吧。之厚旅途劳累,请前往官驿休息,如果本督有了决定会排热前往告之。”

    沈溪起身告辞:“多谢王将军提醒。”

    ……

    ……

    回到宣府城中驿站,沈溪直接进入房间。

    随即王宪派人送了慰问品过来。

    云柳进房通禀时,沈溪正在伏案查看地图,闻讯打着哈欠道:“看来靖远伯不打算借兵给我了……如此我等只能先动身南下,到朔州跟湖广兵马汇合了。”

    云柳关切地问道:“大人,走朔州一线不是之前就定好的么?为何听你言语似有遗憾之意?”

    沈溪微微摇头:“我本想走沿长城一线的官道,详细查看大明西北之地战略部属,之前两次到西北,都无缘实地勘探,老是道听途说不是办法,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这次若依然混混噩噩,到延绥后怕是无法在脑海中形成整体脉络,下一步施政也就无从谈起。”

    云柳非常理解沈溪这种心态,他属于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格,不把问题弄清楚誓不罢休。也正是这种严谨的态度,在沈溪这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秘密,就连鞑靼人的战略部署也无法瞒过沈溪。

    云柳问道:“若靖远伯不肯借调人马,我们是否要冒险走长城内侧的官道?”

    “不了,我可没打算以身犯险。”

    沈溪摇摇头,打定主意道:“我们还是先到朔州,与湖广兵马会合,然后再西进走长城内官道,重点勘察榆林卫一线长城防御情况。看来此番履任三边总督,不像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本章完)



    沈溪十月二十九到宣府,冬月初六在朔州与八百湖广兵及一千民夫会合,初九领军抵达偏头关。

    从朔州到偏头关,沿途经过大段长城,沈溪用心观察,想知道大明最严密的关防是何等模样,但随之而来就是满满的失望。

    弘治十六年战争结束,大明用了两年多时间修筑长城,可鞑靼人损毁的城墙太多,就算大明倾尽财力进行修复,许多地方依然只是残垣断壁。大明最坚固的边防,如今只剩下一些碉楼发挥作用。

    进入秋天后,北方天气严寒,民夫都不愿意在这种寒风刺骨的时节出来修筑城墙,许多地方建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沈溪将一路所见所闻,写在自己准备上呈朝廷的奏本中。此时他对京城内的情况所知不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差事上。

    奏本写好后,沈溪命令驿站的人以加急方式送往京城,而他自己则继续领兵往延绥镇而去。

    京城收到沈溪奏本是在冬月十四,此时朝廷发生变故已经有半个多月,谢迁从最初一再推辞到后来不得不承担起首辅之责。

    司礼监和内阁都换了人手,司礼监由刘瑾主政,谢迁为内阁首辅,谢迁之下的阁臣发生变化,在朱厚照、刘瑾一再坚持下,焦芳率先入阁,稍后王鏊入阁。

    内阁仍旧保持三名大学士,只是除谢迁外,另两人都是临时拔擢。之前入阁呼声很大的王华、梁储、杨廷和等人,都被排除在内阁外,谢迁除了要传授焦芳和王鏊工作经验,还得负责票拟,对这两年来闲散惯了的谢迁来说,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我之前何等轻松自在?现在让我整日在内阁做事,连家都不能回,实在折腾人。唉,这松弛后再想绷紧,太过困难。可惜我不能引退,否则谁知道朝政是否会被刘瑾把持,祸害天下?”

    谢迁本着良心做事,坚持留在内阁,为的是大明江山社稷,确保核心权力不被刘瑾把控。

    就算刘瑾再怎么收买,都没有得到理想的结果,谢迁始终对其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票拟该怎么写就怎么写,若刘瑾最后给出的意见不合心意,甚至还会亲自去找皇帝陈述,让刘瑾处处被动。

    刘瑾虽然想除掉谢迁,独揽大权,但考虑到谢迁在朝中不可替代的作用,还有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便不敢轻举妄动。

    可惜的是,无论谢迁怎么努力,朝中对他非议之声众多,朝中人提及谢迁,都带着一抹鄙夷。

    毕竟刘健和李东阳都主动请辞,可谢迁却好端端地留在内阁,甚至担任首辅大臣,朝臣不由自主将谢迁归在刘瑾一党,将他当作奸佞看待。

    谢迁不想理睬这些声音,刘健、李东阳和马文升相继离开京城,朝中动荡,谢迁知道自己无法退却,在他看来,就算厚着脸皮,也要赖在内阁,为文官集团留下香火。

    ……

    ……

    十一月十四,谢迁得到沈溪奏本,原本他准备在当日午朝与朱厚照谈及此事。结果朱厚照前一日出宫游玩,到上午才回宫,以至于午朝时间到了朱厚照却在寝殿睡得正香,刘瑾直接出来通禀,让大臣们自行散去。

    谢迁心中恼火,耐着性子回到文渊阁,本想来日午朝再向朱厚照奏禀,但此时他多少有些不爽,暗自琢磨:

    “来日指不定是何状况,希贤(刘健字)和宾之退下来后,朝中大小事项均由刘瑾处置,虽然有模有样,但始终是阉党当权,我若不将权力揽在手中,陛下只能当个闭目塞听的昏君。”

    想到这里,谢迁决定主动去乾清宫觐见朱厚照。

    没过多久谢迁到了乾清宫外,让门口值守的太监进去通禀,却迟迟没有动静。

    过了半晌,刘瑾出现在谢迁面前,满脸惊讶地问道:“谢阁老,您这是作何?不是说了吗,陛下今日不问朝事,您来此作甚?”

    如果换作其他司礼监太监,就算只是秉笔太监,谢迁也会带着几分恭谨,但面对刘瑾,他却显得很倨傲,昂着头道:“老夫来此面圣,有两件事要跟陛下谈及。”

    刘瑾皱眉:“哟,还有两件事呢?怎不直接票拟,让咱家跟您通报陛下知晓?还是说谢阁老您不信任咱家?要不,您把事情说出来,让咱家进去通禀一下?”

    谢迁打量刘瑾一眼,心中颇为恼火,呛声道:“刘公公贵人事忙,老夫怎能劳动你的大驾?”

    “事情说起来紧要,但也未必尽然,其中有三边总制上疏,还有关于朝中人事任免……你应该清楚,最近朝中很多官员请辞,老夫想挽留,却无法如愿,现如今吏部那边做出奏请,若陛下不知的话,人事如何安排?难道六部部堂也能由臣子决定?”

    对于谢迁的不敬,刘瑾虽然心底恼羞成怒,但表面依然和颜悦色。不为别的,就为谢迁现在得到朱厚照信任……朱厚照怕内阁三位阁老都退下去,会影响他的皇位,对谢迁留在朝中非常欣慰。

    而且朱厚照不止一次在刘瑾面前提及谢迁的好,说沈溪跟谢迁关系亲密,又强调谢迁能力出众……

    刘瑾耐着性子道:“既如此,那咱家就进去为谢阁老通禀一声……也不知陛下起来没有,唉,最近陛下可是日夜操劳!”

    就好像跟谢迁较劲儿一般,刘瑾故意提朱厚照荒唐胡闹的事情,让谢迁听了很不好受。

    不过谢迁全当没听见,闭上眼,听候朱厚照传召。

    以谢迁的出身和现如今的地位,打从心眼儿里瞧不起刘瑾,而且他也不想给别人将之构陷为刘瑾一党的机会,见面后多冷言相向。

    刘瑾阴测测一笑,往乾清宫内行去,过不多时,出来说道:“谢阁老,陛下同意您入内觐见,请吧。”

    谢迁未多言,直接往乾清宫内进去。

    在大殿等候半晌之后,朱厚照才出来。此时朱厚照睡眼惺忪,在龙椅上坐下后,揉了揉眼睛,或许是因为眼睛干涩所致,他半睁着眼睛,望着谢迁问道:“阁老有事吗?”

    谢迁听到这话,便知刘瑾未将他的来意告知皇帝,于是道:“陛下,这里有三边总制沈溪从西北进言……”

    朱厚照听到有沈溪的奏本,眼睛突然瞪大,神采焕发,感兴趣地问道:“是沈卿家上疏么?那朕可要仔细看看……刘公公,你还等什么,快给朕拿过来。”

    刘瑾见朱厚照对沈溪亲热的态度就头疼,他一直想在皇帝面前说沈溪的坏话,但现在看来如此做会得不偿失。朱厚照对沈溪信奉至极,就连其一份无关紧要的上疏,都被朱厚照期待。

    刘瑾将沈溪的奏本从谢迁手中接过,恭敬地转交到朱厚照手中。

    朱厚照打开来仔细看过,刘瑾想探头偷窥,恰好朱厚照抬起头来,他赶忙站直身体,表现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朱厚照没有发现刘瑾的异常,向谢迁问道:“沈卿家可有别的上疏呈递?”

    谢迁摇头:“回陛下,并无其它奏疏。”

    朱厚照叹了口气:“沈卿家所提都是西北军事布防事宜,这些东西朕其实以前就有所听闻,他这上疏没什么新意……朕还以为沈卿家已到了西北,正准备跟鞑靼人开战呢。”

    谢迁听到这话,顿时一阵头疼,心说:“陛下除了吃喝玩乐外,似乎就对打仗有兴趣,这是穷兵黩武的节奏么?不会步英宗的后尘吧?”

    谢迁对于大明的未来很揪心,但朱厚照却是一脸的无所谓,道:“阁老,没别的事情了吧?沈卿家的上疏既然已奏过,你可以回去了。”

    听皇帝有逐客之意,谢迁赶紧道:“陛下,老臣有朝中人事安排,要跟您商议。”

    朱厚照还没说话,刘瑾已然提醒:“谢阁老,您如此说话就不对了,这朝堂上下人事任免,应该由陛下做主,您怎能僭越说要跟陛下商议?”

    谢迁对刘瑾的指责很是恼火,居然抓着他一个小小的语病就加以攻讦,正要反唇相讥,朱厚照一抬手:

    “刘公公不必苛责,其实谢阁老如此说没什么问题……谢阁老有何意见,直接说出来便是。唉,就是今天朕实在太累了,说完后,得回去好好休息,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

    谢迁听朱厚照话中之意,似乎是天黑后尚有安排,所以必须得补充好睡眠,当下脸一黑,暗忖:“陛下莫非是昼伏夜出的夜猫子不成?白天见不到人,倒是入夜后变得精神百倍?”

    带着一股怒其不争的火气,谢迁道:“陛下,之前朝中几位部堂提出请辞,请陛下加以挽留,陛下不可为意气之争而令朝中失去肱骨之臣!”

    这话大有攻讦之意,朱厚照听到后不禁皱眉,立即侧头看向刘瑾,问道:“刘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刘瑾回道:“陛下,这不户部韩尚书和兵部刘尚书等老臣都提出乞老归田么?如今奏本都压着,您尚未批复呢!”

    (本章完)



    朝堂上刘健、李东阳和马文升的请辞只是个引子,之后多人请辞,其中包括兵部尚书刘大夏、户部尚书韩文和刑部尚书闵圭等人。

    六部七卿,几乎全都提出请辞。

    刘瑾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把事情告知朱厚照,于是先压着,想通过这种方式降低影响,没想到终归被谢迁捅到朱厚照这里。

    朱厚照乍一听没太当回事,带着几分疑惑问道:“有这回事吗?朕怎么不知晓?刘公公,你去司礼监把请辞奏本带来,如果他们所说合情合理,朕准允便是。”

    朱厚照早就看满朝文臣不顺眼,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进行更替,以便在朝中安插更多人当眼线。

    未曾想,等刘瑾将奏本拿来,却是厚厚一摞,朱厚照看到后有些傻眼,忍不住打量刘瑾一眼,问道:“刘公公,这些都是吗?”

    谢迁早就在等着看刘瑾的笑话,此时趁着刘瑾回答不出的时候,上前说道:“陛下,六部部堂几乎全数请辞,事情已闹得朝野皆知,请陛下做出对策安抚臣民,换得朝堂安定。”

    朱厚照听到这话,鼻子和眼睛又开始往一起挤,他没去问刘瑾缘由,到底是为何他心里很清楚。

    拿起桌上的奏本依次看下来,看到上面所提都是请辞之语,每一份似乎都表现出对朝廷的失望,说自己年老体迈要回乡颐养天年,朱厚照心中分外不爽,尤其当他发现六部七卿没有落下一个时,既愤怒又不安。

    看完奏本,朱厚照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将谢迁和刘瑾吓了一大跳。

    朱厚照喝问:“刘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瑾听到质问,一时心虚,以为朱厚照要问罪,赶忙跪在地上,道:“陛下,此乃朝臣自愿行为,老奴实不知情!”

    朱厚照其实知道这件事跟刘瑾关系不大,推刘瑾上位是他的意思,而朝臣们集体请辞,乃是对君王失望,严格来说一切的源头都是他跟刘健夺权所致,现在这些人要跟着刘健和李东阳辞官,怪不到刘瑾头上。

    朱厚照恼火地道:“谢阁老,您说说现在怎么办?这么多人请辞,分明是跟朕为难,想逼朕认错……朕不遵照他们的意思行事,他们就置朝堂大事不顾吗?”

    谢迁以安抚的语气道:“陛下,大臣们并非是因为对陛下有所怨责而提请告老还乡,如今朝中多数大臣都已年老体迈,就连老臣之前也有乞老归田之意。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登基当政,统御万民,更换朝中大臣乃自然而然之举。”

    朱厚照不满地道:“哼哼,一朝天子一朝臣,话是这么说,但什么事总需要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现在倒好,这些人一起请辞,分明是存心与朕为难,让朕下不来台!”

    赶走刘健和李东阳后,朱厚照信心爆棚,觉得朝堂上没有人能斗得过他,所以对大臣们的态度也失去耐心。

    谢迁看出朱厚照心中怨恼,知道此时不宜多为朝臣说话,只能想办法让皇帝出面安抚朝臣,于是道:“陛下,如今大臣们集体请辞,若陛下欲维护朝堂安稳以实现逐渐更迭,可在朝会上……”

    “万万不可啊陛下!”刘瑾突然插嘴,打断谢迁的话。

    朱厚照斜看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的刘瑾一眼,问道:“刘公公,你有话要说?”

    刘瑾认真地道:“陛下,若您在朝会上遇到大臣们同时请辞,当如何处置?在事情圆满解决前,陛下不宜跟朝臣见面,免得他们让陛下难堪!”

    朱厚照琢磨一下,点头道:“有理有理,如果大臣们同时请辞,朕真不太好办,难道朕能准允他们的请辞吗?届时朝堂岂不乱成一团?”

    “但是,刘公公……朕现在需要的是对策,这么多人请辞,你能安排出人选接替吗?有什么办法可保持朝堂稳定?你若想不出来,朕可能是要牺牲你,让你暂时离开司礼监……以平息大臣们的怒火。”

    刘瑾叫苦不迭,这什么皇帝啊,需要我的时候把我提拔起来,好言好语哄着,不需要的时候就吓唬我,甚至可能杀掉我平息臣民愤怒。

    这会儿刘瑾根本没什么主意,如果他有对策的话,早就把大臣们集体请辞的事情告诉朱厚照而不至于压着不报。

    谢迁故意装作没看到这状况,在旁隔岸观火。

    刘瑾在朱厚照打量下,半晌后才支支吾吾道:“陛下,若是大臣们执意请辞的话,或许可以……以下位之人增补。”

    朱厚照皱眉:“什么意思?”

    刘瑾道:“就是……尚书请辞,侍郎接替,而侍郎请辞……咳咳,则可以南京六部之人接替……”

    朱厚照追问:“那南京六部之人也请辞呢?”

    “这个……”

    刘瑾回答不出来,让朱厚照分外恼火,他转头看向谢迁,道:“谢阁老,这事有些棘手,这么多大臣请辞,朕无良策,你能否为朕筹谋个妥善的解决办法?既能安抚大臣们情绪,又能保证朝堂稳固?”

    谢迁思索半天后,微微摇头:“陛下,老臣实在想不出。”说到这里,他故意看了刘瑾一眼,好似在说,并不是没办法,只要将此人调离司礼监就行了。

    刘瑾跪在地上,看不到谢迁的表情,朱厚照则很清楚,带着几分迟疑道:“若不然,就只能……”

    刘瑾意识到朱厚照要说什么,立即出言奏请:“陛下,若您要撤换老奴平复大臣们的积怨,老奴无怨言,但陛下,如此一来您之前所做努力不是白费了吗?您这一退,大臣们或许会得寸进尺,提请刘少傅等人回归朝堂,届时陛下如何处置?”

    朱厚照生气了:“朝堂非儿戏,人既已乞老归田,现在又改口说召还回来,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谢迁见朱厚照抗拒的态度,心说不好,开始明白为什么刘瑾能在宫中步步崛起了,实在是此人对皇帝的性格非常了解,能轻易调动皇帝的情绪。

    果然,刘瑾说出这番话后,朱厚照说话的语气立即变了,充满了愤怒,好像跟那些请辞的大臣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偏偏此时谢迁没法插话,这让他备受煎熬。

    刘瑾再道:“陛下之前好不容易让刘少傅和李大学士请辞归田,等于是将朝政大权归于陛下,若陛下对大臣们退让,他们定会蹬鼻子上脸。老臣以为,陛下不如狠下心来,将……将诸位大臣……”

    朱厚照打量跪在地上低着头作可怜状的刘瑾,喝问:“将大臣们如何?”

    刘瑾一咬牙:“将那些大臣悉数摒除于朝廷,让世人知道陛下改革吏治的决心。”

    听到这话,谢迁吓了一大跳。

    以谢迁的老奸巨猾都想不到刘瑾会提出将众多请辞大臣全部辞退。

    谢迁在朱厚照表态之前赶紧插话:“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如此多大臣,若将其全部革职,恐怕人心皆失,以后还有谁为陛下效命?”

    朱厚照微微皱眉,但终归点了点头,同意了谢迁的说法。

    此时刘瑾则显得很果断,继续顺着先前的话题说:“若陛下将所有请辞大臣同时摒除,朝廷虽然会混乱一时,但要不了多久就会稳定下来,毕竟朝中储备的官员众多,随时都可以顶替上来。”

    “另外,陛下也知道,朝中并非人人都站在刘少傅和李阁老的立场,之所以有如此多官员请辞,不过是因为有人挑头,他们不得不随众,向陛下施加压力,但其实他们并不想离开朝堂……”

    朱厚照思索一下,眼前一亮,指着刘瑾道:“说下去。”

    刘瑾再道:“若陛下将朝中闹事魁首,诸如户部韩尚书等人清退出朝堂,朝野上下必然为之慑服,那时陛下再逐渐对朝中主要职司进行更换,做到井然有序,朝堂断不至于陷入彻底的混乱。老奴这里便有大臣人选,可更换韩尚书等人,请陛下恩准……”

    刘瑾一番话说完,乾清宫内陷入一片死寂。

    朱厚照手捂下巴,凝眉思索,谢迁愤怒地盯着刘瑾,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其观点,心下感慨不已:

    “如此阴狠毒辣之徒,提出的建议一针见血,而之前显然未曾思虑周全,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将其中利害关系考虑清楚并拿出对策,说明此人有急才。此等小人,将来我该如何应付?”

    就在谢迁为难之时,朱厚照已打定主意,霍然站起,厉声道:“刘公公之提请,朕认为甚是恰当,之前朕就看韩文那老匹夫不满,说白了,当日非刘少傅挑头,而是此人跟朕过不去,亏朕一再容忍他……”

    “现在火候差不多到了,是该让罪魁祸首离开朝廷,回乡检讨一下自己的过失。哼哼,之前已要挟过朕一次,这次还想联络朝臣要挟朕,是到朕反击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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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出手了。

    亲自下旨罢掉户部尚书韩文的官,让韩文没有告老还乡的机会。

    既然你请辞,那我就直接削除你的官职!

    在大明,罢官跟自己主动请辞有很大区别。

    大明朝廷一向礼重文官,一般文官只要不犯大的错误,一定能留住自己的官位致仕,甚至被人弹劾,犯一些不太大的罪过,都可以一笔带过。

    直接被罢免官职,而且还是六部尚书这样的重要位置,可以说让韩文没法做人。

    就算朝臣大多知道韩文是因言获罪,但市井百姓可不知,尤其是韩文洪洞老家的乡亲,肯定以为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才让皇帝下旨降罪罢官,对韩文这样死要面子的老臣来说,荣誉大过一切。

    朱厚照一意孤行,要罢免谁的官位不走内阁和吏部,而是直接下圣旨,造成既定事实。执掌司礼监的刘瑾在旁摇旗呐喊,谢迁虽贵为内阁首辅,对此却束手无策,只能选择袖手旁观。

    谢迁倒不在乎自己被罢官,以他豁达的心境,什么事都可以接受。

    面对皇帝针对文官集体请辞而展开的凌厉反击,谢迁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因为他知道事已既此多说无益,他出来反对也无济于事。而且他也觉得,韩文煽动百官要挟皇帝这点做得有些过分。

    朝中这么多大臣,能言善辩者首推谢迁,处事圆滑、明事理懂进退也以谢迁为最,而要说思想开明谢迁也是首屈一指。

    沈溪曾认为,自己跟谢迁建立起友好关系不是巧合,完全是性格对路,换作刘健和李东阳这样行事一丝不苟之人,根本不会接受他那一套。谢迁待人处事如沐春风,容易接纳一些新思想,对于年轻人没那么排斥,这才是沈溪跟谢迁走近的根本原因。

    皇帝罢免韩文的圣旨一下,满朝哗然。

    谢迁自然成为众矢之的,很多人知道,是在谢迁入乾清宫见过皇帝后,朱厚照才做出罢免韩文的决定,很多人难免会想,是否谢迁背地里攻讦韩文,甚至为皇帝出谋划策,才让韩文落得被罢免官职的悲惨下场?

    就算谢迁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也没有站出来解释。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也得不到大臣们的信任,不如难得糊涂,甚至干脆再来一次装病……之后几天他都没有入朝,甚至朝廷大小事情也交给新入阁的焦芳和王鏊处置,自己留在家里躲风头。

    ……

    ……

    没过几日,冬月十八,谢迁府上来了客人。

    这次访客非别人,正是平时跟谢迁关系不错的刘大夏。刘大夏带了个老朋友,乃上次规劝谢迁的礼部尚书张升。

    之前的请辞名单中,虽然包括了礼部尚书张升,但实际上张升就是刘瑾所说形势所迫之下不得不联名请辞之人,本身并没有离朝的意向。

    至于刘大夏的想法则复杂许多,可惜谢迁在朝臣集体递交请辞奏疏后,并未跟刘大夏单独交谈……这主要是因为谢迁作为内阁首辅,私下跟六部部堂商议朝事有些不太合适。

    刘大夏带着张升登门,气势汹汹进入谢迁书房。

    看到谢迁慵懒地坐在藤椅上看书,完全没有生病模样,刘大夏不由带着几分气恼,质问道:

    “于乔,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身为内阁首辅,当匡扶社稷,朝中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你为何要称病不出,对朝事不管不问?”

    谢迁端坐书桌后,看了刘大夏一眼,摇头道:“说得轻巧,有些事老夫想管,但管得了吗?陛下对内官信任无比,那刘瑾说什么便是什么,甚至连罢免户部尚书都不采纳老夫意见,你让老夫掺和进去,就怕到最后,老夫也落得个罢官免职的下场!”

    张升在旁看着,发现自己跟着刘大夏前来劝说谢迁纯属多余……刘大夏和谢迁关系紧密,张升觉得自己在旁可能会影响刘大夏和谢迁间的正常交流。

    张升道:“两位,老朽是否先出去等候?”

    三人中,刘大夏年岁最长,其次是张升,最后才是谢迁。谢迁在朝中属于“少壮派”,但如今却位极人臣,在三人中独大。

    张升以状元之身入翰苑,也曾有入阁的机会,但可惜弘治皇帝没看上他,最终让他做了礼部尚书。

    至于谢迁,身为宪宗朝时的东宫讲官,以帝师身份入阁,才有今日皇恩隆宠。

    刘大夏侧目打量张升一眼,摇头道:“启昭不用客气,我跟于乔说话,焉能跟你有所隐晦?他此番称病不出,完全是意气用事,你我来便是要纠正他,回避作甚?”

    谢迁听到这话,冷笑一声,将手里的书本放下来,没好气地道:“刘时雍,我好心好意请你进门,你却说要来纠正我的过错,那敢问一句,若你当日在乾清宫,见到陛下欲与大臣们针锋相对,你能说什么?之后又会如何表现?是装作什么都不知,照样处理政务,被人攻讦乃阉党同谋?还是跟我一般,先回家称病避居,让陛下知道我反对他的决策?”

    刘大夏微微皱眉,认真思考了一下谢迁的处境,发现夹在皇帝和请辞的文官间确实很为难。

    谢迁见刘大夏不语,又道:“之前我又不是没请辞过,但你说了,如今朝中刘少傅和李宾之请辞,就连马尚书也致仕返乡,朝局经历如此大的动荡,我若再请辞朝中必生大乱……你现在反倒怪责我,怎么横竖都是你有理?”

    “你以为我贪恋权位,非要留在朝堂当这个劳什子首辅,受人唾骂,乃我所求?我倒是巴不得当个闲散之人,最好连朝堂的事情都彻底不管不顾……可是,一旦我离朝,刘瑾无人掣肘,必然把控朝政大权,蒙蔽皇上,为非作歹,如此后果可是你我能承担?”

    刘大夏听到这话,微微有些惭愧:“于乔,不是非让你去争什么,但值此朝堂动荡之关键时刻,你避居不出,岂是负责任的态度?”

    谢迁站起身,走出书桌,来到刘大夏面前:“态度是否正确,无须你来斧正,既然无能为力,那我把话撂在这里,让我去为此事说项,或者让我挑起事端,趁早免谈。之前我去见陛下,就是为同僚说项,可结果呢?事与愿违,我心中难受你可知晓?”

    之前刘大夏带着满腔怒火来找谢迁声讨,现如今却被谢迁一番驳斥的话语陷入词穷境地。

    张升在旁劝解:“于乔,你别跟刘尚书置气,同殿为臣,我等心中所想别无二致,都不愿内监掌权。现如今内监尚未彻底把控权柄,如果你意气用事离开,那时再发生什么事情就说不准了。刘尚书,既然已经来了,有什么话还是坐下来说开才好。”

    被张升这一说和,三人终于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议。

    张升道:“于乔,你不知这几日发生何事……给事中吕翀、刘郤等人上书请留刘少傅、宾之和贯道,皆被杖责,曾司礼监内监官王岳王公公和范亨范公公身死,噩耗传遍京城,但陛下不管不问,似有意纵容刘瑾为恶!”

    谢迁皱眉:“此事跟王公公和范公公何干?”

    张升叹道:“于乔称病在家,或有不知,当日陛下答应杀刘瑾、张苑等人后,曾遣内监官前往内阁,跟刘少傅等人商议以刘瑾等人迁居南京未果,不料为刘瑾秋后算账,二人发配南京城,旋即半道为人所杀……”

    谢迁听到这话,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摇头:“这是宫里的事情,自有陛下处置,我不想掺和进去。”

    张升看了刘大夏一眼,见刘大夏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继续说道:“如今吏部以季升为尚书,尚且能处置朝事,而户部已调遣良弼为尚书,惜其为人太过耿直,怕是要与刘瑾等内监发生冲突……”

    马文升和韩文一个请辞一个被罢官后,接替二人位置的是许进和顾佐,这些官员都属于文官集团的中坚力量,跟刘瑾关系不合,只不过临时被安排在尚书位子上,但要不了多久便会被人接替。

    现在朝中的情况,就是撤换下来一个耿直的文臣,然后由下一个接替,不断轮换。

    弘治皇帝能力或许有所不足,但他手底下的大臣却一个个铁骨铮铮,这也是弘治朝吏治清明整体氛围良好所致。

    上行下效,若朝中阁臣和六部部堂都是清正廉明的官员,那朝中便会以清官和廉官居多,就算偶有贪心之人,也会为大势感化。

    但若朝中掌权之人尽皆贪官和赃官,那满朝自然乌烟瘴气,即便是清官也会为风气所染。

    谢迁冷笑道:“莫非你们又想让我入宫面圣,陈述利害关系?”

    张升道:“现如今如何确保朝廷不乱是个问题。朝中撤换谁都可以,但弹劾权阉之事一日不可耽搁,如今于乔你身为首辅大臣,内阁中又出现奸臣,你若不出面,怕是此事无法成功。”

    张升口中奸臣指的是焦芳,焦芳入阁乃刘瑾一手推动,入阁后处处迎合刘瑾,是满朝公认的阉党代表人物。

    谢迁呛声道:“你们要弹劾谁,那是你们的事情,莫要找我,我现在不想理会朝廷之事,若是你们觉得内阁中谁是奸臣,只管一并弹劾,先要过得了司礼监一关再说。就连之前大臣们集体乞骸的奏本刘瑾都能压下,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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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在偏头关停留了十天,在此期间他一边整合麾下军队,一边调查宣大一线长城防线情况。

    冬月二十沈溪率领兵马南下,于四天后抵达保德州,进入城里官驿歇息时得知京城朱厚照下旨罢免韩文的消息。

    虽然一路都在行军,但朝廷的情况依然源源不断传到沈溪手***他预判形势。

    在偏头关停留期间,马九回到沈溪身边,继续担任标兵统领……沈溪在仔细考虑后,终于还是决定让家眷留在京城过冬,至于何时让谢韵儿等妻妾到西北跟他团聚,待来年开春后再行决定。

    就算朝廷要扣留在外统军将帅的家眷为人质,沈溪大可将老爹、老娘留在京城,妻妾孩子可以申请带在身边,毕竟他在西北任职没有时间限制,很可能几年回不去,朝廷必须体谅到外征战将帅的辛劳。

    “……大人,韩尚书革职后,谢阁老称病不出,朝廷里文臣对于权阉步步紧逼疲于招架,处处陷入被动,接下来如何应对存疑。现在京城情报虽多,但因往来西北路途不是那么通畅,消息相对滞后……”

    保德州笼罩在一片风雪中,驿馆里,沈溪于客房一边吃饭一边翻阅手头案牍,云柳在旁将京城情况详细奏禀。

    云柳奏报的事情,沈溪基本都能估计到,只有小部分跟历史不同,比如说历史上留在朝廷的是李东阳,致仕的是刘健和谢迁,而现在却是谢迁留在内阁担任首辅。

    至于历史上的君臣矛盾,跟现如今的情况大致相当,但其中也有细微差别,比如历史上君臣矛盾大爆发前,马文升和刘大夏俱已致仕,之后刘大夏更是被下诏狱险些冤枉至死。但君臣矛盾集中爆发是在正德元年十月左右,而现在却足足提前一年,使得很多事情跟历史出现偏差。

    “……大人,不知您对京城之事作何安排?”最后云柳向沈溪请示。

    沈溪抬头看了云柳一眼,摇头道:“安排?大可不必,就算我有心筹谋也于事无补,陛下铁了心要掌权,我就算私下里做手脚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当前情况,我先保住自己的官位,跟那些宦官慢慢磨便是。”

    云柳听到沈溪的话,大感意外,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问道:“大人,您对京城之事真的选择袖手旁观?”

    沈溪叹道:“或许你觉得,我是文官,朝中许多大臣遭遇陛下粗暴对待勒令辞官,我应该跟他们共同进退才是。但现如今我人微言轻,很多事不是我能承担,现在就是西北的事情都让我焦头烂额。”

    云柳有些诧异:“卑职听闻,随着您出任三边总督的消息传遍九边,西北局面瞬间平定,鞑靼兵马退得很快,已有十多天未闻有犯边之举。”

    沈溪笑了笑道:“如果只是这个,倒也好说,但西北财政一向都是浑水。刘瑾当政后为打压九边督抚,必然会从钱财方面着手,让九边督抚向他效忠,若谁违背,定会被其弹劾,甚至连督抚都可能会被更迭甚至下狱问罪,连我也不例外。”

    云柳道:“大人,九边之事涉及国本,料想刘公公不敢这么做吧?”

    “如果是一般人,刘瑾能斗得过刘少傅和李少保他们?由于有陛下宠信,京城那些阁老和部堂刘瑾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我这样的外臣?刘瑾掌权后,必然会对当初我对他的打压展开报复,就算原本他没这心思,但随着现在野心膨胀为了立威也会选择拿我开刀……”

    说到这里,沈溪摇了摇头,“刘瑾是个锱铢必较的小人……京城那些文官虽然有麻烦,但只要他们小心应对,不要有把柄落在刘瑾手里,尤其是不要主动请辞,自保还是可以做到的。我人在西北,不能主动跳出来当靶子,只有先稳定三边,才能影响京师大局。”

    云柳点头:“既然大人早有安排,卑职不再提便是。”

    沈溪微笑着看向云柳:“该提还是得提,有个人在身边提醒一下,我感觉思路清晰很多,对决策不无助益。”

    “等明日过了河到府谷境内,剩下的路好走多了,因为基本都在我下辖的地界上行军。到榆林卫后,我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差事就算顺利完成。至于当前如何跟刘瑾相斗,跟我没什么关系,或许几年后我离开延绥镇时,京城已没了刘瑾这个人……”

    云柳暗自琢磨:“大人这是何来的自信,觉得刘瑾可以被旁人斗败?不过既然大人这么说,必然有他的道理……”

    ……

    ……

    过了黄河,沈溪领军在府谷县城中歇宿一夜,然后继续西进,沿途基本都是荒山野岭。

    长年累月的边境战争后,三边靠近边境的地区基本已无百姓居住,老百姓大多迁居内地,就算曾经富饶的关中地区,如今都冷清许多。

    三边一线的长城基本都分为两重,一道是外长城,一道是内长城,两重城墙间的距离不过十几里到几十里,这是大明军队活动的主要区域,因弘治十六年的大战导致边境一线城塞被鞑靼人毁去不少,由朱晖领衔的长城修复工作尚未完工,随着冬天到来,工程只能拖到来年开春再做。

    不是官兵和民夫不想动手,因天寒地冻根本无法施工。大明中叶深受小冰河期气候影响,基本上到了冬天西北之地都泼水成冰,别说人们不愿意出来劳作,就算能调动人们的积极性,建筑材料也会被冻住,总不能烧开水修筑城墙吧?

    沈溪到了三边之地,也就是自己治下的边塞,看到满目荒凉的景象,不由跟弘治十三年的情况做对比,顿时觉得今不如昔。

    那时的西北尚有一点生气,现在却宛若一潭死水,很多曾经驻兵的堡垒,此时已被荒弃,新的堡垒和要塞没有修筑起来,官兵们只能退守内长城,在一些没有损毁的城塞和关卡中躲避。

    于是乎这些地方都成了避难所,一个城塞或关卡内或许聚集着原本计划驻扎两倍到三倍的人马。

    而沈溪率领的亲卫及一千湖广兵和一千民夫,走在这条路上显得特别碍眼,沈溪觉得自己随时都暴露在鞑靼骑兵的攻击范围,心里充满了担忧。

    不过沈溪麾下将士倒是无所畏惧,一个个都在叫嚣要跟鞑靼人正面交战,把这些蒙元余孽当菜切。

    但在沈溪看来,这些人属于不知者无畏。

    没办法,沈溪只能改变之前仔细查看沿途城墙的想法,暂时领军走内长城南线那些相对安全的地方,同时加快行路速度,准备尽快抵达榆林卫城,那里便是他最后驻兵和统御西北三边之所。

    临近腊月,西北之地冷得出奇,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来形容丝毫也不为过,好在沈溪已习惯北方的天气,即便如此他身上依然裹着厚重的大氅,再看手底下官兵叫苦不迭,心里也不好受。

    现实非常无奈,他带的是湖广兵不耐寒,就算这年头湖广地区照样年年下大雪,也会冷得大地封冻,但绝对不会严寒到西北这样滴水成冰的地步,这些士兵初来乍到便经历大雪封天,行军受到严重阻碍。

    尤其是天黑扎营后,天地间灰茫茫一片,鹅毛般的雪花飘落下来,每个官兵都在想方设法温暖自己的身体,或是凑到帐篷内的篝火旁,或是躲进搜集来的厚厚茅草中,或者抱着灌满热水的铁壶不肯撒手。

    沈溪手头有不少懂行的人,挨个帐篷教授将士在北方过冬的要领,沈溪自己则躲进中军大帐中,围着火盆取暖,即便如此,他的手也冻得僵硬,完全无法做事。

    “大人,还得再有两日才能抵达榆林卫,不过目前大雪封山,路不好走!至于沿途河流倒是全冻上了,过河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云柳过来奏禀。

    “行了。”

    沈溪一摆手,“先过来暖和一下吧,实在不行,只能驻扎几日等雪停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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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暂时驻兵镇羌所与柏林堡之间的野外,实属不得已之举。因大雪封冻,就算距离榆林卫不过两天路程,也只能等雪停路况好转后再上路。

    这回沈溪倒不是很担心鞑靼人来袭的问题,鞑靼骑兵又不是能上天入地的天兵天将,西北之地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长城内外白茫茫一片,草原上同样也不例外,鞑靼人绝对不会顶风冒雪出击。

    云柳和马九对此倒是有些担心,尤其是云柳,为了确保营地安全,主张把斥候派出外长城一线。

    沈溪摇头:“……这会儿派斥候出边,只会打草惊蛇。若被鞑靼斥候发觉,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鞑靼人以为我会走相对安全的阳曲、汾州、绥德一线赶赴榆林卫,同时认定大明军队驻扎于城塞和关卡中不敢擅离,没人想到大雪天还会有兵马行路。只要坚持一两日,等大雪停下便可重新上路,料想不会出什么问题。至于刺探塞北的情报,先放到一边吧。”

    有沈溪吩咐,云柳没有再做安排。

    若真如沈溪所言,因她派出斥候而被鞑靼人发觉长城内有大批明朝兵马调动,或许会主动出击。沈溪麾下这批官兵不适应北方天气,加上大雪天火器使用不利,一旦开战将会处于极大的劣势。

    挨着长城就地驻扎后,沈溪连去榆林卫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派,严令大雪停下来之前,停止一切户外活动,全体官兵都躲在营帐里御寒。

    结果次日一早醒来,营地已被大雪覆盖,积雪齐腰,而且风雪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云柳在沈溪寝帐中过夜,第二天醒来见到外面的状况,不得不承认沈溪决定的英明,在这种天气下,没有任何兵马能行进,就连鞑靼人也不例外。

    士兵们起来扫雪,无论营地外如何,军营内总归要扫出空地,然后再考虑营地周围,就算大雪还下个不停,也必须进行清扫,免得到最后所有人都被掩埋在积雪中。

    马九从雪堆里走出来,满脸为难道:“大人,这雪真大,该如何是好?”

    沈溪神色轻松:“该扫雪的扫雪,该操练的操练,清扫出空地来后便进行雪战训练,跟士兵们说,中午有肉汤喝,还有酒水暖胃,上午不用计较体力,都出来活动,若躲在营帐里,反倒有可能会冻僵……”

    马九领命而去,沈溪心情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出帐门看着自天空密密麻麻挥洒而下的鹅毛大雪,连连摇头,感慨这鬼天气实在太难熬了。

    ……

    ……

    西北大雪连绵,令延绥镇周边战事全面停滞。

    鞑靼人选择北撤,大明将士也无出征打算,弘治十八年的战事似乎画上句号,这会儿沈溪是否如期履任三边总督,似乎已无关紧要。

    这场雪延伸到了宣府、京城一代,只是雪没有西北之地那么大罢了。

    京城接连下了几天雪,百姓基本躲在家中不出门,而谢迁作为内阁首辅,称病几日后,终归要入朝办差。

    如同刘大夏提醒的一样,谢迁不想将权力放给阉党的代表人物焦芳。

    王鏊跟谢迁政治主张相似,但由于所作票拟不得刘瑾心意,基本上交到司礼监后会被打回来重拟,以至于内阁中大多事只要谢迁不在就由焦芳做主,而焦芳基本上每件事都会询问刘瑾的意见,使得谢迁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该死的鬼天气,西北消息全断了,也不知之厚最近情况如何。”谢迁这天在前往文渊阁的路上,嘴里念叨个不停。

    到了宫门口,只见宫中的侍卫和太监、宫女都在扫雪,谢迁施施然走了过去,所有人都向谢迁行礼。

    谢迁作为内阁首辅,就算文臣们不给他好脸色,但御林军校尉和宫内太监、宫女却没那么势力,依然是恭敬有加。

    刚进午门,没走几步路,谢迁见戴义匆忙而来。

    戴义见到谢迁,神色有些惊惶不定,匆忙将头侧到一边,想直接往宫外去,谢迁抬手招呼一声:“戴公公?”

    内阁首辅召唤,戴义不得不正视谢迁,慢腾腾走过来问候:“原来是谢阁老。”

    虽然戴义在司礼监中地位不如刘瑾,但到底是首席秉笔太监,谢迁没有表现出倨傲的姿态,也用恭敬的语气问道:“雪下得如此大,戴公公急着出宫作何?莫非皇命在身?”

    戴义看了看周边,确定无人留意,这才凑到谢迁身前,小声道:“刘公公有事,要找礼部孙郎中……”

    谢迁听到这话,不由皱眉。

    戴义口中的礼部孙郎中,却是新近才被拔擢为礼部司务厅郎中的孙聪,此人是刘瑾干妹妹的丈夫,乃朝中籍籍无名之辈,结果刘瑾得势后,一跃成为礼部郎中。

    谢迁听闻,刘瑾经常跟这个孙聪商议奏本,甚至很多奏本的批阅都不是刘瑾决策,而是由孙聪在背后出谋划策。

    说起来,孙聪便是刘瑾的“智囊”。

    谢迁问道:“朝中没什么大事,为何要找孙郎中进宫?”

    戴义道:“谢阁老误会了,刘公公不是让孙郎中进宫,而是让孙郎中去办一件差事……哎呀,谢阁老,咱家有要事急着办,您先进宫,咱家告辞……”

    戴义似乎不肯明言,拔腿便走,谢迁想阻拦已经来不及,只能目送戴义急促离去。

    谢迁往文渊阁去的路上小声嘀咕:“如此着急找一个宫外人,刘瑾搞什么鬼名堂?”

    到了内阁,王鏊不在,焦芳值守。

    正在票拟的焦芳见到谢迁,赶紧站起来行礼:“谢阁老。”

    谢迁虽然明知道焦芳是刘瑾的人,但他不想跟焦芳撕破脸皮,微微点头:“昨日我走得匆忙,朝中可有什么重要奏疏进呈?”

    虽然谢迁是首辅,但以岁数来说,焦芳比起谢迁还要年长十六岁。正是因为焦芳一直不得入阁机会,这才剑走偏锋,投靠刘瑾。

    焦芳一脸不解,摇头道:“谢阁老请放宽心,朝中相安无事。”

    谢迁一直在思索刘瑾找孙聪的事情,没有再追问,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顺带将桌上的奏本拿起来看。

    “莫非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多虑了?现在已进入腊月,各地少有人入京,西北局势也没那么紧张,能有什么大事?也罢,就当不知晓。等回头找戴公公问个明白。”

    谢迁没整理出个头绪,也就不再纠结,开始埋头批阅奏本进行票拟。

    ……

    ……

    乾清宫内,朱厚照正在睡觉。

    昨日忙活到后半夜,直到天明才入睡,这会儿朱厚照不可能醒过来。

    大雪弥漫,朱厚照不参加午朝的话,将会一直睡到黄昏才会起床。

    张苑无事可做,便回房写了份信函,准备找人送出宫交到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手中……他有事求助张氏外戚。

    张苑前往御用监找人的时候,恰好跟刘瑾迎面碰上。

    “张公公不在乾清宫伴驾,到此处来作何?难道有什么事隐瞒陛下?”

    刘瑾行事从来都很小心,他知道自己在宫里的主要对手是谁……张苑在东宫日久,就算朱厚照对张苑有所嫌弃,但毕竟张苑了解皇帝的生活起居习惯,尚能勉强保持个天子近臣的身份。

    张苑面色拘谨:“过来找熟人叙话,刘公公无须多问……”

    刘瑾笑道:“张公公最近风光得很,如此不将咱家放在眼里?也罢,要找什么人请自便,之后陛下若有传召,咱家先给你顶着……”

    说完,刘瑾不再理会张苑,直接往乾清宫去了。

    张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直嘀咕:“真倒霉,怎么处处都能碰上他?”

    刘瑾刚到乾清宫,得知朱厚照醒过来了,赶紧入寝殿服侍皇帝起居。朱厚照穿戴整齐,看着窗外的大雪,捂着嘴打着哈欠问道:“怎么,今天没午朝?”

    “陛下如此辛劳还关心朝事,实乃明君典范,老奴甚是佩服。不过今日天气不太好,朝会已取消。”

    刘瑾恭恭敬敬地说道,“若陛下有什么事想对大臣吩咐,老奴去为陛下传达一声便可。”

    朱厚照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没朝会才好呢……最好是什么事都没有,天下太平,朕乐得清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