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寒门状元 > 全文阅读
寒门状元txt下载

    朱厚照到了乾清宫正殿,沈溪已等候多时。

    虽然朱厚照给了沈溪入宫的权限,但还是不可避免受到刘瑾的人阻挠,等他到了乾清宫,再经过传报,已经距离他进宫近一个时辰了。

    朱厚照屁股后面似乎带着风,来到龙椅前,转身面对玉阶下的沈溪,直接坐下,然后火急火燎地一抬手:

    “先生不必多礼,有什么事直接说便可!是否边关战事有变,或者你的出兵计划已做好了?”

    朱厚照不但行色匆匆,就连说话也显得亟不可待。

    沈溪原本要行礼,听到这话,连见驾的礼数都省了。

    沈溪打量朱厚照,心底琢磨这小子身上发生什么事情?他可猜不到这会儿张太后会在后面的寝殿,小皇帝是为了躲老娘才这么快接见自己。

    “回陛下,臣已将出兵计划列好,请御览!”

    沈溪将奏本从怀里拿了出来……这份奏本没有经过通政使司、内阁和司礼监,直接呈递到君王面前。

    此时张苑不在朱厚照身边,随侍一旁的是近侍小拧子,小拧子至今没有具体职司,只是在尚宝监挂职,算是朱厚照的跟班。

    在朱厚照目光示意下,小拧子将沈溪呈递的奏本接过转呈给朱厚照。

    朱厚照打开奏本,不一会儿便又合上,此时的他太过劳累,头晕眼花,不得不连连揉眼,才勉强看清楚奏本上的字,但要理解却有些困难。

    沈溪看到朱厚照双眼通红,心想:“这小子每日白天黑夜颠倒,作息时间不定,睡眠时间严重不足,用不了几年就会把身体拖垮!”

    想到这里,沈溪不免有些遗憾。

    毕竟这跟冷冰冰的历史不同,朱厚照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沈溪对朱厚照正按照生命轨迹一步步走向深渊,感到痛心疾首。

    不过沈溪没有太过自责,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他自问对得起朱厚照,到现在还在竭力将其往好的方向引导,至于能否成功,尽人事而安天命吧!

    朱厚照打了个呵欠,摆摆手道:“先生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可,朕不想看奏本,累得慌!”

    沈溪道:“陛下,臣以为,此番出兵当以隆庆卫征调六百兵马……请陛下准允!”

    朱厚照有些好奇:“六百人?是否……太少了些?难道先生不能从京营征调兵马?从京营征调的话,别说六百人,就算是六千人、六万人都可以!”

    沈溪摇了摇头:“京营涉及京师安危,不能轻易征调,一旦鞑靼袭扰京城,尚需三大营拼死奋战!若要降低此战对京城影响,从内关征调人马最合适!”

    朱厚照眉头紧锁:“沈先生,朕不怀疑你的能力,只是……你只征调六百人马,怎么能起到震慑鞑子的作用?”

    沈溪提醒:“陛下想差了,此番征调人马,乃是按照之前设想,以诈败令鞑靼人轻兵冒进,何时要用这批人马来威慑外夷?”

    朱厚照先是一怔,随即争辩:“就算不真打,但也要拿出一点像样的兵马。区区六百人,不是跟肉包子打狗一般,有去无回么?”

    “先生,要不这样吧,让魏公公统领三千营兵马出击,人数可确定为两千……一千甚至六百皆可,相同的兵马数量,三千营将士明显更有气势,你觉得如何?”

    或许是太过在乎面子,朱厚照对于出兵多寡非常在意。

    而且三千营所属都是精锐骑兵,拿出去也能长大明的脸面。

    沈溪心想:“若非我只是想借这一战立威,派三千营去还真合适。三千营为魏彬掌控,而魏彬又是刘瑾的人,三千营征调兵马越多,刘瑾在京城的势力越受削弱!”

    沈溪再次摇头:“臣以为不可,请陛下恩准,臣定能完成陛下交托,若是派三千营……出什么差池的话,臣无法预料!”

    “唉!”

    朱厚照遗憾地叹了口气,“算了,先生军事造诣比我强,先生说怎样便怎样吧,从居庸关调人……嘿,真是奇了怪了,难道那里的兵马战斗力很强,还是说鞑子……哦对了,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让鞑子以为居庸关防御出现破绽,诱惑他们轻敌冒进,是这样吧?”

    沈溪不得不承认,朱厚照行事虽荒诞不羁,但还是具备一定思考能力,能在一些细节上举一反三。

    故此,虽然朱厚照说得不那么靠谱,但沈溪还是点头嘉许:“陛下所言,颇有道理,微臣确实是这么想的!”

    适当的夸赞,对朱厚照自信心的培养帮助很大,瞬间小皇帝脸上涌现得意的笑容,道:“那是,也不看看朕是谁,朕乃沈先生学生,哈哈……对了,沈先生,军事学堂这几天就要挂匾成立了吧?哪天开学,朕准备亲自参加。”

    沈溪没好气地道:“回陛下,军事学堂已于今日头晌开学。微臣已提前知会陛下,可惜陛下并未前往!”

    朱厚照脸上满是尴尬之色,道:“先生见谅,朕因为……对,要事在身,所以没去前往,不过先生尽可放心,之后几日朕一定会前去,因为朕是这军事学堂的校长,朕不但会听讲,还可以当先生,帮上先生的忙!”

    沈溪道:“再过两日陛下便要大婚,还是留在宫中为宜,军事学堂的事暂由兵部统筹,陛下不必担心。”

    “创办学堂的目的是提高我大明将领素质,但不用急于一时,需要长年累月学习方有所成就,对于此番宣府战事不会有什么助益!”

    “这样啊……不过好像情况确实如此!”

    朱厚照释然了,道,“那就等朕大婚结束吧,唉,原本以为可以御驾亲征,出京躲个清闲,不用再参加这劳什子婚礼,没想到……沈先生,既然你已决定从居庸关调兵,那事情宜早不宜迟,先生这就回去将朕的御旨发下去,朕要回去歇息……咳,是有事要做!”

    在沈溪面前,朱厚照很顾惜自己一张脸,不想在老师面前丢人。

    朱厚照到底有一点礼义廉耻之心,他也知道沉迷酒色不是好事,只是一时不能自拔而已。

    沈溪没多停留,行礼后告退。

    沈溪出了乾清宫,直接走午门、大明门出宫,人还没出宏政门,便见刘瑾带着几名太监自金水桥而来。

    刘瑾看到沈溪,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似乎早就料到沈溪会从这里出宫,故意前来堵人一样。

    就算刘瑾就在身前,沈溪也全当没看见,径直往前走。

    刘瑾朗声招呼:“沈尚书,这是有多巧,居然在这里碰上了……怎么,进宫面圣,顺带对陛下提出了什么出兵方略?别是怂恿陛下从三千营征调兵马出征吧?若京师因此失守,你可担待得起?”

    沈溪斜着看了刘瑾一眼,心想:“以刘瑾智计,只能揣测我为了针对他,会从三千营征调人马。不过,照理说他身边应有智计高深之人点醒,诸如张文冕和孙聪之流,为何这次他说话如此肤浅,难道他不太相信身边两个谋士?”

    沈溪脚步没停,冷冷一瞥刘瑾之后,继续往宫门而去。

    刘瑾气急败坏:“怎么,在咱家面前装聋作哑?”

    沈溪脚步轻盈,边走边笑着回应:“刘公公若是担心本官从三千营调兵,可以去跟陛下提请,让陛下拒绝,何必在本官面前多费口舌?”

    刘瑾脸色一滞,随即他明白想从沈溪这里套话不那么容易,干脆冷哼一声,往乾清宫去了。

    刘瑾抱着告状的心思前往寝宫见驾,他想趁着朱厚照刚回宫心烦意乱而且人困倦时,哭诉沈溪想打压他在朝中势力,提出调三千营人马出击。

    ……

    ……

    沈溪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军事学堂。

    虽然下午没有学生,但他想多留意一下校舍建设,一些必要的器械需要找人订做,那些工匠或许不理解复杂器械的构造,他得现场予以指导。

    沈溪到了军事学堂,王守仁已经回兵部去了,留在这里的官员中,级别最高的赫然是王陵之。

    王陵之见到沈溪回来,匆忙迎上前,见面便苦着脸道:“师兄,你去何处了?为何一走就许久不见人影?”

    沈溪道:“说了让你等着,怎么,这么会儿工夫就不耐烦了?”

    说着,沈溪往侧院的办公房而去,此时学堂内几十名工匠正在劳作,沈溪驻足看了看,比较合心意,因此也就没有干涉。

    王陵之有些懊恼:“本还以为跟着师兄回京,能有好事,谁知道这次回来……还不如留在边塞呢,听说这会儿鞑子犯边,我要是留在榆林卫,又可以领兵杀敌了……师兄分明是不给我建功立业的机会啊!”

    沈溪看了王陵之一眼,没好气地道:“你留在三边也没仗打,此番鞑子入侵的是宣大一线,朝廷轻易不可能调动三边兵马助战。另外,你以为在大明,功劳全靠从战场上获取吗?”

    “难道不是?”王陵之一脸迷惑。

    沈溪道:“朝堂的事情,你所知甚少,一时难以跟你解释清楚……这么说吧,在大明要想跻身高位,非要有背景,还得运作一番才行,让你回京,其实是保护你,你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也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裳!”

    王陵之眼睛眨了眨,好似不太相信沈溪所说的话,争辩道:“师兄,情况并非如你所言,三边主要还是以战功决定前途,不然我怎么会有今天的官位?”

    沈溪笑了笑,道:“当你只是个微末小校的时候,自然可以不在乎,但等你跻身高位,这其中的差别就体现出来了。”

    “你在京城不用太过拘束,之后我会让你在学堂、兵部和都督府几边走,多结识一些朝官和勋贵,若陛下将来御驾亲征,我会指定以你为先锋官,只有这样,你才有更好的晋升机会,而不用留在边塞苦寒之地吃苦受累……”

    听到沈溪的话,王陵之脸上露出“原来这样也行”的神色。

    沈溪道:“在我办公房的书桌上,有几卷我撰写的讲案,你拿回去仔细参悟,若看不懂,上面有配图解释,甚至还可以拿来问我。等你彻悟于心,回头实战课将会由你来当教官,你一定要认真揣摩,这对你前途大有助益!”

    王陵之咧了咧嘴:“就是你放在书桌上那些?我大致看了下,好像都是些行军作战的案例,非常凌乱,还有什么火铳和佛郎机炮的运用……不知这些东西学来何用,不是说军事学堂学习的是兵法韬略吗?”

    “没用?”

    沈溪看着王陵之,有些恼火,“自己不知何用,并不代表没用,这些东西就算你再熟悉,也要回去好好研究,接下来你的学生中,会有当今陛下,你跟陛下打好关系,能亏待你?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

    王陵之这才知道怎么回事,若他被别人喝斥,一定吹胡子瞪眼,但被沈溪教训,就老实多了,只能苦着脸点点头,应承下来。

    ……

    ……

    很多时候,沈溪都觉得王陵之太过笨拙。

    如果王陵之头脑稍微灵活点儿的话,以此人勇猛和无所畏惧,基本可以所向披靡,甚至成为一代名将。

    但沈溪细细一想,若王陵之聪明绝顶,自然会多出几分狡诈和圆滑,战场上也就无法一往无前,那他最大的优点也就不存在了……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得不到沈溪欣赏。

    “有得必有失,王陵之再不堪造就,始终还是有其优点,仅仅只是力气和胆色便可助其成为一时名将,青史留名也未可知!”

    转眼到了黄昏,沈溪带着王陵之回家。

    王陵之到京城后,一直把沈家当作自己的宅院,毕竟他在京城没有自己的居所。

    刚下马车,没等进家门,王陵之在沈溪背后嚷嚷:“师兄,之前你不是说已去信汀州府,让我父亲到京城来吗?他们什么时候抵达?”

    沈溪没好气地道:“不是我让你父亲来,是你父亲来信说他要过来,还说要为你张罗一门婚事,这次来就是跟你说这事儿的!”

    “我不要!”

    王陵之骄傲地昂着头,“成婚有什么好的……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为儿女私情耽误事业?”

    沈溪打量王陵之,啧啧两声:“之前在西北时,也不知道是谁在我面前抱怨说家里不管不问……你现在年岁不小了,还是你们老王家最有出息的一个,若不传宗接代,你这一脉岂非要断绝?将来你的武职传给谁?你的侄子?”

    以王陵之现在的功名,已经有了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世袭官职。

    论起来,王陵之如今担任的游击将军属于官阶无定制的加衔,朝中具体品秩则是显武将军,从四品的武职,世袭的话后代可以蒙荫个世袭千户之职。

    王家因王陵之的崛起,已成为宁化县大户,不过跟沈家一比还是相形见绌。

    王陵之的父亲此番到京城来,除了探望儿子外,更主要还是想帮儿子谋一门好亲事,至于女方有可能会在宁化县挑选,也有可能会在京城寻找人家,以王陵之现在的地位,挑中一个合适的对象不难。

    而且王家准备在京城置办田宅,让王陵之以后就在京城生活,不再回宁化这种穷乡僻壤之所。

    王陵之道:“传给谁都一样,我若战死疆场,传给谁有区别?师兄,要不看看你儿子要不要……蒙荫的武职传给他如何?”

    沈溪听到这话,一脚踢在王陵之的屁股上,怒骂道:“滚你娘的,谁要你蒙荫了?先进去吃饭,晚上老老实实研习讲义,看你脑袋里天天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王陵之被沈溪踢中,负痛之下拔腿就跑,心里嘀咕,不知道自己的话如何得罪沈溪了。

    他心想:“我明明好心好意,怎么到师兄这儿,就成罪过了呢?师兄脾气不好,我以后还是少惹他算了。”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正德元年,六月初八。

    这天是朱厚照大婚的日子。

    紫禁城里一片忙碌,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步骤后,终于迎来皇帝大婚的最后一步,那就是迎亲。

    按照惯例,朱厚照不需要亲自到国丈府上迎亲,相关事宜会由特使完成。

    迎亲正使乃之前一直统筹和协办皇帝大婚的太监高凤,副使则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戴义。

    这二人算是宫里的老人,深得张太后信任。

    照理说当天朱厚照应该非常早便起来作准备,但奈何他昨夜仍旧在豹房过夜,一直到天明才打着哈欠回宫。

    回到乾清宫,钦天监和鸿胪寺的官员早就等候在那儿,朱厚照瞪大眼睛,不明就里,经过刘瑾提醒,才意识到当天是自己大婚之日。

    “怎么回事?光让朕回来,也不跟朕提醒一下是这日子……你什么意思?”

    朱厚照对刘瑾非常不满,不过埋怨归埋怨,该有的礼数必须遵循,人既然已回皇宫,想逃来不及了,不如乖乖地把礼服穿上,准备出席婚礼。

    在常侍为朱厚照换大婚礼服时,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不时扭动身体,一点儿都不配合。

    刘瑾忍不住出言提醒:“陛下,您还是快点儿穿戴好,然后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

    朱厚照没好气地喝斥:“知道了,就你事多,等回头再好好教训你。”

    随着威胁的话语出口,朱厚照好歹穿戴整齐了,然后带领钦天监、鸿胪寺和内监的人去见王太皇太后和张太后。

    此时王太皇太后和张太后已在大明皇宫正殿,也就是奉天殿内等候皇帝驾临。

    应邀出席皇帝成婚大典的勋贵大臣,已济济一堂,武臣齐聚武英殿,文官则在文华殿,等候大典开始。

    朱厚照刚从乾清宫出来,大臣们已获悉消息,开始在内侍引导下,由文、武二楼往奉天殿前的广场汇集。

    等朱厚照走到奉天殿后门,前面礼乐声已起。

    朱厚照原本就很困倦,听到这声音,不由带着几分恼火,对旁边的刘瑾道:“能不能叫人把这乐声给停了?”

    刘瑾赶紧解释:“陛下,此乃大婚之日规矩和礼数,不可免啊!”

    朱厚照先打量了一下奉天殿内的情况,这才黑着脸跨进殿门,此时殿内并无勋贵大臣的踪影,除了王太皇太后和张太后,只有太监和宫女。

    张太后一直在焦急等候,因为不知儿子几时到来,非常担心儿子因贪玩好耍耽搁大婚吉时。

    等见到朱厚照,张太后终于松了口气,跟王太皇太后一起迎上前。

    朱厚照非常疲倦,无精打采地对二人行礼。

    王太皇太后道:“今日哀家不该来的,这里是皇帝升座之所,太后,这件事便交给你了,哀家要回去打坐念经。”

    此时王太皇太后显得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她当过皇后,也当过皇太后,对于迎亲的礼数非常了解,原本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只需要在永宁宫、永寿宫等处等待皇帝前去请安便可,并不需要到奉天殿来。

    但张太后却不管那么多,虽然朱厚照马上就要娶皇后了,但她还是把自己当成六宫之主,想要体现自己的威仪。

    ……

    ……

    王太皇太后起驾回永宁宫,迎亲大典正式开始。

    奉天殿内临时设置的案桌上,摆放着迎立皇后需要用到的特使节信、金册和金宝印。

    这些东西原则上应由朱厚照交到礼部尚书手中,再由礼部尚书交给特使,让特使带去皇后家中,但朱厚照太过疲倦,懒得动弹,一摆手,刘瑾马上识趣地上前,把东西捧在手上。

    朱厚照微微点头,然后往奉天殿正门外走去。

    随即中和韶乐起,朱厚照在鼓乐声中,走出奉天殿,立于丹陛之上。

    此时他的法驾卤簿也就是銮驾仪仗,停在丹陛上,文武大臣则站在丹陛下的广场,列队整齐。

    朱厚照往下看了一眼,正准备走下丹陛台阶,旁边刘瑾赶紧出言提醒:“陛下,注意礼数。”

    朱厚照将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不多时,中和韶乐止,现场陷入一片沉寂。

    朱厚照正准备说上两句,鞭炮声传来。

    此时朱厚照因为缺少睡眠,整个人轻飘飘的,脑中一片混沌,突然听到这震耳欲聋的“噼里啪啦”声,吓得差点儿蹦起来,等意识到下面大臣都在关注自己,赶紧摆正站姿,不过还是拿一只手捂着耳朵,感觉过了许久,三挂鞭炮才算燃放完。

    朱厚照嘴里骂骂咧咧,对这繁琐的礼仪很是不满。

    丹陛大乐奏起,悠扬的器乐声中,勋贵和文臣武将开始行叩拜之礼。

    礼毕,礼部尚书周经往丹陛上而来,朱厚照摆了摆手,意思刘瑾把节、册、宝等物交给周经。

    周经下跪行礼,接过金册和金宝,当场宣读册封皇后的金册。

    因为从丹陛之上到下面还有一段距离,这天风比较大,周经宣读的内容,排列于下面的文武百官基本听不清楚。

    不过这只是一个仪式,到底是什么,在场大臣心里都有数。

    金册宣读完毕,礼部尚书周经将金册、金宝和使节的节信交给迎亲的正使高凤,而自己则退到一边。

    王公大臣此时下跪行礼。

    朱厚照根本不在意这些礼数,他在下面的人群中找寻沈溪的身影,想问问宣府那边怎么样了,但因这天情况特殊,大臣们一个个都身着大红朝服出席,就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加上他精神不济视力下降,看了半天也没找到沈溪身在何处。

    刘瑾见朱厚照的目光在下面大臣身上转悠,不知小皇帝此时在想什么,赶紧提醒:“陛下,您该回乾清宫等候皇后入宫了。”

    “嗯。”

    朱厚照点头。

    当他迈开步子往銮驾而去,奏乐声又起,这次从丹陛大乐换成中和韶乐。

    奏乐声中,朱厚照上了銮驾,人刚刚坐下便忍不住连打几个哈欠,眼角泪水横溢,然后倦意一波波袭来,很快闭上眼睛,鼻间响起一阵鼾声,任由銮驾晃晃悠悠往乾清宫方向而去。

    ……

    ……

    朱厚照离开,但奉天殿这边的礼数还没完成。

    迎亲使节高凤和戴义等到钦天监所定吉到来,这才恭敬地将金册和金宝放到“龙亭”内……所谓“龙亭”,就是代表皇帝御驾的一顶轿子,所有使节其实都是护送这顶轿子前去皇后家里接人。

    “龙亭”代表的就是君王。

    仪仗队和鼓乐队早就等候多时,鸿胪寺的人也会一路跟随陪同,再有旗手卫、锦衣卫和羽林卫等御林军会随同保护。

    高凤和戴义从丹陛上走下来,迎亲正使高凤居于正中,身后跟着戴义、鸿胪寺卿、少卿等人。

    一行从上面下来,沿中间御道而行,在场勋贵和大臣均对“龙亭”行礼。

    使节出奉天门,过金水桥,前面便是午门。

    而此时迎接皇后的凤舆和仪仗,已经等候在金水桥南岸的午门外。

    使节队伍会同迎接皇后的凤舆,再让人抬上送给国丈家的礼物,一行四五百人,浩浩荡荡往皇后家而去。

    此时新皇后夏氏女,正在自己于京城临时家宅后院的绣楼上,等候迎亲使节到来。

    国丈夏儒是南方人,到了京师,朝廷为他安排好了落脚之所……为方便迎亲,夏儒的家就在东长安街,距离大明门不是很远。

    夏儒一家老小昨夜几乎彻夜不眠,经过几天准备,嫁女礼数已全部准备妥当,当天一早,夏儒一家除了身在绣楼的皇后,都汇聚到大门口等候迎亲使节到来。

    国丈府成为京城百姓竞相围观之所,不过有顺天府衙差和御林军士兵阻拦,百姓们根本没办法靠近府门二十丈内。

    一直到巳时,迎亲使节才在鼓乐吹打声中到来。

    夏儒带家人跪迎“龙亭”和使节。

    高凤从马上下来,走到夏国丈面前,当众宣读金册中的内容。

    夏家人听到被册封皇后的的确是夏氏女,这才放下心来,以往临时改变皇后人选的情况偶有发生,不到最后心中大石难以落地。

    “夏国丈,请起!”

    高凤笑眯眯前去相扶。

    夏儒在高凤搀扶下站起来,面带笑容,赶紧让人过来安排迎亲使节。

    鼓乐声中,“龙亭”和凤舆被抬入国丈府前院,先是鸿胪寺的轿夫抬,等到前院后,改由内监换抬。

    凤舆抬入国丈府后院绣楼前,按照钦天监之前选定“吉位”,将銮驾放下,等到吉时到来,由高凤和女官上去迎皇后下绣楼。

    一直到吉时,准皇后夏氏在女官相扶之下走下绣楼。

    夏氏一身凤冠霞帔,到“龙亭”前,高凤作为皇帝使节,宣读金册,将金册和宝印交给夏氏。

    夏氏捧着属于自己身份象征的金册和金宝,登上凤舆,随即升舆启驾,从国丈府出来。

    凤舆从国丈府离开,国丈府内酒宴正式开始,皇宫当日不会为文武百官设宴,只有国丈府这边设有宴席。

    ……

    ……

    皇帝成婚大典继续进行。

    不过对沈溪来说,这次婚礼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早晨到皇宫露了个脸,跟着群臣叩拜一下,随即便回兵部办自己的事情。

    作为大臣没资格入宫饮宴,反倒是沈溪的妻子和老娘,当天需要入宫,因为二人都是诰命夫人,而且还是二品诰命,这会儿入宫正是彰显她们身份的时候。

    沈溪回到兵部衙门,人刚在自己的办公房坐下,谢迁急匆匆而来。

    “有茶水没?”

    谢迁一进门便吆喝道。

    沈溪一摆手,很快有仆役送上茶水。谢迁特地要了杯冷茶,沈溪见状有些诧异,道:“阁老身子骨可以啊,都这年岁了,也不喝点儿热茶水?”

    谢迁横了沈溪一眼,道:“老夫喝凉水、热水跟你何干?此来是问你出兵之事,居庸关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沈溪微微摇头:“暂且没什么消息,一共才出兵六百,就算全军覆没,也与大局无碍……阁老不必如此紧张吧?”

    谢迁皱眉:“你小子不会真打算让大明将士去送死吧?如何个诱敌深入法?老夫细细思索了几日,你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老实说吧,你到底有何打算?”

    因为语气近乎质问,沈溪心里有些不爽,但还是回了一句:“统共六百人,阁老认为学生有何阴谋诡计?”

    谢迁来回踱步,显得很着恼,最后驻足打量沈溪,道:“你最好别玩火自焚,你也知道现在朝中对你的非议有多大,时值陛下大婚,朝中都期望陛下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亲贤臣远奸佞,你可别被大臣们归入奸臣之列。”

    沈溪行礼:“那学生是否有必要感谢阁老提醒?”

    谢迁见沈溪一副平淡的态度,一时间有些着恼,不过他终归还是忍而不发,问道:“说吧,宣府那边可有战报传来?怎这几日边关一片风平浪静,莫不是鞑靼人发现情况不对,决定撤兵了?”

    沈溪道:“以阁老对鞑靼人的了解,在有进一步成果前,他们会无功而返?”

    谢迁厉声道:“老夫不跟你扯那些没用的,总之宣大一线防备不可懈怠,你人虽不在边关,但你如今乃兵部尚书,若你不能做到鞠躬尽瘁,别怪老夫在陛下面前弹劾你!”

    又是威胁。

    说的还是不中听的话,沈溪心想:“反正习惯了,你这个首辅,除了批阅奏本再无其他权力,相当于皇帝的秘书。现在皇帝把权柄交给刘瑾,你无权无势,居然来欺压我一个兵部尚书,至于吗?”

    沈溪道:“阁老请放心,学生执掌兵部,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边关若有紧急军务,一定不会懈怠!”

    “知道就好!”

    谢迁带着一股火气,因为从沈溪这里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回馈,不得不离开,回文渊阁无所事事去了。

    ……

    ……

    刘瑾当天一直留在宫中,陪同朱厚照大婚。

    皇后进宫,马上遇到一件麻烦事,这件事让刘瑾焦头烂额。

    朱厚照回到乾清宫后,立即回寝殿睡觉去了,而且不管外面声音有多嘈杂依然沉睡不起,以至于皇后进宫,连交拜喝合卺酒的仪式都不得不中止。

    如今时间已过吉时,朱厚照仍旧没起床,而张太后却在坤宁宫等候儿子、儿媳到来。

    张太后已着手搬出坤宁宫。

    因张太后把皇宫当成自己家,一直到儿媳妇进宫这天,才准备搬到修缮一新的慈宁宫,张太后准备以慈宁宫作为自己未来养老的居所。

    刘瑾这边很着急,又不敢打扰朱厚照睡眠,更不敢把这件事告知张太后,高凤和戴义急得团团转。

    高凤向刘瑾诉苦:“……刘公公,您一定要想个办法才是,这会儿皇后已在交泰殿内等候多时,陛下就是不出现,难道就这么让皇后进坤宁宫?”

    刘瑾恼火地道:“对咱家吵吵有何用?既然知道陛下正在休息,只管去唤醒陛下……咱家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不成?”

    高凤不傻,戴义也不傻,本来朱厚照对这次大婚就有抵触情绪,而且每次朱厚照起床气都很重,若谁惊扰皇帝清梦,难以有好下场。

    刘瑾继续推卸责任:“这些事,原本就该你们来做,咱家乃司礼监掌印不假,但此番陛下大婚,可不关咱家的事!”

    高凤急了:“刘公公,话不是如此说,这皇宫内,谁人不是以您老马首是瞻?”

    “莫要乱说话!”

    刘瑾嗤之以鼻,“咱家可从来没把自己看得有多了不起,你们负责大婚,出了事情你们自己承担……魏公公,我们走!”

    魏彬一直等候在旁,听到这话,也不想掺和进去,于是爽快地跟着刘瑾离去。

    见刘瑾和魏彬撒手不管,高凤和戴义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恰在此时,张苑从坤宁宫过来。

    张苑见这边不急不忙,不由大声催促:“到底如何了?这眼看都过了晌午,该吃合卺酒了吧?为何交泰殿迟迟没有消息?太后都派咱家来催了!”

    高凤苦恼地道:“若是能轻易解决的话,何至于拖到现在?陛下如今正在睡觉,谁敢叨扰?”

    “你们……”

    张苑怒视高凤和戴义,而两个老太监却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张苑。

    以年岁来论,张苑在皇宫所有职司太监中最年轻,不过四十多岁,而除了他,其余太监,诸如刘瑾、魏彬这些人,都五十多岁了,至于高凤和戴义年岁更大。

    张苑最后愁眉不展道:“真是没用,陛下不醒,就不敢进去催促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不去,咱家去!”

    高凤和戴义立即抬起头望向张苑,就好似看到救星。

    高凤道:“那一切都要仰仗张公公您了!”

    “不敢当!”

    张苑硬着头皮道,“这会儿就算被陛下叱骂,也要进去触这霉头,不过你们可记得此恩德,将来莫忘了回报!”

    高凤和戴义对视一眼,最后郑重点头应承下来。

    (本章完)



    张苑有心计。

    他跟刘瑾不同,因为他相对年轻一些,在宫里的地位不如那些老太监,就算有朱厚照赏识,也经常会受到那些自恃资历深厚的老太监排挤。

    张苑熟悉朱厚照的性格,知道遇到大事时绝对不会无的放矢,心中做了以下权衡:若是他因为去叫朱厚照而被罚,就算被打板子,回头除了可以跟张太后表功,还可以跟高凤和戴义“讨债”,怎么算都不亏。

    于是,张苑决定亲自去叫醒朱厚照。

    高凤和戴义二人跟在张苑身后,距离寝宫门还有一段路程便停了下来,生怕朱厚照醒来后连他们一起打。

    “胆小鬼!”

    张苑回头看了驻足打望的高凤和戴义一眼,嘴上骂了一句,然后上前推开殿门走了进去,却见朱厚照卧于龙榻之上,怀里抱着个软枕,旁边一名貌美如花的宫女正战战兢兢侍候着。

    张苑一摆手:“退下吧!”

    这名宫女留在这儿乃是专供朱厚照使唤。

    每次一觉醒来,朱厚照都需要别人为他端茶递水,或者送夜壶什么的,让朱厚照自己找茶水,或者去茅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宫女如释重负离开,张苑蹑手蹑脚走到龙榻前,左右看了看,轻轻推了朱厚照身体一下,随即把手缩回去,站得直直的,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张苑不想让朱厚照认为是他搅人好梦,最好皇帝以为是自然醒,如此脾气会小许多。

    但朱厚照只是就势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张苑见状,再次伸出手,力气稍微大了些,又推了朱厚照一把。

    这个时候朱厚照终于有了反应,往外转身,张苑脚步轻盈,向后连退几步,这才停下步子,装作刚从殿外走进来的样子。

    “干什么?!”

    朱厚照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张苑,火气顿生,厉声喝斥一句。

    张苑重新走回龙榻前,跪下来行礼:“陛下,皇后已到交泰殿,等着您前去交拜合卺呢!”

    朱厚照怒道:“交什么拜,合什么卺!朕正在睡觉,什么事都得放在一边……没眼力劲儿的东西,滚!”

    张苑以为自己做事聪明,却没想到依然被朱厚照啐一脸,心里非常无奈,但还是硬着头皮小声劝解:

    “陛下,实在是……您必须要起来了,太后那边已在催促,您只需过去喝杯酒,再行个礼,便可以跟皇后合卺圆房!”

    朱厚照忽地从龙榻上爬起来,怒视张苑,喝问:“怎么,朕说的话不好使?你不想走,专门跟朕捣蛋,是吧?”

    张苑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陛下,奴婢就算是死,也不能让您继续睡下去,而将皇后置之不理啊!”

    要说对朱厚照的了解,张苑作为东宫常侍,不比刘瑾差多少。

    张苑非常清楚,朱厚照很多时候都是口硬心软,属于那种纸老虎,表面上喊打喊杀,但实则行事还是有底线的。

    若是一味服软,只会让朱厚照认为他占理,会加大处罚力度。反之,但若表现出一副强硬和不怕死的忠臣姿态,朱厚照语气便会软化下来。

    当然,这得建立在朱厚照不是因为某些事气昏头的状况。

    如果单纯只是睡觉被人吵醒,朱厚照断不至于愤而杀人。

    朱厚照嘟着嘴将毯子撂在一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没好气地道:“皇后已经到了么?那好吧,朕过去见见,顺带……为朕准备些吃食,朕饿了!”

    ……

    ……

    朱厚照大婚看似一切顺利,但其实磕磕碰碰,在于身为新郎官,他自己对这次婚事根本不上心。

    朱厚照把娶皇后回来看作是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根本就没太过重视,甚至他连当初选后都是敷衍了事,回头想想夏皇后其人,其实脑中已经没多少印象。

    因为朱厚照喜好的不是稚嫩的少女,而是成熟、强势、有风韵的女人。

    虽然朱厚照出了寝宫,到交泰殿跟夏皇后完成合卺交杯仪式,但也仅仅只是敷衍了事,二人原本应该在交泰殿内合卺圆房,但奈何朱厚照实在太过疲倦,进了门,直接来到榻前,倒下来便呼呼大睡,这让夏皇后在一旁很是尴尬。

    如果换作一般女人,就算没多少见识,但看到自己丈夫在新婚之日只顾蒙头睡觉,一定非常发愁,会想方设法将丈夫叫醒,完成一些新婚礼数。

    但奈何夏皇后本身也是个“宅若久时天然呆、呆到深处自然萌”的女孩,处世经验基本为零。

    朱厚照睡得昏天黑地,夏皇后就穿着凤冠霞帔,坐在那儿看着自己的丈夫,眨着双灵动的大眼睛,越看越好奇……她从来没试过跟男人一起生活,就算在家里,也只是在自己的闺房活动,她算不得大户人家千金,平日除了看一些《女诫》、《内训》、《孝经》之类的书籍,就是学着做女红,与外界很少接触。

    朱厚照如今年方十六,还是虚岁。

    而夏皇后年不过十五,两个人完全是孩子,尤其是夏皇后,根本没做好为人妇的心理准备,入了宫门,不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什么,就算有人跟她交待过了这会儿也记不起。

    夏皇后看了朱厚照许久,肚子不知什么时候“咕咕”作响,她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侧头去看屋子中间那张桌子上的美味佳肴。

    桌子上摆着四个菜,分别是板鸭、卤猪蹄、烤羊肉和猪耳脆,都属于冷菜之列,是张苑按照朱厚照吩咐精心准备的,但因送来时朱厚照已睡着了,所以一直摆在那儿。

    夏皇后摸了摸扁扁的肚子,不知道这些好东西是给谁准备的,又坐了好一会儿,实在耐不住饥饿,怯生生看了酣睡的朱厚照一眼,这才起身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拿起碗筷,一小口一小口吃起来。

    御膳房精心准备的吃食,味道鲜美自不待言,至少夏皇后是这么认为的……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原本也没机会接触太多美食,而朱厚照的嘴非常挑剔,味道稍微差点儿他就会发火,每一道菜都是御厨的精心之作。

    或许是太饿,又或者是太过美味,四个菜最后被夏皇后一扫儿光,最后她摸了摸肚子,又从桌上茶壶倒了杯茶。

    喝下温热的茶水后,小姑娘惬意地打了个饱嗝。

    她支着头想了想,好像没别的事情可做,于是起身回到榻前,继续坐在床沿,撑着头瞪着双眼打量朱厚照。

    对她而言,看一个男人似乎是很有趣的事情,尤其这个男人很可能会陪伴她终生,她非常享受眼前这种安逸宁静的生活。

    身上穿着漂亮的衣服,美美地吃上一顿,不知不觉她有些困倦,靠在床沿上小寐一会儿,随即又猛然警醒。

    之后依然无事可做,因为朱厚照还在睡。

    她只能继续观察眼前这个看上去同样稚气的男子,抿了抿嘴唇,脑子里却已经在想晚上吃什么东西了。

    ……

    ……

    这种姿势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差不多到黄昏时分,朱厚照终于睡醒了。

    朱厚照眼睛还没睁开,嘴里已经嚷嚷开了:“朕渴了,拿水来!”

    这吆喝让夏皇后感觉很意外,她想了想,走到桌子前,倒上一杯茶,可惜茶水是凉的,不过朱厚照催得急,她顾不上旁的,连忙帮丈夫把茶水拿到床榻前,正要递过去,恰好朱厚照闭着眼伸出手,不小心碰在茶杯上。

    “砰……”

    茶杯掉在榻上,洒了朱厚照一身。

    朱厚照当即蹦了起来,嘴上怒骂不止:“哪个不开眼的,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是想被砍脑袋吗?”

    话刚说完,他才意识到眼前为他递茶水的不是以前的太监和宫女,而是一个对他来说相对陌生的女人,此时这个女人正瞪大双眸吃惊地望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场面非常的尴尬。

    “不……不好意思!”

    夏皇后嗫嚅地说了一句,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丈夫打招呼。

    她没想到与皇帝首次对话如此难堪,原本想为自己解释一番,正犹豫间朱厚照从榻上下来,嘴上骂骂咧咧。

    “……真是撞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碰到女鬼,穿得跟唱南戏的戏子一样,脸抹得跟个猴屁股一般……”

    夏皇后闻言有些诧异,摊开手观察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走到铜镜前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支着头想了想,似乎觉得朱厚照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这会儿朱厚照走到了桌子前,原本准备随便吃点儿东西,马上出宫躲得远远的,谁知道此时桌上碗碟都空空如也。

    朱厚照转过头,瞪着夏皇后道:“谁干的好事?”

    夏皇后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我是不是做错事了”的神色,支支吾吾道:“我……我早上起来就没怎么吃……实在太饿了,就……就……”

    朱厚照扯着嗓子怒吼:“什么?你饿了就敢吃朕的御膳?那是不是你困了就敢睡朕的龙榻……”

    这话说得痛快,但转念一想,可不是,眼前这位确实可以跟自己抢床睡,朱厚照心里登时越发不爽了,怒道,“谁给你的权力?告诉你,这里的一切都是朕的,你做的每一件事,就算只是一件小事,也必须要先跟朕请示,知道吗?”

    “我……”

    夏皇后根本不知道如何跟自己的丈夫沟通。

    朱厚照气呼呼地走来走去,似乎想上去教训一下这个不懂事的女人……在他心中,可没有什么女孩子柔弱欺负不得的想法,他欺负的女人多了去,甚至从小就让人去打那些得罪他的宫女,而且把这些事当作家常便饭。

    朱厚照厉声道:“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夏皇后恐惧地点了点头。

    朱厚照看夏皇后诧生生的模样,打从心眼儿里感到厌烦,不屑地道:“这女人是谁选定的?就这模样还想当皇后?呆头呆脑,就跟没开窍一般,这样的黄毛丫头送给朕,朕都不稀罕!”

    说完,朱厚照不想停留在婚房内,打开门,不管外面那些太监、宫女惊讶的眼神,径直往前面乾清宫而去。

    ……

    ……

    朱厚照当晚出宫去了。

    到了豹房,朱厚照醉生梦死,把新婚的夏皇后一个人丢在交泰殿内。

    张太后可不知道自己儿子所作所为,她搬到慈宁宫后,以为自己的儿子跟儿媳妇在交泰殿内锦瑟和谐,心里欢喜之余,不免有些失落。

    张太后想到自己的丈夫弘治皇帝,想到当年新婚时跟丈夫的恩爱和缠绵,想到丈夫英年早逝,更觉得失落,心里对儿子的依恋不觉增加几分。

    等到天明后,张太后再也忍不住了,第一时间前往乾清宫,看望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

    毕竟她作为太后,不能进交泰殿,免得儿子和儿媳尴尬,便在乾清宫后庑等候,这里隔着交泰殿只有一个门楣和一条不长的过道罢了。

    可张太后等了半个多时辰,不见交泰殿里有人出来,倒是那些从殿门前路过的太监和宫女来去匆忙,每个人好像都在竭力回避什么。

    “这是怎么了?”

    张太后心里琢磨,“皇儿这么大,不是第一次临幸女人,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出来?难道是太过恩爱缠绵?”

    一直到太阳升起,张太后终于忍不住了,恰好此时高凤和戴义到来,张太后将二人叫到身边,质问道:“为何不去唤陛下起身?还是说陛下已经回寝宫去了?”

    按照大明规矩,皇帝跟皇后过夫妻生活必须要在交泰殿,也是到孝宗时才有所改变,因为孝宗只有张太后一个妻子,平时二人便直接生活在坤宁宫,就算张太后进乾清宫寝殿也跟进自家卧房一样,从来不需要接受什么约束。

    不过,张太后自己不守规矩,但她却希望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能按照宫内的规矩行事,更不希望儿子只娶一个妃子。

    现在有了一个夏皇后,很快就要着手安排另外两名落选皇后的秀女进宫,作为妃子陪伴在朱厚照身边。

    因为高凤和戴义昨夜都不在这边,二人不知道交泰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戴义道:“太后娘娘,老奴这就去给您传报陛下!”

    “快去!”

    张太后忍不住催促道。

    戴义和高凤二人一起往交泰殿而去,等到了殿门口,守在门口的太监受惊不小,直接跪了下来。

    以戴义和高凤对朱厚照的了解,便知道里面一定没什么好事。

    “陛下,皇后娘娘,该起来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了!”戴义大声说道。

    说了一句,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又唤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戴义便知道可能发生大事了。

    戴义问旁边跪着的太监道:“陛下昨夜可有起来过?”

    一名太监道:“回戴公公的话,陛下昨日并未留宿交泰殿,至于去了何处……奴婢不知……”

    戴义和高凤对视一眼,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

    就算知道这件事不小,但还是要回去跟张太后通禀。二人来到张太后面前,戴义战战兢兢地禀告:

    “太……太后娘娘,陛下……昨日并未在交泰殿过夜!”

    张太后气急败坏,霍然站起,大声喝问:“你可知陛下去了何处?”

    戴义脸上满是无奈之色:“老奴……也不知。”

    (本章完)



    朱厚照又大肆荒唐了一回。

    大婚之夜居然没在紫禁城里渡过,直接在宫外豹房过夜,简直没把自己的新婚皇后放在眼里。

    张太后听到戴义的回话后,瞪着高凤和戴义,厉声喝问:“你们是怎么看着皇上的?”

    高凤和戴义原本以为这件事与己无关,正在暗自庆幸昨日守夜的不是自己,但听到张太后的话,才知道原来不轮值也要背负责任,二人几乎同时跪在地上向张太后磕头请罪。

    戴义苦着脸道:“太后娘娘息怒,老奴知罪……请太后娘娘责罚!”

    张太后冷笑不已:“责罚?哀家看来真要好好责罚尔等,那么大个人都看不住,难道你们就未曾想过陛下会出宫?对了,刘瑾和张苑人呢?”

    听张太后提及刘瑾和张苑,高凤和戴义心中的担忧稍微减轻了一些,到底那两位才是宫里所有太监中权势最高的存在,跟他二人关系不大。高凤恭敬地道:“回太后娘娘,老奴不知。”

    张太后一脸愠色:“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光吃米饭不干活?来人,将他二人……”

    原本张太后想迁怒戴义和高凤,对二人重重处罚,但转念一想,皇帝大婚之日丢下皇后出宫,这事儿太过荒诞不羁,严重影响到皇室的声誉。

    张太后暗忖:“不行,不应责罚这二人,若是事情传开,朝野上下一定会非议皇儿,让他颜面扫地不说,还让我大明皇室蒙羞。现在一定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绝对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

    想到这里,张太后厉声质问:“你二人可知错?”

    戴义和高凤都忙不迭磕头,因为太过用力,把额头都给磕破皮了,对二人来说,这可是无妄之灾,他们原本就不负责侍候皇帝日常起居,作为迎亲使节,把所有该走的流程走完就算完事,哪里敢保证皇帝留在交泰殿合卺圆房?

    戴义和高凤有冤无处申,同时口称:“老奴知错,请太后娘娘息怒。”

    张太后重新坐了下来,黑着脸道:“你二人有错,而且错得离谱,简直罪该万死!哀家暂且不责罚你们,你们现在必须戴罪立功。今日的事情,不能让外人知晓,你们可知应怎么做?”

    高凤和戴义稍微抬起头,二人先相互对视一眼,双方额头上都血迹斑斑,戴义率先表态:“太后,老奴知道该怎么做了,让知道昨日陛下出宫之事的人……都封口!”

    张太后厉声道:“知道怎么做就好,现在赶紧去办,不但要让宫里的人封口,就连宫禁,还有宫外的人也要通通封口!去,把刘瑾叫来!”

    戴义听说要封宫禁侍卫和宫外之人的口,知道自己力不能及,正在想自己这回恐怕要大祸临头了,这边张太后点名让刘瑾过来,他终于安心了些,心想:

    “总归有刘公公在前面挡着,这天塌不下来,倒是想想该怎么让那些奴婢封口,杀了肯定不行,有违天和,若把人给毒哑……也不行,太不人道了!难道只是吓唬一番,让他们发誓不乱说话?”

    张太后见戴义迟疑不决,怒道:“还在做什么?不快去!”

    “太后娘娘息怒,老奴这就去!”

    戴义磕头之后,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往仍旧跪着的高凤看了一眼,然后匆忙找刘瑾去了。

    ……

    ……

    这件事别说张太后和高凤、戴义等人不知情,就连刘瑾也被蒙在鼓中。

    刘瑾正在家中睡觉,天色刚刚亮就有人前来敲门,等见到来者,刘瑾吓了一大跳,居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戴义亲临。

    平时刘瑾跟戴义的关系不那么好,在于戴义此人是个两面派,在刘瑾和张苑之间摇摆不定。

    刘瑾一直对戴义把持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的位置不满,因而从来没把戴义当作自己人,平时见了戴义都是当做奴仆使唤。

    刘瑾打量一脸苦色,额头上满是血污的戴义,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戴义哭丧着脸,凄切说道:“刘公公,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呜呜,实在是说来话长……”

    这时候戴义还在卖关子,刘瑾简直想拍这家伙一巴掌,但刘瑾终归还是耐住性子,问道:“何事惊惶?难道宫里出什么事了?”

    刘瑾首先想到的,是皇帝可能有什么危难,比如说生了急病,或者是被人刺伤等等。

    戴义咧着嘴,好似哭喊一样说道:“陛下昨日傍晚出宫,至今未归。”

    刘瑾听到这话,微微吸了口冷气,脑袋往后一缩,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心里却琢磨开了:“这算什么大事不好?皇帝出宫难道不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么?“

    但他又想到可能会有一些他没察觉的问题,于是又问:“陛下昨日傍晚出宫后,可是跟着沈之厚往宣府去了?”

    刘瑾最担心的事情,不是皇帝夜不归宿,因为朱厚照几乎是天天夜不归宿,他怕的是被沈溪给拐跑,若朱厚照去了宣府,他没法把人追回来。

    刘瑾了解朱厚照的性格,这是个做事风风火火的少年天子,当初朱厚照尚是太子时,就跟着他一道南下,天南地北游历一圈,至于朱厚照最后是怎么回到京城的,到现在刘瑾都不是很清楚。

    戴义被刘瑾问得一愣,发现自己跟刘瑾所说根本不是一回事。

    “刘公公,您说的什么跟什么啊……难道您的意思是……陛下跟着兵部沈尚书出征了?”说到这儿,戴义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刘瑾用尖锐的嗓音喝问:“你连陛下去了何处都不知,到咱家府上来发什么疯?你且说,为何要到咱家这里?”

    戴义这才回归本来的问题,哭丧着脸道:“刘公公,昨日陛下出宫去了豹房,到现在还没回去,太后娘娘今日一大清晨在交泰殿外等候,恰好发现这个秘密,逮着不放,这会儿怕是咱们都跑不掉……”

    刘瑾气急败坏地指着戴义的鼻子,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们没看好陛下,跟咱家有什么关系?”

    戴义委屈地道:“怎能没有关系?太后娘娘怕这件事传扬开,下令封口……”

    刘瑾听到这话,眼睛瞪得溜圆,怒不可遏:“好你个姓戴的,感情你上门来,是故意让咱家知道这件事,陷害咱家吧?”

    戴义赶紧否认:“刘公公多心了,这是太后娘娘亲口吩咐的……太后娘娘让鄙人出宫请刘公公您回宫去见驾,您不会以为是鄙人给您使绊子吧?”

    刘瑾还真觉得是戴义故意使绊,咬着牙,厉声道:“哼,回头再跟你算账!”

    说完,他顾不上跟张文冕和孙聪等人商议,收拾整齐便跟戴义一道进宫去了。

    ……

    ……

    太阳终于升起。

    紫禁城,坤宁宫内,此时坐镇此处的并非是新皇后夏氏,而是太后张氏。

    张太后意识到问题严重,没敢去跟太皇太后王氏说事,而是把知情人都召集到坤宁宫,对相关人等做出训示,让他们识相点儿,不得把事情传扬开。

    刘瑾和戴义抵达的时候,张太后已经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话,此时有些口干舌燥。

    那些宫女和太监战战兢兢跪在那儿,生怕张太后为了封口而杀人。

    就算不是全杀,但也有可能会杀鸡儆猴,选择性地杀上一两个立威,在皇宫这么残酷的地方,宫女和太监被迫害致死的情况屡见不鲜,宫女和太监无不为自己的命运忧心忡忡。

    “刘瑾,你来得正好!”张太后刚喝了一口茶,见到刘瑾到来,立即抬起嗓门厉声说了一句。

    刘瑾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快步上去,到了张太后身前立即跪下,他旁边还跪着一个人,赫然是张苑。

    张苑在宫外没有私宅,张太后传唤,张苑不敢耽搁,很快就过来了,跪在地上倾听了一耳朵训示。

    刘瑾听张太后直接称呼自己名字,知道如今张太后正在盛怒中,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老奴拜见太后娘娘。”

    张太后见掌司礼监的刘瑾如此恭谨,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太监之首,需要给予一定尊重,不复之前那般盛势凌人,问道:“刘瑾,陛下昨日出宫之事,你可知情?”

    刘瑾解释道:“回太后娘娘,老奴也是经戴公公通传,方才知晓此事,在此之前根本是一无所知啊。”

    张太后恼火地道:“那你是怎么照顾陛下起居的?平时不都是你跟着陛下出宫的吗?”

    “这……”

    刘瑾有苦说不出。

    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他陪同朱厚照出宫,甚至朱厚照看他辛苦,还特别允许他在宫外拥有私宅,从此后获得自由进出皇宫的权限。平时刘瑾都在自己宅中过夜,白天才到宫中的司礼监当差。

    但现在朱厚照在豹房的起居跟他没多大关系,平时都是些得宠的太监和亲随,诸如小拧子和钱宁等人服侍身旁,这些人才是朱厚照面前的红人。

    张太后似乎不想听刘瑾解释,一抬手:“你现在不必多说了,哀家不想让这件事传扬出去,再者……你立即出宫去将皇儿叫回来,就说哀家说的,若他不想回来,那哀家可以考虑换别人来当皇帝!”

    “哀家只怪自己错生了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放肆,连祖宗规矩都不顾了,这哪里是一个帝王的气度?”

    气急败坏之下,张太后说话重了一些。

    甚至提出要废黜朱厚照的皇位。

    刘瑾听到这话,非常害怕,虽然张太后未必有权力废黜皇帝,可一旦太后和皇帝交恶,那苦的可就是他们这些实质上都是皇室家奴的内侍。

    刘瑾连连磕头:“老奴这就出宫去找寻陛下,太后娘娘请息怒,老奴一定将陛下找回来!”

    张太后厉喝道:“若他不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跟他一道自生自灭去吧!”

    ……

    ……

    朱厚照失踪的消息,在皇宫内属于一件高度机密的事情,外人无从知晓。

    沈溪没有留意身为皇帝的朱厚照昨夜在哪儿过夜的事情,因为这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对此他也没有特别的兴趣。

    原本当天沈溪休沐,但因之前筹备军事学堂,耽误了一点事情,所以当天他还是赶到兵部衙门,准备处理积压的公务。

    沈溪抵达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刚来到自己的办公房门前,王守仁从旁边的房间走出来打招呼:“之厚,谢尚书已等候多时。”

    沈溪对谢迁的到来多少有些不喜,心底根本就不想跟这个老顽固打交道……谢迁没事就喜欢用长者的姿态教训他,频频向他施压,似乎兵部是谢迁直接管辖的一样,沈溪对此已不厌其烦。

    不过人既然来了,他还不得不去见上一面,总归谢迁是当朝首辅,地位在那儿摆着,沈溪作为兵部尚书不能失了礼数。

    等沈溪抵达客厅,正在喝茶的谢迁站了起来,未等沈溪行礼打招呼,便直接道:“老夫此来是跟你说一件事……昨夜陛下未在宫里过夜。”

    沈溪抬起双手正待合拢抱拳行礼,听到这话将手放了下来,往周边看了一眼,确定没旁人后,才皱眉对谢迁道:“阁老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谢迁吹胡子瞪眼:“怎么,这件事你还觉得不够大吗?昨日乃陛下大婚之日,陛下居然未留在宫中过夜,这件事若传扬出去,会对陛下声名造成多大的影响,难道你不清楚?”

    沈溪摇头苦笑一下,见谢迁对此事如此重视,一时间无法理解,因为他自己并没有觉得如何。

    沈溪心想:“不同时代的人在思想观念上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异?陛下出不出宫,好像没什么了不起啊,大不了说明皇帝对皇后不满……这跟我们做臣子的有什么关系?”

    因为沈溪对朱厚照的性格非常熟悉,再加上他知道历史上有传言,朱厚照的皇后夏氏很有可能一辈子都没被朱厚照临幸过,所以沈溪对这事情有心理准备,也没想过帮朱厚照成就美满婚姻又或者怎么样。

    皇帝的婚姻原本就是政治婚姻,夏氏进宫前就应该有自己得不到帝王宠爱的心理准备,沈溪可不想无端为自己惹麻烦,他根本就不想管这种糟心事。

    沈溪问道:“阁老从何得知陛下昨日不在宫内?难道阁老派人盯着陛下起居?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谢迁眯着眼打量沈溪,冷冰冰地质问:“你小子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老夫是那种不知分寸之人吗?”

    沈溪没有回答,他想象不出谢迁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在他看来,即便这种事发生了,皇宫也必然会把消息封锁,泄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谢迁见沈溪不答,没好气地道:“老夫只是偶见宫内那些宫女和太监神色惊慌失措,就好像天塌了一样,之后才得到一点风声,说是昨夜陛下出宫未归……”

    在这个问题上,谢迁避重就轻,沈溪当然能听出来。

    沈溪安慰道:“阁老不必着急,这件事既然确定发生了,还是从长计议好!”

    (本章完)



    朱厚照有没有临幸夏皇后,对沈溪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但他也知道,朝廷上下,从张太后再到下面文武百官,都指望这次大婚能改变朱厚照贪玩好耍的性格,让其从沉迷逸乐中走出,成为一个明君。

    所以当谢迁得知朱厚照昨夜没在宫中过夜后,便感觉天塌下来一般……对谢迁而言,事情实在太大了,以至于一时间无法接受,所以特意来找沈溪询问“对策”。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再着急,这件事也不该上门来麻烦我……我能帮上什么忙?难道要我强迫皇帝跟他的皇后圆房?”

    谢迁没有说明到底是如何得知朱厚照昨晚彻夜未归的,以沈溪料想,谢迁在宫里应该有眼线,以至于能第一时间获知消息。

    谢迁坐下来,急切地问道:“你说说看,现在该如何是好?”

    沈溪眉头微蹙,露出深思之色,良久后方道:“就算如同阁老所言,昨日陛下的确未在宫中留宿,但也不能说明陛下未曾临幸……咳咳,未曾跟皇后合卺,阁老是否担忧过甚了些?”

    谢迁皱眉:“之厚,你应该清楚当今陛下的秉性,若他昨夜无心留在宫中,你觉得他曾跟皇后合卺过?”

    在这个问题上,沈溪无从否认谢迁所言,他不过想缓和一下眼前的紧张气氛,甚至想把这件事遮掩过去,但谢迁并不吃这一套。

    “那谢阁老希望得到怎样妥善的解决?”沈溪又问。

    谢迁这下回答不出来了,思索好一会儿后才说:“陛下在大婚之日拒绝跟皇后合卺,这种事只有在当前的正德朝才会发生……你也该知道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皇后不得君心,将来如何统领六宫?”

    “陛下若是提废后复立后之事,大明或许要陷入混乱之中!”

    沈溪皱眉:“阁老的想法是否太过跳跃了些?”

    谢迁怔了怔,问道:“你说什么?”

    沈溪摇头苦笑:“如今不过是陛下跟皇后大婚后的第一天……未能琴瑟和鸣,如此阁老便说陛下要废后,实在是言之过早……以学生看来,陛下不过是少年心性罢了!”

    谢迁摇头:“一句少年心性,便可将这件事遮掩过去吗?”

    沈溪微微一笑:“总归陛下是在万千宠爱中成长,没有任何人跟他抢夺皇储之位,先皇前几年躬体有恙,一直未能好好教导太子,以至于太子身边充斥奸佞之臣,对陛下日常生活和学习形成错误引导,才造成如今模样。这也跟陛下登基太早,小小年纪便大权独揽有关……”

    谢迁一抬手,打断沈溪的话:“老夫不想听你说这些,你只说这件事当如何解决吧?”

    “无从解决!”

    沈溪道,“学生不过是兵部尚书,并非宫中职司人员,更非皇室中人……退一步讲,就算是,阁老认为这种事能改变陛下的作法吗?陛下乃九五之尊,地位最是尊崇,若能妥善教导,也不会有今日阉党专权之祸了!”

    谢迁听了这话,很是气恼,他来这里是想让沈溪拿出对策。但现在沈溪只说困难,而不说解决办法,甚至抱有一种“这事儿我管不着”的拒不合作态度,让谢迁觉得沈溪是有意逃避问题。

    谢迁起身:“这件事先知会你,你最好尽快想出个对策来,老夫便不打扰了……你记得,这件事不得对外宣扬,若被外人知晓陛下境况,怕是朝野上下会非议不断,你务必慎之再慎!”

    沈溪一直在揣测谢迁如何得知朱厚照不在宫中的事情,当下起身行礼:“看来阁老没什么事情要对学生交待了,学生恭送阁老!”

    ……

    ……

    沈溪刚送走谢迁,马九便火急火燎赶到兵部衙门,直接闯进沈溪的办公房,一进门便以一种诡异的目光望着沈溪,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马九跟沈溪回到京城后,一直作为兵部经历调用,这个正七品的官职说白了就是沈溪的随官,平时跟着沈溪进进出出,偶尔也负责一些军事学堂的事情。

    沈溪打量马九,问道:“九哥不在学堂那边,为何回衙门来了,难道有事?”

    马九凑到沈溪跟前,为难地小声道:“大人,有人……求见。”

    沈溪看了看马九的神色,大概猜到来人不简单,当即皱眉:“难道是陛下?”

    “正……正是。”马九愁眉不展道。

    沈溪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他知道,那就是马九跟朱厚照认识。

    弘治十六年京城保卫战时,马九留守京城,经谢迁举荐跟随朱厚照进进出出,那时还是太子的朱厚照便表现出对马九的欣赏。但朱厚照登基后,一直没机会见到马九,也就没对马九做出提拔。

    沈溪想了下,此番朱厚照来见,没到兵部衙门这边来,显然以为他这个先生留在军事学堂,结果恰好遇到马九。

    沈溪问道:“陛下现在何处?”

    马九道:“正在兵部衙门外,是否请进来?”

    沈溪果断摇头,起身往衙门口而去,嘴上同时说道:“这里可不是面圣的好地方,既然陛下微服来访,显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兵部那么多人都认识陛下,若被他们知晓,很多事说不清楚!”

    沈溪没有询问朱厚照带了多少人来,等他出了兵部衙门大门,便见东长安街红墙墙头下,一个身材不是很高大的少年正在喝斥随从。

    “……看看你,一点本事都没有,难道就不能跟沈先生学着点儿……”

    一听便是朱厚照所言。

    而被朱厚照喝斥之人正是刘瑾,这会儿刘瑾没有一丝一毫司礼监掌印的威严,灰头灰脑的,就好像做错事的奴才,正在被主子教训。

    沈溪仔细观察一下,朱厚照所带随从不多,而且都有意识地在周边几十米外游弋,应该是暗中保护,没敢太过靠前。

    沈溪走了过去,朱厚照听到脚步声侧目看了过来。

    等朱厚照看到沈溪,眼前一亮,连忙迎上前:“先生不必行礼,咱们要进衙门说话吗?”

    沈溪道:“陛下到兵部,说的若非机密之事,自然可以入内,若需要保密,还是外面说比较好,衙门里人多眼杂,陛下说什么都不方便!”

    沈溪还不知道朱厚照来找他的目的。在他看来,朱厚照可能是想跟他商议出京往宣府,或者是跟他进军事学堂进修等事宜,根本猜不到朱厚照是为稳定皇位而来。

    此时已临近中午,城里却一片萧条,毕竟京城仍在戒严中,除了少数几个街区允许开放早晚两市,其余时候京城都处于封闭状态。

    沈溪带着朱厚照来到附近的弄巷,路上朱厚照迫不及待地道:“先生,这件事非常麻烦,母后可能要废黜朕的帝位!”

    听到这话,沈溪不由皱眉……这根本就是不靠谱的事情!

    张太后要废朱厚照的帝位?

    压根儿就不可能!

    作为皇室嫡系独苗,莫说没人跟朱厚照竞争,就算有人想要争夺皇帝之位,张太后也不会因为什么事而废掉现在的皇帝。

    帝位更替带来的朝局影响非常大,另外大明是君权登峰造极的年代,对于后妃、内侍和大臣的限制都很大,以张太后的身份,并不拥有随便废立皇帝的资格。

    沈溪打量刘瑾一眼,再看向朱厚照,问道:“陛下是听谁胡言乱语?”

    朱厚照斜着瞟了刘瑾一眼,没好气地道:“还能有谁?就是这厮!他说乃母后亲口所言,若朕不回宫的话,就要废掉朕的帝位。朕乃堂堂天子,母后岂能说废就废?但朕有些吃不准……所以先来找先生商议!”

    听到这里,沈溪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正如之前谢迁所言,昨日大婚朱厚照却不留在皇宫中,这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张太后早晨起来听说后,雷霆大怒,于是便威胁朱厚照……你再不回宫我就废了你,看你是否老实听话!

    沈溪再打量朱厚照,终于明白这个地位无比尊崇的学生为何会来找自己了。

    决定帝位的关键,不单纯是太后的决定以及方方面面的约束,朱厚照只认识到一件事,要想自己皇位稳固,首先军队得支持自己。

    而决定军队动向的人,便是兵部尚书。

    沈溪不由苦笑:“这小子虽不学无术,却还是有一点小心眼儿,知道老娘可能要废掉他的皇帝之位,便跑来找我这个老师,与其说是要跟我商议,不如说是要试探我的态度,顺带拉拢我跟他站在一起。”

    “这样一来,就算张太后真动了废黜皇帝之心,在涉及朝堂斗争时,拥有军队支持的他也会占据主动!”

    沈溪又好气又好笑,盯着朱厚照道:“陛下应该是在什么事上触怒太后,太后在生气之下,才说出如此威胁之语吧!”

    朱厚照声音提高八度:“朕昨日是没有回宫,但母后也不能拿废黜朕的帝位来威胁吧?朕可是她跟父皇的独生子,她不想让朕当皇帝,难道想让那些旁系王子王孙来当吗?”

    沈溪瞅着生气的朱厚照,心里不由想到正德朝以后的历史。

    在另一个时空中,眼前这小子没有子嗣留世,因落水受惊生病而死后,皇位旁落堂弟手中,而他老娘晚年非常凄惨。

    大明朝有一点好,那就是权力牢牢掌控在皇帝手中,权臣基本没资格挑战皇位,所以不管谁当上皇帝,基本都能控制朝局,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说景帝和英宗的兄弟恩怨。所以嘉靖登基后,与之没有血缘关系的张太后迅速边缘化,最后悲凉过世,显赫一时的张家也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沈溪道:“陛下如今不应来找微臣商议,而是应该立即回宫面见太后……母子没有隔夜仇,而且这件事也实在不宜张扬!”

    ……

    ……

    朱厚照很生气,气的是老娘威胁他,让他没有安全感。

    他知道自己登基为帝后有点儿不务正业,再加上昨日冷落皇后之事,他心里也有一点愧疚,但现在张太后威胁要剥夺他的皇位,却触及了他的底线,一时间心中气不过,先来跟沈溪打招呼,准备把军队掌握手中,再对张太后发难。

    朱厚照听到沈溪的话,带着几分迟疑:“先生,朕回宫后,不会被人逼着逊位吧?”

    沈溪摇头苦笑:“就如同陛下所言,先皇只有您一位太子,大明朝谁人能威胁到您的帝位?”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不由咧嘴一笑:“先生说得对,但朕总觉得不妥,就算太后气糊涂了,也不该说出这种话,是吧?刘公公,难道是你想趁机挑拨朕跟母后的关系?”

    以前刘瑾和沈溪间是对手,基本不会为同一件事情而谋划,但现在却不同,刘瑾在太后要废黜皇帝这件事上,立场跟沈溪完全一致。他用可怜兮兮的语气回道:“皇上,您可高看老奴了,老奴哪里敢随便造次?”

    朱厚照回头看着沈溪,问道:“那依先生之意,朕这就回去面见母后,把话说清楚?”

    沈溪琢磨一下,此时朱厚照回去,肯定会跟张太后爆发冲突,继而又想:“这件事是这小子错了不假,但若张太后拿废帝之事来说,就有点跟皇帝对着干的意思了,这小子倔强起来,不会把他母后给软禁了吧?”

    在这个问题上,沈溪不方便发表意见。

    现在他的意见或许能顺着朱厚照的意思,朱厚照也会听从甚至心生感激,但将来可就未必了。

    朱厚照若回去后跟张太后吵翻,甚至起冲突,那时张太后继续威胁废黜皇帝,而朱厚照最在意的又是帝位,那时很可能会出现朱厚照下旨将张太后打入冷宫的局面,而这会成为朱厚照毕生的污点。

    等再过些年,朱厚照便会意识到这件事自己做错了,那时清算就会开始。

    沈溪道:“陛下是否要回去面见太后,应该由陛下您自己做决定……若陛下觉得不应该跟太后讲和,可暂且留在豹房,但若陛下觉得要跟太后讲和,并且跟皇后夫妻恩爱,相敬如宾,那就应该回宫见太后!”

    沈溪的态度很明确,你的事我不想掺和,我只是提出两种假设,你自己选择,出了事别来找我。

    反正我不支持废黜皇位,也相信张太后不会在废帝这件事上乱来。

    作为皇帝,你想回去跟张太后讲和,或者是回去跟张太后争吵,又或者是留在宫外躲避不见,都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我无关。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点头道:“先生说得有理,朕到现在,也该有自己的主意了,不能听由母后安排。”

    “说真的,那个皇后朕的确不太喜欢,朕为什么要跟这种女人生活在一起?朕这就回豹房,就看母后是否真敢废掉朕的皇位,若她乱来的话……朕不会坐视不理!”

    说着,朱厚照握紧拳头,露出一脸凶相。

    ……

    ……

    朱厚照决定暂时不回皇宫,这件事没有超出沈溪预料。

    熊孩子有脾气,不想跟他老娘讲和,选择躲在外面“高挂免战牌”,如此一来就避免了朱厚照跟张太后激烈争吵进而导致关系恶化。

    现在只是冷战,将来还有机会缓和,不至于出现冲动下的结果。

    沈溪虽然对这件事足够重视,但还没把其上升到影响大明统治根基的高度。

    但这件事却大大影响到一个人,让这个人非常苦恼和发愁……刘瑾是张太后派来“请”朱厚照回宫的,说是请,但还不如说是勒令,这件事在张太后那里没有任何商量和缓和的余地。

    但刘瑾没有顺利完成任务,反而朱厚照这边又给他出了难题,让他直接回去跟张太后复命。

    “……都怪沈溪那小子,若非是他,陛下或许就回宫去了,结果他为陛下撑腰,陛下胆气一壮反而选择继续留在豹房,这让咱家回去跟太后如何交差?”

    刘瑾不敢马上回宫,送朱厚照返回豹房后,赶紧将张文冕和孙聪叫来,商议对策。

    张文冕和孙聪没想到朱厚照居然会如此荒唐,竟在大婚之夜出宫夜不归宿,他们作为知情者,感觉到这事情如果传扬开甚至会影响自己的小命。

    张文冕思考了一下,问道:“公公几时出的宫?”

    刘瑾皱眉道:“具体时辰忘了,但出宫少说也有一个多时辰了,咱家一直忙东忙西,哪里有时间在意这些?你们快给咱家想个对策出来!”

    张文冕面带难色:“如今想让陛下回宫,显然不太可能,但若公公就这么回宫跟太后娘娘复命,被罚……或许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刘瑾瞪着张文冕:“炎光,你是诚心看咱家的笑话,是吧?”

    “在下绝无此意!”

    张文冕赶紧行礼,低着头道,“以在下看来,公公若回去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或许会迁怒于公公,公公应当让旁人回去复命,而公公自己却应回到陛下身边,除了伺候陛下外,也要适当劝说陛下,让太后娘娘知道公公其实是在为她老人家做事!”

    刘瑾气得直跺脚:“咱家不是说了吗,陛下让咱家回去向太后复命,咱家一转眼又在陛下面前出现,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张文冕为难了,思索良久才又道:“在下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刘瑾喝道。

    张文冕道:“若是公公身上有伤的话,或许会博得太后和陛下同情……两位贵人都会以为公公是因为他们的坚持而让公公您受罚。”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让咱家自己弄一身伤痕?”刘瑾很生气。

    孙聪道:“炎光,你这计策未免太损了一点吧?让公公受伤,那岂不是要让公公受皮肉之苦?且太后和陛下是母子,他们见面谈及此事,还不立即明白是谁从中作梗?那时公公当如何解释?”

    张文冕摇头晃脑,轻抚下巴,显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以在下看来,陛下和太后之间,怕是短时间内难以修补裂痕,公公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本章完)



    刘瑾琢磨了一下张文冕的建议。

    虽然他很不想遵从,毕竟没有谁是贱骨头,愿意受皮肉之苦,但为了前途着想,最终他还是依照张文冕,如法炮制,在自己身上弄出些伤痕来。

    咬着木棍,让人狠狠地在屁股上打了几棍,然后又在衣服上撒了些鸡血,装作皮开肉绽的模样……原本是要真的打出血,但刘瑾对自己实在下不去那狠手,干脆作个样子了事,随即他便回皇宫向张太后复命。

    张太后让刘瑾出宫找寻朱厚照后,便一直停留坤宁宫没挪窝。

    当日一些在京的皇亲贵胄来到皇宫,参加午宴,顺带恭贺皇帝和皇后新婚燕尔,相当于一次例行照面。

    因朱厚照一直没回宫来,仪式无法顺利进行,众皇亲贵胄滞留文华殿,浑然不知乾清宫和坤宁宫发生变故。

    刘瑾被人搀扶着出现在张太后面前,张太后看到刘瑾一瘸一拐,身上血迹斑斑,不由带着几分疑惑问道:“刘公公,你这是……”

    刘瑾在距离张太后尚有两丈远的地方,“噗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太后娘娘,老奴有负您所托!”

    张太后听到这话,眉头紧锁……不必多说,他便知道朱厚照不肯回宫,还将前去传达她谕旨的刘瑾给打了。

    一旦先入为主,刘瑾之前担心的事情迎刃而解……张太后没有再过问刘瑾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因为在她看来没有任何必要,反而会让宫里的太监、宫女知道她儿子是个喜怒无常,蛮不讲理的皇帝。

    “啪!”

    张太后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愤怒地喝问,“他眼中还有没有哀家这个母后?”

    这话问出来,坤宁宫大殿内鸦雀无声,没人敢接茬。张太后沉重的呼吸声,几乎传遍坤宁宫大殿内每一处。

    最后,张太后一抬手:“刘公公,你起来吧,哀家不怪你,但你没照看好陛下,也算是你这个司礼监掌印的过错,如今就算功过相抵了!”

    刘瑾顺从地从地上爬起来,听到张太后的话,开心之余,不免琢磨开了……因为自己受伤之事,便由罪过变成了功劳?

    他暗忖道:“若这算是功劳的话,早知道就该听炎光的话,让人多打几下,最好血肉模糊见到骨头……如此一来,太后就不会察觉有什么问题了。”

    高凤善意地提醒:“太后娘娘,按照规矩,今日要颁赏国丈府。”

    张太后吸了口气,这才想起皇帝大婚次日有很多事要做,眼下宫里动静全无,大臣们难免会生疑。

    张太后沉思良久,站起来冷声道:“今日之事,谁若传出去,提头来见!去传旨吧,让谢阁老来见哀家!”

    刘瑾正沾沾自喜,听到这话,心里马上又紧张起来,抬起头看向张太后,一时间没想明白为什么要找他的死敌谢迁入宫,不过稍微琢磨一下,便知道张太后此时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

    刘瑾心道:“只要太后不提废黜皇位之事便可……但谢于乔此人阴险狡诈,若他趁机针对我,那可就不妙了!”

    ……

    ……

    皇亲贵胄正在文华殿内等候赐宴开席。

    乾清宫一直没消息,皇亲贵胄均习以为常,谁都知道这位登基一年多的皇帝有多不靠谱,平时朝会大多晚来或者干脆不来,少有准时的时候,如今正值大婚之期,指不定人家夫妻恩爱缠绵,自然也就没时间来接见……

    文渊阁公事房内,谢迁正在跟王鏊谈及皇帝昨日离宫彻夜未归之事。

    王鏊有些担心了:“于乔,你将此事拿出来与我商议,不怕被太后知晓而怪责?”

    谢迁没好气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如今陛下和皇后不合,若将来陛下提废后之事,怕是还得你我这些朝臣来担待……”

    王鏊心想,我不过才当几天内阁大学士,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致仕,这些事最好我不要掺和进去。

    此时内阁中,王鏊迫切想退下来归隐田园。

    二人正在商议时,戴义匆忙而来,见到谢迁和王鏊同时在公事房,微微一愣。

    “这不是戴公公么?什么风把您吹到这里来了?”谢迁明知道戴义前来所为何事,却故作不知,笑盈盈迎上前问道。

    戴义忍不住看了王鏊一眼,王鏊非常识趣,立即站起身:“我尚有事要办,你们叙话吧,莫要管我!”

    说完,王鏊出了公事房门往内院而去。

    等人走了,戴义立即过去关上房门,回身后向谢迁恳切地说道:“谢阁老,太后让您往坤宁宫走一趟。”

    谢迁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好奇问道:“坤宁宫?太后不是移驾去了慈宁宫么?”

    戴义显得很为难,犹豫良久后道:“阁老到了便知……只要阁老相信咱家,知道咱家不是诓骗您便可!”

    谢迁微笑着点头,跟随在戴义身后,离开文渊阁后便往坤宁宫而去,沿途谢迁都没见到一名宫女和太监,感觉宫里的气氛极为诡异。

    进入坤宁宫大殿前,谢迁故意问道:“戴公公,老夫可是有言在先……陛下迎娶皇后,六宫有主,按理老夫不应再踏足此处。今日前来,可是您传话所致,有何偏差得您来担待!”

    戴义急了:“阁老,您这不是消遣咱家吗?咱家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您擅闯坤宁宫啊!”

    谢迁谨慎点了点头,这才整理了一下衣衫,进入坤宁宫,半道正好碰到高凤出来迎接。

    高凤脚步匆忙,见到谢迁后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谢阁老,太后已等候您多时!”

    “有劳高公公出来迎接!”

    谢迁话虽不多,礼数却十足,等见礼完毕才跟随高凤、戴义进入坤宁宫。

    进去后就见张太后坐在凤椅上,这里原本为新皇后准备,只是此时并不见新皇后在,整个坤宁宫大殿,除了戴义和高凤外,只剩下张太后和谢迁,其他宫女和太监全无踪迹。

    谢迁见礼:“老臣见过太后。”

    张太后看到谢迁,精神一振,微笑着说道:“原来谢阁老过来了,谢阁老今日气色不错……”

    上来便是唠家常一样打招呼,谢迁笑了笑道:“陛下大婚,乃是国喜,举国欢腾,老臣脸色好也是托陛下和太后的鸿福。”

    张太后一摆手:“赐座!”

    ……

    ……

    以谢迁的身份,以前被弘治皇帝和正德皇帝赐座的次数多不胜数,但在坤宁宫内赐座,尚属第一次,这让他很不习惯。

    坤宁宫是大明历代皇后居所,这里算是皇帝“内宅”,平时只有皇帝本人和命妇会涉足这里,旁人不能造访。

    但谢迁却来了很多次,今日居然还破例被赐座,让他很尴尬,不过随即一想:“如今太后乃先皇遗孀,当年太后跟先皇恩爱有加,后宫除了坤宁宫外,其余宫殿都已冷落,今日太后在这里见客,还是当初模样……”

    就在谢迁胡思乱想时,张太后一摆手,高凤和戴义识趣地退出大殿,顺带把殿门给关上了。

    如今正值六月天,又是正午,坤宁宫内不但门没开,连窗户也紧闭,显得燥热难耐,尤其谢迁为了过来见张太后还身着一身厚重的朝服,一时间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张太后叹息道:“先皇托孤时那一幕,哀家历历在目,现如今托孤之臣,却只剩下谢阁老一人!”

    谢迁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的确,当初托孤大臣中,除了内阁三叉戟外,尚有萧敬、马文升和刘大夏,可惜现在除了他外,其余之人相继致仕,朝廷与两年前相比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每个衙门的职位都已换人。

    谢迁道:“承蒙先皇抬爱,老臣位列顾命大臣之列……惜尸位素餐,实在有负先皇所托!”

    张太后摇头道:“阁老实在过谦了,以阁老之能,辅佐先皇开创圣明之世,足见阁老能力卓著。可惜现在皇儿年少,对于朝事漠不关心,反倒对逸乐之事沉迷不能自拔,却不知阁老有什么好建议?”

    这问题,把谢迁给难倒了。

    让朱厚照回归正途,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很多大臣都在研究,但可惜没有任何结果。

    这课题最大的阻力,来自于朝中阉党独大。

    阉党已占据朝堂,在一些正直大臣看来,如今朝纲败坏,官场的腐朽已烂到骨子里去了。

    谢迁为难地道:“回太后,老臣只能尽可能劝诫陛下,除此之外,尚希望陛下早些定下心来……”

    张太后点头道:“实在为难谢阁老了,若是先皇泉下有知,对皇上现在所作所为,也一定会深感失望。”

    听到这话,谢迁终于坐不住了,干脆站起身来,躬身面对张太后,不敢作答。

    张太后道:“阁老坐下来说话吧,今日聊聊家常,不必拘束,也是因昨日一件事,让哀家突然有了如此多感慨……阁老或许不知,皇上昨日傍晚离宫,至今未归,到此时仍未跟皇后共效于飞!”

    谢迁心想,告诉我做什么,这不是添乱吗?

    谢迁突然跪下来,磕头道:“老臣未能尽职尽责教导好陛下,实在有负先皇所托,老臣愿意辞去朝中差事,告老还乡。”

    张太后闻言有些诧异,赶忙起身:“阁老快快起来,您这是做什么?陛下有今日,实在是哀家教导无方,跟阁老有何关系?将来陛下造诣,全在阁老辅佐上,阁老这么做,让哀家如何自处啊!”

    朱厚照那些破事,谢迁简直一句都不想多问。

    身为大明首辅,很多事谢迁不得不管,但问题是他有心却无力。此时谢迁想的不是如何解决皇帝和太后,以及皇帝跟皇后之间出现的矛盾,而是想怎么告老还乡,躲避责任。

    谢迁面对张太后的礼遇,心里很纠结:“现如今陛下信任的乃是刘瑾和宫里的阉人,对朝臣的话基本不予采纳,这会儿太后让我去说项,不如让刘瑾去,到底刘瑾跟陛下间能说上话,让我去,我能见到陛下?”

    “太后……老臣实在力不能及啊。”谢迁就算被张太后亲自搀扶,还是做出不肯合作的姿态。

    张太后凄哀地说道:“阁老所提困难,哀家都清楚……皇上太过顽劣,阁老只管去跟他说说,若他不肯回头,哀家不会因此而怨责阁老,请阁老看在我们孤儿寡妇的份上,帮忙出面说和!”

    此时张太后欠身行礼,已经算是对谢迁最大的礼遇,谢迁非常为难,心里琢磨这件事到底如何解决才算正途。

    谢迁站起身:“既然太后坚持,那老臣便勉强一试。但恕老臣直言,老臣如今怕是连面圣都困难,更莫要说劝陛下回头了。只怕老臣去了后,会让陛下心生怨恨,那时老臣将难以担待。”

    张太后在这方面体现出对儿子的信心,安慰道:“不会的,皇上还算是知书守礼,您是皇上的恩师,您去劝说最为妥帖,换了旁人怕是不行,毕竟阁老是当朝首辅,朝中一切都要仰仗您!”

    谢迁暗忖:“我还首辅呢,现在什么事轮得到我来管?就一个相对独立的兵部也是在沈之厚手里,平时我去跟那小子说事,他还显得不耐烦,让我前去面圣,简直是打自己这张老脸啊!”

    谢迁不愿去见朱厚照,但现在张太后把他当作救命稻草,他自己也不想让张太后失望。

    在谢迁心目中,始终希望太后和皇后能劝朱厚照迷途知返。

    张太后突然朗声喝道:“高公公,戴公公,进来叙话!”

    高凤和戴义都在大殿外等候,闻言一起进入坤宁宫正殿,跪下来向张皇后行礼。

    张太后道:“高公公,文华殿内还有诸位皇亲贵胄等候恭候皇帝大婚,你去跟他们说,陛下今日偶感风寒,不便相见,至于皇后也已经入住坤宁宫,让他们吃过酒宴后自行回去吧。”

    高凤领命:“是,太后娘娘。”

    张太后再道:“戴公公,你跟谢阁老出宫一趟,去找陛下说一些事……最好带些内侍和御前侍卫,一定要确保谢阁老见到陛下本人……有你保驾护航,哀家放心!”

    任何时候,张太后都希望以自己的仁心和雍容华贵的气度收买人心,果然,戴义听到这话,倍感荣幸,连领命时似乎都带着几分热血。

    张太后最后对谢迁行礼:“陛下少不更事,让诸位劳心了……希望谢阁老能劝回陛下,让陛下可以当一个盛世明君,在这里,哀家先谢过诸位!”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谢迁带着戴义出宫时,心里满是凄凉:“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过如此吧!?”

    想到要去豹房见朱厚照,谢迁一筹莫展,他不记得有多久没单独跟小皇帝见过面了,似乎朱厚照早就对他不耐烦,之前不问朝事,现在涉及皇帝自己跟太后、皇后间的矛盾,更不好解决。

    戴义神色紧张,急走几步,凑到谢迁跟前问道:“谢阁老,太后的交待您听清楚了,莫不是现在就去见陛下?”

    谢迁侧头瞥了戴义一眼,反问:“那按照戴公公的意思,是不是咱们不用去见陛下,现在各回各家?”

    戴义有些尴尬,期期艾艾地道:“这……这自然不可,若不去见陛下,回头如何跟太后复命?谢阁老,您看这样如何,您先去找刘公公,跟他商议一下,再由您和刘公公共同出面……”

    可话没说完,就被谢迁抬手阻止。

    谢迁正色道:“此事无需再谈,老夫前去面圣,乃太后交托,与某人无关……若戴公公不愿同往,老夫不会强人所难,这就只身往豹房去。”

    皇宫中,豹房绝对是个禁忌,因为皇帝在豹房没干好事,而且光是听这个名字就觉得不务正业。

    戴义在谢迁走了一段路后,才带着几名太监和宫廷侍卫匆忙跟上,一行人出了大明门,戴义见谢迁并未走东江米巷,而是径直往朝廷衙署而去,赶紧追上去问道:“阁老,您这是……”

    谢迁板着脸说:“老夫不会去见刘某人,但兵部有人或许可以帮到我们的忙,所以前来看看……”

    戴义眼前一亮,忙不迭点头:“是,是,还是阁老想的周到,这是要去找兵部沈尚书吧?”

    谢迁没有回话,戴义带着人满怀期待地跟在后面……之前他还对去求见朱厚照一事完全没底,不过在知道沈溪可能会出面帮忙后,平添了几分信心。

    朱厚照对沈溪的信任,戴义那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现如今朝中拥有跟刘瑾正面相斗资格的,也就是深受皇帝信任的前东宫讲官沈溪了,此时不去找沈溪这个帝师实在说不过去。

    戴义暗自庆幸:“还好太后娘娘派去的使节是谢阁老,若换作别人,就算是去求见沈尚书,怕也会被拒之门外。”

    谢迁跟沈溪的关系,朝中上下皆知。

    因为欣赏沈溪这个后起之秀,谢迁不惜将自己的亲孙女送给沈溪作妾,当初这事被引为笑柄,但如今可就是美谈了。

    唯一的区别便是沈溪在朝中的地位已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带着这种想法,戴义跟着谢迁到了兵部衙门。

    待门口守卫闻讯进入通传,兵部官员恭敬出迎,谢迁上前一问,才知道沈溪不在,已回家去了。

    谢迁心头火起,不耐烦地问道:“他回府作甚?难道不知今日朝中发生大事吗?”

    出来接待谢迁和戴义的兵部官员是王守仁,听到这番指责的话语,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硬着头皮回道:

    “今日乃沈尚书休沐之日,他到兵部来只是为处理积压的公务,他出去见了一个客人,回来便放下一切回府了。”

    “客人?”

    谢迁老脸横皱,问道,“什么人?”

    王守仁摇头:“下官不知。”

    谢迁心中满是怒火,先舒了口气,缓和下心情,这才道:“老夫有要事办理,这次非见到沈之厚不可,就算他回府,老夫也要将其找到,跟他讨个对策。”

    王守仁没有撒谎,沈溪确实是见过朱厚照后便打道回府了。

    朱厚照跟太后间是否有矛盾,或者跟皇后间是否锦瑟和谐,又或者接下来要使什么小性子,这都跟他没直接关系。

    回朝履任兵部尚书,沈溪防备的对象是刘瑾,而不是胡作非为的朱厚照。

    历史上朱厚照同样乱来,正德朝照样延续十几年。

    不管皇帝再荒唐胡闹,但朝廷还是按照固定的轨迹运行,毕竟弘治朝根基打得好,孝宗为正德皇帝留下许多名臣班底,朝廷未因此而发生大的变乱,只是国力由鼎盛开始进入衰退期罢了。

    不过有了玉米和番薯等高产作物的引进,大明底层百姓的生活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好转,人口数量也将逐步增加,有了这些作基础,沈溪觉得调教朱厚照一事可以慢慢来,不必急于一时。

    沈溪回到府宅,正准备跟家人一起吃午饭,门口马九来报:“老爷,谢府老爷已进门来了。”

    沈溪听到这话,不禁皱眉。

    谢迁不请自来也就罢了,居然入沈家大门不通禀,强行往里面闯,这未免有些太不给他面子了。

    沈溪心想:“如今再怎么说我也是兵部尚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谢府下人呢……”

    想到这里,沈溪有些不爽,但不管怎么说谢迁始终是长辈,只好耐着性子出去见客,刚走到前院月门处,便听谢迁在那儿嚷嚷:“之厚呢?莫要说他不在府上,老夫可是专程来见他的!”

    阻挡谢迁的不是旁人,正是朱山。

    在沈家这么多人中,虎头虎脑油盐不进的非那些五大三粗的车马帮壮汉,而是朱山这个女汉子。

    朱山可不管你什么来头,看你不爽就拦着,你能把我怎么样?

    有本事你这小老头跟我过过招!

    朱山像一座大山挡在那儿,死活不肯让开道,沈溪见状大喝一声:“不得对谢阁老无礼!”

    朱山回头见到沈溪,扁扁嘴让开……她是有些不识好歹,但见到沈溪后就没脾气了,因为她知道脑子永远比力气来得重要,而她平时最佩服的人便是沈溪;再者说了,她可是吃着沈家饭,当然不能不给主人面子。

    谢迁身后是戴义,这会儿戴义站在大门附近没有说话。

    谢迁瞪着沈溪,斥责道:“哪里找的下人,这么没眼力劲儿……若你府上实在缺人,到老夫府上选几个过来!”

    “我……你……!”

    朱山听到这话,便知道谢迁对她意见很大,她愤怒出声,颇有声讨之意。

    但在见到沈溪那带着责怪的眼神后,朱山才略带不满退到一边,沈溪笑了笑,道:“府上人不懂事,不识阁老您尊容,见谅见谅!”

    “什么意思?”谢迁瞪着沈溪问道。

    沈溪道:“鄙府丫头不懂规矩,回头自然要教训一番,不过阁老突然造访,擅闯私人府宅,似乎也有些无礼吧?”

    谢迁听到这话,顿感颜面无光,毕竟戴义在一旁,他这个人又非常爱惜面子。

    谢迁面红耳赤地看了戴义一眼,戴义装聋作哑,一脸茫然道:“两位大人在说什么?家事吗?咱家不敢叨扰,先到外面等候吧!”

    说完便一扬手头的拂尘,转身出了沈府大门。

    沈溪目送戴义离开,然后打量谢迁。他发现现在谢迁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来找他商议,似乎对他已经形成一种依赖症。

    谢迁已不是第一次为朱厚照的事而来,这次他肩负张太后重托,没旁人在场后,立即用急切的语气询问:

    “之厚,你也知晓陛下如今尚未回宫,太后让老夫去面见陛下,可如今陛下滞留豹房,如何才能将陛下劝回宫去?”

    沈溪摇头,用肯定的语气道:“并无良法!”

    谢迁满心期待,得到的却是如此令人失望的答案,顿时心生不悦:“你连想都不想,便如此搪塞老夫?”

    沈溪叹道:“阁老应该比学生更早思虑过这问题……陛下如今人在豹房,因赌气不肯回宫,敢问阁老一句,您有办法让陛下消气?”

    谢迁皱眉不已:“陛下不过是对婚事不满……他若不愿跟皇后合卺,便暂且相敬如宾当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在人前装出一副恩爱的样子便可,何至于像现在这般留在宫外而不回?你小子可别胡乱给陛下出主意,这可是弥天大罪!”

    沈溪严肃地说道:“阁老,有些事您既然清楚,不必来问学生,学生对陛下是否回宫之事并不关心。”

    “太后系请阁老劝说,而非学生,学生认为这件事无法如愿以偿……只是事情无绝对,若阁老去见了陛下之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陛下领会到太后和阁老良苦用心,说不一定会回宫去呢?”

    言语间,沈溪表露出很大的不耐烦。这件事原本就跟他没多大关系,谢迁却一而再而三地到他面前说事,甚至让他出谋划策,而他却不想掺和进去。

    最让人无法接受的便是强人所难,沈溪明明不想管,非让他管,而且谢迁言辞咄咄逼人,总是把他当下属使唤,实在让人无语。

    谢迁黑着脸站起身:“老夫不问你具体策略,你且说,老夫见了陛下后,当如何开口?”

    沈溪听到如此不识好歹的话,摇头苦笑:“阁老的意思是……希望以学生口吻跟陛下攀谈?”

    谢迁打量沈溪,咬牙道:“你小子,怎不理解老夫良苦用心?老夫这是栽培你,让你早日成为朝廷栋梁!”

    沈溪反唇相讥:“阁老真是用心良苦,既如此,为何不让学生留在地方?就算是在三边总督任上遭遇战事,也比在京城淌混水好得多……再者,要是兵部尚书都不算国之栋梁,难道等封公封侯,才算栋梁之才?”

    谢迁词穷了,不知该如何跟沈溪辩驳。

    沈溪最后提醒:“阁老,学生在这件事上的确帮不上太大忙,只能稍微提醒一下,之前陛下带刘瑾来见学生,那时候刘瑾还安然无恙。后来刘瑾回宫时却伤痕累累,显然是以诈伤博得太后同情,至于别的……只有阁老慢慢揣摩了。”

    “你从何得知?”谢迁好奇地打量沈溪。

    沈溪道:“阁老在京畿有眼线,能知道宫内秘辛,难道学生就不可以?阁老还是速速去面圣,然后早些回宫复命才好……就算此事无果,太后也不会把阁老如何!”

    ……

    ……

    本来就是可完成可不完成的差事,没人强迫谢迁一定要把朱厚照劝回宫。

    实际上,朱厚照回不回宫对大明造成不了太大影响。

    在沈溪看来,平时朝臣就见不到君王,朱厚照基本都是在宫外豹房吃喝玩乐,白天是否回宫睡觉难道有什么差别?

    权力旁落终归会被刘瑾掌控,至于刘瑾掌控不了的,朝中则会展开争夺,说白了朱厚照的任性,只是增加刘瑾擅权的力度,让沈溪在朝中跟刘瑾争斗时需要更加留心,至于别的影响,还真没有。

    现在只是关系面子问题,张太后不想让朱厚照这个皇帝成为全天下人笑柄,而朱厚照则因为张太后提出废帝的构想而心生怨恨。

    母子二人现在正处于冷战中,谁贸然掺和进去谁不得好,正是因为沈溪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会插手。

    “还是刘瑾聪明,找人把自己打一顿,带点伤回宫,这样张太后就不会再为难他,逼迫他去劝皇帝,由此便可抽身事外。”沈溪感慨刘瑾行事高明,“好在朝堂如今有个德高望重的谢老儿,若不然,太后非要让我去劝皇帝,最后的结果怕是我也要惹一身骚!”

    沈溪没有随谢迁去见朱厚照。

    以沈溪看来,谢迁见朱厚照前,这件事就已经确定最终走向,朱厚照跟张太后短时间内冷战应该避免不了,短则几日,长则可能经年。

    熊孩子做事不遵循常理,沈溪知道朱厚照任性胡闹,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兵部的差事做好,反正朱厚照留在宫外,对刘瑾手头的权力有一些影响,但变相的,朝臣难以见到皇帝,朝局也会有细微变化。

    反而对沈溪影响最小,他做的事情之前经皇帝特批,国策执行可由他一人而决。

    一个兵部尚书,在没有制约的情况下,手上权力反倒是朝廷六部中最大的一个。

    朝廷七卿,如今没有谁比他的权力更大。

    “我原本还担心之前的谋划无法进行,现在却可高枕无忧……陛下任性留在宫外,兵部之事不用报内阁和司礼监批准,那干脆宣府这场仗,就由我来遥控指挥,等战事有了结果,我跟朝廷稍微汇报一下便可!”

    沈溪觉得自己简直如鱼得水。

    皇帝不管事,下面六部衙门基本可以说获得实权,但因其余五部被刘瑾制约得厉害,便宜的对象只能是刘瑾。

    兵部为沈溪控制,那在这件事上,沈溪也是得益者。

    沈溪之前还准备就出兵之事奏请朱厚照,现在则可免去这个步奏,自己便可做主,于是将事情通知下去,让李频再增派兵马援助宣府,务必将鞑靼人主力往内关一线吸引。

    沈溪准备打响自己升任兵部尚书后的第一炮。

    这一炮,要让朝廷对他的质疑声彻底湮没,不令朝中再有人非议他推行的基本国策和新政。

    ……

    ……

    不出意外,谢迁被朱厚照拒之门外。

    朱厚照知道谢迁是去做什么。

    刘瑾很聪明,他于张太后面前卖弄伤势得逞后,立即又跑到朱厚照这里博取同情,朱厚照以为刘瑾身上的伤口是被张太后叫宫内太监杖责所致,有些不忍心。

    朱厚照看似冷酷,但心底还是有柔软之处,看着手下被人打,心里过意不去,如此一来,刘瑾在他面前说话,就非常好使了。

    刘瑾宫里眼线众多,得悉张太后传见谢迁,刘瑾对谢迁这个内阁首辅充满警惕,为了杜绝谢迁把皇帝请回宫戳穿他的谎言,刘瑾提前在朱厚照面前说了谢迁许多坏话,说谢迁已为张太后收买,专程前来劝皇帝回宫。

    朱厚照原本就不想接见谢迁,听到这话,更不想见了。

    此时朱厚照正在豹房鬼混。

    怀里抱着两个女子,身边又坐着几个,全都是二十岁甚至是年近三旬的成熟女子,面前的桌子上杯盏狼藉,而远处铁笼里一头老虎正在和一群野狼对咬,一片血淋淋的场面。

    朱厚照怀里两名女子早就相拥一起,根本就不敢往铁笼子那边看。

    朱厚照见到老虎一个前扑将一头野狼压在利爪下,一扬虎尾又拍翻一头逼来的野狼,顿时想起自己在正阳门城头跟鞑靼人血拼的画面,那时也跟现在一样热血沸腾,于是道:

    “刘公公,你行动不便,叫你手下出去跟谢阁老说一声,无论他得到怎样授意,朕都不会埋怨他,但也请他别来烦朕,朕这些天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朝堂上有什么事,让他暂时做主便可。”

    听到这话,刘瑾不爽了,凭什么事情由谢迁做主,而不是我?

    朱厚照把谢迁当作群臣之首礼遇有加,而他刘瑾始终只是司礼监太监,皇室的家奴,朱厚照知道孰轻孰重。

    刘瑾领命后,装出一瘸一拐的模样,慢慢走出大厅,一摆手,将钱宁叫了过来。

    刘瑾道:“去跟外面谢老儿说,陛下不想见他,陛下准备以后再不回宫,让他早些死了这条心!另外……没有什么另外了!”

    关于朱厚照让谢迁打理朝政之事,刘瑾自然不会如实转告,他不认为谢迁能把朝堂大权夺回去。

    刘瑾心想:“权力都在我手上,陛下之前不过一句口谕,没人传达,你能如何?朝廷上下,除了沈之厚那小子,其余人均对我马首是瞻,就连屠勋和李鐩这些人,看起来跟我不合,但背地里还是要对我虚以委蛇,你谢老儿能做什么?”

    钱宁不敢违背,赶紧带着刘瑾的意思去传话,他也不管这些话到底是不是朱厚照亲口所言。

    ……

    ……

    谢迁和戴义在豹房门口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见到里面有人出来传话,而这个人,谢迁和戴义都认识,正是如今皇帝面前的红人钱宁。

    钱宁在朝中地位特殊,他不是太监,也不是朝臣,只是个锦衣卫千户,算是皇帝身边的亲随,这个人手上没什么实权,但却拥有跟皇帝近距离相处甚至递话的资格。

    钱宁笑道:“两位先回吧,陛下说不会赐见,需要好好休息,这些日子……怕是不会回宫!”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锦衣卫千户看起来地位尊崇,但那只是在平头百姓或者是中下层官员眼中,但以谢迁和戴义的身份,根本看不起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

    要不是谢迁拼命忍耐,早就破口而出……你算什么东西,敢出来阻拦老夫?

    戴义也有些不满,到底钱宁是因钻营权术和谄媚皇帝才获得今日权位,戴义怕刘瑾,但尚不至于畏惧一个手头没有多大权力的钱宁,当下道:

    “钱千户,你要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话……这位乃当朝首辅,奉太后谕旨而来,你可知自己言语不当?”

    钱宁笑呵呵地回道:“谢阁老和戴公公见谅,小人虽地位低微,但传达的却是陛下圣旨,若两位觉得小人言语不当,小人在这里赔罪,但若想进入豹房面圣,小人却宁死不从,这事关陛下威严,请见谅!”

    如今在钱宁眼中,只有被皇帝推崇和信任的人才值得他巴结。

    刘瑾是一个,再一个便是沈溪,这两位他都不敢得罪,至于戴义他却丝毫不惧,甚至觉得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比戴义还高。

    至于谢迁,钱宁只是礼数上的尊重,没到毕恭毕敬的地步,因为他早就看出来了,谢迁连见一眼皇帝都难,手头的权力完全被刘瑾压制,政令不出文渊阁,无法干涉他这个锦衣卫千户的升迁。

    戴义想跟钱宁翻脸,却被谢迁阻拦。

    谢迁抬起手,面色阴沉:“这位钱千户,你身为天子近臣,应该明白如何做才对天子有利,对朝廷和百姓有利……今日老夫前来面圣,乃受太后娘娘所托,若你继续阻拦的话,莫怪老夫不留情面。”

    软硬兼施!

    谢迁以为自己可以通过威压令钱宁屈服,未曾想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什么善茬。

    钱宁板着脸道:“谢阁老这话可说错了,正是因为在下乃天子近臣,所做一切都要以陛下御旨为先,若放二位进去,不但会令陛下不悦,还会让小人受皮肉之苦,何苦来哉?”

    “两位若抗旨不遵的话,小人可就要传唤宫廷侍卫逐客出门,两位都是体面人,在朝中位高权重,不想落得面子不好看吧?”

    此时钱宁根本不听戴义和谢迁那一套,无论两人说什么,都不让步。

    戴义还想坚持,谢迁却明白此事已强求不得,拉住戴义的衣袖,道:“既然无法面圣,咱们这就回去跟太后复命为妥,看太后如何吩咐吧。”

    戴义一听,不由用诧异的目光打量谢迁,不能理解谢迁为何如此轻易便放弃了。

    他跟谢迁不同,虽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但说到底不过是皇室家奴,做事不成,太后那边有可能会惩罚……就跟刘瑾一样,当刘瑾无法完成任务时,便自己动手脚造一些伤痕出来欺瞒,让张太后心软。

    谢迁则不同,作为内阁首辅,本身只是受张太后所托前来劝说皇帝,就算完不成任务,也不会受皮肉之苦。

    张太后没资格杖责一个内阁大学士。

    但谢迁坚持要回去,戴义也没办法,只能灰溜溜回宫跟张太后复命。

    ……

    ……

    就算张太后再着急,朱厚照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没有回皇宫。

    夏皇后顺利入住坤宁宫,一切都按照皇室礼数进行……张太后很在乎面子,没有把事情张扬开。

    但就算如此,朝野还是议论纷纷,这件事知情人太多,以至于到最后依然未能如张太后所愿守住秘密,让消息传播开来。

    朱厚照常住宫外出现一个结果,那就是他不再过问朝事,朝廷大小事情基本为刘瑾掌控,只有兵部例外。

    沈溪作为对抗刘瑾的主力,未把权力交出,其余各部,就算涉及朝廷谳狱之事,也都被刘瑾把持,以至于从京城为中心辐射开区,北方各府县相继出现冤假错案,以至于民怨沸腾。

    而对沈溪来说,皇帝不回宫,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皇帝十二个时辰都待在豹房,早就把到军事学堂读书的承诺抛到九霄云外了。

    军事学堂筹备完毕,除了展开正常教学外,沈溪开始着手制定选拔学生的制度。

    兵部在他手上,而五军都督府刘瑾的手还没伸过去,沈溪有钦定国策作为加持,行事无所顾忌。

    但凡有什么新方案,沈溪直接通知五军都督府,就算京营兵马,除了魏彬管辖的三千营,其余军队都要听从调遣,沈溪抽调人员得心应手,军事学堂学生数目,到六月下旬时,从二十多人增加到五十多人。

    但因这些学生基本都是中下层将领,此时宣大地区战事尚未结束,京城处于戒严状态,这些学生日常任务不轻,只能轮流上课。

    来课堂学习,成为这些学生的负担,逃课情况很严重,这跟沈溪最初没有制定相应的惩罚措施有关,很多人干脆一次都没来学习,一些中下层将领因为是世袭军户,大字不识一个,给这些人授课简直是对牛弹琴,对此沈溪只能想方设法克服。

    此时,沈溪关心的除了军事学堂外,还有两件事。

    一个是外地兵马换防京师。

    第二件事则是关于宣大地区那场看起来规模不大,但对沈溪意义非凡的战事。

    因朱厚照对边关战事不再过问,使得沈溪暂时不用担心朱厚照提出御驾亲征之事,宣府这场诱敌深入之战,变成一场需要一定战果的战事。

    但因派出去的援军是李频所部兵马,不归沈溪直接管辖,沈溪只能用兵部调令规划行军作战,而在前方,则靠云柳穿针引线,战事进行非常困难。

    沈溪只能寄希望李频听令行事,但因此人暂且投靠了刘瑾,对沈溪来说也非常难以掌控。

    不过因鞑靼犯边兵马本身就不多,再加上沈溪一系列谋划终于生效,这场战事很快就有了结果。

    ……

    ……

    六月二十七。

    朱厚照在宫外已经住了近二十天,这天艳阳高挂,因京城正在戒严中,大街小巷一片宁静。

    沈溪从自己家里出来,到了兵部衙门,还没等他在自己的公事房坐下,云柳派人送来的紧急公文已呈递案前。

    云柳送达的情报比朝廷驿马快得多,这跟沈溪平时对斥候的严格要求有关,这些人很多都跟着沈溪和云柳走南闯北,甚至有被沈溪从泉州征调过来的旧部,包括张老五的那些个衙差弟兄。

    另外还有沈溪在东南沿海平息匪寇的旧部,这些人接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沈溪建立情报系统后,又对这些征调的人进行了系统而严密的培训,能力毋庸置疑,比朝廷的斥候好了不知多少倍。

    沈溪拿起情报仔细看过,悬在心头多日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在云柳相助下,宣府一线军民,配合李频派出的六百多兵马,跟鞑靼人打了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虽然最后的主战场不在内长城一线,而是在怀来卫以北地区,结果却不差。

    鞑靼派出的一多千名骑兵被大明军队团团围困,惊慌失措下突围,当场战死一百多名骑兵,另外有一百多鞑靼兵被俘,解救地方被掳掠的士兵和百姓多达六七百人……

    相比于沈溪之前对鞑靼的几场胜利,这次战果看起来微不足道。

    但这却是正德皇帝登基后,第一次在对北方少数民族作战中取得的真正意义上的胜利,虽算不上大捷,但也足够振奋人心。

    “贪心不足蛇吞象,若非鞑靼人贪婪,趁着我军‘新败’,劫掠我大明人丁、牲口和财货,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沈溪查看一下,这次大明损失兵马不少,尤其是李频麾下,损失了三百多人。

    沈溪看到后非常担忧:“明明是重兵将鞑靼人包围,鞑靼人又是仓促突围,结果一千多人马,只留下三百,而光是隆庆卫这边就损失三百人,再加上宣府地方人马,恐怕数字要到七八百……我大明军队的战力堪忧啊!”

    得到战报,沈溪没有着急上报。

    这种地方奏凯的上报,还是要以朝廷公文为主,私下里情报传递不可以作为依据,沈溪丝毫也没有邀功的意思。

    沈溪心想:“李频取得胜利,虽出自兵部调遣,但刘瑾会不趁机去邀功?刘瑾完全可以把李频说成是他的人,而把这次战事胜利全归到阉党将领指挥有方上……现在就看刘瑾怎么跟陛下报功了!”

    在这件事上,沈溪显得不急不躁,虽然这场战事是在他的指挥下完成,但沈溪有意把机会让给刘瑾。

    但朝廷的战报显然比沈溪得到的情报晚许多,一直到次日临近黄昏,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没得到任何关于战事的情报。

    沈溪心想:“改革朝廷情报体系,看来迫在眉睫了。”

    ……

    ……

    正德元年,六月二十八。

    太阳斜挂在西山顶上,刘瑾从司礼监出来,由东华门返回自己的私宅,出得宫门没几步,便听后面有人匆忙跑来。

    “何人?”

    刘瑾亏心事做多了,平时进出都前呼后拥,紫禁城里会有太监陪同,而在外便则有锦衣卫和私自招募的打手跟随。刘瑾在朝飞扬跋扈,平时行事却极为低调,为的便是避免被人盯上。

    来人是在司礼监端茶递水的小太监,等几名近身保护刘瑾的强壮太监按住后,刘瑾走过去厉声喝问:“小顺子,你来作何?”

    被称为小顺子的小太监,只有十四五岁,在司礼监没有地位,平时干的都是杂役的活,不过因为人长得机灵秀气,而被刘瑾留意。

    小顺子被按在地上,吓得够呛,赶紧道:“公公,司礼监有紧急公文到了,您快回去看看。”

    刘瑾稍微琢磨一下,便知道小顺子对自己没有恶意,他一摆手,旁边随从都退下,刘瑾道:“以后少这么莽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刺客,若再有下次可别怪咱家不留情面!”

    小顺子赶紧跪地磕头:“多谢公公点醒,小顺子知道错了。”

    “嗯。”

    刘瑾这才点头,折身返回宫门。

    人刚到司礼监,便见戴义、魏彬等人守候在门口……紧急公文是魏彬从五军都督府截回来的,还没来得及送兵部和通政使司,直接便送到司礼监,而戴义则是因为要处置一些公文没来得及走。

    魏彬作为刘瑾死党,走上前行礼:“刘公公,这里有宣府急报,说是我朝兵马在怀化一线取得大捷,歼敌和俘敌近千!”

    刘瑾一听,眼睛瞪得大大的,惊讶地问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不会是兵部的阴谋,故意坑骗咱家吧?”

    听到有紧急军报,刘瑾首先想到的便是沈溪耍花样,现在刘瑾把防备沈溪当成第一要务,对关于军队的事情充满怀疑。

    魏彬一怔:“公公从何说起?此番大捷乃由隆庆卫指挥使李频,以及宣大总督孙秀成呈奏,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刘瑾这才释然,他没想过这是什么功劳,不过仔细琢磨一下,又问:“孙秀成,可是之前给咱家送过……嗯,让吏部刘尚书来见!这件事不得外泄,若再有战报传来,一律从都督府和通政司衙门给截下来!”

    魏彬非常干练,行礼道:“是,公公,咱家这就去。”

    刘瑾看着魏彬兴冲冲离开,蹙眉沉思,戴义见状上前问道:“刘公公,这件事是否需要马上奏报陛下?”

    刘瑾斜着打量戴义一眼,问道:“这件事跟你有关系吗?”

    戴义点头哈腰没再说话,刘瑾却琢磨开了:“这孙秀成和李频都是刘宇牵线搭桥纳入我麾下,基本上算得上是我的人……虽然作战计划是由兵部制定,但带兵打仗的却是我的人,这次功劳自然也得我来上表才行,绝对不能把机会留给姓沈的小子!”

    ……

    ……

    刘宇原本已从吏部衙门打道回府,得到魏彬传话,立即马不停蹄往皇宫而来。

    按照规矩,刘宇就算是吏部尚书,也没有资格在不经皇帝传召的情况下入宫,但因此时刘瑾权倾朝野,但凡刘瑾的话,就好像圣旨一样管用,刘宇可以自由入宫。

    刘宇过午门,经归极门、保宁门,抵达司礼监,此时刘瑾正在自己房间桌案后等着刘宇到来。

    “公公,何事召下官前来?”

    在刘瑾面前,刘宇从来都把姿态放得很低,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尚书之位是靠贿赂刘瑾得来,满朝文武也都知道他是刘瑾身边最得力的干将。

    刘瑾看着戴义等人,挥手道:“你们且先到后庑,咱家要跟刘尚书交谈。”

    戴义等人识趣地退下……似乎是怕这些人把战报传播出去,刘瑾没让他们散班,而是到后庑等待,稍后他还要亲自敲打一番。

    等人离开,刘瑾打量刘宇,道:“至大,问你两个人,你看看是否可以为咱家所用?一个是宣大总督孙秀成,一个是隆庆卫指挥使李频,这二人你应该很熟吧?”

    刘宇曾为大同巡抚,对于宣大地区的官员和将领非常熟悉。

    刘宇暂且不知宣府“大捷”之事,按照自己的想法中肯地道:“孙秀成跟下官关系很好,下官从兵部调任吏部后,还是由下官跟朝廷请旨……也就是跟公公您请旨,让他做了宣大总督,至于李频……此人曾为兵部沈之厚所用,沈之厚几次进出居庸关,跟此人过从甚密……不过李频曾对公公进献不少财货,均由下官转交。”

    刘瑾听到这话,点头道:“那你觉得,只有孙秀成值得拉拢,而李频却需要严加提防?”

    刘宇笑道:“公公此言差矣,孙秀成是可用,但也未必可完全放心……文官脾气大,且反复无常,反倒是武将,若给予少许恩惠,便可死心塌地。”

    “李频虽跟沈之厚过从甚密,但他没从沈之厚身上捞着什么好处,如今仍旧只是个卫指挥使,最多得到一些犒赏,但区区钱财哪里放在武将眼中?若公公可提拔重用,此人将来必然会为公公效死命。”

    刘瑾点头:“这就好。”

    刘宇好奇地问道:“不知公公为何突然问这二人?”

    刘瑾不再隐瞒,直接说道:“刚得到边关急报,说是我大明军队在长城内关一线,取得一场胜仗,除孙秀成派遣兵马外,再就是兵部从隆庆卫调度的六百兵马,这次大捷斩获上千鞑靼人,咱家希望借此机会跟陛下表功,顺带提拔一下二人。”

    刘宇笑呵呵道:“那下官可就要恭喜刘公公了……这件事虽为兵部布置,但说起来,都是刘公公保举之人取得胜仗,功劳岂不是要记在公公身上?”

    刘瑾道:“是否由咱家保举,还要看二人是否肯归在咱家帐下,你马上找人去说,若他们愿意投靠,在家保管他们万世公侯!”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确定孙秀成和李频可以收拢到麾下,刘瑾连忙带着战报去觐见朱厚照。

    出宫后刘瑾径直往豹房而去,一路上他故意不乘轿和坐马车,而是以两条腿赶路,目的是为了跑得满头大汗来彰显自己忠心。

    旁人到了豹房一定会被拒之门外,刘瑾则不同,侍卫们都不敢阻拦,他可以横冲直撞直入内院,不过最终还是被钱宁阻拦下来。

    “公公如此匆忙而至,可是有大事发生?”钱宁挡在刘瑾面前,好奇地问道。

    刘瑾怒不可遏:“滚开!”

    钱宁被刘瑾逼人的气势一压,顿时神色慌张,忙不迭解释:“公公就算要面圣,也要先平缓一下气息,陛下正在里面……见客,连小人都不许入内,更别说是公公您了。”

    刘瑾立即反应过来,有种晚来一步的慌张,急声问道:“不会是沈之厚那小子来访吧?”

    钱宁一怔,随即摇头:“并非是兵部沈尚书,而是司马真人,他不是一直嚷嚷要为陛下找寻灵丹妙药吗?他现在正在里面跟陛下交谈,因涉及炼制丹药之事,陛下不允许我等旁听,只能出来等候……”

    刘瑾听到司马真人的名字,顿时心头火起,破口大骂道:“这神棍,居然还在京师招摇撞骗?之前他不是说要去终南山找寻奇草炼制长生不老药吗,怎么几日便回了?莫不是想跟陛下说,他是腾云驾雾赶回来的?”

    钱宁苦笑道:“这个小人就不知了……小人原本想在司马真人去终南山的路上动些手脚,让其暴毙途中,谁知道刚出京此人便杳无踪迹,派去盯梢的人没办法只能回来复命。公公若对此存疑,可等陛下传召后召其问话……如今还是等陛下见过司马真人再说吧。”

    刘瑾冷笑不已:“咱家有紧急军务,必须要面见陛下,谁也不得阻拦。你让开一边,出了事情与你无关,若你横加阻拦的话,休怪咱家……”没等他把话说完,钱宁便识相地退到一边去了。

    刘瑾瞪了钱宁一眼,这才大踏步走到院子门口,也不敲门,直接撞开门便往里面闯,边小跑边大声喊道:“陛下,宣府大捷……”

    等他定住脚步看清楚,发现眼前的画面让他尴尬异常。

    此时大厅内,朱厚照和司马真人正抱着女人喝酒,举起的酒杯都停在半空中,二人同时侧头看向刘瑾。

    朱厚照当即将手中的酒杯掷于地上,发出“砰”的一声,怒喝道:“好你个刘瑾,居然擅闯朕之私邸,钱宁没守在门口?”

    刘瑾赶紧解释:“回陛下,老奴前来,是因为宣府大捷啊。”

    “什么大捷!朕问你为何要擅闯朕之私宴?你……”朱厚照站起身,上前就要对跪倒在地的刘瑾拳打脚踢。

    司马真人跟着站了起来,笑呵呵地看了伏地不断磕头的刘瑾,和事佬一般说道:“陛下,此事怕怪不得刘公公……刘公公说有紧急军情,或许比贫道所说的事情还要重要几分,事关大明江山社稷,不能疏怠!”

    朱厚照本已举起拳头,听到此话,终于罢手,声色俱厉道:“你这狗奴才,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虚张声势打扰朕,莫怪朕砍了你的狗头!”

    刘瑾暗恨司马真人,心中非常不甘,委屈地说道:“陛下,真的是宣府大捷啊!宣大总制孙秀成和隆庆卫指挥使李频,派出兵马将鞑靼主力击败,击杀和俘虏鞑靼过千!”

    边关发往朝廷的战报,十有七八会虚报。

    这时代将士晋升的唯一机会,就是获取战功,而大明对上鞑靼时一向属于防守一方,想取得一场胜利可说难比登天。

    因此形成大明边军虚报战功的传统,十个人头的功劳会吹嘘成一百个,一百个人头的功劳则夸张为五百个、一千个也就不稀奇了。

    虚报战功衍生出来的问题,就是杀良冒功。

    边军杀的良民中不但包括鞑靼人的平民,还有大明边境一带的百姓,甚至有以民女头颅冒充鞑子首级之事。

    刘瑾不明就里,以为这是一场难得的大胜,于是便按照战报描述的内容呈报朱厚照,为的是邀功请赏。

    果不其然,朱厚照听到刘瑾呈奏的“大捷”后,顿时喜上眉梢:“果真如此?战报在何处?”

    刘瑾赶紧拿出宣大总督孙秀成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战报,呈递朱厚照面前:“请陛下御览。”

    朱厚照接过战报,迫不及待展开,看完后哈哈大笑:“没想到,朕还没去宣府,战事就结束了!一次斩获上千人,这功劳可不小……在没有兵部沈尚书亲临一线指挥的情况下,也能取得如此胜利,说明我大明将士没有传言中那么不堪嘛……嗯,朕一定要好好封赏有功之臣。”

    刘瑾脸上满是笑容,皇帝这一高兴,他之前擅闯的罪过也就可以不被追究了。

    司马真人连声恭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大明在宣府取得大捷,看来距离陛下亲自领兵扫平草原之日不远矣!”

    论巴结人的本事,司马真人不在刘瑾之下。

    刘瑾看了嘴巴就像抹了蜜一般的司马真人一眼,就算脸上带着笑容,其中却蕴含几分狠辣味道,他对司马真人这样博得皇帝宠信的佞臣起了杀机。

    以刘瑾的性格,绝对不容许旁人跟自己争宠,皇帝的宠信就像是一块瑰宝,谁跟他争夺分享,他就让谁万劫不复。

    朱厚照突然想起一件事,皱眉道:“刘公公,为何这件事是由你来呈奏,而不是沈尚书或者谢阁老?”

    “这么大的事情,没走通政使司和五军都督府渠道,而是直接送到司礼监……就没旁人过问吗?”

    边军立下大功,朱厚照首先想到的是兵部,继而想到他信任的老师沈溪。

    这件事不是由兵部送呈,而是由刘瑾上奏,非常不合规矩,朱厚照不由产生怀疑。

    刘瑾早就想好对答之言,道:“回陛下,战报是由宣大总督孙秀成呈递京城,快马送到宫门,由吏部尚书刘宇带入宫中,想当面呈交陛下,老奴适逢其会,于是主动请缨转达。孙秀成和李频二人,乃刘尚书举荐,之前老奴对陛下多有提及……”

    “是吗?”

    朱厚照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疑问。

    刘瑾笑道:“自然没错,这二人说起来都是陛下亲手提拔,这次战功也应该有陛下一份才对……陛下慧眼识才,刚提拔出几个人,就能立下如此大功,殊为不易啊!”

    朱厚照得意洋洋,自大地道:“那可不,朕乃当世伯乐,这天下间英才,自然难逃朕之法眼……对于这次战事有功之臣,朕要亲自颁赏,另外,朕要明令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朕乃盛世明君!”

    ……

    ……

    朱厚照之所以一直住在宫外,是因为他恨张太后威胁要废黜他帝位的话语。

    作为皇帝,朱厚照觉得自己干得相当不错,而张太后却总是数落他,这让他无法接受。

    现在有了宣府“大捷”,朱厚照便想好好为自己表一下功,让世人知道,他登基后,有责任也有能力保护国民,开创太平盛世。

    而这恰恰跟刘瑾的心思一样。

    刘瑾琢磨:“我当政以来,把朝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行事兢兢业业,朝廷上下和睦,百姓安居乐业……我收点儿贿赂就被人指责,凭什么?那是我应得的,现在那些对我行贿之人已证明都有能力和才干,我要好好把这事儿宣扬一下,让世人知道我刘瑾可以带领大明走向繁荣昌盛!”

    朱厚照下旨后,刘瑾带着兴奋的心情而去,准备把这次功劳全部归到自己身上,也就顾不上验证宣府此番大捷是否存在虚报战功的情况。

    与此同时,京城内开始传播边关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的消息。

    兵部居然是从市井间得到消息,知道宣府大明军队对鞑靼人作战获得胜利,而作为兵部尚书的沈溪,虽然已经打道回府,闻讯后也只能放弃与家人吃晚饭,毅然返回兵部衙门处置。

    刚刚养完伤回到兵部侍郎任上的熊绣拿着战报,一巴掌拍到桌案上:“杀敌一千?他怎么不说杀敌一万?这不明摆着虚报战功吗?”

    一众兵部官员都漠不作声,显然熊绣的指责有些太过直接。

    熊绣在兵部任职多年,对于虚报战功和杀良冒功的那点破事心知肚明,但因为兵部与军队的利益基本是一致的,很多时候只能心照不宣。

    大明官制存在诸多问题,官员的腐化不是朝夕形成。

    沈溪道:“是否虚报,在没有看到正式的公文前,有待验证。现在司礼监横插一脚,且已捅到陛下面前,这件事本官不想多理会。”

    “既然是宣大地区取得的对鞑靼作战的胜利,那事情就由宣大总督处置,改日兵部收到总督衙门确切的战报,我们照着上奏便可。”

    恰在此时,外面有兵部属吏进来通禀:“沈尚书,谢少傅和焦阁老在外求见。”

    沈溪站起身来,道:“两位内阁大学士前来,不用多说,便知是为宣府大捷。熊侍郎跟本官出去相见,至于旁人,暂且留在公事房这边,等见过两位大学士后,本官再回来交待事情。”

    沈溪让熊绣跟自己前去迎客,是因为兵部中熊绣资历最深厚,话语权也相对较高,再加上熊绣曾被刘瑾当众廷杖,一定不会站在阉党的立场考虑问题。

    关于刘瑾面见朱厚照,顺带上呈功劳邀功之事,沈溪乐观其成……他对所有事情安排有度,故意拿这件事算计刘瑾。

    虽然刘瑾为自己表功,但朝廷上下其实都知道此战功劳应归沈溪,至于虚报战功的事情,却跟沈溪没什么关系,因为从写战报,再到上奏,都没经沈溪之手,沈溪心里非常清楚战果虚实,却有意隐瞒下来。

    看似把机会让给刘瑾,其实是挖个坑让其往里面跳。

    ……

    ……

    “荒唐!胡闹!”谢迁见到沈溪和熊绣后便吹胡子瞪眼,骂刘瑾时不带一点留情面。

    “一个阉人,居然把如此大功堂而皇之窃为己有,难道当今天子昏聩至斯,连此乃兵部策划,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方才取得大捷都不清楚?”

    当着焦芳的面,谢迁没有留任何余地。

    沈溪忍不住看了焦芳一眼。

    这会儿焦芳显得很尴尬,毕竟这位内阁排序第二的大学士是刘瑾的人,在朝中地位不低,但为了权势却放下尊严,让人不齿。

    不过焦芳到底是翰苑出身,顾及体面,不会跟刘宇那样完全投靠阉党而全无底线。

    沈溪道:“兵部的确不知此事,而看似……刘公公也并不是要将全部功劳据为己有,只是替前线将士表功而已。”

    谢迁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难得边关取得一场拿得出手的胜利,你这兵部尚书功劳理应最大,难道你不想争取?”

    沈溪笑道:“阁老说错了,功劳属于边关将士,在下留守京城,只负责跟陛下提出行动方略,原本是要诱敌深入,谁知计划出现一定偏差,战事提前发生……以在下所知,此番功劳主要在于调度有方的宣大总制李督抚和隆庆卫指挥使李频,在下可不敢居功。”

    熊绣黑着脸说:“沈尚书客气了,这次功劳,应该是兵部的首功,谁都拿不走!”

    虽然熊绣看不起沈溪这样幸进的后起之秀,但奈何现在沈溪是朝中对抗刘瑾的中流砥柱,身上凝聚着熊绣报仇的希望,再加上沈溪这个兵部尚书还是他的直属上司,熊绣回来后对沈溪客客气气,从来都没忤逆过。

    这会儿当着沈溪的面,熊绣说话没有丝毫顾忌。

    谢迁道:“之厚,老夫知道你以前立下赫赫战功,这小小的功劳或许不放在眼里,但你别忘了,你以前的功劳,都是在地方督抚任上获得,那时先皇在世,情况不同,如今已经是正德朝,所有人都想在陛下面前表功,你也不能置身事外……这也是为陛下出谋献策,以及兵部将来在朝地位考量……”

    焦芳皱着眉头道:“于乔,既然之厚不想表功,你又何必难为他呢?”

    谢迁虽然平时憎恶刘瑾,但对焦芳还算客气。

    到底以前都是翰苑同僚,谢迁对焦芳有一定容忍心,否则也不会跟焦芳一起前来见沈溪。

    沈溪面对三个年岁可以做他祖父的老臣,显得很坦然:“无论刘瑾再不堪,他此番见驾都是为边关将士争取功劳,在下若前去争取的话,显得太过功利。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才有今日之功,兵部只领受应得的功劳,谢阁老莫要强人所难!”

    “你……也罢也罢,既然你不肯主动争取,那老夫便亲自去见陛下,向陛下提及!”谢迁很恼火,现在沈溪每件事都跟他唱反调,甚至他觉得再正确不过的事情,沈溪也不遵从,这让他颜面无光。

    沈溪起身:“学生在此恭送谢阁老,希望谢阁老能顺利见到陛下,跟陛下提及这次宣府战事!”

    (本章完)



    沈溪不想为自己和兵部争功,眼前几个老家伙拿他没什么办法。

    功劳毕竟在沈溪身上,他自己都不想去争取,别人来彰显他的功劳,似乎不那么合适。

    但谢迁可不管这些,他嘴上一再强调要去面圣为沈溪争功,至于是否能见到皇帝,似乎不是那么在乎。

    其实在场的人都清楚,谢迁基本不可能见到皇帝的面,故此为沈溪表功也就无从谈起。

    谢迁离开兵部衙门后,还真往豹房去了,旁人没有跟他一道。

    “既然刘瑾已在陛下面前奏请过功劳,现在谁再去面圣说此事,根本就无济于事……或许谢老儿不甘心功劳为刘瑾所占吧……其实这在我看来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但有些事却不能跟他直说。”

    沈溪对此很无奈,只能撒手不理,让谢迁自己去闹腾。

    在这个阉党专权的时代,谢迁作为内阁首辅,很多时候都难以面对朝中复杂多变的局面,一个首辅几乎被架空所有权力,成了有名无实的摆设。

    作为秘书和顾问的内阁大学士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再加上奏本直入司礼监朱批,即便他想过问朝政,也是力不能及。

    谢迁走后,沈溪回兵部大堂把事情大致交待过,随即今天的议事会议便宣告结束。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众人可以自行回家,至于具体战报和功劳厘定,完全可以等未来几日得到确切战报再说,沈溪显得不急不躁。

    众人相继离开,连熊绣也带着不甘而去,唯独王守仁留了下来,似乎察觉到这件事有蹊跷。

    王守仁问道:“之厚兄不肯争功,是否因为地方奏报水分太大,以至于兵部不能过问此事,而让刘公公申功?”

    沈溪抬头看着王守仁,微微摇头:“地方上的功劳具体如何,现在无法认定,在弘治十六年京城外惨败后,鞑靼人的兵锋已没有前几年那么强盛,在这种情况下,鞑靼就算兵败也不足为奇,伯安兄以为呢?”

    王守仁点头,他之前在想,沈溪是否打算以这件事来坑刘瑾一把。但转念一想,兵部这边连具体战报都没拿到,便被刘瑾上表功劳,沈溪不可能知道战功是否存在虚报的情况。现在只是熊绣和一些老资历的兵部官员,觉得战报不靠谱而已。

    沈溪见王守仁还在思索问题,微微一笑,说道:“伯安兄莫要多想这次大捷,无论战功是否存在虚报的情况,到底是一场振奋人心的胜利,陛下登基,这场胜利是有必要的,之后兵部新政推行也会顺利很多,至于首功归谁,刘瑾窃占不去,边关将士都看着呢……伯安兄不必担心。”

    王守仁颔首:“之厚你说得有道理,无论是谁的首功,总归不是刘公公的,刘公公最多有举荐之功……朝廷上下,还有军中其实非常清楚,这次战事中,刘公公根本什么事都没做,谁也不敢抹杀兵部的功劳。”

    ……

    ……

    沈溪从兵部衙门出来,没有直接打道回府,而是赶紧面见云柳派回来传递消息之人,也就是熙儿。

    熙儿这里带回更多的消息,让沈溪对宣府的情况有了更为直观的了解。

    由熙儿进呈的奏报中,关于宣府之战具体杀伤和俘虏数字已有详细统计,按照统计,其实这次大明军队虽然获胜,但损伤士兵多达八百余人,而杀死和俘虏的鞑靼人一共才二百九十多人。

    “唉!”

    沈溪看到这份数据后,不由感慨,“计划到底还是有纰漏,这场战事如果真的可以如愿在城塞周边展开的话,断不至于会有这么大的损失,只是鞑靼人不傻,知道我大明如今在宣府周边城塞都架设有火炮,再加上此番出击兵马并非边军主力,这才酿成此恶果……”

    熙儿有些诧异,忍不住出言辩解:“大人,最后可是我们得胜了啊。”

    沈溪摇头:“这算什么胜利?鞑靼人一共才一千多兵马,而我军包围他们的就有七八千众,最后的结果是鞑靼人在折损不到二百的情况下,损伤我军八百多人成功突围,只是被劫掠的人丁和财货给截留下来……怕是这些被鞑靼人掳劫的百姓,会成为宣府地方兵马杀良冒功的对象!”

    熙儿惊愕地问道:“大人,那些人胆子不会这么大吧?”

    “你说不敢?难道他们报了千人的战功,最后只交上来二百多人头和俘虏?到最后还不是要从良民身上入手?那些被鞑靼人掳劫的百姓,在这些人眼中其实与待宰的羔羊无异。”

    沈溪叹息道,“这样吧,马上带着我的手令给你师姐,让她单独去见李频……关于宣大总督府的情况,我不想干涉,那些人跟我没多少关系,他们想怎么做由着他们,但李频此人我要保下来!不能让此人跟孙秀成和刘宇那班人同流合污。”

    熙儿还是不能理解:“大人,这件事应该没到如此境地吧?就算虚报战功,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首级哪里需要送到京城来?”

    沈溪冷声道:“如果换作平时,我倒不怎么担心,但现在是什么时候?陛下登基一年多,好不容易取得一场歼敌上千的大捷,朝廷能不大肆宣扬?宣扬的结果就会让边军将首级和俘虏送到京城来,而宣府那边没有足够的首级和俘虏,该如何做?”

    熙儿这才明白为什么沈溪如此紧张,因为这次战事时间点非常特殊,正好是在皇帝登基不久,还是在朱厚照推行穷兵黩武国策的节骨眼儿上。

    朱厚照正想证明自己这个皇帝干得不错,想让朝臣和他的母亲知道他优先发展壮大军队的国策没有错,当得知宣府取得大捷后,朱厚照会把这件事当作自己登上皇位以来第一件大功,以高规格对待。

    沈溪道:“我原本只是想拿这件事让刘瑾知道干涉我兵部事务没有好下场,谁知边军那些人,胆子实在太肥,这件事我只能保李频……好在他人并不在战场第一线,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只要他能幡然醒悟便可!”

    ……

    ……

    刘瑾回宫后,找人草拟好表彰孙秀成和李频等人的诏书。

    他正要去豹房,让皇帝朱批颁发,但想到这件事还得先问一下谋士张文冕和孙聪的意见,到底二人都有一定见地。

    刘瑾私宅,这位司礼监掌印将二人招来,刚把情况介绍一遍,以两位智囊的头脑,立马想到边军有可能虚报功劳。

    张文冕道:“公公这件事有些操之过急了,怎可在不经验证的情况下,便去跟陛下表功?若是下面的人虚报功劳,当如何?”

    刘瑾之前还在兴头上,听到这话,就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惊诧道:“边关那些当兵的,就算胆子再肥,也不敢欺君罔上吧?”

    孙聪道:“大明改元后第一场大捷,这是多大的功劳?那些军汉为了赚取这泼天的大功,怕是足够他们铤而走险了……既然公公之前见过刘尚书,他在大同那么多年,深觑其中门道,就未曾提醒公公么?”

    刘瑾稍微一琢磨,回想见刘宇时的情况,刘宇的确对此只字未提,当下恼火地反问:“被你们这一说,咱家莫非还做错了不成?”

    张文冕道:“公公倒也没做错,先兵部一步申报功劳,总算抢先沈之厚一步,若这件功劳归了兵部,怕是对公公更为不利!”

    听到这话,刘瑾脸色终于好转了些,道:“咱家就说嘛,多得那时当机立断……”

    孙聪却有不同看法:“炎光,你怎可如此乐观?你该清楚才是,兵部到底主管大明军队事务,怎可能在获得前线战报上,比公公这边还要慢?若是兵部沈尚书故意隐瞒不报,而等公公上报等着公公出错呢?”

    “这……”

    刘瑾脸色漆黑,看着张文冕道,“炎光,你觉得呢?”

    在刘瑾看来,张文冕的才学和能力要比孙聪强那么一些,尤其是在应对沈溪上,多有奇谋。

    虽然刘瑾的聪明才智不高,但他相信张文冕和孙聪,甚至连那些有本事的文人,也都在他的拉拢范围之列,这是一个懂得任用英才之人。

    张文冕见到刘瑾脸上的期待之色,便知不能完全泼冷水,于是建议道:“公公,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求证此事真伪,今日便将诏书呈递陛下御览朱批怕是为时过早,还是等一两日为妥。”

    刘瑾有些不满:“可哪里等得起啊!?现在陛下正在兴头上,若宣府那边真是虚报功劳,咱家怕是脑袋不保。”

    张文冕摇头:“公公担忧过甚,战报乃是地方呈奏,公公只是据此以陈,就算出现偏差,也应该由宣大地方官员承担,公公最多是一个失察之责,断不至于要到丢掉性命的地步!”

    孙聪也道:“炎光说得是,公公还是赶紧找人求证此事才是当务之急,若来日陛下问及,最好公公……能称病不出,或者让兵部沈尚书跟公公一起上呈奏本。公公是时候去见见这位沈尚书了!”

    刘瑾恼恨不已:“难道为了怕地方上虚报功劳,咱家就要把功劳分润给姓沈的小子不成?”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