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冕出发前往宣府,在居庸关遣使回京向刘瑾禀告消息后便杳无音讯。
朝廷则继续筹备庆祝宣府大捷的庆典。
虽然沈溪在皇帝跟前提出宣府地方可能存在虚报战功之事,朱厚照非常慎重地让刘瑾派人前去调查,但由于消息早已经公布出去,即便是为了面子,朱厚照也不可能叫停。
朱厚照经历最初的担心,见刘瑾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有事后,就没太把沈溪的话放在心上,只等庆典举行,让他大出一回风头。
刘瑾这边则非常紧张,暗地里做的事情可比沈溪多多了,一心把首功记在自己身上,再次派人前去宣府,着张文冕务必督促宣大总督孙秀成凑齐筑京观所需人头。
这意味着孙秀成必须要额外准备七百多颗人头才能凑够军功数目,若要完成这数字,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将那些遭遇鞑靼人掳掠才被解救回来的大明百姓给杀掉,充作鞑靼人的头颅。
沈溪把事情交给云柳和马九去办,此时尚不知马九已被张文冕盯上,不过因这件事,刘瑾对李频的信任降低不少,对沈溪而言却是一件好事,这样会让李频不自觉倒向他。
随着计划有条不紊展开,沈溪在京城的日子相对来说过得比较平静。
谢迁之前推荐的几名“青年才俊”,沈溪以为风华正茂,结果见到人后才知道全是中年人,岁数几乎都在四十上下。沈溪跟这些人不是很熟,只知道他们在六部和寺司衙门任职,大多担任郎中、员外郎、主事等职务,对沈溪来说,多结交这一阶层的官员,以后在朝中说话才有人支持。
一直到七月初四,宣府才有最新消息传来。
这天京城下了一场大雨,炎热尽去,一阵风吹来竟有刺骨之感,似乎炎热的夏天已然过去。
沈溪身着常服到了兵部衙门,刚到大堂便有人来报,说是宣府派特使到京城详细奏报战功,人已经到了五军都督府。
熊绣和何鉴当天都有公事办理,并未留在衙门当差。
王守仁之前已得到沈溪的授意,此时显得神色紧张,道:“若让宣大总督派来的使者奏报功劳成功,怕是杀良冒功的事情很难挽回……如此一来,那些曾经立下战功之人也会变成罪人。”
沈溪摇头道:“五军都督府那边难道丝毫不知情?若是旁人倒也罢了,英国公可非易与之辈,他不会坐视宵小冒功而不加理会……现在就看五军都督府那边做何反应了。”
未到中午,张懋亲自前来兵部衙门找沈溪。
这次张懋身边带着孙秀成派来的特使,乃宣大总督麾下一名副总兵,叫做王全。
王全一看就是赳赳武夫,长得五大三粗,满脸的络腮胡,说话时喜欢挠头,一看就没多少头脑……实际上此人并未亲身经历战事,孙秀成怕当事人被朝廷高官问出端倪,于是让王全把他交待的东西背熟,面见上官时按照记忆说出来便可,问更多的话就一脸茫然了。
张懋询问半天,发现地方奏报破绽百出,知道事情棘手,于是把人带来见沈溪,一见面就道:
“之厚,此番宣府大捷,功在社稷,奏请功劳之事应由兵部完成,老朽想图个清静,具体事情交给你来打理……老朽先告辞了。”
人送过来,说上几句张懋就想走,明显是推卸责任。
沈溪赶忙出言挽留:“张老请留步。”
张懋侧过身,好奇地打量沈溪,问道:“之厚,你还有什么事吗?”由于怕沈溪跟他学,张懋先摆出一副客套的模样,试图堵上沈溪的嘴。
沈溪道:“张老应知晓,此番地方奏请功劳,一直由司礼监掌印刘公公负责,何时轮到我兵部处置了?何况之前陛下着刘公公遣使去宣府调查是否存在虚报军功之事,兵部并未接手,实在不敢应承下来……请张老把人带去见刘公公更好些!”
张懋一听愣住了,没想到沈溪话说得如此直白。
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朝廷这些日子在做什么似的。
他忍不住看了旁边的王全一眼,察觉这名武将听到朝廷在查宣府虚报军功之事后神色紧张,大概明白沈溪的用意。
张懋心里暗叫一声“小狐狸”,笑着道:“事情本该由兵部处置,可之厚又说是司礼监负责,老朽无所适从,不如……请王将军自行去找刘公公如何?”说到后来,却是直接面向王全。
沈溪不想管,张懋更不想管。
两个人眼神一交流,什么都明白了,于是张懋直接表明态度……你王全干脆别来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捣乱,我们两个衙门不欢迎你,你自己去找刘瑾吧。
沈溪点头:“本当如此……王将军,劳烦您去一趟刘公公府宅,将此事详细告知刘公公,由刘公公亲自负责核对战功,以便之后筑京观等庆功事宜!”
张懋连连颔首,道:“忠和(王全字),你自行去拜访刘公公,记得别去太早,刘公公估摸着黄昏时才会回来……若有别的事情,你可以先去处置!”
……
……
张懋可说是大明最有政治智慧的老狐狸。
在沈溪看来,张懋不好惹,朝廷那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文臣一茬接一茬,而张懋执掌五军都督府却是世袭的差事。
张懋非常识趣,懂得抽身事外,就算朝廷被刘瑾闹翻天,他也怡然自得,能跟刘瑾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从这点上说,沈溪自愧不如。
这次的事情,张懋可说帮了沈溪一个大忙,两人在宣府副总兵王全面前一唱一和,把王全唬得一愣一愣的。
张懋最后催促的话语,就像是告诉王全:吓着了吧?若感到害怕还不赶紧写信告诉孙秀成,朝廷已派刘瑾彻查案子?你最好先把消息发出去再见刘瑾,见到刘瑾后也要小心说话,别轻易把事情泄露了!
见王全脸色苍白地行礼离开,沈溪打量笑盈盈的张懋,不由摇头莞尔:“张老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外面阴雨连绵,您老腿骨不好,摔着就麻烦了。”
张懋微笑着点头:“说得是,之厚,听闻你的尊堂曾做药材生意,对这方面应有所了解,可得为老夫准备几个方子……这年老后腿脚不灵便,一下雨就不想出门,今日前来拜访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成行。”
“哦对了,回头替我向谢于乔问好……走了走了,赶紧趁着雨势转大前回去,免得阻隔在路上……”
两个人的对话,听起来四平八稳,没什么味道,沈溪不能对张懋表达感谢,而张懋也不会轻易在沈溪面前评价刘瑾,如此互相做到心照不宣,沈溪不强求张懋在扳倒刘瑾这件事上提供多大帮助,只要张懋掌握着军队,就等于保证了刘瑾无法谋朝篡位。
让张懋保持中立,其实是沈溪认为对付刘瑾的最佳方法,只要张懋不跟刘瑾正面起冲突,刘瑾也不敢轻易动张懋,兵权就在张懋领衔的五军都督府控制下。
不过这会儿刘瑾已经在五军都督府和京营收买人心,很多武将已在暗中倒向阉党。
而宣府和九边将官,也在被阉党渗透。
这是一个特殊的时期,沈溪不敢指望所有将官都能做到廉洁自律,在这么一个没有监督、做事全靠自觉的年代,沈溪自己也不敢保证不会以权谋私,遑论苛求他人?
张懋离开后,沈溪前脚刚回到自己的办公房,王守仁后脚就跟了进来,一进门就问道:“之厚,张老公爷带宣府王副总兵前来,为的是申报战功之事吧?”
“嗯。”
沈溪微微点头,回到书桌后坐下,从桌子上拿起一份公文看了几眼,这才抬头看着王守仁,“可能伯安兄这两天就要动身,之后我便会去面圣,跟陛下谈及宣府地方虚报战功之事……不过还是要看刘瑾如何奏禀,我只能见招拆招。”
王守仁听到这话,陷入沉思。
沈溪没有解释,他这番话是想跟王守仁提个醒,你马上要去宣府,查地方虚报战功的事情就要落在你身上了!
……
……
说是要去见朱厚照,但沈溪却一直没动身。
正式见驾前,沈溪必须确定刘瑾已将具体战功奏报朱厚照,且要确定刘瑾为了争功,勒令地方上虚报战功。
沈溪亲自去谢迁位于长安街的小院,见到当朝首辅。
这段时间谢迁很少进宫,主要是朱厚照没在宫中,刘瑾肆无忌惮,从来都是将直接批阅好的奏本下发内阁,谢迁这个首辅等于连票拟的资格都被剥夺,一气之下,每天只是到内阁点个卯,然后便回到小院养尊处优。
见沈溪前来,谢迁多少有些意外,道:“你小子还算有良心,遇到事情先来问问老夫的意见,若你一意孤行,看回头老夫是否还会帮你!”
谢迁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看起来是个老顽固,但实则总是在背后默默付出。沈溪非常感激谢迁为他铺路搭桥,没有谢迁这个首辅在,他还真不敢回朝,面对咄咄逼人的阉党,每天都过着勾心斗角朝不保夕的生活,不如争取外调当个小吏来得清静。
跟刘瑾斗可不仅仅是个力气活,更是技术活,而技术中最关键一条便是人脉,这恰恰是沈溪欠缺的。
进了书房,谢迁先坐下,喝了杯热腾腾的茶水,然后才给沈溪面前的茶杯倒上,嘴上道:“今儿天凉,距离中秋本还有一旬,却有寒风萧瑟之感,看来今年冬天又不会好过,许多事需要提前准备……对了,你小子何事来见老夫?”
沈溪道:“宣大总督府派了副总兵王全到京城奏禀请功……”
谢迁无奈一笑:“来了有何用?陛下不上朝,他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退一步说,就算面圣又如何,这样的莽夫能知道多少事?还不是地方上那些文官闹出来的……哦对了,你准备怎么做?”
沈溪将之前张懋和自己在王全面前说的话如实告知谢迁。
谢迁嘀咕好半天,才摇头道:“如此也不太好,怕是孙秀成已跟王全交待好一切,让他面见刘瑾时该如何说,这么做,岂非正好趁了他们的心愿?对张老公爷也有些不利……”
沈溪却不以为然:“若我是孙秀成,明知道自己做的事可能会引起朝廷怀疑,绝不会派知情人到京城,肯定从麾下随便找个没亲历战场的人,交待几句,到京城后按照既定说辞奏禀……”
“这次王全从兵部衙门得知消息,必然惊慌失措,回头就会去信孙秀成。就算王全对虚报战功之事不知情,作为边关将领也该猜到一二,现在既已知道朝廷怀疑,岂能不跟孙秀成通风报信,让上司有所防备?”
“没用,没用!”
谢迁继续摇头,“做这些纯属徒劳,刘瑾跟孙秀成间肯定私相授受,就算你拿了王全所写信函,又能做什么?”
沈溪笑道:“我没说要做什么,只是想扰乱一下视听……阁老,今日学生前来找你,也是为执行下一步计划……该派王伯安去宣府了。”
谢迁皱眉:“怎么这般快?你确定鞑靼人会按照你设定的步骤走?”
沈溪点了点头,道:“算算时间差不多了,这一两日内,刘瑾便会把宣府的事情上奏,只要他上奏,我便参他一本,我会亲自去豹房面圣,只要我能拿出确凿的证据,刘瑾只能在陛下面前俯首认错。”
“玄乎。”
谢迁还是不太肯定沈溪的做法,“提醒你一句,做事小心一点,别以为刘瑾这厮好对付,他能有今日,着实有些手段……去面圣老夫可帮不了你!若弹劾不成,千万别勉强,陛下不会因为这点事对你怎样,对你依然信任有加!”
“朝中有很多人看着你,你千万不要气馁,选择从兵部尚书位置上退下来……那些六七十不干事的退下来可以,你不行!”
沈溪听这话有些别扭,谢迁好像另有所指,而这个被当朝首辅影射“六七十不干事”的人,似乎说的是张懋。
二人又谈论了一下面圣的细节。
到最后,谢迁有些担心地问道:“伯安乃二甲进士出身,自打做官以来,便在六部任事,从未领兵,是否能胜任此事?”
沈溪道:“此番我本想亲自领兵前往宣府,但奈何如今的情形不允许我出京,而且我还不能提前将动机说明,不然的话难保陛下不会再提出御驾亲征的要求……”
“这一战始终有些风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战果在合理范围内,陛下立威的基础就有了。朝中这么多人,除了王伯安外,我实在想不出谁人能胜任此差事。”
谢迁笑道:“你小子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的意思是你自己去了,这一战定能得胜?”
沈溪摊摊手,反问道:“阁老以为呢?”
“即便能胜也别想自己去,这种差事做好了也没什么用,你已是兵部尚书,这才几岁,有什么功业需要你来建?老老实实留在京城,安心做官,娇妻美妾守着,开枝散叶子孙满堂才是正理,别跟老夫一样,一辈子劳碌命,到头来却失去圣眷,晚景凄凉!”
谢迁言语间满是悲哀。
他似乎很羡慕沈溪可以得到圣宠。
沈溪微微一叹:“自古君臣相依,若能遇到一位明君赏识,夫复何求?”
说到这儿,沈溪看了谢迁一眼,脸上满是宽慰之色。
你谢老儿能得到孝宗信任,能在一朝成为名臣,已死而无憾,何必勉强非要做什么几朝元老,彰显自己的名望?
谢迁没好气地瞪了沈溪一眼,道:“你做官不久便遇到当今陛下,彼此年岁相当,若君臣扶持几十年,务必有始有终。老夫现在年老,之前就在说,赶紧给自己找个接班人,翰苑那边看过了,有几个人声望比你高,若他们入阁的话,恐怕就没你什么事了……暂且轮不到你……”
沈溪听到这话,不由笑了笑。
谢迁的意思很明白,虽然我很想让你当我的接班人,但奈何现在兵部尚书这个位子不能丢给阉党,只能靠你来坚守!
如此一来,只能安排别人入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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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迁不打算帮沈溪入阁。
在谢迁看来,当前入阁有不少合适人选,沈溪从原来的最佳人选变成最差人选。
随着司礼监掌握票拟和朱批两项大权,可谓一家独大,现在内阁辅政大学士只能算是个摆设,远没有一个兵部尚书来得重要,只有沈溪继续控制兵部,掌管军事学堂,文官集团跟刘瑾斗争的最后一块阵地才能得以保存。
否则之前的努力将付诸东流。
沈溪问道:“阁老准备推荐哪几人入阁?谢阁老觉得,这些人是否能得到刘瑾赞同,顺利如愿?”
谢迁凝视沈溪,道:“若老夫现在推荐你入阁,刘瑾绝对举双手赞成,甚至会在陛下面前说你的好话,你要入阁现在乃最佳时机……不过以你的年岁,的确不用操之过急,兵部尚书的差事,好好干上几年,积累经验和人脉,等而立之年你再入阁不迟,想必那时你羽翼已丰,做事也更沉稳。”
沈溪不以为意,微笑着问道:“阁老的意思是……让我再等十年?不知阁老自己能否在朝做上十年首辅?”
谢迁摇头叹道:“老夫在朝怕就是这一两年时间了,你还想老夫继续为你铺路不成?翰苑中,跟老夫年岁相当的,以梁储学问和造诣最高,他也是天子之师,入阁后会对朝堂有所助益。”
“此外,相对沉稳一些的还有杨廷和,再就是费宏、靳贵、蒋冕这样年轻气盛的翰苑后进,跟你一起任事过,对他们你如何评价?”
听到这话,沈溪感觉谢迁是在询问自己哪一位适合入阁,这让他有些不明所以。
谢迁所说的几人中,就算“年轻气盛”其实也都是三四十岁了,跟沈溪的年岁至少相差一轮。
沈溪暗忖:“按照大明官员论资排辈的传统,这些人全都是我的前辈,我评价他们好像有些不太合适。”当下朗声道:“阁老问我意见,是否有些多余呢?谁入阁,那是内阁、司礼监和陛下商议后得出结果,跟我这样一个后辈似乎无太大关系。”
“谁说跟你无关?”
谢迁声音提高八度,喝道,“若不是你现在在兵部尚书位子上,老夫第一个推举你入阁,不但老夫觉得你合适,陛下定也如此认为,而且你到内阁来帮老夫,内阁定能重获陛下信任。”
沈溪摇头苦笑:“阁老这话,实在让人受宠若惊,我沈之厚何德何能,得到阁老如此抬爱?”
谢迁道:“你可别不信,其实就算老夫不举荐,刘贼也会出手,甚至找人保举,你在兵部对他的威胁,远比你在内阁大得多,他若不疯不癫,定想将你调去内阁守着那清汤寡水的衙门。”
“你若实在没有好人选,那老夫便选梁储或者杨廷和……如今一个掌翰苑,一个掌詹事府,算是朝中声望最隆的翰苑官员,你意下如何?”
沈溪一时间沉默下来,不禁想到历史上梁储和杨廷和的境遇。
虽然这二人跟阉党格格不入,甚至被刘瑾嫉恨,但杨廷和却凭借掌詹事府于正德二年入阁,之后起起伏伏,于正德七年代李东阳成为大明首辅,在正德朝至嘉靖朝初十多年里,可说大权在握。
而梁储则因为得罪刘瑾被外放,一直到正德五年才入阁,在正德十年至十二年这不到三年时间里,因杨廷和守制而成为首辅。
沈溪道:“我刚到翰苑时,恰逢杨学士守制,在他归朝时我已外调东南,与其并无交集,倒是梁学士与我相交多年,对其有所了解……”
沈溪是弘治十二年进士,而当年杨廷和母亲叶夫人和他的妻子黄氏于年初先后过世,杨廷和回乡守制,到弘治十五年回朝时,沈溪已外调闽粤桂三省沿海总督,之后几年沈溪一直在地方任督抚,基本上没有跟杨廷和建立交情的机会。
谢迁皱眉:“你的意思是……老夫举荐梁储?”
沈溪微笑着摇头:“阁老举荐何人,实在没必要跟学生商议,以学生看来,无论是梁学士还是杨学士,都足以胜任阁臣的角色。但阁老可否想过,刘瑾是否会让阁老举荐的人才顺利上位?”
谢迁黑着脸道:“他一个阉人,翰苑中谁会服他?即便有人归附,也多为宵小之辈,无入阁之声望!”
沈溪摇头:“那可说不定。”
谢迁打量沈溪,不解地问道:“怎么,你觉得刘瑾能找到有能力入阁且愿意归附他的人?”
沈溪当然知道历史上谁入阁,且归附刘瑾,甚至之后几年都得势之人,正是如今的吏部尚书刘宇,还有年中因依附刘瑾调任甘肃巡抚的前山东左布政使曹元。
不过因后来担任吏部尚书的张彩,才刚刚由吏部主事之身投靠刘瑾,尚未获得重用,刘宇吏部尚书的位置相对也比较重要,下一步最有可能是朝廷连续越级拔擢任用的曹元和杨廷和、梁储展开竞争。
沈溪知道有些话不宜说得太多,因为他的到来,蝴蝶效应已经形成极大影响,如今是谢迁留在朝中担任首辅而不是李东阳,便已经具体体现出来。
沈溪道:“阁老问现在应防备何人?学生实在划不出具体范围,不过阁老可以留意一下近来跟刘瑾走得近的那些官员,即便不是翰苑出身,也有可能入阁。”
“嗯!?”
谢迁先是一愣,随即不屑地摆手,“不可能,就算刘贼胡作非为,也不敢如此乱来,你放心,这件事老夫会处置好,总归一时半会儿不会征召你入阁……等刘瑾倒台,老夫会想办法让你增补入阁,迟早会有你当首辅的一天!”
沈溪心想,可不是,等杨廷和、梁储这些人都致仕了,才轮到我来当首辅!反正我年轻,耗得起。
不过话说回来,我好端端的兵部尚书不当,去当名为阁老实则只是帮助皇帝处置公文的秘书和顾问,意义何在?
因我的年纪,别人见到我也不会太尊敬,最多是阁臣里最没地位的那个,与其把那些前辈一个个熬死,不如早些寻求封公封侯。
有世袭的爵位,在沈溪看来最为稳妥,总比当个顶级文臣强。即便是阁臣,子孙最多荫袭个监生或者中书舍人,又或者得到锦衣卫千户的世袭官位,如果想世代荣华富贵,只有封公封侯才行。
至于封异姓王,在大明几乎无法做到。
……
……
沈溪并不想在这个时代混吃等死,一心改变这个时代,留下独属于自己的历史烙印。
而他对于兵制的一些改革,算是到任中枢后做的第一件大事。
地方兵马换戍京师,是沈溪所做第一项安排,通过这件事,他间接掌控京营,也就是十二团营。
沈溪回到京师几个月,彻底清查了一下正德朝京营世袭军户数量,士兵已降到六万人左右,这还是在加上近两万老弱病残的情况下得出的数字。
京营的日常训练都难以得到保证,更别说有什么战斗力了,沈溪拿到情况汇报后忧心忡忡。
造成京营人心涣散的根本原因,在于军队无处不在的腐败。
京营每年大概五十万两银子的开支,大半被官员克扣,以至于士兵每年俸禄基本只有两贯钱左右,兵器也不配发,甚至过冬的衣物无人提供,军服一穿便是数年。
士兵们如果没有别的营生,基本上难以养活自己和家人,如此一来,很多军户几乎到了绝户的地步,或者干脆潜逃,毕竟靠一年二三两银子想养活一家老小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溪换地方兵马戍卫京师的奏请获得朱厚照通过后,户部迟迟不调拨钱粮,而户部的理由很简单,不能再无端增加朝廷开支。
你沈之厚不是有本事,想借换戍一事获得军权吗?
不给你钱粮,看这些兵马到京师后吃什么穿什么,有本事你来养活他们!
沈溪想要银子,只有去求皇帝,在朱厚照不管事的情况下,只能跟刘瑾申请。而刘瑾之前就已在克扣兵部配发的钱粮,根本不将朱厚照所定国策放在眼里。
“补齐十万兵马,意味着每年兵部开支至少要增加二十万两银子,这数字可不是哪一个人能满足的!”
“难道要我来养活京营上下这么多张嘴?不是开国际玩笑吗?”
沈溪知道光靠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行,他手头能调动的,也就惠娘刚从南方给他带回来的银子,这会儿宋小城帮不上忙,毕竟福建和湖广等地的商业拓展还在进行,短时间不可能抽调太多银子。
沈溪除了为宣大总督府虚报战功的事情劳心,还为接下来一段时间换戍京师的地方人马的钱粮用度感到担心,毕竟各地抽调来的卫所兵马已陆续抵达京师,将士们正张开嘴等着米粮下锅。
在这种情况下,沈溪只能去跟朱厚照反馈,他已做好准备,如果朱厚照不管,那他就从京营内部弊政入手,把京营财政大权彻底掌握到自己手中,不过这样会让他得罪众多权贵,尤其是那些世袭的公侯。
……
……
宣府副总兵王全见过刘瑾后,刘瑾算是得到宣大总督孙秀成的“承诺”。
王全于七月初四抵达京城,等了两日才去刘府见刘瑾,初七这天一大早刘瑾便赶到豹房觐见朱厚照。
豹房内,朱厚照看了一晚上南戏,随后又跟几个姿色出众的戏子胡天黑地,这会儿正困顿不堪,可没等他上榻休息,便见刘瑾已在卧房前等候。
“刘公公?这么早跑这儿来做什么?别打扰朕休息。”朱厚照态度不善,瞌睡来了他说话的语气很冲,瞪着刘瑾喝问。
刘瑾走到朱厚照跟前,笑着说道:“陛下,老奴派去宣府调查情况的人回来了。”
“哦?”
朱厚照提起兴趣,打量刘瑾问道,“结果如何?跟沈尚书所说的那样,有虚报战功的情况吗?”
刘瑾坚定地说道:“绝无此事,老奴派去的人甚至亲自点算过首级和俘虏的数量,跟宣大总督府奏禀的情况并无二致,因而可证明,兵部沈尚书实乃无中生有,造谣生事!”
朱厚照微微点头,好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道:“倒也不能说沈尚书造谣。他本来就是出于谨慎才提出建议,认为若地方存在虚报军功的情况,会对朕的声望造成影响,而没说一定就会有类似现象发生……还有你,提前不去查明,居然需要沈尚书点醒,这是你的过失,好在这次没出事,下不为例知道吗?”
刘瑾就算知道朱厚照对沈溪非常信任,却没想到会信任到这等程度。
原本是很好的一次攻讦沈溪的机会,但因朱厚照的绝对信任,等于说这次的事情对沈溪无法造成任何影响。
刘瑾酸溜溜地想:“姓沈的不但得到陛下的信任,在奏禀这件事上还显得小心谨慎,尽量把什么事都说得模棱两可……”
“哼,他想借着这件事坑咱家,却低估了咱家在边军中的影响力,现在三边和宣大之地已有咱家的人,姓沈的虽然当了一任三边总制,但想控制西北……哼哼,他还嫩了点儿。”
刘瑾道:“陛下,为避免夜长梦多,还是应早些将庆典完成,不如定在七月十八,中元节后第三日,如何?”
朱厚照皱眉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刘瑾这才知道,原来小皇帝在豹房闭门不出,夜夜笙歌,连是什么日子都忘了。当下赶忙道:“今日乃七月初七,距离大典尚有十一日,足够宣府那边派将士回来。”
朱厚照“哦”了一声,好像明白什么,道:“那这件事就交由你处置……哦对了,这件事原本就是由你统筹负责的,现在还是交给你办理,等七月十八那天,朕只需亲自去参加凯旋庆典便可。”
刘瑾笑道:“陛下放心,老奴定能将这次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朱厚照斜眼打量刘瑾:“你不安排得妥妥当当,有脸来见朕?这次朕对你算是委以重任,以后这种立功的机会多得是,如果做得好,朕以后还会再给你机会,若做得不好……哼哼,你知道朕会如何责罚你吧?”
刘瑾打个寒颤,连忙道:“陛下,老奴为了您,就算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朱厚照冷声道:“最好是这样,别老在朕面前说漂亮话,下次再出什么纰漏需要别人来提醒,决不轻饶。你应该去感激一下沈尚书,也是替朕去感谢沈尚书惦记着朕的事情,你啊你,还是要多跟沈尚书这样的能人学习啊。”
听到这话,刘瑾心中非常恼火,简直想杀掉沈溪泄愤。
但现在沈溪要圣宠有圣宠,要兵权有兵权,还有那么多文官站在他那边,让刘瑾感觉应对乏力。
刘瑾笑道:“陛下说得是,老奴这就前往兵部,好好感谢一下沈尚书对老奴的指点,将来在行军打仗的事情上,老奴也会多问问沈尚书的意见。”
朱厚照拍拍刘瑾的肩膀,多余的话没有,每一下都让刘瑾感觉无比沉重,让他几乎站不稳……一方面是因为皇帝的信任,更主要还是因为虚报战功作为皇室家奴刘瑾有些心虚。
刘瑾退出卧房,暗忖:“陛下让我去见一下姓沈的小子,我趁机去试探一下他的口风,看他究竟知道多少……这件事的确不宜拖得太长,最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筑京观的事情完成,这样沈之厚还想阻拦也没有办法。”
想到这里,刘瑾收拾一下心情,准备去兵部衙门见沈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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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前面有个错误,天子把中元节错打成中秋节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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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到了兵部衙门,并未见到沈溪本人,甚至连两位兵部侍郎,左侍郎熊绣和右侍郎何鉴都没见到。
兵部郎中王守仁接到通报,刚刚出了公事房,见刘瑾不经传报气势汹汹往大堂而去,连忙迎上去,恭敬行礼后问道:“刘公公因何事而来?”
刘瑾往大堂探头看了一眼,问道:“沈尚书人呢?咱家奉皇命,有事来见他。”
就算本意是来跟沈溪致谢和请教,刘瑾也拿出一副找人算账的态度,反正是奉皇命而来,至于做什么说什么只要没人向皇帝举报便由得他。
王守仁道:“今日时辰还早,沈尚书尚未到衙门来……要不,刘公公到大堂稍作等候如何?”
刘瑾皱眉:“这都已日上三竿了,同为朝臣,六部其他衙门已开衙两个时辰,唯独兵部这边尚书不至,此乃何意?难道不思皇恩社稷,有意懈怠公事?”
听到刘瑾对沈溪的指责,王守仁习以为常。谁都知道刘瑾跟沈溪势不两立,要是哪一天刘瑾不找沈溪麻烦反而会让人不习惯。
王守仁认真作答:“公公有所不知,如今沈尚书正忙着筹措地方卫戍京师兵马的粮饷问题,以至于这几日都在户部和工部几个衙门奔走,再加上还要负责陛下钦定的军事学堂事务,基本不会来兵部坐班。”
“衙门这边的事情主要由两位侍郎大人处置……不过今日熊侍郎和何侍郎也有事出去了,公公若有急事,可着人找寻……”
刘瑾很恼火,暗自琢磨:“我来找沈溪小儿,他居然躲着不见,看来是怕了咱家,不过还是要防备他暗中使坏……这小子阴险狡诈,为了上次他府邸失火之事,就好像疯狗一样见谁咬谁。”
就在王守仁准备领人入正堂休息时,刘瑾一摆手:“不必了,咱家还有别的事情处置,若姓沈的回来,派人到司礼监通知一声,咱家会亲自前来拜访……这可是陛下的交托,你别忘了!”
言语间,刘瑾对沈溪非常不客气。
王守仁行礼后,恭送刘瑾离开。此时他也有些纳闷,不知沈溪去了何处,不过为了应付刘瑾,他还是替沈溪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
……
刘瑾从兵部衙门离开,本来要回司礼监。
但他怕事情有变,干脆先到官驿见过王全,让其火速回宣府跟孙秀成通禀,务必让孙秀成在最短时间内把人头准备齐全,军队随时上路,免得出状况。
做完这一切刘瑾兀自不放心,又回府找智囊孙聪问询。
孙聪听完情况介绍,无比着急:“公公糊涂啊,您为何不留在豹房,阻止沈尚书前去面圣呢?”
“呃!?”
刘瑾有些懵了,不解地打量孙聪,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孙聪叹道:“公公难道没想明白?沈尚书之前便知道宣府地方存在虚报战功的情况,却一直隐忍不发,还故意让公公派人彻查,然后表现出一副不管不问的态度,难道只是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不!他分明是想趁着公公上呈复查结果后,去陛下面前告您一状,这样公公就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了。”
刘瑾眉头紧锁:“被你这一说,咱家还真有些紧张了,此刻……他不会真的去豹房面圣了吧?”
孙聪摇头苦笑:“沈尚书面圣,难道还要跟公公您申报不成?怕是这会儿沈尚书不是一个人面圣,为了让他的话有说服力,定拿出证据来,而且请了帮手,或许是三法司的人,又或许是谢阁老等人,这会儿怕是已在陛下面前把事情捅出来了!”
“啊!”
刘瑾一跺脚,大喝一声,拔足要走,却发现有些不太对劲,转身看着孙聪问道,“若真如此,且他拿出证据来,咱家当如何?”
孙聪显得很果断,道:“公公一定要表明态度,说对此全不知情,被孙秀成等人给诓骗了。”
刘瑾摇头道:“不妥不妥,咱家之前才对陛下禀报,派去宣府调查的人已经回来了,且事情已经查证。”
孙聪急了,问道:“对公公来说,到底是车重要,还是帅更重要?”
刘瑾眉眼皱到了一起:“你的意思……是让咱家弃车保帅,舍弃炎光?这……咱家不能做出此等事来。”
孙聪苦笑道:“若事到临头,恐由不得公公选择……不过,一切还是要等公公去豹房,看过情况才知,但公公切记,小不忍则乱大谋,公公自己的安危无论何时都应放在第一位。”
……
……
刘瑾得到孙聪指引,立即出府,马不停蹄往豹房而去。
等到了豹房门口,见没什么特殊之处,刘瑾心里安定许多:“妹夫就是喜欢危言耸听,量那姓沈的反应不会如此之快,能在咱家离开豹房后马上便来面圣。”
为谨慎起见,刘瑾还是准备进去查看一下,叮嘱豹房的人严防死守,不能让沈溪轻易面圣。
刚进大门,刘瑾连侍卫都没来得及召来问话,便见钱宁脚步匆匆而至。
刘瑾板起脸喝问:“何事如此惊惶?”
钱宁见到刘瑾,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用焦急的语气说道:“公公,大事不好,兵部沈尚书正在面圣。”
听到这话,刘瑾气急败坏,黑着脸大声问道:“几时的事情?咱家早些时候刚来见过陛下,姓沈的这么快便前来面圣?而且你……居然还放他进去了?”
钱宁一脸冤屈:“公公,不是小人不阻拦,实在是阻拦不了……沈尚书态度强硬,说谁阻碍他面圣就要诛除谁,迫不得已之下,小人只能让开道。”
“小人不知沈尚书此来究竟为何,这不……刚知道沈尚书进去,小人便急着出来找人通知公公您,小人对公公可说忠心无二……”
刘瑾根本不想听钱宁解释,一摆手道:“废话不必多说,姓沈的刚进去没多久,是吗?”
钱宁连连点头。
刘瑾顾不上计较钱宁为何没把沈溪拦下来,急忙去见朱厚照,生怕沈溪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
刘瑾直接往朱厚照的卧房而去,一路上有些担心,沿途侍卫向他行礼问候都被他直接喝退。
等到了后院卧房,刘瑾见到门口侍立的小拧子,问道:“陛下现在何处?”
小拧子见刘瑾面目狰狞,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连忙道:“回刘公公的话,陛下刚往西厢而去,沈大人亲自前来叫醒陛下,说是有大事商议。”
刘瑾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嘟哝道:“真他娘的稀奇了,姓沈的怎么能将此处当成他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甚至陛下休息时,都能随时面圣?”
刘瑾狠狠地瞪了小拧子一眼,然后往西厢而去。
因为他一路小跑,累得够呛,等气喘吁吁到了西厢,才知道沈溪奏事已经有一段时间,甚至朱厚照连沈溪的奏本都已经看完了。
“刘公公,这么巧?”
沈溪见到破门而入的刘瑾,神色自然,看不出有什么企图。刘瑾心中有鬼,上前便跪下来:“陛下,您可莫要听沈尚书一面之词,老奴什么都没做。”
朱厚照探头打量跪在地上的刘瑾,又瞅了沈溪一眼,问道:“刘公公这是作何?沈尚书说了什么,让你如此紧张?”
刘瑾听了孙聪的话赶到豹房,知道沈溪不出所料前来面圣,笃定对方是要打时间差,趁他不在向朱厚照告状,所以一来就将沈溪所诉罪状全盘否认。被朱厚照这一问,他有些意外,心想:“不是吧,难道姓沈的刚来,尚未来得及向陛下告状?”
“这……”
刘瑾根本回答不出来。
朱厚照显得莫名其妙:“刘公公,你刚才所言……好像是说有人冤屈你,你且说来听听,到底是何事?”
刘瑾起身:“没……没什么大事,老奴不知沈尚书来跟陛下奏禀什么,但沈尚书之前曾提出宣府地方虚报军功之事,这次又如此匆忙而来……老奴……”
任何时候,刘瑾都觉得自己能言善辩,但因为一来便判断失误,发现自己一时间竟有些词穷。
朱厚照板起脸来:“既然刘公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朕有事情问你,你不是说你派去宣府调查的人已经回来了吗?人现在何处?”
刘瑾再次哑口无言。
这会儿刘瑾越发迷惑了,沈溪到底告没告状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暗忖:“在搞清楚状况前,最好什么都别说。”
沈溪有意无意地道:“刘公公所说的那位使者,莫非是张文冕不成?此人听说乃秀才出身,投奔刘公公后屡有建树,多次帮刘公公参谋朝事……”
刘瑾赶紧道:“沈尚书,没凭没据的话,你可别乱说,咱家执掌司礼监矜矜业业,对朝事不敢有任何疏忽,焉能请人参谋?此番派人去宣府调查地方上是否存在虚报战功的情况,乃陛下委命,你不会是想借此来攻讦咱家吧?”
朱厚照恼火地道:“闭嘴,简直答非所问,不知所云……你说不是那个姓张的,到底是谁,朕要见上一面。”
刘瑾心乱如麻,不明白为何朱厚照会对张文冕如此感兴趣。唯一的原因,或许就是沈溪向朱厚照进了谗言,说张文冕没有回京。刘瑾无比狡诈,心想:“你沈溪想拿这件事攻击我,没门儿!我大可随便找一人出来充数,只要他说的话能圆过来,陛下不会相信你的言辞!”
刘瑾道:“陛下,这个人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他已经调查清楚宣府地方并无虚报战功的情况,之前老奴已将具体事项奏禀,请陛下明察秋毫!”
沈溪显得很无奈:“刘公公,你派谁去宣府查案的确无关紧要,但现在宣府那边上奏,说是你派去的人在路上被盗匪劫持,本官觉得事关重大,这才前来奏报陛下,看看是否想办法营救,却未曾想,公公却说此人已回京城,到底是怎么情况?难道奏报有误?”
刘瑾原本笃定沈溪拿他没辙,听到这话后,顿时感觉不对劲。
“不好,怪不得炎光这两日未曾有信传回,不会是被姓沈的小子派人捉去了吧?嘿,这小子居然跟咱家玩儿阴的?”
朱厚照火冒三丈:“刘瑾,你不是说你派去宣府调查的人已经回来了吗?为何地方上会有此奏报?难道你派了两拨人前去不成?”
刘瑾这下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顺着朱厚照的意思说不行,谁知道这是不是皇帝有意出言试探?直接否认也不行,他对是谁上奏的张文冕被绑架之事完全不知情,若是沈溪背后指使,刑讯逼供将张文冕的口供状拿到手,直接跟他对质,事情便不好收场了。
“张炎光看起来足智多谋,但却是个见利忘义的软骨头,这样的人本不可拉拢,也是看在孙聪举荐的份儿上,咱家才重用他,未曾想现在此人被姓沈的小子捉了去,若他回头反咬我一口,当如何?”
沈溪见刘瑾在那儿低头思忖,趁热打铁主动出击道:“陛下,先不论被盗匪所劫之人到底是否刘公公门人,但听此人过居庸关时,居然索贿五千两,此番连同银子一起被盗匪劫持,否则那些穷疯了的盗匪绝对不敢铤而走险打劫官府的车队……”
刘瑾恼羞成怒,指着沈溪道:“血口喷人,你不是在污蔑咱家派去的使节,而是在污蔑咱家……陛下,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
说完,刘瑾直接跪下来向朱厚照磕头,显得非常委屈。
朱厚照死死地瞪着刘瑾,怒道:“让朕给你做什么主?朕现在跟你要人!你派去的使节不是已调查出情况了吗?人在何处?”
刘瑾此时已不敢说人已回京城,连忙改口:“回陛下,此人尚在宣府,未曾回京,只是派了手底下的人将情况传报京师,老奴不知他是否被盗匪劫持,而沈尚书说此人索贿,老奴认为纯属子虚乌有,此人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这么做。”
朱厚照黑着脸问道:“既然人都没回来,你拿什么作保?你的命吗?”
刘瑾瞠目结舌,哪里敢轻易做出承诺?
以他对张文冕的了解,此人打着他的旗号去宣府,沿途不索贿那才叫稀奇。
而且张文冕是他的代表,关系到宣大总督麾下众多将官的功勋,很多人会主动巴结,就算张文冕不开口,也有大批人“孝敬”,同时会让张文冕带回送给他刘瑾的那部分银子。
沈溪见朱厚照生气,显得很惊讶:“陛下,臣今日只是听闻刘公公派去的使节遭到贼寇劫掠,却不知之前刘公公还有事上奏,可是关于宣府地方虚报军功之事?”
朱厚照气冲冲地道:“正是。刘公公早前跟朕说,宣府并无虚报战功的情况,但若他派去的人公然索贿,那就说不准了。”
沈溪叹道:“那陛下可要防备宣府将官杀良冒功……若屠戮的是我大明百姓,那陛下筑京观,用的可都是大明无辜百姓的首级,寓意不祥,恐遭天谴啊!”
刘瑾继续磕头:“陛下,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啊!”
朱厚照显得很失望:“刘瑾,之前你说得言之凿凿,朕信你,但现在朕更相信证据,你派去的人都没回来,只是发回一封信,你便说绝无此事,你亲眼见到了吗?凭什么让朕相信你?”
“陛下,老奴愿意……”
刘瑾正要说什么,却被沈溪打断。
沈溪道:“刘公公最好莫要轻易做出什么许诺……今日本官还得到一个情报,之前宣大总督衙门说已被我大明全数歼灭的鞑靼汗部左翼人马,才过两天便于宣府龙门卫附近出现,数量近千,屠戮我边军十数人后扬长而去……敢问一支已被全歼的兵马,突然出现,莫非是借尸还魂不成?”
(本章完)
刘瑾听到沈溪所说的情报,身体略微有些颤抖,硬着头皮矢口否认:“绝不可能,陛下,老奴敢打包票,这路人马一定不是被我宣府兵马全歼的那一路……”
因为之前刘瑾说话颠三倒四,这次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得到皇帝信任,故此朱厚照没去质问刘瑾,而是看向沈溪:“沈先生,你怎么确定这次屠戮我边塞将士的鞑子,就是战报上已被全歼那伙人?”
沈溪拿出几份公函,道:“这份是龙门卫发回的战报,这份是独石城参将的上奏,还有赤城堡遭遇攻击的告急文书……所有消息都指证,这一部正是达延汗部左翼人马,龙门卫的官兵等鞑子退去后,在路旁找到一些丢弃的旗帜,跟之前一战这部人马突围时散落的旗帜一般无二。”
刘瑾朝着沈溪嚷嚷道:“即便这样,也不能证明前后两路人马乃是同一路人。”
沈溪再道:“蒙古国师亦思马对草原上的情况知根知底,他派使者向我大明通风报信,证明这路人马之前一战并未全军覆没,只是折损两三百之数,且目前已退到独石城附近,似乎并未有撤离我大明境内的打算,仍在马营、云州一线肆虐。”
“如今达延汗部正筹划一场大的战事以报复我大明。根据亦思马因提供的情报,鞑靼将会派出两万精兵,自大青山、马市等地出兵,合击张家口堡,伺机蹿入我大明腹地……若如此,鞑靼人很可能会跟滞留内关的人马里应外合……”
“这些情况,基本跟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在宣府一带部属的斥候调查的情况相吻合!”
朱厚照瞪着刘瑾问道:“刘公公,对此你怎么解释?”
刘瑾可不敢承认自己撒谎,继续狡辩:“陛下,这件事存在诸多蹊跷,是真是假难以断定,陛下可要明察秋毫啊!”
朱厚照一拍桌子,怒道:“还要我明察秋毫!?现在你嘴里的死人已逃出生天,而朝廷却昭告天下早被我大明军队全歼,这不是存心让鞑子看我们的笑话吗?滑天下之大稽,简直是在打朕的脸……”
“宣府那些将领居然敢奏报什么大捷,莫不是要等朕筑京观时,用的都是大明百姓的头颅?!”
朱厚照原本就带着火气……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打扰,他满腔的邪火没法撒到沈溪身上,刘瑾正好一头撞上去。
刘瑾依然想为自己解释,却发现不管什么理由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在别的事情上,或许朱厚照会听他的,但涉及军事,朱厚照对沈溪的信任已到盲从的地步,而沈溪所言又有理有据,刘瑾发觉自己百口莫辩。
朱厚照看着沈溪,道:“沈先生还有什么情报,一并说出来,朕想知道现在宣府那边究竟如何了……鞑靼派两万兵马来袭,是否已到朕御驾亲征之时?”
沈溪回道:“当务之急还是应先弄清楚鞑靼人虚实,现在只是从亦思马因派来的使臣口中得知此事,未必能作准,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现在鞑子内斗,亦思马因落入下风急需拉我大明下水,很多事不能听信片面之词。”
朱厚照点头:“那依沈先生之言,是否有可能是鞑靼人使出的障眼法?或许这路人马已被全歼,但鞑靼人为了挽回颜面,故意派人打着死人的旗号四处流窜,让我大明君臣心生疑窦,进而挑拨离间?”
听到这话,沈溪非常失望,显而易见,到了这个地步朱厚照还在偏袒刘瑾。他摇了摇头,道:“回陛下,臣刚收到一个人上奏,此人乃是之前刘公公呈报战功名册中,列次功的隆庆卫指挥使李频。”
“李频指证,宣大总督孙秀成在宣府之战结束后,虚报战功,还胁迫下属不得说出真相,尤其是在达延汗部左翼人马仍在骚扰各堡垒的情况下,还装出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此事已在宣大地区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李频作为名列次功之臣,深感皇恩浩荡,不敢欺君罔上,所以冒死呈奏,揭露事情真相……现在他人已在京城,陛下是否要赐见?”
沈溪于此时提出李频站出来作证,刘瑾深深地吸了口凉气……事情到这个地步似乎已无转圜的余地。如果是旁人,他还可以辩驳,现在却是李频亲临,就算他歪点子再多也没有用了。
朱厚照很生气,将桌上的文房四宝一把推在地上,怒冲冲地道:“既然沈先生已问过隆庆卫指挥使,知道事情真相,朕还召见作何?刘瑾,对此你有什么可辩驳的?”
刘瑾吓得冷汗淋漓,只能不断磕头,颤颤巍巍道:“陛下……老奴全然……不知情……老奴也被蒙在鼓里……由始至终……老奴都是根据地方所奏……上疏陛下……老奴该死……”
“你何止该死,朕简直想将你千刀万剐……是你信誓旦旦跟朕说,这件事绝对不会有偏差,朕让你派人调查,你却拿地方奏报来敷衍朕,要不是你派去的人被盗匪劫持,怕是筑京观就要用到我大明百姓的人头!你……你……你这个混账东西!”
或许是气昏头了,朱厚照俯身从地上捡起笔洗和镇纸,一股脑儿地往刘瑾身上砸去。
刘瑾仍旧在磕头,嘴上一直说“该死”,此时此刻他完全不知该说什么了。
沈溪道:“陛下,以臣猜测,之前刘公公派去调查之人,应是被达延汗部左翼人马劫持,而非地方上奏报的遭遇贼匪……战时内外关皆戒严,百姓都躲在城里,商旅绝迹,怎么可能有贼匪在外行恶?就算他们想抢东西也抢不到……只有鞑靼兵马,才敢在我大明腹地公然劫掠官府车队。”
朱厚照闭上眼,长叹一声:“刘瑾啊刘瑾,你自讨苦吃,如果真如沈先生所言,这根本就是老天爷在惩罚你……你派去的人居然会被鞑子劫持,而你自个儿却在朕面前信口雌黄说什么地方上并无虚报战功,你让九边将士怎么想?难道让他们觉得朕是一个可以随意蒙骗的昏君吗?”
说完,朱厚照站起身来,似乎想猛踹刘瑾几脚,但低头一看,刘瑾正在不停磕头,地上已出现一小摊血迹,分明额头已被磕破。
沈溪看到朱厚照于心不忍,当即行礼:“陛下,为今之计不是惩罚刘公公还有地方上虚报战功的将官……”
“咦!?”
朱厚照惊讶地抬头打量沈溪,不解地问道:“按照沈先生的意思,莫非朕还要哄着这些人不成?他们欺骗朕,把朕蒙在鼓里,就跟小孩儿一样糊弄,朕杀他们十次都算是轻饶!”
沈溪道:“如今将游弋在内外关之间的达延汗部左翼人马击败,并将鞑靼人犯我边陲的野心彻底扼杀才是重点。陛下暂时不能惩戒孙秀成等人,反而要让他们戴罪立功,若阵前拿人,怕是宣府、大同一线会出现变故……请陛下三思!”
刘瑾也赶紧帮腔:“是啊,陛下,国事为重,一定要先驱除外敌才可……”
“闭嘴,你个老阉人,朕早就觉得你居心不良,居然欺君罔上,现在朕连面子都要放在一边,得先抵御外辱才可……一切都拜你所赐!”
朱厚照终于忍不住,一脚踹到刘瑾头上,刘瑾直接被踢翻在地,等他重新爬起来时,脸上全都是血。
但转瞬刘瑾又跪到地上磕头不已,摆出一副任打任骂的态度,以换取朱厚照同情。
朱厚照一挥手:“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朕要御驾亲征,只有这样,才能让前线将士感受到朕的威严,让天下人知道我这个皇帝不是摆设……”
沈溪委婉地劝谏:“陛下不必急着领兵……如今朝廷乃被动应战,且鞑靼有内应兵马在内外关之间活动,对我大明军队动向了若指掌……”
“陛下御驾亲征所率乃没什么战斗力的京营人马,若为鞑靼人洞悉,此战将会陷入被动,无法达到奇袭之效。”
“且宣大之地将领恐因虚报战功之事,生出异心,进而对陛下不利。在这紧要关头,陛下御驾亲征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朱厚照皱眉:“沈先生,你知道朕最信任的人是你,难道由你陪伴朕前去宣府,也难以取得一场像样的大捷吗?”
沈溪诚恳地说道:“陛下以两年之期富国强兵,时间一到出兵草原,臣可确保获得胜利,但此番跟鞑靼交战,战场是在我大明境内,即便取胜,鞑靼人也会预先做出防备,对我大明北征不利,如何能彰显陛下天威?”
“臣以为这次陛下实不宜御驾出征,以臣想来,当以朝廷大员取代孙秀成等人指挥战事,方可取得胜利,不知陛下是否同意臣的看法?”
刘瑾立即表达忠心,哭诉道:“陛下,您是大明的主心骨,这次战事您亲临一线实在太过危险,老奴可以代您去,将功赎罪!”
这话其实也就说出来好听罢了,刘瑾生怕朱厚照去了宣府,影响他在朝中的地位,于是主动提出要去宣大之地将功赎罪,如此也好体现他一片赤胆忠心。
沈溪道:“刘公公此言,倒也非常合适……以臣看来,此番往西北,的确需要刘公公这样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来……做监军!”
刘瑾听到这话,咬牙切齿,如果不是朱厚照在旁边,他非要跳起来跟沈溪掐架不可。
朱厚照问道:“那以沈先生看来,这次刘瑾担任监军,那谁来做主帅比较合适?”
沈溪道:“以臣所见,兵部郎中王守仁文武兼备,可胜任主帅差事……不如就以王守仁为帅,调遣宣府兵马抵御鞑靼犯边贼军……请陛下恩准!”
沈溪作为兵部尚书,不会亲自前往宣府指挥战斗。
且身边信任的人中,只有云柳具备一定执行能力,但云柳是女子,地位低微,难以服众,如今只能派“科班出身”,且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军事家王守仁前去,才能保证战事取得沈溪预期的结果。
至于沈溪举荐刘瑾当监军,完全是顺水推舟。
朱厚照对沈溪的用人能力从不怀疑,想了想问道:“沈先生举荐的兵部郎中,莫非是前翰林院学士、詹事府王詹事的儿子吧?”
“正是。”沈溪行礼。
朱厚照点头:“王詹事乃朕先生,且这个王守仁,跟朕有一定渊源,当初京师保卫战时,朕便觉得他能力不俗,真可谓名门贵子,如今连沈先生也欣赏此人,看来确实值得一用……朕会无条件相信他,希望他为大明建功立业。”
沈溪微微施礼,做出领命的姿态。
“另外。”
朱厚照打量刘瑾,摇了摇头,“刘瑾,你辜负朕对你的期望,朕本要杀了你,但现在朕希望你戴罪立功,便让你随同兵部王郎中去宣府跟鞑子一战,如果你得胜归来,那朕就既往不咎……否则,你干脆提头来见吧!”
刘瑾对沈溪恨之入骨,但对朱厚照却非常恭维,继续磕头道:“老奴谢陛下不杀之恩……老奴定会为我大明鞠躬尽瘁,将鞑靼贼人脑袋提来,若不成,老奴也无面目回来面圣。”
朱厚照看起来对刘瑾态度恶劣,但在沈溪眼里,却知道皇帝无杀刘瑾之心,甚至连惩罚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沈溪心想:“换了我也一样,有人帮我处置朝事,对我忠心耿耿,可以高枕无忧吃喝玩乐,就算此人做错一点事,我也不至于将他杀了,最多吓唬一番,小惩大诫。”
朱厚照目光中满带热切,望着沈溪问道:“沈先生,不知你对这次宣府战事有何看法?这可关系到朕的颜面,如果这一战打不好,那别人都会笑话朕……如果此战得胜,而且是歼敌数千的大胜,别人便不会记得上一战到底是什么战果……”
沈溪道:“回陛下,若一次要取得歼敌数千的胜仗,怕是没那么容易。”
朱厚照非常失望,问道:“难道就没别的办法吗?朕毕竟已下旨要在京中举行庆祝凯旋的大典,若出尔反尔,旁人还是会笑话朕。”
沈溪严肃地道:“战争的结果,并不是为维护陛下的面子,而是为我大明千秋基业,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接下来一战得胜,且让达延汗部遭受重创,哪怕歼敌数量不多,这场庆典也可以举行,只是将筑京观的仪式取消便可。”
“有道理,有道理!”
朱厚照终于释然,笑着说道,“筑京观只是庆典的一部分,取消自无不可,哈哈,还是沈先生想得周到。”
“刘瑾,这次朕能否一洗憋屈,就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如果你再跟朕玩虚的,朕立即让你从这个世间消失!”
(本章完)
刘瑾从豹房出来,心中无比郁闷。
“这件事原本跟咱家无关,咱家不过是想将姓沈的小子功劳据为己有,此消彼长之下可以让咱家更得陛下器重,甚至让陛下取消兵部特权,现在倒好,咱家成了罪人,要跟王伯安那小子一道去边关打仗……咱家在朝廷的地位岂非要丧失殆尽。”
“不行不行,咱家一定要将权力牢牢攥在手中,不能如此便去宣府,就算最后被迫成行,朝廷中枢的权力也不能轻易丢弃。”
正要回府,刘瑾看到沈溪见驾出来,顿时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他一阵小快步过去拦住沈溪,好似泼妇骂街一样,插着腰怒斥:
“姓沈的,你几个意思?咱家给你功劳你不要,非要在陛下面前当小人,你学了那么多孔孟之道,知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沈溪哑然失笑,摇头道:“嘿,刘公公这顶大帽子,扣的可有些莫名其妙……本官跟陛下所奏,全都是事实,怎就跟礼义廉耻扯上边了?”
刘瑾口中带着唾沫星子,一个劲儿地喷人:“还他娘的狡辩,咱家真是瞎了眼,居然会举荐你这样的人回朝任兵部尚书,简直狼心狗肺,沽名钓誉……你等着,咱家瞅着机会,非将你大卸八块不可,让你再在咱家面前嘚瑟!”
沈溪不屑地昂起头,压根儿就不想理会。
此时刘瑾气急败坏,已无道理可言,骂人纯粹就是图个痛快,不分缘由和立场,说的话跟放屁差不多。
刘瑾还待继续发泄,却见翰林院的人已经奉召前来拟诏,知道事情不可挽回,有许多事情亟待他处置,当下拂袖而去。
看着刘瑾气吼吼离开的背影,沈溪心里升起一丝安慰……这回终于让刘瑾吃了一回憋,并严重打击了阉党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
“虽然看起来此番我在对垒中获胜,但其实并未彻底达成目的,陛下对刘瑾的信任大大超出预料,现在能否顺利让刘瑾到宣府任监军尚是未知数……”
“只有刘瑾离开京城,朝廷才有机会拨乱反正,最好刘瑾死在宣府……不过如此一来,朝中便缺少一个主持大局之人。”
“陛下属顽童心性,暂时拉不回来,若让其御驾亲征,或许可以帮助他感受肩负的重任,但谢老儿绝对不允许连后代都没有的陛下去跟鞑靼人交战,一旦出什么意外,皇位就会旁落……”
“另外,就算刘瑾死了,朝廷依然需要一个人来帮朱厚照享乐,打理朝政,同时让各方势力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但这样的人选一时间哪里找得出?”
“如此说来,刘瑾还是有其存在的意义,换了旁人,比如李兴、戴义、张苑等人,未必比刘瑾做得更好。”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维持朝廷的平衡……现在的我对文官集团没有多少震慑力,朝中那些大员没有谁看得起我,我不可能跟刘瑾一样做到打压异己,尤其异己中还包括许多德高望重的元老。”
“或许天意如此,刘瑾尚未到寿终正寝离开历史舞台的时候,还需要一个契机。”
……
……
沈溪回到兵部衙门,翰苑那边已将正德皇帝的诏书拟好,随即公布天下。
兵部郎中王守仁以佥都御史之身,前往宣府,节调宣、大和山西等处兵马,此行具体目的没有说明,但以朝廷重视程度来说,一看就是要派王守仁总领全局,负责与鞑靼人一战。
至于副帅则没有另行安排,显然是要以宣大总督孙秀成协同。
而监军则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担任。
皇帝这一安排,多少让朝臣意料不到。
以刘瑾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应该不会主动请缨领兵,而现在朝廷大权都掌握在“立皇帝”刘瑾手上,他此番去宣府,在很多人看来是其失去圣宠的征兆,京城各大势力面临又一次洗牌。
不管怎么说,对于皇帝的旨意,朝中绝大多数文臣都拍手称快。
刘瑾去宣府领兵,文官终于有机会夺回大权,很多人将目光聚焦在内阁首辅谢迁身上,在他们眼中,朝政大权重回内阁之期已为时不远。
沈溪没有去管大臣们的反应,回到兵部衙门后,立即找来王守仁,把朝廷的安排如实相告。
王守仁知道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差事后,顿时皱起眉头,问道:“之厚,你是否太高看我了?这领兵非小事,以我的能力,不足以执掌十万边军,若出现什么差池,我如何跟陛下交待?”
沈溪对王守仁充满信心,但他自己却不那么自信。
历史上王守仁虽被冠以“军事家”的头衔,那是在其于地方为官多年,连续用兵剿灭匪寇积累大量作战经验,然后又在平定宁王之乱后建立殊勋的结果。但如今的王守仁除了以刑部主事身份去过一趟江西,其余时候都在京城做官,根本没机会实战练兵。
沈溪道:“伯安兄此去宣府,主要以防守为主,只要能守住张家口堡,击退鞑靼人犯境之举,便基本可说大获全胜。如今长城防线虽破败不堪,但宣府周边城塞已基本修复完毕,这场仗还是比较容易打的。”
王守仁摇头苦笑:“对之厚你来说,这场仗不难,但对我这个战场新丁……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形容。但既然是陛下亲自下达的旨意,那我只能尽力而为。”
沈溪看得出来,王守仁虽然表现出一定的不自信,甚至想推辞,但其实内心还是很想证明自己的。
如今宦官当道,聪明人没人愿意留在京城为官,眼前出现这么一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但凡有主见、有血性的男儿,都知道该作何选择,现在沈溪等于是给了王守仁一个上进的捷径。
沈溪点头:“这一战看起来不难,但事关未来几年西北边陲安稳,伯安兄肩上的担子不轻,加上九边地方向来有虚报军功的传统,你到任后先要应付这些内部的蛀虫,我只能在这里预祝你一路顺风。”
……
……
沈溪面圣后不久,朝廷便下达诏书。
虽然很多事在圣旨中没有言明,但很显然,王守仁领兵是为跟鞑靼人交战,只要看懂这点,很多事便能理清头绪。
这边沈溪正在跟王守仁谈论与鞑靼人交战的重点,谢迁已气势汹汹杀到兵部衙门找沈溪“算账”。
谢迁见到沈溪,没等王守仁离开,便劈头盖脸喝斥:“沈之厚,看你做得好事。”
王守仁非常尴尬,一个是比自己父亲资格还高的当朝首辅,另一个则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首辅对上司怒颜相向,还被自己碰到,很可能影响自己在兵部的地位,这时候不走,再听下去可要招惹麻烦。
沈溪一摆手:“伯安兄先回去准备,这里交给我便可。”
王守仁如释重负,行礼后迅速离开。
等人走了,谢迁更加不客气:“你不是要借此机会整垮刘瑾吗?可结果呢?你居然替他说话,让他有机会去当监军太监?若其立功回来,朝政岂不是还在他掌控之中?你这么做对他不但无害,反而有益!”
沈溪皱眉,心道:“当时的情况,除了朱厚照、我和刘瑾外,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详情,谢老儿如此笃定我替刘瑾说情,显然有人通风报信……会是谁呢?”
谢迁见沈溪不语,恼火地问道:“是否听到老夫说话?对此你作何解释?”
沈溪道:“依谢阁老之见,我必须在面圣时一棍子将刘瑾拍死,让陛下当场将其治罪,使之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刘瑾厉声道:“你当初对老夫做出承诺,要不遗余力扳倒刘瑾……你做到了吗?”
原本已和解的两个人,此时又产生巨大分歧和矛盾。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哪儿来的那么大的火气?刘瑾是杀了你儿子,还是刨了你家祖坟啊?
面对谢迁的指责,沈溪气归气,但只能好言好语解释:“若我有本事能直接将刘瑾扳倒,绝对不会替其说话……可问题在于陛下根本没有严厉惩罚刘瑾的意思,且这件事要说过错,主要还是孙秀成等地方官员的罪过,跟刘瑾关系不大……如此便想刘瑾倒台,怕没有阁老想象的那么容易吧?”
“但你曾做出承诺……”谢迁又想强调。
沈溪道:“承诺是承诺,但也要见机行事,难道我看到陛下有意偏袒刘瑾时,还要纠缠不休吗?”
“阁老可有想过,刘瑾能有今天的地位,是他自己能力有多高,又或者是人心向背的问题?是什么造成他大权在握?还不是陛下对他的信任?”
这一连串问题,让谢迁瞠目结舌,他打量沈溪,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似乎很生气,但生气过后却说不出什么道理,末了只得叹了口气:“那你说,到底该怎么办?”
沈溪道:“现在能将刘瑾调出京师去宣府当监军,已是非常好的结果,如果阁老对此还不满意的话,那我实在不知怎么做才能让让阁老觉得十全十美……”
“现如今大环境使然,想要斗倒刘瑾可不那么容易,朝中阉党已成了气候,且陛下现在根本不理朝政,陛下想要一个既可以帮他打理朝政,又能哄他玩的人,请问此人是阁老你吗?”
谢迁皱眉:“身为一国之君,治理四海是题中应有之意,岂能每日沉迷逸乐?”
“话是不错,但要做起来,很难。”沈溪叹道,“不但阁老想把陛下拉回到正道上来,我也想,朝中那些正直的文臣没有一人不想……敢问一句,光靠想就能让陛下改邪归正?”
谢迁黑着脸,不言不语。
沈溪接着道:“之前多少人向陛下进言,甚至先皇也都劝导当今陛下勤学勤政,可现实如何?陛下乃孩童之身,贪玩好耍乃天性,且身为帝王不受约束,该如何摆脱诱惑?阁老是否准备再去进言,然后吃一次闭门羹,让刘瑾和钱宁等人奚落?”
谢迁打量沈溪:“之厚,老夫怎么发觉,你行事跟刘瑾一般,急功近利不讲后果呢?”
“不!”
沈溪断然否认,“我跟刘瑾不是一路人,他巴结陛下,为的是自己的利益,可以做到陛下杀他,他还要磕头谢恩的地步,因为他的一切都来自于陛下赐予,而我却不同,我是朝官,通过科举入仕,行事秉承原则,那就是遵从儒家礼仪,若刘瑾被赶下台,我不可能像刘瑾那样哄着陛下,让他继续吃喝玩乐,所以我永远成不了刘瑾!”
谢迁道:“你的确成不了刘瑾,但刘瑾再危险,也不过是个宦官,掀不起太大风浪,但是你……若你大权在握,那大明就有可能面临改朝换代的风险!”
因为说的话实在太过大逆不道,谢迁话一出口,兵部大堂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就在二人试图找话题化解当前尴尬的场面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沈尚书,英国公和寿宁侯求见。”
沈溪道:“知道了,引他们到偏厅等候,本官迟些时候便过去。”
“是,大人。”
门口的兵部司务闻言退了下去,接待张懋和张鹤龄去了。
谢迁皱眉:“他二人来作何?”
沈溪神色镇定自若:“五军都督府的人来能说什么?无非是问询征调兵马之事……阁老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要特意问我吧?”
“哼哼。”
谢迁冷笑不已,“你才在中枢为官几天,怎么可能对所有事情都了若指掌?若真跟你想的那般容易,反倒是好事!”
……
……
谢迁没有陪沈溪去见张懋和张鹤龄。
用谢迁的话说,这件事跟他没什么关系,兵部的事情需要沈溪这个尚书打理,他作为首辅,只管统领全局便可。
沈溪在兵部衙门偏厅会见张懋和张鹤龄,这二人都是五军都督府的高官,手上掌管兵权,对京师防备意义重大,尤其是张懋,可说是大明军方核心人物。
“……两位到这里来,不是单纯要说军务吧?”沈溪见礼后,直接拱手问道。
张懋和张鹤龄对视一眼,张懋显得有几分迟疑:“之厚,这次来找你,主要是想问你一些事情……有传闻说宣府地方虚报军功,虽然这件事不是由兵部调查,但想必兵部这边会有些消息。”
“这不,为稳定人心,我等只能来问问你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沈溪笑了笑,装糊涂道:“在下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之前陛下派了刘公公查探,张老公爷不应该去问刘公公吗?”
张懋乃是老狐狸,岂能看不出沈溪在这件事上有意回避?他摇摇头道:“之厚既不知,那暂且不论此事……还有一件事,陛下刚下旨让兵部郎中王伯安去宣府,不知在钱粮调度上,陛下可有什么交托?”
沈溪不由皱眉,心想,张懋和张鹤龄果然来者不善。
你们要问兵马调度,问兵部这边倒也合适,你现在却拿钱粮的事情问我,这算什么意思?你们怎么不去户部询问?
沈溪看了眼没有说话的张鹤龄,这才对张懋道:“张老公爷的问题,在下回答不出,如今陛下不在宫中,一切安排怕是要通过内阁和司礼监传达下来,这件事应咨询户部,而不是到兵部来……”
“据在下所知,陛下并未征调京畿周边兵马陪同王郎中和司礼监刘公公一起去宣府,难道钱粮需要另行从京师调配?”
张懋叹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如今京师周边兵马增加不少,其中有部分乃地方轮换的军队,这些人的吃喝用度不是个小数目,若京师再度戒严,这些人马被调入京城戍守,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到这里,沈溪已经明白,张懋来这里说的主要事情,实际上是由兵部控制的人马,即沈溪上任兵部尚书后,临时从各省调到京师的军队。
沈溪道:“张老公爷请放心,这批人马会由兵部调拨钱粮,这些钱粮暂时不会用到户部库存,至于这批兵马之后一段时间的调配,兵部会奏请陛下,做出妥善安置,京师周边不会出现什么大的变乱。”
“这就好,这就好。”
张懋笑了笑,道,“既然来了,就一次把话说完吧……国舅,你不是有事要对沈尚书说吗?说完我们就要回去,免得打扰沈尚书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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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懋将发问权抛给张鹤龄。
本身张鹤龄统辖京营,就算沈溪是兵部尚书,二者间沟通的机会也不多,但在沈溪调拨地方人马到京城后,沈溪跟张鹤龄间已经有了利益上的冲突。
但朝廷调拨多少银两是固定的,且款项不走兵部,显然张鹤龄不会那么大公无私将他应得的部分交给沈溪支配。沈溪调拨京师的地方卫戍兵马,需要自己想办法养活。
沈溪道:“寿宁侯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张鹤龄没有客气,盯着沈溪的眼睛道:“地方调拨卫戍京师的兵马,如今已过万,其驻扎城外,近来不时与京营将士发生冲突,这件事沈尚书管还是不管?”一上来就声讨,好像是专门来跟沈溪算账的一般。
沈溪神色镇定自若:“地方上如果有少许冲突,本官怕是干涉不得……寿宁侯是否应该督促手底下的将官,少去招惹麻烦呢?”
张懋和张鹤龄都想不到,沈溪居然会用强硬的姿态跟张鹤龄叫板。
照理说沈溪作为兵部尚书,应该对领兵的勋贵客气一点,但现实却并非如此。饶是张鹤龄平时喜欢故作姿态,不跟人正面冲突,但听到沈溪这番话,还是忍不住心头火起:“沈尚书的意思,是本侯手底下的人主动挑起事端?”
见沈溪和张鹤龄起冲突,张懋帮忙说和:“莫要动肝火,本来就是商议解决事情,大家好说好商量嘛……”
沈溪脸上带着淡然的笑容:“按照寿宁侯的意思,是地方换戍人马主动生事……可地方人马到了陌生的地方,除了训练平时连营所都不出,这样还起冲突,难道要怪他们主动请京营的人到营所找麻烦?”
“你!?”
张鹤龄很生气,但细细一想却愣住了。道理很简单,地方人马到了京师,根本没底气与京营那些老兵油子较劲儿,反而是京营这边仗着地头蛇的身份得寸进尺,每每到地方人马驻扎的营地闹事。
张懋道:“看来此事需详细调查,不管京营还是地方卫所人马,目的都是维护京畿地区安全,尤其当前京营编制不齐……这些是先皇遗留下来的问题,不是三两句话可以说清楚,大家别伤了和气。”
话虽说得漂亮,但沈溪却明显感觉到张懋在推卸责任……既然他跟张鹤龄一道前来兵部衙门,这件事他就负有责任,不可能袖手不管。
沈溪道:“张老公爷说得有理,在下会管教下面的人,不允许出现扰民的情况,但这里也请寿宁侯督导好麾下将士,不得再让其到地方换戍人马营地晃悠,免得再起冲突。”
张懋笑着点头,对沈溪的说法很满意。
而张鹤龄则黑着脸,心中恼怒异常。
……
……
张懋和张鹤龄离开后,沈溪回到自己的办公房。
谢迁还没走,见沈溪回来,立即问道:“他二人来此作何?”
沈溪回答:“跟阁老说得一样,是为地方换戍人马之事而来,根本没有谈及出兵宣府之事。”
谢迁冷笑不已:“别看英国公道貌岸然,背地里却奸猾无比,这会儿他已在安排几个孙子到军中任职,为他退下来做准备……这几年他基本不怎么管事,若不然,也不会任由刘瑾在五军都督府安插人手。”
沈溪打量谢迁,心里有些好奇,你谢老儿平时跟张懋走得那么近,现在居然背地里数落别人?
谢迁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嘴里唠唠叨叨:“这年头无利不起早,谁叫刘瑾在朝只手遮天?既然你暂时无法扳倒那阉人,就要记住,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军队大权交给那阉人,不然的话,说不得就会走中唐时宦官当政的老路,尤其现如今我大明阉党已成气候……”
沈溪道:“阁老提醒的是,但刘瑾是否掌握兵权,关键要看五军都督府那边是否控制得力,不然的话,之前刘宇也曾担任兵部尚书,为何不见刘瑾犯上?”
谢迁一时语塞,最后恼羞成怒:“老夫只是跟你说现在兵部需要注意的问题,别老扯开话题……按照你的计划,刘瑾到宣府,有很大机会取得军功……一旦他赢得军中将士信任,你觉得自己在对付刘瑾时,还有何优势可言?”
沈溪不想跟谢迁争辩,他发现,跟谢老儿说什么都是徒劳。
“还有,想好怎么养活那些换戍京师的地方卫所官兵!你想控制军队,让自己在朝更有地位,但你也不能平白损耗国库钱粮,这几年户部几乎都要被掏空了,那么多张嘴,看你怎么养得起!”
谢迁说完便扬长而去。
沈溪自言自语:“你谢老儿从来都是给我施压,却不提如何才能解决麻烦,你可轻松了,到我这里来动动嘴,我就要听你的吩咐行事,怎就不考虑一下我的立场?”
……
……
谢迁前脚刚走,熊绣和何鉴两个侍郎后脚跟着就回来了。
熊绣一进门便问:“朝廷派伯安去宣府?”
二人都是在外办事时得知消息,不太清楚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匆匆赶回来。
沈溪点头:“边关军情有变,朝廷派王郎中去宣府整顿军务,朝廷诏书已下达,不会再有变化。”
“伯安去?为什么是伯安?”熊绣无法理解,沉吟一下才道,“不过……听说刘瑾那厮去当监军?不会是刘瑾举荐的伯安吧?”
沈溪明白为什么熊绣会有此担心。
王守仁跟刘瑾没什么交情,但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却一直为刘瑾欣赏,这件事几乎满朝皆知。
沈溪道:“是我举荐的伯安,至于刘瑾……不是主动请缨,而是他做错事后,陛下罚他去的。”
“好!真让人解气!”
熊绣握紧拳头,在虚空中重重地抡了一下,咬牙切齿道,“最好这阉人死在边塞,如此朝廷便少了一个祸国殃民的阉党头子,大明自此可走向繁荣昌盛!”
……
……
沈溪将王守仁去宣府的具体情况通知了云柳,回头让云柳暗中协助王守仁领兵。
而他自己,则带着几分倦怠回府去了。
“陛下性格不成熟,我对他的改变,显然不足以让他走上勤政治国之途,难道只有换个皇帝,才能让朝廷步入正轨?”
“以前我一直想怎么让朱厚照成为一代明君,但现在看来我似乎错了,接下来我该如何做才好?”
沈溪回府后坐在书房里闭目沉思,脑子里一团浆糊。
能不能扳倒刘瑾,问题在朱厚照身上,除非跟历史上一样找到刘瑾谋反的证据,否则朱厚照就会一直对刘瑾盲从,无论别人说什么都是徒劳。
沈溪思索良久,情不自禁在纸上写下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他非常熟悉,却一直不怎么欣赏……这个人便是张苑,也就是他二叔沈明有。
就在沈溪看着名字发怔时,一个人来到书房门口,先敲了敲门,然后问道:“相公,妾身可以进来吗?”
正是谢韵儿。
沈溪抬头看着娉婷而至的发妻,问道:“韵儿,你来作何?”
谢韵儿走到沈溪面前:“相公回来便进了书房,晚饭也没有一起用,妾身还以为相公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相公,您回京城后忙坏了吧?”
沈溪想到前一段时间忙于朝事,就算有闲暇也尽可能陪惠娘和李衿,心里对谢韵儿和家里的女眷抱有一定愧疚,当即勉强一笑:
“没办法,朝中总有那么多事情等着我处置,不过未来一段时间不会很忙,眼前一件事处理完毕,我便可正常回家。”
谢韵儿不由莞尔:“就算相公有闲暇,但还是要到衙门处置公事,何况现在边关危急,相公又是掌军之人,不可能轻松下来。娘一直说,相公要多开枝散叶,但以相公这状态……怕是很难啊……”
沈溪一怔,他这才想起,身边娇妻美妾环侍,但这两年他都忙着东奔西走,身边女眷连一个孩子都没怀上,当即摇头苦笑:“总会有机会的,我们还年轻,何必急于一时?”
……
……
刘瑾要去宣府当监军,这对他来说不陌生,回京城前他就在湖广给沈溪当监军,险些死在广西。
但如今再次当监军,却是在权倾朝野的情况下,刘瑾怎么都不愿意放弃手上的权力,所以出征前仅剩的两天时间内,他将自己离开京城后,方方面面都打点好,保证可以遥控指挥朝政。
再者也是为方便将来他回到京城继续掌权。
刘瑾将自己手底下的重要人物全都叫来。
除了孙聪外,还有内阁大学士焦芳、户部尚书刘机,再有便是如今的吏部尚书刘宇。
在刘宇到来后,刘瑾便是一顿斥责:“瞧瞧,都是你做的好事,你查人不明,居然重用孙秀成这种混账,就那么个战功还敢虚报,是觉得他脖子硬,能多砍几次,是吗?咱家如今在陛下面前丢人现眼,被勒令去宣府当监军,说到底都是你的错!”
刘瑾对刘宇一点客气的意思都没有,一个吏部尚书喝斥起来就跟教训儿子一样。
就算刘宇心有不甘,也只能对刘瑾俯首帖耳,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全都来自刘瑾,否则他还在宣大之地当大同巡抚,连回京城做个兵部侍郎都嫌不足,哪里能登上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之位?
焦芳道:“公公请消怒,关于地方虚报军功之事,之前谁都未预料到,这件事怪不到刘尚书头上……谁曾想有人胆大包天,敢弄虚作假欺瞒圣主?”
刘瑾斜眼打量焦芳,道:“谁说没人预料到?姓沈那小子,不就早就设好圈套让咱家钻吗?那李频,当初送礼时来信对咱家百般恭维,如今他反水跟了姓沈的小子,居然公然指证咱家!真是大开眼界啊,你刘尚书难道就从未曾想过他跟咱家是两条心?”
刘宇耷拉着脑袋,无言以对。
在这几人中,地位相对最低的是刘机,刘机奏请:“刘公公,您如今前往宣府,不知户部方面,您要做何安排?”
刘瑾恼火地道:“怎么,不耐烦了?咱家说几句,你们就嫌这嫌那?”
刘机的确不爱听刘瑾像个怨妇一样唠叨,这才迫不及待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但被刘瑾指责,赶紧做出恭谨的姿态,道:“在下只是不想耽搁公公您的大事。”
焦芳显得气度非凡:“公公还是早些将您去宣府后的安排交待下来,我等也好及早做准备。”
刘宇跟着附和:“是,是。”
刘瑾恼羞成怒:“咱家离开京城后,你们是否斗得过谢老匹夫和姓沈的臭小子还是另说……咱家这么走了,实在放心不下,你们有何计策,能让咱家留在京师不去边关?”
“这……”
在场几人面面相觑,本来他们已经做好恭送刘瑾的准备,现在刘瑾不想走,还让他们出谋划策,实在为难人。
焦芳摇头苦笑:“此事乃由陛下决定,若公公不愿前往,不妨去觐见陛下,恳请陛下另行派人。”
刘宇试探地问道:“公公不妨找他人恳请陛下,由其替代公公往宣府如何?”
刘瑾火冒三丈:“你们以为咱家没想过这些办法吗?奈何咱家在宣大总督虚报战功一事上犯下欺君之罪,陛下让咱家去边关戴罪立功,当时咱家可是在陛下面前表了决心,现在让咱家跟陛下提请换人,陛下岂非对咱家的忠心产生质疑?”
在场几位心里都在想,既然你知道非去不可,还说这些做什么?不如老老实实上路,把京城的事情交给我们……你一个阉人本身也没多大见识,却总喜欢指手画脚也不嫌烦!
虽然刘宇等人都归附刘瑾,但并非心悦诚服,依托刘瑾不过是为利益驱使,没有人愿意头顶一个阉党之名。就算刘宇这样靠刘瑾上位之人,获得地位后也开始对刘瑾生出二心,更别说是翰苑出身自顾身份的焦芳了。
刘机道:“若公公的确对陛下做出过许诺,要亲往宣府……那若非出现什么变故,公公非去不可。”
“变故?”
刘瑾目光一凝,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孙聪似乎知道刘瑾的想法,如今最大的变故,其实就是生病,或者京城出现变乱,孙聪知道这些法子皆不可取,当即道:“公公还是如约成行好,若能一战得胜,能在军中奠定声望,到那时,公公在朝地位便无人可撼动!”
刘瑾脸色漆黑:“得了战功固然好,若是败了,咱家岂不是会成大明罪人?若是换做其他时候,咱家倒不是很担心,问题在于如今姓沈的小子担任兵部尚书,他不去宣府,隐身背后使坏,若被他找到机会,坑了咱家,咱家到时候岂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孙聪道:“公公不应担心沈尚书,沈尚书身为兵部主官,无论如何都不敢做出有损大明军威之事,倒是王佥院才是公公需要提防之人,若他对公公不利,公公这一行怕是会有危险,或者他在军事才能上有所不及,公公也可能会承担连带责任。”
刘瑾神情阴郁,摇着头道:“这也是咱家担心的地方,姓沈的小子不亲自去宣府,便是不想跟咱家在一条船上,摆明要摆咱家一道,而他派去之人,并不是有经验的宿将,而是举荐王守仁……这王守仁年轻气盛,根本没有带兵经验,咱家怎可轻信此人?”
刘宇听到这话,终于找到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笑着说道:“公公,要不由下官为您举荐几人,充当公公的副手,必要时将王守仁的帅位给夺了?”
“你真是猪脑子啊!”
刘瑾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咱家去宣府,本就是为帮扶王守仁,王守仁身为主帅,咱家动他不得,带一群人在身边指手画脚有什么用?”
孙聪提议:“公公不如去见王华王学士,跟王学士再熟络些,如此一来,王守仁这一行必然不敢为难公公,或许会以公公马首是瞻……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刘瑾思虑半晌,最后点头:“看来只能如此了。”
见刘瑾态度终于缓和下来,在场几人总算松了口气。
焦芳道:“不知公公在司礼监,可有安排人代陛下朱批?”
说完刘瑾去宣府之事,焦芳等人最关心的莫过于朝中谁来代替刘瑾主持政务,这个人关乎到未来一段时间朝局发展,极为重要。
刘宇和刘机都望向刘瑾,想知道刘瑾会做出如何安排。
刘瑾道:“咱家不相信旁人,尤其是秉笔太监戴义,此人跟张苑走得很近,而张苑又是国舅和太后的人,咱家虽动他不得,但也不能将权力拱手相让。咱家离开京城后,名义上奏本由内阁和司礼监共同商拟,焦大学士,平时有奏本,你跟咱家妹夫合议后做出票拟便可!”
焦芳原本以为刘瑾要对自己委以重任,等听到自己是跟孙聪商议奏本再做决定,心里非常难受。
作为辅政大学士,焦芳自视甚高,就算他被世人归为阉党,但一直觉得问心无愧,而且在处置朝事上有很高的自信。
平时刘瑾批阅奏本,多询问他的意见。
张文冕和孙聪虽有智谋,但在票拟用词上,远没有到焦芳这么圆润自如的地步,所以即便孙聪和张文冕“批阅”过的奏本,也要送到焦芳手头润色,再由刘瑾代天子朱批,这流程几乎一成不变。
刘瑾离开京城后,照理说批阅奏本之事,应交给焦芳,但刘瑾只相信“自己人”,所以宁可把权力交给名不见经传的孙聪,也不肯托付焦芳……却是刘瑾怕焦芳把票拟权交还谢迁,明显信任不足。
焦芳心中不爽,孙聪有所察觉,走到焦芳面前,恭谨地道:“在下不过是晚生后进,今后还得仰仗焦阁老您多提点!”
这话虽然让焦芳心里舒服一点,但还是对刘瑾有意见。
刘宇问道:“阁老,那朝中用人和官员考核……”
在其位谋其政,焦芳身为阁臣,关心的是票拟和朱批的归属权。而刘宇身为吏部尚书,则在意朝廷用人考核方面的事情。
刘瑾当政这一年多来,已掌管朝廷用人以及官员考核大权。但凡地方上官员来京小考和大考,必然要被刘瑾剥一层皮,刘瑾靠这个掠夺的银钱不计其数,很多地方官甚至要借债来向刘瑾送礼。
刘瑾不耐烦地道:“咱家离开京城,并非就此一去不回,你们的差事按照原本的规矩来办便可,咱家这里,自然有克明(孙聪字)坐镇,你们有什么事,尽管问他!”
到此时,焦芳、刘宇和刘机才知道,原来刘瑾离开京城时所找代理人,不是他三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孙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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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关于孙聪的字号,史籍上确实如此记载。原本笔者以为会有避讳,但实际上明朝许多官员字号都用了克明,如正统年间的监察御史邹亮,以及弘治朝的工部尚书曾鉴等,皆以克明为字。
克明一词出自《诗·大雅·皇矣》:“貊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朱熹集传:“克明,能察是非也。”
(本章完)
当权者任人唯亲可说见怪不怪,但焦芳和刘宇作为阉党的中坚人物,却对刘瑾的决定带有一种抵触情绪。
以前刘瑾得人心,是因其跟一般当政者不同,没有将身边有关系的姻亲全都安排到朝中任职。
就算刘瑾重用妹夫孙聪,也因为其在谋略和能力上得到焦芳等人的认可,觉得无可厚非。而且刘瑾刚开始只是任命孙聪为礼部司务厅郎中,这只是个从九品的官职,直到不久前孙聪才转迁主客司主事,没有骤然提拔到很高的位置上。
平常时候刘瑾总是摆出一副任人唯贤的姿态,赢得焦芳和刘宇等人的全力支持,但因这次刘瑾离京非要任命官职卑微的孙聪出来主持大局,这让焦芳和刘宇两位位极人臣的高官情感上难以接受。
在刘瑾面前,焦芳和刘宇都没表现出异样的情绪,但辞别归去时二人心底都存有芥蒂,甚至开始暗中筹谋一些事,防止刘瑾失势自己遭到清算。
刘宇本身就是蝇营狗苟的小人,靠行贿上位,自身没多大本事。
而焦芳毕竟有以前的声望支撑着,这次回去后,注定会成为文官集团极力拉拢的对象……
焦芳回到文渊阁,正准备进房间批阅奏本,发现谢迁已在公事房坐着,看样子已经回来一段时间了。焦芳多少有些意外,因为之前皇帝不在禁宫中,内阁票拟大权基本被刘瑾掌控,谢迁不问内阁事情多时。
“于乔,你这是……”
焦芳走了过去,面带疑色望着谢迁。
其实有些话不言自明,这会儿谁都知道刘瑾要离京,正是文官集团重新掌权的绝佳时机,就算焦芳之前依附于刘瑾做了一些错事,但谢迁显然没打算放弃这个老朋友,当下笑眯眯地问道:“孟阳兄今日可去见过刘瑾?”
焦芳微微颔首,道:“看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于乔,但……既已知晓还问作何?可是觉得刘公公失势,想就势将其彻底铲除?”
谢迁摇头苦笑,他清楚焦芳的为人,此人虽归附阉党,平时做事很刻薄,尤其对南方的文官充满轻视,但此人心眼儿不坏,至少在充当阉党排头兵时没做什么恶事。
谢迁站起身来,直面焦芳:“阉党当权,朝中文风日衰,孟阳兄乃高儒出身,如今朝中世风日下,难道你不觉当应拨乱反正,重振朝纲?”虽然谢迁平时都一副乐呵呵的姿态出现在朝臣面前,但当其说起大道理来,也是掷地有声。
焦芳站在那儿,半晌没说出话来。
谢迁似乎不想勉强,道:“刘瑾往宣府,他回朝后是否还有今日权势,皆是未知数,孟阳兄你好自为之!”
说完,谢迁起身向门口走去。
焦芳伸出手来,试图叫住谢迁,但想了想却无力放下。
因二人政见不合,都没有跟对方彻底交心的意思,等谢迁走后,焦芳幽幽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被文官集团彻底抛弃了。
……
……
七月初十,是王守仁和刘瑾出征前往宣府的日子。
宣府副总兵王全带领不到一百名宣府士兵,连同朝廷委派的二百京营人马,护送两位钦差前往宣府。
刘瑾得知只有不到三百人护送,心里无比恼恨,觉得这完全是沈溪从中作梗所致。
“说是咱家当监军,却只拨这点儿人,是看不起咱家还是怎的?若沈溪小儿派人于半道袭击,此番咱家岂非要丧命于前往宣府途中?”
刘瑾生怕自己出什么危险,愣是通知掌管三千营的魏彬,让魏彬给自己调拨五百骑兵随行。
但魏彬不傻,二人本就是利益结合,现在刘瑾有失势的倾向,他正在寻求投靠张苑以便脚踩两只船,这种关键的时候,又没有得到皇帝的旨意,哪里敢随便给刘瑾调拨人马?
刘瑾还没失势,便感受一把世态炎凉。
当天早晨,刘瑾乘坐马车前往西直门外的军营跟王守仁会合。
车子走到城门口,一个前来送行的人都没有,跟刘瑾以往进出都一堆人前呼后拥形成鲜明的对比。
“平时对咱家恭维异常,等咱家稍微遇到一点挫折,连个来饯别的人都没有,这是看准咱家要死在宣府啊!”
刘瑾愈发担心,感到此行无比凶险,心里懊恼:“早知道听克明的,去跟王德辉见上一面,至少让王德辉指点一下他儿子,别让王伯安在路上给咱家使绊子……王伯安到底是受姓沈的小子差遣,若半道对咱家下手,那这一行就太过凶险了。”
刚出西直门,刘瑾正在闭目思虑王守仁的事情,突然马车停了下来。刘瑾火气很大,当即把头凑到车窗前,喝道:“怎的?为何不走了!?”
在前面开路的随从一路小跑过来:“公公,有人拦住车队去路。”
一听有人阻拦,刘瑾怒气冲冲喝问:“谁敢拦咱家的去路?立即把人轰开,若是轰不走,把腿给他打折了!”
随从显得很苦恼:“公公明鉴,不是不想把人赶走,实在是……来人太多,点明要见公公您……公公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
刘瑾掀开前面的车帘,探头一看,因为有雾,看不清前方是什么人,不明白一大早晨怎么会有人前来拦路。
刘瑾悚然一惊,内心不由胆怯:“不会是有人想借机刺杀咱家吧?”
就在刘瑾心生迟疑,甚至想叫马夫调转车头逃跑时,远处有人过来,看样子是锦衣卫装束,刘瑾顿时放心许多。
等人走近,刘瑾看清楚来人,眉头皱了起来……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一直依附于他,在他跟前“小人长小人短”的钱宁。
“刘公公,您前往宣府,怎不说一声,让卑职恭送?”钱宁笑眯眯说道。
刘瑾见钱宁自称都改了,心里憋着一口火气,不过他马上意识到问题没那么简单,当即问道:“你来作何?”
钱宁凑到马车前:“不是卑职想来送行,而是……有贵人至此,卑职只是奉命前来护送!”
……
……
听到钱宁的话,刘瑾连滚带爬从马车上跳下来。
钱宁赶紧上去相扶,此时刘瑾对钱宁没有了之前那种冷漠的态度,待站定后,对钱宁道:“还等什么,快扶咱家去……”
钱宁看了眼地上散落的鞋子,没有吭声,扶着赤脚的刘瑾往车队前走去,等到了一处草棚,刘瑾没见到他朝思暮想的皇帝,而是一眼便看到沈溪,沈溪身旁站着的赫然是接下来要跟他一起前往宣府的王守仁。
显然这是一次提前安排好的会面,只是刘瑾自己不知道罢了。刘瑾站定不走,似在思考此事背后隐藏的讯息,钱宁催促道:“公公为何不进去?”
刘瑾没多言,瞪了沈溪一眼,这才带着恼恨在沈溪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下,进入草棚内,见到一身便装正坐在一张桌案后喝茶的朱厚照。
草棚以及周边,除了朱厚照、沈溪、王守仁、钱宁、张苑和一干锦衣卫外,已没有旁人,刘瑾当即跪下来磕头:“老奴参见陛下。”
朱厚照放下茶杯,捂嘴打了个哈欠,这才挪挪脚转过身子,打量跪在地上的刘瑾:“这里不是朝堂,起来说话吧。”
朱厚照说话行事显得很干脆,却让刘瑾心里一阵温暖。
但随即,朱厚照又一抬手:“沈先生不必站着,坐下来听这奴才回话。”
刘瑾正要起身,听到这话心里恼火异常,只能曲着身体,低着头站在一边去了,他故意站在朱厚照身后,好像要彰显自己皇帝亲随的身份。
“咦?站到朕身后作何?到前面来叙话!”朱厚照一抬头,发现刘瑾没影了,再一看,人已经到了他身后,顿时皱起眉头厌烦地喝斥。
刘瑾这才往前挪动几步,到了朱厚照正前方,发现自己在那儿立着,而沈溪却可以跟朱厚照共桌而坐,这让他心底非常憋屈。
沈溪手里拿着茶杯,慢悠悠喝下一口,放下杯子后笑眯眯打量刘瑾。
朱厚照道:“刘瑾,是这样的,朕本想御驾亲征,但沈先生分析过,这场战事朕不适合去宣府,刚才朕和沈先生已对王卿家交托作战计划,嗯,总的来说,这次主要是以防守为主,如果有机会跟鞑靼人正面开战,也会主动出击……”
这边朱厚照不知不觉便开启长篇大论模式。
也是因为朱厚照一向喜欢显摆自己军事上的才能,所以碰到感兴趣的话题便会滔滔不绝,而这些话说给刘瑾听,却有对牛弹琴之嫌。
刘瑾的心思根本不在朱厚照说的话上,一直想怎么对付沈溪,眼睛时不时往沈溪身上瞄。
“……能在宣府将鞑靼人击退,取得歼敌五千以上的大捷,那你们就是大明的功臣,凯旋后朕会给你们加官进爵!”
朱厚照精神亢奋,几乎是手舞足蹈把话说完。
刘瑾心里无比奇怪:“为何陛下不能亲临边塞,却对此战如此热衷,难道又是姓沈的整出的幺蛾子?”嘴上却迅速表达忠心,道:“陛下放心,老奴一定按照您的吩咐,将那些鞑子悉数歼灭,让陛下的龙威可以光照草原,令四夷臣服!”
沈溪继续保持缄默,朱厚照侧过头来,问道:“沈先生,您对刘公公有何交待?若是没有的话,该送他们上路了。”
沈溪微微摇头:“臣对刘公公并无交托,刘公公曾担任臣的监军,他的做事能力,还是值得信任的。”
虽被沈溪夸赞,刘瑾却一点荣幸的感觉都没有,心想:“要你在这儿装好人?咱家可是司礼监掌印,需要你在陛下面前说我的好话?”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没什么话,但朕有,朕在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持续关注前线战事,如果朕有什么想法,会着人送到王卿家和刘公公面前……你们不得违背朕的意愿!”
刘瑾心里不由打鼓:“难道陛下是想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陛下有这本事吗?不会是让姓沈的小子在京城遥控指挥这场战事吧?哪里有在几百里外指挥作战的道理?绝对不能让沈溪小儿得逞。”
刘瑾道:“陛下,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老奴……不,是王大人在外领兵,总不能全数听从京城的调遣吧?”
朱厚照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瞪着眼问道:“刘瑾,你的意思是不准备听朕的?”
“老奴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刘瑾吓得身体一个激灵,不敢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他本以为是沈溪要指挥这场战事,所以才提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理论,但现在终于知道,原来是朱厚照打算在京城遥控指挥作战。
刘瑾心里着急:“还是姓沈的小子会玩,怪不得陛下会突然对这场战事如此上心,甚至亲自出城来送别,感情是姓沈的小子又找到陛下喜欢的东西,让陛下当主帅,调兵遣将……哼哼,你沈溪再有本事,能让陛下真正体会到运筹帷幄的快意?”
至于沈溪是怎么安排的,刘瑾完全不知,只能凭经验,判断沈溪玩不出更大的花样。
“陛下沉迷逸乐不是一天两天,你想利用这次的战事来吸引陛下注意,就应顺着陛下的意思,让陛下来一次御驾亲征,既然你没有让陛下领兵,还想让陛下走出豹房,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刘瑾想到这里,内心多了几分淡然,“只要陛下在我离开京城后,仍旧维持以前的状态,就算你沈溪小儿再玩什么花样,陛下依然会器重我,等我凯旋归来后,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朱厚照道:“朕的命令,王卿家听从就是,至于你刘瑾,听不听无所谓,反正领兵的不是你,你在前线不得干涉王卿家领兵作战!”
刘瑾赶紧点头哈腰:“陛下说得是,老奴岂敢干涉王大人的领兵方略?老奴只是在王大人身边当个马前卒罢了。”
“你可是堂堂监军,当什么马前卒,无此必要!朕觉得你只要能安守本分便可。”朱厚照没太生气,似乎有别的事情期待,“王卿家,刘公公,时候不早了,你们先行出发吧,朕要回城去了。”
王守仁拱手领命。
刘瑾一脸不舍,跪下来向朱厚照磕头,以哭腔道:“陛下,老奴就要去了,接下来一段时间,老奴不能在您身边伺候,陛下可要多保重龙体啊,老奴到了宣府会烧香拜佛祈求老天保佑陛下安康……”
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行了行了,就会捡好听的说,以为朕会被你几句话便更改之前的决定吗?记好了,刘公公,此番前去宣府,若你不能将功折罪,就不用回来了!”
刘瑾一怔。
前一次朱厚照说这话是在私下场合,可以收回,但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正可谓君无戏言,如果此番不能得胜凯旋,那便真有可能回不来了。
刘瑾心里发愁,除了对此行的结果忧心忡忡外,他还担心沈溪在京城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以前我在京师,陛下一举一动都在我监视之下,不会出什么差错,但现在我要去宣府,陛下做什么,怕是不能第一时间传达于我知晓,姓沈的小子玩什么花样我也无法及时做出应对!”
“不过好在有妹夫,他聪明睿智,擅长临机应变,定能做出妥善安排,我不必太过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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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和王守仁提出告辞。
朱厚照并没有目送刘瑾上马车离开,而是先一步便上马,准备跟沈溪一起回城。
沈溪向草棚前恭送的王守仁颔首示意,翻身上马,跟在朱厚照后面回城。入城门时,锦衣卫已提前戒严,所以朱厚照纵马长驱直入也没有任何问题。
虽然是清晨,但大街上行人绝迹,朱厚照快马加鞭,好好过了一把纵情驰骋的瘾头,不过因他沉迷逸乐而导致身体发虚,骑了一程被颠得够呛,只能下马休息。
“沈先生,咳咳,你不行嘛,看看朕骑得多快?沈先生虽久经沙场,依然跟不上朕,哈哈……咳咳!”
朱厚照喜欢逞强,这会儿累得够呛还不停显摆,说完后站在那儿“呼哧”“呼哧”直喘气,还夹杂着剧烈的咳嗽。
沈溪从腰间解下羊皮水囊,塞到朱厚照手里,道:“这是行军时经常用到的东西,今早出门时微臣让家人灌好茶水,若陛下不嫌弃,喝一口润润喉咙。”
朱厚照拧开袋口,正准备喝,旁边一个声音传来,“陛下,外面的水不干净,还是等下回豹房再饮……”
沈溪侧头一看,却是急匆匆赶来的张苑。
朱厚照没有理会,仰头咕隆隆喝下茶水,喉咙终于舒服了一些,呼吸也平顺下来,他瞪了张苑一眼,喝道:“就你多事,朕偶尔体会一下行军的艰苦,乃是极好的事情!”说到这儿,他把水囊还给沈溪,笑眯眯地道:“先生,你还没说为什么会输给朕呢!”
沈溪系好羊皮水囊,然后回道:“陛下的马好,所以臣才输一程。”
朱厚照嘿嘿直乐:“先生想用这种方法骗朕的好马?不可能,朕没那么傻。这些都是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珍贵无比,如果这场战事可以取胜,朕赏赐几匹给沈先生倒是可以!不过就要看沈先生您的本事了!”
沈溪微笑道:“其实主要还是看陛下是否大发神威,为这次战事获胜增加筹码。”
提到这件事,朱厚照脸上瞬间有了光彩。
朱厚照重新让钱宁将马匹牵过来,道:“先生,被你这么一说,朕真想去军事学堂看看……朕想跟那里的学生较量一下,看看谁的谋略更出众!”
说着,朱厚照想上马,但之前一段实在累得够呛,连腿都是软的,只能让侍卫拿来马扎坐下,稍事休息。
钱宁笑着恭维:“尽管陛下谋略惊人,但还是要考沈尚书辅佐,换作他人,怕是不能给陛下出好主意。”
如今刘瑾发配宣府监军,沈溪又靠一些方法吸引朱厚照的注意力,钱宁这样的小人心里非常清楚应该倒向谁,故此言语间,对沈溪的军事才能非常恭维,甚至有点将沈溪抬举到朱厚照之上的意思。
朱厚照不以为意,笑呵呵道:“这话不假,不过朕还是想广纳意见,这次沈先生提出的建议很好,让朕在军事学堂开辟一个指挥所,朕觉得很有必要,除了朕和沈先生坐在一起商讨对策,还能让军事学堂的学生一同进行讨论,除了对这次战事有所助益外,还能看看其中哪些人有真本事,哪些属于混吃等死的庸人,为大明挑选出一批人才!”
说到这里,朱厚照越发意气风发,眉眼全部舒展开来。
沈溪正色道:“还是陛下圣明方准允此事……只有陛下亲自参与,并听取讨论的结果,才能对前方战事有所助益,更能为国选才!”
朱厚照道:“这倒是,朕确实希望亲耳听听除沈先生外的那些人的意见……哦对了,回头不但要军事学堂的学生讨论,也要让五军都督府和京营领兵的勋贵一起参与,朕想试试这些将军的能力,看看其中是否有沽名钓誉之辈!”
沈溪行礼:“陛下想如何做,臣去安排便是。”
此时沈溪的态度很简单,只要朱厚照愿意从豹房中走出来,无论想做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
朱厚照休息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差不多缓过劲儿来,才让人收起马扎,翻身上马,大声道:
“时候不早了,沈先生,我们去军事学堂走一圈吧……学堂成立这么久了,朕还没去过,朕可是校长!”
说完,朱厚照扬鞭而去,沈溪等人赶紧上马跟随,一行人往军事学堂而去。
恰在此时,朱厚照好像想起什么,猛然勒住马,回头对追上来的沈溪道:“对了,沈先生,刚才喝过你的茶水,朕突然想起一件事……您可想尝尝好茶?”
“嗯!?”
沈溪一时间没弄明白朱厚照的意思,瞪大了眼睛。
朱厚照笑道:“朕许久没到京城街巷走走,猛然间记起,前面有一家茶楼的茶非常好,以前朕微服出巡,经常前去享用……沈先生一起去品一杯如何?”
说到这里,沈溪知道朱厚照要做什么了。
朱厚照这是要去陆羽茶庄找钟夫人。
关于朱厚照跟钟夫人的事情,沈溪多少听说一些,刘瑾和钱宁帮朱厚照建立起豹房后,沈溪本以为朱厚照已忘掉钟夫人,但没想到依然贼心不死。
沈溪心想:“这小子突然提及,除了之前我奉上的茶水外,恐怕还跟他走出豹房,感受到周边熟悉的街巷有关……难道我带他出来,还是个错误不成?”
朱厚照见沈溪不答,以为自己这位老师没意见,当即道:“既然沈先生不反对,那朕先行一步,你们跟上便可!驾!”
……
……
朱厚照被重新激活对军事的兴趣。
虽然他不会御驾亲征,但沈溪给他建立一个后方指挥所,让他可以不离京便参与到此番战事中。
这种后方指挥所有些像后世的总参谋部,正是沈溪为朱厚照量身打造,朱厚照听到此建议,立即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甚至特地早睡一天,为的是能在王守仁和刘瑾出发时早点儿到城门送别,做出一些交托。
等朱厚照确定王守仁和刘瑾会在宣府听从他的指挥来打仗后,朱厚照便感觉自己已经奔赴前线。
沈溪说的一番话让他热血沸腾:“……古往今来之圣明君王,无不坐镇中枢,为维护江山社稷矜矜业业……手下精兵良将可为国开疆拓土,无需君王亲身往边陲,汉武帝、唐太宗之所以名留青史,任人唯贤尔。若陛下运筹帷幄,千里外调兵遣将平定边陲之乱,定为后世称颂,或可与先贤媲美……”
朱厚照仔细一想,可不是吗?再牛逼的君王也不过便是统御一群有能力的文臣武将罢了。
汉武帝有李广、卫青、霍去病等名将辅佐,唐太宗则有李靖、李绩、杜如晦、长孙无忌、魏征等良臣效忠。
朱厚照最崇拜的莫过于汉武帝时期的霍去病,他认为汉朝可以在跟匈奴的对决中获胜,就在于霍去病的武勇,而不是汉武帝能力有多高。他仔细一想,若自己可以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令鞑靼臣服,那历史上称赞的不但有沈溪和王守仁这样的“名臣”,还有他这个圣明天子。
心里怀着这种期冀,朱厚照策马带着沈溪和钱宁、张苑等人到了陆羽茶庄大门外。朱厚照跳下马来,后面的侍卫才跟上,纷纷下马……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路途中有人行刺,其实没有人可以护驾。
钱宁下马急匆匆到了朱厚照跟前,苦着脸道:“陛下骑术不凡,微臣无法追上,但陛下如此在大街上骑马,当小心谨慎才是,如果沿途有什么人对陛下不利,臣恐救援不及。”
此时浓雾散去,太阳露出大圆脸,金色的光辉洒遍大地,让人心里暖洋洋的。朱厚照微微颔首,对钱宁的“忠心”表示赞赏,目光却看向街口的方向,随口说道:“没事,朕有勇有谋,曾亲临战场与鞑子交手,难道会被区区刺客得逞?”
“眼前的陆羽茶庄,便是朕跟沈先生喝茶之所,你们不得再沿用原先的称呼,一律叫朕朱公子。”
“遵旨!”
钱宁俯首领命,沈溪此时才跟其他侍卫到来。
朱厚照对刚下马的沈溪道:“沈先生,现在时候还早,我们一起进茶楼喝杯茶再去军事学堂吧……毕竟王守仁和刘瑾刚走,估计还没到军营,接下来几天应该不会有战事发生,不需要朕做什么吧?”
沈溪一听朱厚照的话,便知道这小子三分钟热度,居然开始打退堂鼓,或许今天只是想去军事学堂晃悠一下,然后立即返回豹房。说是回头会再去,但是否真的履约那又另当别论了。
沈溪觉得必须将朱厚照这种敷衍的态度纠正过来,当即道:“因为是在后方指挥,很多临场应变,必须要比前线更早做出决断,如此才能在最短时间内传到前线,以做到合理调兵遣将,若遭遇敌人再临场调度,而情报一来一回需要三五日,或许会延误战机。”
朱厚照可不是傻子,他理解力很强,被沈溪一提点,立即明白过来,当即皱眉:“要做到提前判断可不那么容易,沈先生能保证每次都料敌先机?”
沈溪摇头:“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若什么都靠京城后方指挥调度不现实,前线将帅必须要有魄力承受战场变化。但这不代表后方不能将前线情况掌控,这有赖于情报的快速传递,以及后方军事首脑对战局变化的预测,关键是陛下一锤定音的能力。”
等沈溪说到朱厚照肩负的责任,让其“一锤定音”时,朱厚照终于回过味来,瞪大了眼睛,信心满满:“先生说得太对了,那我们喝过茶,就去军事学堂探讨一下前线战场可能出现的变化……不过眼前这茶,沈先生不要拒绝。”
说完,他回头看着陆羽茶庄的匾额,道,“钱宁,你带两个人,陪同朕和沈先生进去……张苑,你留在外面,朕不需要你伺候……你这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可能让人得悉你的身份……剩下的人躲远一点,朕不希望有人干扰朕跟沈先生品茶!”
张苑听到朱厚照对自己说话腔调的评价,显得很无奈,赶紧退到一边去了。
这跟张苑三十多岁才净身有关,张苑有喉结,说话带有男子的浑厚,却也有女人的婉转,混合起来就变成公鸭嗓,为朱厚照不喜。
朱厚照安排完毕便先一步进门,沈溪跟在后面,最后是钱宁和两名锦衣卫,而其余侍卫则远远避开,只安排一些哨探在周围窥伺,防止意外发生。
朱厚照边走边跟沈溪说:“先生进去后一定要尝尝这里的茶,如果觉得好,朕准备经常带先生来光顾,或者干脆让陆羽茶庄的师傅到军事学堂煮茶,这样朕和先生就可以随时享受香茗……先生意下如何?”
沈溪清楚朱厚照醉翁之意不在酒,心想:“这小子惦记一个煮茶女,甚至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实在难为他了,不过据说这小子在对待钟夫人及其家人还算温和,看来这小子尚有挽救的可能。”
在沈溪看来,朱厚照对女人都采取一种“予取予求”的态度,蛮不讲理,这在其登基初期做的几次荒唐事便可以体现出来。
但唯独对钟夫人,朱厚照使用的是“温水煮青蛙”的方略,让沈溪认为,或可积极引导,让朱厚照回归正途。
……
……
陆羽茶庄虽然开着门,但进到厅堂里面后,却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个出来招待客人的小厮都不见。
朱厚照热情地向沈溪介绍这里的特色服务,随即发现陆羽茶庄没人接待,当即大声吆喝:“有人吗?本公子今日前来饮茶了。”
从里面走出一人,却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老者打量朱厚照,问道:“这位公子,小店上午不开张。”
朱厚照恼火地喝斥:“管你开不开张?让你们掌柜的出来招待,本公子过来饮茶,跟你们掌柜的有些交情,她不会连老朋友都不招待吧?”
那老者迷惑地道:“这小店,鄙人便是掌柜,好像并不认识公子。”
“啊!?”
朱厚照走过去,差点就要抓住那老掌柜的衣领,紧张地问道,“钟夫人呢?我是说……以前这家茶庄的老板,现在去了何处?”
因为有一年时间未曾光顾,朱厚照根本不知陆羽茶庄发生了什么变故,他这一年吃喝玩乐,有刘瑾、张苑、钱宁、张延龄等争相给他敬献女人,一年中身边美女压根儿就没断过,乐不思蜀之下,早就忘记提醒一下身边人照看一下钟夫人。
未曾想,钟夫人一家为了躲避他这个瘟神,干脆将店铺盘出去,举家迁离。
老掌柜道:“原来的老板去了何处,不关鄙人的事情,鄙人未曾留意过,这位公子要找寻什么钟家人,还是另请高明吧。另外,小店要过了正午才开业,煮茶师傅要等午时末才来,若公子愿意等的话,请楼上入坐,有瓜子点心奉上,还有普通茶水招待!”
朱厚照心里那叫一个憋屈,简直有杀人的冲动,当下喝斥一声:“钱宁!”
钱宁感觉自己可能要大祸临头,赶紧一脸恭谨地来到朱厚照面前,行礼道:“公子请吩咐。”
朱厚照怒视钱宁,喝问:“本公子让你照看好钟家人,你就是这么办事的?别又有权贵惦记钟家产业,还有钟夫人的美貌,对钟家人下手吧……否则的话,他们为何要躲避呢?”
钱宁心想,您老人家可真会撇清关系。
不是您惦记钟夫人的美貌,钟家人至于躲吗?
钱宁心里这么想,但话却不能这么说,只是道:“公子说得是,小人这就想办法调查,一定把钟家人找出来。”
说完,钱宁看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说,你沈大人就不发表一下看法?皇帝当着您的面惦记良家妇女,你作为朝中重臣,总要出言规劝几句吧?
谁知沈溪根本就不想插话,他对朱厚照的做法虽不支持,却知道光靠劝导没用。
朱厚照是什么人?作为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觉得这天下人都归他予取予夺,没强来就算不错了,现在只是因为人失踪,派人去找,似乎是情理中的事情。
沈溪转移话题道:“既然未能找到原来的店家,公子不如早一步前往军事学堂,等人调查清楚钟家人下落,再谈饮茶之事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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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郁闷坏了。
钟夫人可算他的“梦中情人”,时隔一年,他准备跟情人相会,却发现人家连生意都丢下跑了,对他的打击不小。
这小子心中仍怀期冀,钟夫人不是因为躲避自己而逃,想的是钟家招惹了官非。
以有心算无心,而且一方还是有意躲避,在这种情况下想找到钟家人,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
朱厚照对钱宁厉声喝斥:“限你在三天内必须查明钟家人的下落,如果找不到的话,你不用来见朕!”说完甩袖而去。
钱宁站在那儿战战兢兢,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遭横祸。
沈溪则冷眼旁观,本来这件事跟他就没多大关系,朱厚照也不会想到沈溪会知晓他跟钟夫人的过往。
出了陆羽茶庄,朱厚照仍旧很生气,原本要骑马而行,但因他身子骨太虚,最后不得不改乘马车前往军事学堂。
钱宁有意坠在后面,装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向沈溪道:“沈尚书,您身为兵部尚书,可要多担待些,陛下现在要找钟家人,可钟家人指不定早就离开京师,三天时间怎么可能将人找到?”
沈溪打量钱宁,从对方急迫的神态,判断这个势利小人想归附他名下。
沈溪笑了笑,道:“找人的事情,钱千户在锦衣卫供职,自然更为擅长,本官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言语间,沈溪表明态度,不会向钱宁提供援手。
钱宁讪笑两声,神色尴尬。
这时朱厚照有些不耐烦了,掀开马车车厢的窗帘看了出来,招呼道:“沈先生,你还在等什么?早些出发吧……我这边有些乏了,先乘坐马车休息一下,如果你也觉得累,大可上来一起。”
“不必!”
沈溪让随从把马匹牵过来,翻身上马,跟在马车后徐徐而行。
……
……
一行抵达军事学堂。
在此之前沈溪已派人前来通知,军事学堂这边知道朱厚照会过来。跟朱厚照想象的自己到来应被人列队欢迎不同,眼前军事学堂显得很安静,除了门大打开外,只有几名士兵挺拔地站在那儿。
“沈先生没告之朕会过来吗?”朱厚照从马车上下来时,精神好转了些,对钟夫人的事情也没那么挂怀了。
沈溪解释道:“即便是陛下亲临,军事学堂的日常教学也不能停辍……陛下前来视察,不应该见到学生上课时最真实的状态么?”
“嗯。”
朱厚照释然点头,“先生说得没错,如果朕来了,学生们都出来列队迎接的话,势必影响到他们的学习……朕作为校长,本身便是学堂的一员,确实不需要那些门面功夫。”
“沈先生这方面做得很好,或者说,军事学堂的先生和学生都很有觉悟……”
随后,朱厚照在沈溪的陪同下,一起进入学堂正院。
后面跟着进来的随从不多,除了张苑和钱宁外,再就是一些侍卫……朱厚照这次只是顺道过来看看,没有兴师动众。
朱厚照看到空旷的院子,觉得与别处有所不同,当下问道:“为什么这里空荡荡的?那些是什么东西?”
沈溪顺着朱厚照所指方向看了过去,却是操场边树立的一些训练器械,像是单杠、双杠和高低杠等,都刚安装好不久。
沈溪介绍道:“这里算是一个小型校场,平时室外训练都会在这里进行,陛下要不要入内看看学生们上课时的情况?”
“好!”
朱厚照显得很热心,跟随沈溪一起进到侧院,兵部左侍郎熊绣带着几名兵部官员等候在那儿。
“参见陛下!”
熊绣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未能面圣了,突然见到皇帝,多少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沈溪所说不可能成为现实。
朱厚照笑着打招呼:“熊侍郎平身便可,朕今日前来只是随便走走,不必拘礼,你们也都平身吧!”
熊绣身后那些兵部官员很多都是第一次面圣,没想到会在这么一个场合见到皇帝,一时间都很激动。
沈溪道:“陛下,课堂便在前面连排房屋中,前一段时间经五军都督府推荐和选拔,现在校学生总数为八十人,分为单双日,每天只有四十名学生前来上课……实际上每天还因为需要担负军中事务,很多人不能来上课,这跟设立军事学堂的初衷相违背。”
朱厚照看了那几间房屋一眼,问道:“沈先生所说的初衷是什么?难道不是为提拔军人才,加强军队建设?”
沈溪神色平静:“名义上确实如此,但在实际操作中,军事学堂是作为军中将领提升战术素养的地方,在学堂深造过程中,他们不应该再兼任军中职务,而且必须全封闭学习,到这里来深造的将领,一段时间内不得离开,从饮食起居,再到学习和训练,必须在最规范的情况下进行,如此才能实现全方位的提升,而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朱厚照若有所思,认真考虑了一下沈溪的话,点头道:“沈先生不愧是我大明最有教书育人经验的军事奇才,只有你才能想得这么周全……朕说过了,从制定国策那天起,先生便可以支配跟军事有关的所有事情,既然先生认为军事学堂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那就按照沈先生的想法来。”
“陛下,这是否……”
张苑作为外戚势力的代表,知道沈溪所言会影响勋贵的利益,尤其是统辖京营的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的利益,立即提出反对。
朱厚照打量张苑,不屑地道:“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退下!”
张苑显得很无奈,只能退到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朱厚照看着沈溪道:“沈先生,是不是该进去看看那些学生的上课情况了?为了不打扰学生,朕决定只是在门口看一下,等他们下课后,再举行一场关于行军布阵的讨论,先生以为如何?”
沈溪点头:“如是最好。”
说完,沈溪陪同朱厚照往教室那边走去。
……
……
朱厚照怕打扰学生上课,所以只带了沈溪、钱宁二人。等到了教室门口,里面正在上实践课。
这间屋子没有课桌和椅子,地上铺着地毯,好像个道场,一个魁梧的汉子,正在跟人摔跤,战况异常激烈。
朱厚照带着好奇心前来,其实此时他整个人已非常疲惫,巴不得早点结束视察回豹房休息。
但现在见到里面的情况,他小眼睛立即瞪了起来。
“先生,这是在做什么?”朱厚照好奇地问道。
沈溪低声回道:“陛下,里面正在进行实战训练,用的都是一些军中实用搏击技巧。”
朱厚照微微点头,目光已难以从教室里精彩的对决中拔出来。
里面最魁梧的那个汉子是王陵之,而跟他对战的,都是沈溪安排来充当“绿叶”衬托王陵之神武的学堂学生。
王陵之所向披靡,任何人上去跟他单挑,均可轻松获胜,而且是车轮战,其间没有任何停歇,一轮下来,愣是将在场三十多人挨个摔了个遍。
“好!”
看到最后,朱厚照忍不住拍手叫好。
沈溪看到这画面有些无奈。
沈溪知道朱厚照要来学堂视察,有心为王陵之准备一次出彩的好戏,但王陵之在军事理论上一塌糊涂,最终只能让他扬长避短,靠武力来进行这么一场作秀式的表演。
王陵之虽然不负所望,但跟沈溪期望的高度还有不小差距。
王陵之本来还沉浸在跟人近身搏斗的快意中,等打完一圈,听到身后传来赞扬声,不由皱了皱眉。
沈溪为了让王陵之可以在这次表现中有更好的发挥,不想让他背上思想包袱,所以对于朱厚照要来视察的事情,没有对他说明。
王陵之骤然见到朱厚照,感觉很陌生。其实他见过太子时期的朱厚照,但奈何朱厚照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会儿唇上蓄起两撇小胡子,王陵之不可能一下子便认出来。
王陵之正想喝斥,突然看到朱厚照身后站着的沈溪……沈溪此时向他打了个眼色,让他别乱来。
朱厚照见王陵之转过头,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走进门便夸奖开了:“这位教习的摔跤本事不错嘛。”
沈溪朗声道:“陛下亲临,还不起来向陛下行礼?”
在场环坐一圈的学生被王陵之欺负了一遍,心中正无比懊恼,听到沈溪的话,这群人大惊失色,赶紧站了起来,马上又单膝跪地,向朱厚照行礼。
王陵之也恭敬地向皇帝行礼问安。
朱厚照因为对王陵之刚才的表现很满意,亲自上前相扶:“不必多礼,起来叙话!这位教习,不知你高姓大名?”
王陵之站定后望了沈溪一眼,面对君王他一时嘴笨,不知该怎么说。
沈溪引介:“陛下,这一位乃是延绥游击将军王陵之,之前在京师保卫战中,他随臣带兵回援,立下赫赫战功,此番臣回京城,便由他一路护送,到京后暂留兵部任职!”
朱厚照笑道:“朕有印象……这就是几年前跟随沈先生打鞑子时一马当先的那位神勇小将吧?哈哈,只是那时好像没留胡子,不过英姿依旧啊。”
被皇帝如此推崇,王陵之显得有些腼腆,红着脸讷讷不言。
沈溪道:“正是王将军。此番他出任军事学堂教习,让他教导学生战场上的实战技巧,以便发挥所长。”
“很好!”
朱厚照望着王陵之,目光中满是欣赏,随即他小眼睛里冒出一缕精光,“朕一直以来都想见识一下小王将军的本事,今日难得让朕遇到,这样吧,小王将军跟朕比试一场,让朕好好见识一番,如何啊?”
朱厚照的提议看起来非常随兴,但却有不自量力之嫌,全是少年人争强好胜的心理在作祟。
你王陵之不是很厉害吗,一个可以打三十个,那朕跟你比试一下,如果朕胜了你,那朕不就是大明第一勇士?
沈溪还没说什么,钱宁赶紧劝谏:“陛下,不可,万万不可!这位小王将军的本事非同一般,若是被他所伤,谁能担待得起?”
朱厚照生气了:“钱宁,以你的意思,朕一定会输,是吗?难道朕就一点赢的机会都没有?”
饶是钱宁平时阿谀奉承惯了,此时也不知怎么回答朱厚照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问题。
钱宁很为难,明摆着的事情,朱厚照对战王陵之这样久经战阵的宿将,一丝一毫获胜的可能都没有。
要是说朱厚照能赢,那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朱厚照似乎没有这觉悟,非要跟王陵之比试,若出言恭维,等一会儿朱厚照落败,那时钱宁就是打自己的脸,更会惹朱厚照不喜。
钱宁只能侧头看向沈溪,希望沈溪能出来制止,在钱宁想来,沈溪应该不会让王陵之这样的鲁莽武夫跟朱厚照对战。
果然,沈溪好言相劝:“陛下,这位王将军乃是从战场归来,曾跟鞑靼人浴血奋战,斩获无数,积累大量实战经验,且出手不知深浅,陛下还是不要做尝试为好。”
朱厚照显得很不满:“听先生的意思,朕一点得胜的希望都没有,是吗?既如此,朕今天非要跟小王将军比比不可……朕当年也经历过战场的残酷,而且亲手杀死过鞑子,跟普通人能相比?”
“小王将军,你也不必客气,拿出你的真本事来,让朕掂量一下你的分量!”
王陵之一时间有点儿傻眼,就算他再没有头脑,也知道眼前这位乃是堂堂大明皇帝,不是他这样的小人物可以得罪,当下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沈溪,希望师兄能给出正确指引。
沈溪道:“既然陛下有意跟王将军比试,那就较量一下,但要记得,一定适可而止,王将军,你可别伤着陛下。”
朱厚照越发不满了,抬起手臂,显得非常自信:“什么适可而止?分明是看不起朕!王将军,拿出你最大的本事来,朕要跟你好好过过招!”
说完,朱厚照一个箭步跳到道场中央,模仿他以前看过的武侠的内容,徒手摆出太极拳的架势。
这架势乃是沈溪特别指点,不过那时沈溪不过是在哄小孩子,谁知道朱厚照居然会拿出这一招跟人对敌。
王陵之最初没觉得皇帝有什么本事,只怕自己粗手粗脚伤了眼前的贵人。
毕竟两个人的个头差距在那儿摆着,王陵之不但人高马大,还膀大腰圆,而朱厚照则跟个小瘦猴一样,二人根本不在一个等级。
但等朱厚照摆开架势,王陵之一怔,立即有一种小时候跟沈溪对战的感觉。
王陵之心里嘀咕:“皇上称呼师兄为先生,那他就是师兄的徒弟,师兄的武功一定教给他一些……这架势,感觉很熟悉啊,我可不能小瞧他。”
想到这里,王陵之的心态发生转变。
之前小心对待,不能伤了皇帝,现在他却非常谨慎,担心自己输了丢人。
眼看朱厚照和王陵之即将要过招,钱宁兀自在后面喊:“小王将军,您可悠着点,此乃当今陛下……”
王陵之跟朱厚照没有贸然发动攻击,二人似乎都很小心,绕着道场中心转了起来。
沈溪好像一个武术教练在指点弟子,朗声道:“临战对敌,下盘一定要稳,若是敌人来势汹汹,则要注意避其锋锐,等对方锋锐过去后,再行反击,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钱宁打量沈溪一眼,不明白沈溪为什么要说这些废话。
而作为当事人的朱厚照和王陵之,却把沈溪的话奉为至理名言,准备按照沈溪所说的跟对方交战。
王陵之久经沙场,能沉得住气,朱厚照则浮躁多了,半晌后便发动攻击。
最开始他摆开架势,倒有几分武林高手的英姿,可等他发起攻击却中门大开,一点儿章法都没有便朝王陵之冲了过去。
王陵之见到这状况,心里一阵诧异。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皇上防守还算严谨,怎突然就破绽百出?难道这便是师兄所说的诱敌深入?名义上是皇上发起攻击,但实际上皇上是想让我先做出反击,然后他再趁机来攻?对了,一定是这样,不然师兄为何提醒我要先避其锋锐再谋求反击呢?”
王陵之把朱厚照摆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才会有这般想法,主要是因为他把沈溪看得太厉害,以为沈溪培养出来的弟子,每个都跟他这个师弟差不多,这次还是朱厚照主动求战,让他心生避忌。
等朱厚照第一次攻过来,王陵之没摸清楚状况,本能先躲闪。
朱厚照这一冲,很是猛烈,他没料到王陵之那么大的块头躲避起来如同狡兔一般,一扑之下,居然扑了个空。
等朱厚照转过身再去攻击王陵之时,对手已顺势发动反击。
因二人距离太近,王陵之没有放弃反击的好时机,朱厚照虽然手上本事很差,但身姿轻盈,在这种状况下,他干脆一个滚地,堪堪躲过王陵之的攻击,王陵之想出手擒拿,却没挨着朱厚照的衣角。
朱厚照在地上,顺势伸出脚,想把王陵之拌倒,但脚没碰到王陵之的足踝,却踢到王陵之伸出的手臂上。
王陵之没想到对方居然不跟自己正面交战,而是避实击虚,每一招看起来都那么不可捉摸。
“嗯!?”
尽管王陵之算是搏击高手,但遇到个矫捷的猴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竟然在两三招内都未将朱厚照击败。
钱宁看到这状况,微微一愣,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陛下这身子骨看起来单薄,但居然能跟王陵之这样的彪形大汉对战几个回合?不简单啊!”
钱宁见朱厚照和王陵之又在场地上转开了,赶紧喊道:“陛下,要小心对方上三路,这位小王将军的上路比下盘厉害!”
沈溪闻言不由看了钱宁一眼,暗自佩服。
之前沈溪就指出,王陵之因为个头高,重心高,平时又在马背上作战,下盘可以通过骑马,以及挥舞长兵器来控制,但下地跟人对战时,如果有人专攻他下盘的话,他很难应付。
朱厚照这会儿顾不上听钱宁的话,他反而是那个急于要进攻想取得最终胜利的人……朱厚照在很多事情上沉不住气,喜欢冒险激进,明知道王陵之不好对付,还是在这种对峙中选择主动出击。
第一次攻击他取得个均势,那是因为王陵之对朱厚照不熟悉,高看一眼,再就是王陵之有意相让。
第二次,王陵之就没之前那么客气了。
等朱厚照冲上来,王陵之假意躲避,但其实只是虚招,等朱厚照逼近身前,他猛地扑上去,将朱厚照双臂拿住,若换作平时,他非把对方的胳膊给卸下不可,但他知道身前这位乃是皇帝,不能乱来,顺势脚下一绊,朱厚照摔了个狗吃屎。
“哎哟!”
朱厚照摔倒在地,幸好这里是沈溪精心设计的道场,地面铺着厚厚的地毯,不然这一跤必然让他伤筋动骨。
“陛下!”
钱宁不管别的,直接冲上去帮朱厚照解围,但没等他靠近,王陵之已经松手了。
门口传来张苑的声音:“大胆,敢对陛下无礼!?”
张苑听到声音赶过来探明究竟,见皇帝摔倒在地,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当即冲进屋子“护驾”。
王陵之看了张苑一眼,张苑被王陵之杀气腾腾的凶目一瞪,登时有些胆怯,嘴里叫嚷,“护驾,护驾!”
朱厚照在钱宁搀扶下站了起来,没好气地喝斥:“瞎嚷嚷什么?没看到朕正在跟小王将军比武么?退下!退下!”
门口涌过来的锦衣卫听到朱厚照的话,不敢再往房间里去。
此时王陵之才半跪在地,行礼道:“末将出手不知深浅,请皇上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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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自不量力跟王陵之比武,输是必然的事情。不过朱厚照不是很着恼,因为旁边恭维的声音连绵不绝。
钱宁道:“……小王将军之前跟诸位学堂学生比试,都是一招获胜,要知道这些可都是军中的精英……而陛下却可以跟小王将军打个平手,陛下功夫实在高明……”
张苑跟着胡扯:“……若非陛下有意相让,怕是小王将军已经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这些阿谀奉承的话不着边际,朱厚照扭了扭手腕,舒活一下筋骨,说道:“话不能这么说,小王将军的本事,朕确实略有不及,看来以后得多加锻炼,争取下次能跟小王将军多过几招……沈先生,你认为朕拳脚功夫怎么样?”
朱厚照很希望得到沈溪的夸赞。
沈溪正色道:“陛下应勤于骑射训练,如果只是拳脚功夫强,可无法跟鞑靼人交战……学堂传授搏击术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增强体魄,训练胆识和毅力,为将来更好地领兵打下基础。”
沈溪不予正面评价,变相是说朱厚照的拳脚功夫相当一般。朱厚照虽自负,但也知道跟王陵之比武他怎么都赢不了,随口夸赞几句,就对此不再感兴趣了。
“沈先生,你让朕过来,是要召集学生,与朕和先生就前线局势展开磋商吧?这正是成立后方指挥所的目的,却不知这些学生是否有能力辅佐朕?”
朱厚照看着在场的军事学堂学生,目光中全是轻视,毕竟之前三十人轮番跟王陵之较量,结果全都败下阵来,他自然觉得这些学生都是酒囊饭袋。
沈溪道:“学生见地如何,还是要陛下亲自检验过才知,若陛下觉得这些学生没有资格成为陛下的谋士,不妨多征召些人进入学堂深造。”
朱厚照好奇地问道:“沈先生,如何多征召人手呢?京师周边,有那么多懂得军事的人才吗?”
沈溪点头:“陛下,若您想富国强兵,必须打破成见,不能只从军户中选拔人才,应扩大范围,从士子当中,挑选一些对兵法韬略擅长之人,让他们挣脱科举的束缚,以平民之身获得官职,从军报国。”
因为沈溪所说的事情,已超出大明现有用人制度,朱厚照听到后有些迷惑,不知是否可行。
钱宁笑道:“沈大人,这军户自大明开国以来都是世袭,这用人制度若是改变,怕是人心不稳。”
朱厚照看向沈溪,觉得钱宁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沈溪摇头:“刻舟无法求剑,制度也不应一成不变,否则陛下为何要制定强军的基本国策?”
朱厚照立即坚定地点头:“沈先生所言有道,如果只是从军户中选拔,许多将校都是世袭,官做得好歹都不影响他们吃公粮,许多人可能连字都不认识,怎能带好兵打好仗?战时恐怕连战阵都不理解……”
“沈先生,你觉得从民间选拔,当以何种方式进行?难道广布告示,让有能力的人毛遂自荐?”
沈溪用赞许的神色看着朱厚照:“大致方式跟陛下所提类似,不过不但有自荐,还会有详细的选拔制度,臣认为有必要举行几场关于兵法韬略的考试,让所有读书人都参与进来,如果有人在这方面表现突出,希望陛下破格准允其进入军事学堂,且在顺利通过结业考试后,由陛下亲自委以军职。”
朱厚照想了想,不知是否该答应下来。
沈溪继续道:“陛下作为军事学堂校长,这些学生可说都是天子门生,必然会对陛下无比忠诚。”
朱厚照一直试图建立一套属于他自己的班底,听到沈溪的分析,顿时瞪大眼睛,连连点头:
“既如此,那这件事就劳烦沈先生多费心了,朕相信有沈先生在,大明军队一定可以逐渐变得强大起来,那时再跟鞑靼人交战,就不必采取守势,距离踏平草原之期不远矣!”
言语间,朱厚照多了几分期冀。
等有了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班底,就不必再看前朝老臣的脸色,朱厚照觉得那时候就可以实现抱负,率领大明走向强盛。
……
……
朱厚照对沈溪的评价很高。
当对未来有了憧憬,作为皇帝的朱厚照便对沈溪的建议采取了全盘接受的态度。
朱厚照为人豁达,容易接纳新鲜事物,沈溪提出的一些举措,比之当初在朱祐樘面前提出时更容易接受。
沈溪只要说一遍,朱厚照就能听懂,然后欣然采纳。
朱厚照跟王陵之比试后,接下来就是讨论军情。
朱厚照对于自己的军事造诣很自信,非常希望跟别人交流,证明自己见地高妙。
沈溪给他提供了这样的机会。
可惜的是,这些军事学堂的学生刚从京营征调上来,见识不高,就算已经学习了几天,也上不了台面。
这些人从未去过宣府,不了解那里的地形地貌,不知道敌我双方的兵力部署,也没有跟鞑靼人交手的经验,再加上武将地位低微,让他们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说出有见地的看法。
一群人围着沈溪事先准备好的沙盘,即便大概看懂沙盘上的山川地理形势,也都在那儿干瞪眼。
朱厚照问了沈溪一些事,沈溪从容回答,尤其涉及鞑靼人军力,沈溪更是如数家珍。
但当朱厚照去问那些学生时,却没一个能说出来。
朱厚照皱眉:“沈先生,看来不行啊,这些人……不能跟朕一样理解战局,让他们当朕的谋士,是否合适?这些人要多久才能学到真本事,从军事学堂毕业?”
沈溪道:“中低级军官深造,主要涉及带兵方略,做到令行禁止即可,若陛下要找智囊,则必须是久经战阵的将帅,或者是熟读兵书的读书人,才可以对山川河流以及排兵布阵有比较直观的认识……”
朱厚照无奈地道:“那意思是……这里没人能胜任?”
沈溪看了看在场那些校尉,这些人已经是京营里比较优秀的了,至少都认字,那些由五军都督府举荐上来不认字的人全都被他打发了。沈溪可不想把军事学堂变成“扫盲班”,如果从教授识字开始,他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把第一批军官带出来。
但这些人就算认字,也无法跟读书人相比。
虽然到了弘治年间,军户也可以考科举,但这些人本身都有世袭的官职作为安身立命之本,少有人去考科举,即便有,也多是考武举,因为这比文试容易多了。
这次选拔的军官中,沈溪特地留意之前武举出身的那些人,尤其是武进士,现在八十名学生中有二十人是武进士。
可就算是武进士,在沈溪看来也难撑场面。
沈溪道:“陛下,万事开头难,如果想一步吃成大胖子,那是不现实的事情。”
张苑在旁提出质疑:“沈尚书,您这话就不对了,之前您提出,要让陛下建立后方指挥所,但如今这指挥所只有主帅,没有合格的谋臣,如何能为前线将士提供正确的谋略,做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朱厚照听到这话,没提出反对意见,显然他也觉得自己可能被沈溪诓骗。
沈溪打量张苑一眼,正色道:“陛下组建的军事指挥所,除了陛下和微臣外,还有王将军这样经历过前线实战的将领,也有英国公等老而弥坚的老帅,还有寿宁侯这样年富力强带领京营多年的勋贵,更有今后从士子中精心选拔的军事学堂学生,怎能算不周全呢?”
朱厚照问道:“那今天的讨论,便不能进行下去吗?”
沈溪道:“若陛下暂时不想听学生的意见,那臣就找一些有资历的人来,为陛下出谋划策。”
“哦!?”朱厚照很迷惑,“沈先生说的是谁,英国公?还是国舅?又或者是别的勋贵?”
沈溪摇头:“陛下暂时不必惊动那些高级将领,因为兵部自身就有合适的人才,从臣这个尚书往下,有侍郎、郎中、主事等若干官员,可将这些人请来,由陛下临场考核一下,便可知道其中是否有滥竽充数之人,由陛下对他们做出奖惩。”
朱厚照深深地吸了口气:“这倒是个好主意,兵部作为大明主管军事的衙门,里面应该有不少能人异士……朕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既然沈先生提出要考核,那就请沈先生安排吧!”
……
……
沈溪突然提出要考核兵部官员,朱厚照觉得很不错,一方面可以在臣子面前耍威风,另一方面则可试试兵部中人是否有真本事。
张苑和钱宁却多少明白沈溪的用意。
很显然,沈溪想借此番考核,对兵部有司人员进行一番整顿,或者说——沈溪趁着刘瑾不在朝的机会,开始清除异己。
刘瑾为防备沈溪坐大,在兵部安插不少眼线,收买了不少官员,如此一来沈溪有什么动向,或者是兵部发生什么事情,都会第一时间传到刘瑾耳中,这也是刘瑾监控沈溪的一种方式。
现在刘瑾被发配到宣府领兵,沈溪要掌控局面,自然得先从清除异己上入手。
张苑和钱宁都在想:“还是沈之厚手段高明,把陛下带到军事学堂,四两拨千斤的一招,便可在兵部形成一言堂。”
沈溪不动声色,让人去把兵部能排得上号的人一起叫来。
兵部侍郎熊绣和何鉴不明白沈溪为何要搞出如此大的阵仗,等沈溪来到学堂门前等候时,熊绣道:“沈尚书,您带陛下到这地方来也就罢了,但若说将整个兵部同僚都调到这里研讨军机,怕不那么合适吧?”
连张苑和钱宁都能想到沈溪可能是要排除异己,熊绣和何鉴作为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臣,自然能理解到这一层。
沈溪道:“此乃陛下所发御旨,吾等只管遵命行事便可,至于面圣后如何,本官会酌情处置,两位侍郎请一起到里面面圣,参与到对前线战略的议论中。”
熊绣和何鉴对视一眼。
尽管二人心怀疑虑,但只能跟沈溪一起到军事学堂内专门用于兵棋推演的大会议室面圣,围绕着硕大的沙盘研讨宣府一线用兵事宜。
……
……
半个多时辰过去,朱厚照实在困顿不堪,在座位上打起了瞌睡。
好不容易听沈溪介绍说人员已到齐,朱厚照睁开惺忪的眼睛,环视一圈,问道:“沈先生,现在就要开始讨论吗?哎呀,人还真不少呢。”
朱厚照从当上皇帝开始,只去过兵部一次,还是在兵部外见到沈溪就离开,根本没进过衙门,从未有过一次性召齐兵部所有官员问事的先例。
其余六部情况也无例外,朱厚照登基后对朝事基本处于不管不问的状态,这次召见大臣,也是沈溪找机会促成,甚至不是出自朱厚照的本意。
兵部各级官员足足来了六七十号人,加上军事学堂的三十多名学生,大会议室内外密密麻麻都是人。
沈溪做了开场白:“陛下派遣兵部郎中王守仁,以及司礼监刘公公往宣府,目的是抵御鞑靼犯境,今日陛下召诸位来此,是想询问诸位对当前战事的看法……请各抒己见,若是谁所提方略被采纳,定有嘉奖。诸位可畅所欲言。”
沈溪说完后,大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朝堂议事本是高官的权力,中下层官员别说是参与朝政,就算入皇宫面圣都要赶着三节两寿,而且不是每年都有机会,至于那些七八品甚至更往下的小官,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皇帝。
第一次面圣就要说及宣府战事,事前没有任何准备,对于宣府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也不是很了解,没人敢出来随便搭话。
朱厚照问道:“诸位卿家,怎么了?你们是怕朕,觉得朕不好说话,才不敢随意发表意见?”
这会儿朱厚照坐在沙盘正北方的主持台上,他所在的地方居高临下,可以看到沙盘上所有地形地貌,甚至连上面竖着的小旗子上的字也一清二楚。
在场官员战战兢兢,谁都不敢胡乱说话,儒家的中庸思想束缚了他们的思想和行为,都担心枪打出林鸟。
等了半天,没人出来说话,朱厚照对沈溪道:“沈卿家,看来兵部没人愿意当朕的幕僚啊。”
沈溪笑道:“或许是诸位同僚不知该怎么说,那就由本官起个头吧。”
在场并非所有人都不想说话,很多“后起之秀”,甚至包括弘治十八年的观政进士,他们刚到兵部不久,就等着外放,这会儿突然有机会面圣,自然想好好表现一番,但奈何对宣府的事情了解不多,只能默不作声。
沈溪指着沙盘上的标志:“鞑靼犯境,原因很简单,就是之前我朝跟达延汗部左翼人马交锋,大获全胜……”
明明是小胜,却被沈溪说成大胜,主要是保全朱厚照的面子。
见大家盯着沙盘作思考状,沈溪再道:“鞑靼兵马,将会从宣府北面那些堡垒和城塞发动攻击,主要攻击方位不详,但以鞑靼人侵凌我朝边疆的特点,三五日内宣府必然会告急!”
熊绣道:“沈尚书,这鞑靼兵马即便来势汹汹,断不至于短时间内便攻破外长城一线所有边塞,威胁宣府的安全吧?”
沈溪打量熊绣,道:“熊侍郎对宣府近况可有所知?”
熊绣缄口不言,因为他发现自己对居庸关外的事情一头雾水。
这时代交通落后,消息传递存在很大问题,跟后世到处都是公路、铁路不同,在大明中叶,即便是京畿之地,也仍旧处于半原始状态,京城周边开发的土地不到二分之一。
后世交通发达,是建立在无数的隧道、桥梁等基础上,而在这时代,就算过一座不高的小山,盘山路也有可能会走一天,遇到条河,光是等渡船就要等半天甚至一天,信息闭塞也就在所难免。
好比土木堡之变,就算皇帝御驾亲征,依然因为情报不及时导致英宗被困,若是能及早建立完善的情报系统,也不会等到瓦剌人杀来时才知大事不妙。
而弘治十六年的战事,也是因为鞑靼完全封锁了大明情报传递系统,才导致最后京师保卫战险象环生。
沈溪道:“鞑靼主攻方向,大概两个,其一是从阳和、天镇方向,其二则是从张家口堡叩关,这也是鞑靼犯境常走的路线,每次稍有不同,全看大明在边防上,哪一段防御不足……”
沈溪开始详细讲述前线的情况,官员们对照沙盘认真倾听。
朱厚照探头打量沙盘中主要城塞所在的位置,因为沈溪是按照比例完成的沙盘,很多情况经过推演后便一目了然。
原本复杂的边疆形势,在沈溪讲述下,成为可见可分析的战局,所有人都知道大明军队主要分布在何处,鞑靼人的主攻方向又会是哪里。
等沈溪说完后,朱厚照迫不及待问道:“沈卿家,你觉得该以何种姿态应对鞑靼人的攻势?”
沈溪心平气和:“陛下所问,正是今日探讨的重点,诸位同僚要么是兵部官员,要么在军中领兵,应该对眼前的环境不陌生……诸位请看,这里便是涉及大明京畿安全的长城内关,既然现在已知鞑靼人犯境,宣府和大同一线部属的兵马你们大概也清楚了,做出怎样的应对方略,诸位是否心中有数呢?”
所有人都在认真思考,有想站出来发表意见的,但因熊绣和何鉴等大佬没说话,他们不敢随意出声。
任何衙门,都讲究论资排辈,在皇帝面前发表见解可是个冒险的活计。在许多人想来,就算说得好,也不会有什么功劳,还会被上司嫌弃多嘴多舌;反之,说得不好那就丢人现眼,被人笑话,证明自己没本事,更不可取。
在场一片沉默,这也是沈溪早就预料到的请看,沈溪看着王陵之,道:“王将军,你出自边军,跟鞑靼人交战过,对于当前形势应该不陌生,你出来发表一下见解。”
所有人都把视线转向王陵之。
平时王陵之以憨直著称,因为这次回来后王陵之一直跟在沈溪左右,对王陵之有了解的官员都知道,这位乃是沈溪同乡,算是沈溪这个兵部尚书的嫡系。
嫡系跟旁系待遇自然不同,参与讨论的时候,拥有优先发言权。
很多人心想:“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有了同乡的照顾,能够从九边之地轻松回京,甚至可以在陛下面前随意发表见解!不管说得好不好,最后必然会被沈尚书认可,陛下也会出言嘉奖!”
一些本来想发表看法的人,见沈溪举荐王陵之,顿时缄口不言,站在后面不敢露头。
王陵之虽然在战场上英勇无敌,但在私下的场合,就跟个熊包差不多,此时他站在那儿讷讷半天,才一咬牙:“末将以为,当出兵,阻断鞑子进兵路线,与其正面交锋……”
这话说完,在场之人无不皱眉暗忖:“唉,就这熊样,还敢出来说话?也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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