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觉得,沈溪偏帮王陵之过头了。
之前王陵之跟军事学堂的学生摔跤,刻意营造的意图太过明显,现在又让王陵之先众人一步说话,以至于谁都知道沈溪想把王陵之提拔起来。
而且王陵之说的这番话,实在没什么营养,大明在对鞑靼人的作战策略上,一直保持守势,很多人都将防守当作对战蒙古的金科玉律。
心中已有成见,对王陵之所说的话,也就不以为然,没有人觉得王陵之表现很好,唯独朱厚照小眼睛里带着惊喜。
王陵之的话虽然简单,但却正合朱厚照的心思。
朱厚照一向不主张防守,少年人气血方刚,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战争残酷,一直主张激进地跟鞑靼人正面开战。
沈溪却道:“王将军的话,本官实在不能苟同。”
一句话,就把所有人目光吸引过去。
朱厚照惊讶地问道:“沈先生,你觉得小王将军说的话没有道理?朕倒是觉得,跟鞑子交战,主动出击再好不过……”
“比如先皇时,两次将鞑子打得满地找牙,就是靠主动出击的策略,况且此番宣府之战,鞑子已是蹬鼻子上脸,难道不应该正面将其击溃,让他们知道我大明将士的厉害?”
虽然在场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跟鞑靼人交战应采取守势,但他们听到朱厚照的话后,却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自己的观点如何,想要得到皇帝赏识,就必须要主动迎合作为九五之尊的朱厚照的意图。
防守虽是硬道理,但奈何眼前的小皇帝性格激进,主张进攻。
在众人或是诧异,或是期冀的目光注视下,沈溪心平气和地道:“陛下之前见过王将军跟诸位学生对战,以为如何?”
朱厚照苦笑道:“沈先生,朕也知道小王将军的本事,你不必一再强调吧?刚才的对战,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小王将军乃我大明数一数二的武将,哪里是这些没经历过实战的学生可以比拟的?”
沈溪问道:“那如果在战场上,陛下认为这三十名学生见到王将军,当采取如何方式来跟王将军作战,才能保证自己一方获胜?难道像刚才一样,轮番攻击不成?”
朱厚照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沉吟良久,才摇头道:“当然不行,必须要扬长避短……”
说到这里,其实很多道理已再明显不过。
沈溪正色道:“正如陛下所言,两国交锋涉及边境稳定和三军将士的生命,自然要扬长避短,而鞑靼人自古就与天为敌,生存在极北苦寒的环境中,优胜劣汰,使得那些体格瘦弱、单兵作战能力低下的男子都被淘汰,而他们自小就生长在马背上,正面突击以强力击溃对手的战术正是鞑靼人所长,若我大明军队针锋相对,岂非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朱厚照张了张嘴,面对能言善辩的沈溪,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驳。
沈溪再道:“无可否认,王将军单兵作战能力的确比之大部分狄夷士兵都强,能以一敌十,甚至数十,但只凭一人之力,如何能平定草原,扬我大明国威?”
突然后面有人走出来,道:“沈尚书,您如此抬举鞑靼人,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怕有些不合适吧?”
说话之人声音清澈响亮,语气中带有一种强烈的质疑,好像对军事方面的理解很深。
朱厚照一直在等沈溪之外的人出来说话,当即笑着问道:“沈卿家,这位也是你兵部的人?”
沈溪打量发话的人一眼,三十出头,中等身材,形容清瘦,可是兵部人太多,他不是每一个都认识,毕竟平时兵部有许多在外办差,只有皇帝召集时,才会放下手头的工作,济济一堂。
那人行礼:“微臣胡琏,乃兵部观政,参见陛下。”
听到这人自报家门,沈溪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不算陌生。
胡琏,字重器,别号南津,南直隶淮安府沭阳县人,曾祖为明朝著名大孝子胡刚,弘治十八年进士。
这人是明朝少有的儒将,其担任闽广兵备道时,曾多次跟佛郎机人交战,并大获全胜。历史上也是胡琏将佛郎机火炮引入大明,大力仿造和推广。
不过,历史上由胡琏推动的事情,在这个时空提前几十年为沈溪完成。
想到这里,沈溪好奇地打量胡琏,想看看这位青史留名的人有何特殊之处……一代名臣居然会成为自己的部下,实在是与有荣焉。
沈溪心道:“我当官后,能平步青云,主要便是靠佛郎机炮……佛郎机炮的使用,算是大明从冷兵器时代向热兵器时代进化的一个重要标志,进士出身饱读诗书的胡琏能有如此见地,实在不简单。”
朱厚照听到胡琏的自荐,没有多留心,问道:“胡卿家,你觉得沈尚书的话有所不妥,那你可有更好的建议?难道你觉得大明应主动出击,跟鞑靼人一战?”
胡琏被在场那么多人盯着,神色非常紧张。
他今年三十六岁,比沈溪大了许多,但跟沈溪的地位无从相比,毕竟他才考取进士,在朝没有任何资历,虽然也算得上是名门之后,但始终缺少机遇。
胡琏硬着头皮回禀:“回陛下,微臣看来,要根治边患,还需主动出击,否则斩草不能除根,只会贻害无穷……边关连年不太平,百姓无法安居乐业,宛若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不断消耗大明国力……”
胡琏说出这番话时,其实没得到太多认同。
因为这基本属于老生常谈的范畴,充满了套话和废话,这年头的人,多少能看清楚形势,虽然都知道胡琏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更多的人还是主张防守。
沈溪心想:“胡琏此话还算中肯,只是务虚的地方稍微多了点儿……或许这位是实干派的代表,不擅言辞,只要在大道理上没错便可。”
朱厚照听到胡琏的话,带有几分认同,毕竟他一直坚持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只是胡琏所言,跟平时他听到的沈溪的教导,根本没法比,沈溪随便提出一个观点,就足以让朱厚照消化很久。
朱厚照微微颔首:“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不过……胡卿家认为,我朝当如何跟鞑靼正面作战?”
胡琏没想到朱厚照会接连问自己问题,这些话他以前从未仔细思索过,临场被问,又是在这么多人围观的情况下,心理压力非常大,但他还是保持镇定,一边组织语言一边道:“当操练兵马,铸造兵器,待兵精粮足,才有机会跟鞑靼正面一战!”
“嗯!”
朱厚照听到这话,非常满意,看着沈溪说道,“沈尚书觉得胡卿家所言如何?”
沈溪微笑道:“这不是跟陛下所提基本国策一脉相承吗?看来这位胡观政对于陛下的国策理解很深,应予以嘉奖和破格提拔,方能促使更多的能臣为陛下效命,为大明之国策效命。”
朱厚照眼睛又瞪得溜圆。
他当上皇帝后,亲自提拔的人才非常少,且这些人要不就是内阁大学士,要不就是六部尚书,基本都是孝宗给他留下的班底,至于中下层官员的升迁,基本不用他费心,全部都由刘瑾代劳。
而这种一句话就把一个微末小官,提拔成为朝廷栋梁的事情,其实让他有一种强烈的满足感。
朱厚照道:“沈尚书说得对,朕应该多提拔人才,为国效命。胡卿家,既然连沈尚书都称赞你有本事,朕也认为你年轻有为,当酌情提拔……沈尚书,你以为胡卿家担任何职方合适啊?”
沈溪道:“臣认为,当以胡观政为武选清吏司主事。”
朱厚照连想都不想,直接点头答应下来:“既然沈尚书亲自跟朕举荐贤才,那朕便应允了……胡卿家,你不是一直在兵部观政吗?从今日开始,你便是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朕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辅佐沈尚书,在这两年中尽心做事,两年后朕御驾亲征,你可伴随朕左右!”
“谢陛下隆恩。”
胡琏已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刚才只是一时义愤,站出来质疑,表达对沈溪“任人唯亲”的不满,谁知道沈溪不以为忤,居然直接跟朱厚照提议予以破格提拔。
一个武选清吏司主事,已经是正六品,按照京官外放普遍升三级计算,比之外放七品知县的官阶要高太多了,而一个进士想要得到地方知县的实缺,在没有关系的情况下,基本要等三年甚至更长时间。
一句话就让自己得到官缺,胡琏有种被天上降下的馅饼砸中的感觉,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哪门子运道。
朱厚照道:“这位胡卿家一心为朝廷、为朕着想,实乃臣子楷模……诸位卿家,你们对此番战事,又有何见地?若说得好,甚至对最后战事有所帮助,朕会酌情进行提拔!”
这会儿朱厚照兴致很高,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提拔了一个原来根本就不起眼的芝麻小官,立下自己的威严,让他好好过一把大权在握的瘾,他已经忍不住想多提拔几个人。
之前那些兵部官员还谨守儒家中庸之道,不想随便发表见地,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但现在看到胡琏连升数级后,兵部上下官员,还有那些学堂的学员,全都跃跃欲试,很快就有人站出来发言,就算所言有失偏颇,但至少都经过一番详细思虑,说得头头是道。
朱厚照登基后少有直接过问朝事,此番他在军事学堂的会议室问及宣府战策,表现出来的聪明睿智和威严深沉,让他第一次在朝廷中层官员心目中有了好印象。
除了胡琏外,旁人没有直接升官的,不过被朱厚照开口嘉许的人不在少数。
就算说得不那么合心意,朱厚照也没开口斥责,相反都会指出话中的闪光点,让人心生钦佩和感激。
等十几人都出来说过后,朱厚照有些累了,此时已接近正午,不知不觉之间,朱厚照在军事学堂已停留一上午,众官员站在沙盘周围,一个个口干舌燥,也面露疲倦之色。
沈溪道:“陛下,今日问事该暂告一段落了,不妨之后由微臣再行安排,找一些相对有见地的文臣武将,正式组成后方军事指挥所?”
朱厚照点头嘉许:“如此甚好,朕今日受益良多,不过也要考虑到朝事,众位卿家过来也有段时间了,可能会耽误手里的公务,这样的话今天参谋军机便先结束吧,另外……传朕的旨意,今日但凡过来的官员和军中将领,按照官秩奖励银两,当作朕的犒赏,将来若谁可在对鞑靼之战中有好的建言,朕必会再行赏赐!”
沈溪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朱厚照。
在这个时候,朱厚照居然懂得以赏赐来收买人心,让沈溪有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他心想:“虽然想让这小子即刻远离吃喝玩乐很难,但总算是走出第一步,刘瑾离开京城算是个契机,或许可以让他慢慢走回正道来!”
议事结束,兵部上下官员和学堂学生恭敬行礼后,各自告退。
朱厚照在沈溪、熊绣和何鉴的陪同之下,往军事学堂大门而去,朱厚照显得很兴奋,拉着沈溪的手道:
“沈先生,今日朕在这里议事,感觉良好,朕以为今后就算不探讨军情,也可以多进行几次这样的议事,说不定就能在下面的官员中发现人才。”
“圣明莫过于,臣谨遵圣旨!”
沈溪弓腰行礼领命。
钱宁从门口进来,向朱厚照请示:“陛下,您的车驾已经准备好了,是否就此折返豹房?”
在臣子面前,朱厚照把豹房当作一种禁忌,不想让人知道自己长期住在宫外,觉得这有损君王威仪……这着实有点儿掩耳盗铃的意思。当然,也有可能是朱厚照在宫外住得太久了,觉得应该换个环境,想了想摆摆手:“朕要回宫,你这就去安排沿途护驾吧!”
钱宁一怔,随即看向沈溪,以为这位帝师说了什么,才让朱厚照改变心意回宫,但沈溪只是微笑着看向他,钱宁下意识地避开沈溪的目光,向朱厚照深施一礼,然后便去安排了。
熊绣和何鉴作为朝中老臣,听朱厚照说要回宫,心中倍感欣慰。
沈溪道:“不知陛下还有何交待?”
朱厚照脚步不停,拉着沈溪的手,边走边道:“该说的朕都说了,先生要在最短时间内将军事指挥所建起来,最好别设在这里,朕总觉得过来一趟有些麻烦,不如就将指挥所设在皇宫内苑如何?”
沈溪摇头:“指挥所设在禁宫内,实有不妥,平时指挥所内当有人轮值,及时处置边关紧急军务……若陛下觉得建在此处不合适,或可调整到兵部衙门,陛下从乾清宫前去也方便些。”
朱厚照想了想,一撅嘴:“那还是设在这儿吧,朕不想走午门那边……沈先生,朕要告辞了!”
(本章完)
沈溪跟熊绣、何鉴等人簇拥着朱厚照出了军事学堂大门,等皇帝上马车离开后,众多官员才相继告辞返回兵部衙所,熊绣和何鉴这两位侍郎却没有着急走。
“沈尚书竟能让陛下到军事学堂来问政,且欣然折返回宫,实在让人佩服之至!”
人走得差不多了,熊绣和何鉴留在军事学堂大门外,脸上全都带着恭维之色。
之前没人服气沈溪这个年轻的兵部尚书,但现在,朝廷上下都知道只能依靠沈溪跟刘瑾相斗,那些原本看不起沈溪的人,现在都逐渐改变态度。
沈溪神色波澜不惊,好像他做的这些事乃是理所应当一般。
“陛下能顾及朝事,乃诸位同僚同心协力之功,在下可不敢妄自居大……且如今陛下尚未有意愿恢复朝议,之后当以言官进奏,请陛下每日临朝问政,经筵日讲也当恢复。”
何鉴笑着说道:“这个恐怕还得劳烦沈尚书您才行……我等人微言轻,即便是进言也无用,倒是沈尚书如今正得圣宠,说出来的话,更容易为陛下采纳!”
虽然沈溪有真本事,但现在朱厚照态度有所改观,主要还是跟沈溪之间私交太过亲密所致。旁人羡慕嫉妒恨,这时候若遇到什么事,都尽可能推给沈溪去办,有点儿欺负官场新人的意思。
沈溪随口道:“另说吧,两位侍郎也该早些回衙门,在下还得留在学堂这边处置事务,不便相送。”
何鉴和熊绣都行礼离开,沈溪正要带着王陵之回学堂见那些学生,但见之前刚刚升官的胡琏留在院子里,等着过来道谢。
胡琏见沈溪折返回来,赶紧上前见礼,道:“沈尚书,下官之前言行鲁莽,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沈溪笑道摆摆手:“重器兄见外了,在下虽为兵部尚书,但毕竟年轻气盛,很多时候说话不知深浅,或许会让同僚听了有所介怀,有事的话,当众提出来便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在下怎会介意呢?”
虽然沈溪是兵部官职最高之人,但奈何这么多官员中属他年纪最轻,以至于他说话无法摆出老气横秋的姿态。
就好像此时面对胡琏,眼前这位在升官后也不过才是正六品的兵部主事,跟沈溪这个正二品的兵部尚书地位相差悬殊,但沈溪还是要客客气气说话。
胡琏自己倒是有些不太好意思,道:“之前沈尚书回朝,下官未亲自上门拜访,今后有暇定登门拜谢……未曾想,下官在兵部观政一年,竟得到沈尚书亲口向陛下举荐,方才有了眼前的官缺,下官本以为还要挨上三五年……”
言语间,胡琏多有无奈。
大明朝廷一直都拉帮结派,如果没有深厚的背景,或者是丰厚的身家,就算考中进士,也有可能长期被投闲置散。
沈溪作为三元及第的状元,直接分配到翰林院,没有经历过胡琏候缺的痛苦,自然无法理解胡琏心中的感激之情有多深。
沈溪笑着点头应承下来,并未太往心里去。
……
……
军事学堂这边发生的事情,当天便传遍朝野。
皇帝亲自到城门送走阉党魁首刘瑾,继而跟随兵部尚书到军事学堂参观考察,并召集兵部官员探讨军机,其中还破格提拔了胡琏这个新任兵部主事。
这些都不打紧,最重要的事情,是朱厚照终于回宫了。
朱厚照大婚后,一直就未回过宫门,不但新婚的皇后被晾在宫内,甚至连张太后这个母亲都见不到皇帝的面。
随着朱厚照回宫,似乎意味着皇帝的任性妄为已暂告一段落。
原本沈溪还说要找人进言,恢复午朝,结果当天下午,御史言官的奏本便纷纷呈递到通政使司,最后这些奏本送到了谢迁手上。
作为内阁首辅,谢迁从上任伊始,就一直活在刘瑾的阴影中,等他掌握真正的票拟大权后,才首次感觉到手上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踏实。
当天下午,沈溪还在军事学堂,谢迁兴冲冲过来拜访……谢迁听说上午发生的事情,想跟沈溪商议下一步行动计划。
学堂内,学生已先行离开,除了值守的士兵外,就只剩下沈溪和王陵之,沈溪看到谢迁前来有些惊讶。
沈溪让王陵之到外面等候,准备单独跟谢迁说几句……今天他不打算跟谢迁谈太久,因为稍后他要去跟惠娘和李衿相聚,今晚不回府。
谢迁上来不等沈溪见礼,便笑着夸奖:“你小子倒有几分本事,旦夕间便让陛下回心转意,就此走向正途……这一下午老夫见了不少朝臣,他们都在谈论此事,对你的评价可不低啊!”
沈溪一点儿没有居功自傲的意思,反倒有些担忧地道:“现在便说陛下回心转意走向正途,未免言之过早吧?”
谢迁没好气地道:“比以前有进步便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陛下之前为阉党遮掩耳目,受害颇深,难得今日愿意回宫,怕是连太后都要嘉奖你……”
“这……万万不可!”
沈溪一听吓了一大跳,赶忙道,“若是太后对我赏赐,岂非让陛下心生嫌隙?”
谢迁笑呵呵道:“你小子果真心细如发,连这些细节都想到了,看来你确实是在煞费苦心经营跟陛下的关系。”
“你要记住,一定不能让陛下胡作非为……愿意过问朝事确实是桩大好事,但若整天沉迷军事,做出什么不辞而别亲赴宣府的事情,你可就不是大明的功臣,而是罪人了!”
沈溪心想,看来你谢老儿也知道皇帝的性格嘛。这熊孩子虽然年长了些,但做事根本就没有分寸,历史上可真的是独身赶赴宣府,而且将宣府当作常年行在之所。
沈溪道:“阁老过来,就是为说这些?”
谢迁白了沈溪一眼,道:“愈发没耐性了,老夫想跟你说点事,你却总是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也罢,老夫过来是跟你提一句,现下朝中百官尤其是御史言官纷纷建言重开午朝,你怎么看?”
“为之过早!”
沈溪摇头道,“陛下才刚回宫,现在便想让其改弦易辙,实在是太过难为人。以我之见,堵不如疏,凡事还是循序渐进为好。”
随后沈溪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他对朱厚照的理解,显然要比谢迁更为准确,在沈溪的设想中,能用五年时间让朱厚照回归正道就是最好的结果。若时间拖得太久,对沈溪自己也不利,因为他无法保证跟一个喜新厌旧的少年保持十年和谐的师生关系,尤其是在朱厚照身边充斥一堆佞臣的情况下。
谢迁跟沈溪交谈一番,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二人作别后,谢迁决定打道回府。
谢迁的车驾刚到府门口,发现有老朋友上门求见,赫然是刑部尚书屠勋。
谢迁下得马车,走上前微笑着打招呼:“元勋,怎有心情到我府上来?”
随着老臣纷纷致仕,如今朝中谢迁跟屠勋走得最近,在很多人看来,谢迁之前想要归隐田园也是屠勋给劝回来的。但屠勋却明白,自己并不是真正劝谢迁回心转意之人,完全是沈家那把火,才令谢老儿重新燃起斗志。
屠勋道:“于乔,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这府宅,平常人可不好进,旁人想来也是不得门而入,只有我这老家伙来见你,才来赌运气看看是否有进跨进你家门槛的资格。”
谢迁因为刘瑾被发配出京之事,心情很好,笑着说道:“怎就不能进了?老夫这府门,一直向所有人打开,不过是有些人不得法罢了……”
屠勋没好气地道:“若真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被拒之门外了……好了,好了,不跟你瞎扯了,到里面说话吧?”
谢迁收拾心情,将屠勋请进自家府邸,二人一起来到谢府书房。
谢迁吩咐下人不得过来打扰,然后亲自关上门,走到屠勋对面坐了下来,问道:“来是为阉党远徙之事?”
屠勋叹道:“说是远徙,但其实就是去宣府,来回不过几天路程,若是刘瑾在宣府立下功劳,回到京城后还会继续把持朝政……我看如今趁着他离开京城,好生谋划一番,免得让其卷土重来。”
说到刘瑾的事情,二人心情都很沉重。
谢迁黑着脸道:“之前老夫刚去见过沈之厚,不得不说,这小子有几分本事,让陛下回心转意返回皇宫,且今日陛下刚过问兵部之事,过几天之厚还会召集人手,跟陛下论前线军事,长久以往的话,陛下彻底从豹房中挣脱出来并非不可期冀之事。”
屠勋面带欣慰之色:“事情若顺利,倒是美事一桩,还是于乔你眼光好,为大明举荐了一位栋梁之材。”
谢迁摇头道:“之厚回朝,可非出自我举荐,甚至当初我还想让他留在三边,可以抽身事外,不至于跟朝中阉党扯上关系。”
说及此,谢迁多了几分感慨,“未曾想,他回到京师后,能跟战场对敌一般游刃有余,连刘贼都着了他的道,暂且被发配边关,若再给他几年时间,怕是这满朝文武,没人能跟他抗衡,这才是我担心之处!”
屠勋问道:“于乔是怕他做出大明江山社稷不利之事?”
二人对视一眼,谢迁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些话,不宜直说,但以谢迁讳莫如深的态度,屠勋便知道,谢迁是怕沈溪收不住心,毕竟沈溪小小年岁便身居高位,深得皇帝信任,将来有很大可能会成为一代权臣。
屠勋道:“于乔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之厚虽年轻,但做事沉稳不浮躁,就算身居高位也未曾见他张扬,且有你于乔指点,怕他作何?”
谢迁轻哼一声:“老夫能盯着他一辈子么?当他盛年时,你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入黄土了。”
“就说这次的事情吧,除了他之外,谁能解此困局?陛下长久不回宫,太后和皇后都被搁置一边,这岂是仁君所为?朝事全丢给阉党处置,若非让沈之厚逮着机会,将刘瑾赶出京师,怕是我等连面圣的门路都没有……”
说到朱厚照的事情,谢迁的火气很快便蹿起来了。
屠勋一摆手:“于乔说这些作何?不如说说规劝陛下早日复朝之事,今天光是刑部内就有不少同僚前来参见,说是想奏请陛下复朝,最好明日便可午朝面圣,甚至有人罗列出阉党一系列罪状,准备趁机上疏陛下。”
“不可不可!”
谢迁赶紧劝阻,“刘贼只是暂且去宣府,而且估计离京不过五六十里地,现在便要弹劾,为时太早,还是等刘贼在宣府出了什么差错,再弹劾也不迟!”
屠勋道:“要罗列罪名,还不容易吗?刘瑾在朝崛起不过一两载,做的坏事可不少,死在他手上的忠臣起码超过十人,难道于乔你要坐视不理?”
谢迁恼火地道:“之前我也这么觉得,有机会铲除刘贼定要不遗余力,穷追猛打,但我跟沈之厚谈过话后,却有了不同的想法……”
“之厚说得对,刘贼得势并非朝夕之功,其深得陛下信任,便是做再多错事,陛下也不会轻易杀他,除非能找到他谋逆犯上的罪证,但显然这是无稽之谈,他的一切权力都来自于陛下,怎会造反?难道要凭空捏造罪证不成?”
“还有,你说的那些忠臣,难道真的是死在刘贼手上?其实是死在陛下的纵容上!刘贼无论做什么事,都打着陛下的名义,难道还要追究陛下的罪责不成?”
在针对刘瑾的问题上,因为谢迁跟沈溪交谈过多次,所以他的认识要比屠勋更加全面一些。
屠勋听了谢迁的分析,不由微微颔首,许多事情确实无法否认。说是刘瑾作恶,但刘瑾却打着皇帝的旗号,那弹劾刘瑾这些罪,皇帝便会以为官员是存心找茬,非但不能如愿扳倒刘瑾,出言弹劾的人可能还会落罪。
屠勋问道:“那于乔你可有跟身边人商议过,几时对刘瑾下手?眼前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
谢迁想了想,再次摇头道:“不急,不急,走一步看一步吧,若刘贼到了该死的时候,绝对不会让他多活一天,但若没到绝路,你我也不能把自己的路走绝吧?你莫跟下面之人一起做蠢事!”
听谢迁形容弹劾刘瑾是愚蠢的做法,屠勋不由面露苦涩的笑容,再想说什么,已经说不出口了。因为他发现谢迁已完全被沈溪荼毒,二人思想愈发接近,很多以前不为谢迁所容的看法,现在也被其看作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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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离朝,在很多人看来,这意味着弹劾清算阉党的最佳时机已经到来。
沈溪也曾想弹劾刘瑾,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他抛开……满朝上下只有沈溪把事情看得非常透彻,不到刘瑾被朱厚照彻底厌弃的时候,做再多的努力也是无用功,甚至有可能把自己给搭上。
沈溪回去跟惠娘相见,惠娘好像知道一些外面的事情,好奇地问道:“老爷,北边是否又要打仗了?”
沈溪看着惠娘,笑问:“你如何知晓的?”
惠娘看了看李衿,这才对沈溪道:“之前派下人出去买米粮,说是城里的戒严虽然已解除,但鞑子又卷土重来,边关一线气氛非常紧张。如此一来,老爷岂非又得劳心劳力?却不知老爷是否要亲自前往边塞御敌?”
不但惠娘关心这事,连李衿也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沈溪。
沈溪道:“这次我会坐镇京城,宣府那边根本不需要我亲自前往……之前我便说过,现在我的身份非同一般,这京城需要我来主持大局。”
李衿很高兴:“老爷不去边关最好,咱们大明跟鞑子是世代宿敌,打开国到现在,仗一场接着一场,但凡哪一场出了状况,怕是连躲在城池里都会有危险,以前的兵部尚书……哦对了,就是刘尚书,不也吃过败仗?”
沈溪笑了笑,关于刘大夏的事情,他不想过多评价。
刘大夏到底是有真本事,还是资质平庸却被后世片过分夸大,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沈溪庆幸由于他的出现,刘大夏未被刘瑾针对。
不过沈溪料想,若非此番刘瑾落进他精心设置的圈套,被发配至宣府充当监军,很有可能就要对已经致仕的刘大夏和韩文等老臣出手。
自己无意中帮助刘大夏化解一场劫难,也算是报答了当初他的提拔之恩。
惠娘问道:“老爷,既然北边要打仗,咱们在京城这边的生意,是否也要停一停?”惠娘到底还是闲不住,到京师后很快便置办起米粮行、茶庄、布庄等,沈溪虽然很想阻止,但又怕惠娘闷在家中生出病来,于是就听之任之。
“犯不着!”沈溪断然摇头,“这些个铺子我都知道情况,平素也不需要你们亲自过去打理,经营得好好的,停下来根本没必要。也不是说咱们非要发什么战争财,实在是这场仗打不到京城,一切照旧便可!”
李衿问道:“老爷怎确定鞑子杀不到京师?”
沈溪笑道:“三年前,鞑靼人十万雄兵把京城团团围住,最后还不是损兵折将,铩羽而归?到现在鞑靼人依然内讧不断,如今不过只是派一两万人马扰边,怎会轻易叩居庸关而入威逼京师?”
李衿低下头,思索一下后嘀咕道:“那可说不准。”
“衿儿!”
一旦李衿言辞对沈溪不敬,惠娘就要给脸色。
沈溪道:“衿儿想知道,我向她解释就是,惠娘不必着恼,我不会生气……衿儿,你所想其实我也曾担心过,但仔细推敲,鞑靼人内忧外患,此番主动挑起战端以威慑草原各部的达延汗部,其实担心腹背受敌,得把一半心思用来留意各部族兵马动向,绝对不敢无限制地扩大战事。”
“这次估摸会是雷声大雨点小,战争很快便会结束,连我之前的部属,都可能是高估鞑靼人的魄力。”
惠娘认真地道:“老爷,分明是您把鞑子打怕了,错估我大明实力,加之他们人心不齐,才不敢进犯京师吧?”
“嗯!”
沈溪将惠娘揽入怀中,点头道,“算是此消彼长吧,经过上一次惨败,鞑靼人几年都没缓过劲儿来,若非如此,宣府那一场仗怕是边军不会那么轻易便得手,难得到现在还能一直维持个均势,甚至有反击的机会。”
……
……
将刘瑾排挤到宣府当监军,沈溪跟刘瑾相斗算是完成最重要的一步。
谢迁那边弹压下一大批弹劾刘瑾的奏本,但朝中文官哪里肯善罢甘休?这在他们看来是弹劾刘瑾的最佳机会,此时不把握,更待何时?
很多大臣都憋着一股劲儿,准备将刘瑾及其党羽彻底铲除,仿佛刘瑾这棵大树已轰然倒下……但其实刘瑾只是暂时失宠,并未一蹶不振。
一连两日,谢迁都很烦心,因朝中群情激奋,全都是雪花片般涌来的弹劾刘瑾的奏本。
谢迁只能是把积压下来的奏本往自己小院搬,而沈溪这边则继续完善军事学堂,还有拥有后世参谋总部功能的军事指挥所。
自从刘瑾被发配,朱厚照在军事学堂问政后,沈溪在朝中地位急速攀升。之前兵部官员对沈溪虚以委蛇多,这会儿沈溪要做什么事,从兵部和京营调拨人手,都非常顺利,每个人都巴不得在沈溪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经过沈溪调整,军事学堂学生迅速增加至一百人。
当然,之前的学生虽表现不佳,但并没有被清退,因此实际上也就只是增加了二十名学生。
……
……
七月十三,朱厚照回宫三日后。
以沈溪得悉的情况,朱厚照又开始流连于宫内的宫市,寻欢作乐。
“这小子回宫,根本就不是什么良心发现,而是在豹房待腻味了,想回宫市重温旧梦,亏那些大臣还以为这小子终于回归正途。”
这天沈溪先到兵部衙门召开会议,把手头事情交待下去,随即他赶到学堂,让刚提拔上来的武选清吏司主事胡琏帮他准备面向大众选拔学堂学生的事。
沈溪写好告示,让胡琏拿去颁行,然后耐心等待京城内有心投笔从戎的士子前来学堂报名。
沈溪准备在这次考试中,选拔出十人进入军事学堂学习,试验一下这种方式是否可行。
能进入军事学堂,成为天子门生,一旦顺利毕业就能做官,在沈溪看来这也算是鲤鱼跃龙门的一种方式。
等胡琏把告示贴出去不久,午时已经过了两刻,沈溪准备停下手头的事情吃午饭,学堂门口值守的士兵进来通禀,说是有客人来访。
来者是谢铎。
沈溪回京城后忙着跟刘瑾相斗,没时间拜访现在依然在国子监担任祭酒之职的谢铎,谢铎对此似乎有些不满,以其七十岁高龄,居然主动来见沈溪。
沈溪对谢铎非常恭敬。
沈溪认识谢铎时还是稚童,没有功名在身,多亏谢铎向弘治皇帝求到的匾额才让当时安身立命的小药房度过最困难的时光,沈溪并非狼心狗肺之人,一直把谢铎的恩德记在心里,执礼甚恭。
此番再次见到谢铎,沈溪赶忙赔礼道歉,表明自己是不想跟谢铎招惹麻烦才没有前去拜访。
谢铎对此非常理解,笑着说道:“之厚,你不必赔礼,你回京执领兵部,才几天时间便做得有声有色,一举将阉党头目赶去宣府,之前我还担心你做不好这差事。”
沈溪感慨地道:“只是步履维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出什么差错。”
谢铎似乎对朝中文官集团和阉党的斗争不怎么关心,毕竟他这个国子监祭酒,执掌的是大明最高学府,远离俗务,一心只教圣贤书。
谢铎道:“听说你在这里开设军事学堂,专门教授学生军事,陛下提出要在两年后,平定鞑靼,有这事吧?”
沈溪大概猜到,谢铎必然是有事而来,等其把问题抛出后,笑着回道:“谢老的消息真是灵通。”
谢铎白了沈溪一眼:“现在满朝皆知,若老朽还充耳不闻,那就让同僚笑话了……亏你还在这里恭维,不早些将事情说出,指不定我能帮到你的忙。”
沈溪坐下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道:“听谢老的意思,是要在国子监帮学生做一下宣传,让在国子监深造的学生转投军事学堂,学习兵法韬略为国效命?”
谢铎苦笑一下,摇头道:“这事,老朽可做不了主,若是老朽帮了你,怕是朝野上下非议重重……不过,若你有这样的想法,可以跟陛下奏请,若陛下颁发圣旨,要从国子监选人,老朽自然会帮你。”
从民间选人,显然不如从国子监选人来得方便,沈溪清楚这一点,国子监可说藏龙卧虎。
沈溪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之前太学苦读的严惟中,现在怎样了,是在继续学习,还是回乡了?”
谢铎不明白为什么沈溪会提到一个没什么来头的人,仔细回想一番,才道:“头年会试不第后,严嵩便离开太学,毕竟他已在太学读了六年……跟你入太学是同一年吧?不过他到现在还没考取进士,而你已做到兵部尚书,当初他这个神童的名号,可比你响亮多了。”
沈溪“哦”了一声,心里多少有些感慨。
“历史上的严嵩,于弘治十八年中进士,未曾想因为我的到来,他竟然连进士这道门槛都没迈过去?难道是因为嫉妒我这个与他比肩的神童,如今已经是朝廷二品大员,每遇到考试便心绪不宁所致?”
沈溪再问:“他如今还在京城吗?”
谢铎摇头道:“这恐怕要详细打探过才知晓,转眼间老朽回京已有七八年,今年老朽会上疏乞归,年老了总该回乡颐养天年……现在做什么事情都有力不从心之感!”
沈溪笑着劝道:“谢老老当益壮,应对多为朝廷培养栋梁之才,怎能轻言辞官归隐?”
谢铎没好气看沈溪一眼,道:“别说我了,你现在应开始注意提拔人,如今你已是六部尚书,培养门生故旧无可厚非,如此朝堂上你才有一定话语权,否则的话,光靠你以前那些功绩,没过几年旁人就会说闲话。”
“唉,留在京城越久,朝中那些恩怨纷争便看得越透彻,以你现如今的年岁留在京城,我看并非什么好事。”
沈溪微微点头,看似同意谢铎的想法,但其实只是敷衍。
“谢老提醒的是……您老请过目,这是学生刚写就的告示,准备面向大众招募人才,请您指正!”
沈溪把之前让胡琏拿去张贴的告示誊本拿过来,让谢铎观览。
谢铎看过后,眉头皱得紧紧的,连连摇头:“不妥不妥,若不设一道门槛,连市井之人也可来报名,非但选不出人才,反倒有可能让一些宵小之徒混进朝堂。若有狄夷细作参杂其中,这责任你可能担当?”
沈溪知道老人家确实是在为自己着想,因此没有丝毫不悦,而是耐心解释:“但现在要选拔合适的人才,似乎只有这一条途径可走……毕竟那些功名在身之人,不会选择弃笔从戎之途。”
“或许真应该听从您老的建议,让陛下准允学堂在国子监选拔人才,但学生还是担心那些自命不凡的监生不屑到军事学堂这种地方,到时候反倒会生出事端。”
沈溪跟谢铎简单聊过,看看日头已到正午,便邀请老人家到衙门附近的酒肆简单对付一顿。
吃过午饭返回学堂,谢铎开始过问沈溪家事,把沈溪汀州府老家的情况,还有父母妻儿的近况都详细问过。
换作别人,不会关心这些。
沈溪一一作答,除了不能对人言说的事情,对谢铎并无戒心。
谢铎道:“唉,未曾想这才几年,你家里便生出这么多事来……老夫人过世一事,老朽有所听闻,你在朝为官,应多注意孝道,如此才能维持自己在朝野的清议。”
沈溪知道谢铎很在意道德礼仪的培养。
其实对谢铎这样桃李满天下的人来说,见到一个喜欢的后生,不以老气横秋的语气教训,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对于此,沈溪只有老实应承着。
谢铎毕竟年事已高,谈了半个多时辰便困顿不堪,起身道:“时候不早,叨扰你这么长时间,怕是耽误你不少公事……这样吧,有时间到老朽那里,好茶招待。”
“好酒呢?”
沈溪笑着问了一句。
谢铎本已迈出一步,闻言不由回头打量沈溪一眼,道:“你现在也已为人师表,总还是没个正经,老朽那儿可从未曾备过酒水。”
出了门口,谢铎又重新回头来提醒一句,“对了,外面总在说弹劾刘瑾的事情,你可莫强出头,涉及朝争还是远离为好。”
跟别人的态度不同,谢铎给沈溪的建议,不是让他主动站出来拨乱反正,而是远离是非之地。
沈溪自然能理解,这是谢铎关心自己,如果不是出自好心,怕是谢铎这样严守中庸之道的老臣连提都不会提刘瑾这个名字。
为人师表,可不会教授学生如何经营朋党和官斗。
沈溪道:“谢老以为学生坐到这个位置上,有回避的余地吗?”
谢铎略微沉思,摇头叹息道:“哪朝哪代,都会有奸臣和佞臣,若非如此怎体现忠臣之可贵?”
“官场中修身养性独善其身谈何容易?不过这样也好,你出自翰苑,又是谢尚书亲自提拔,若你这个时候入阁,倒是比你留在兵部前途更加远大……你该跟谢尚书提一句。”
沈溪微微一笑:“这节骨眼儿上,学生暂且还是留在兵部好,入阁后反倒没有现在这样逍遥自在。”
“嗯。”
谢铎一听沈溪委婉拒绝,便没有再纠缠下去。
沈溪送谢铎到了军事学堂门口,马车已经等候在那儿,沈溪四处看看,问道:“谢老身体不好,为何不乘轿子?”
谢铎笑道:“有马车代步,已经很不错了。”
沈溪道:“这如何使得?难得谢老出一趟远门,还是乘轿平稳些,不过我这里也没轿子和轿夫……学生这就派人去请轿子回来,然后亲自送谢老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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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谢铎,沈溪开始考虑是否真的要从国子监选拔人才。
国子监是大明人才汇聚之地,在这里读书的基本都是各省举荐的秀才和年轻举人,这些人文化素养很高,视野和见识也都不凡,唯一可惜的是自小学的都是程朱理学,尤重八股文,对于兵马韬略则未必精通。
读书人普遍看不起武人,让其改变成见弃笔从戎,并非易事。
“沈尚书,您吩咐的事情,下官已办妥。告示发出后,估摸需要一段时间才会为京城周边读书人知晓,等他们斟酌酝酿一番,前来学堂报名后,才好组织进行考试。”胡琏办事麻利,执行力很强,迅速填补了王守仁离开后留下的空白,成为沈溪的左右手。
胡琏在众多兵部官员中算是比较年轻的存在,且无论是学问还是对军事的理解,都有独到之处,沈溪用起来很称心。
沈溪道:“告示发出就好,下一步,我想从监生中选拔人才,之前谢老祭酒过来稍微提点一下,对我大有启发。”
胡琏先是一怔,随即问道:“这件事,怕是要请示陛下吧?沈尚书这就要入宫去面圣?”
正德登基后,大臣们要见一次皇帝的面可不那么容易,虽然刘瑾离京一群人进言要恢复午朝,但奏本无法送到朱厚照手中,更没有人能当面跟朱厚照进言。
朝中大臣都以为沈溪可以随便面圣,连胡琏也不例外。
沈溪道:“面圣的事情往后放一放,我还是先去问过谢阁老再说……这两天没见谢阁老过来,不知内阁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因为沈溪所说的事情,已超出胡琏的权限,他可不敢对内阁的事情随便发表议论,于是建议沈溪最好亲自去见谢迁。
沈溪收拾好心情,继续处置公务,准备下午才去拜访,毕竟这会儿时间还早,他入宫虽然不难,但没有正当的借口也不好擅闯,干脆等散班后再去找谢迁,唯一的区别是在谢迁位于长安街的小院,还是在谢府相见。
……
……
谢迁此时也想见一见沈溪。
近来棘手的事情太多,让他非常头疼。
“……刘瑾没走前,谁都装哑巴,现在阉党头子刚出京城,一个个就好像看透形势一样,全都前来向我献策……”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要一鼓作气?现在都不把刘瑾当回事,却忘了当初是谁对刘瑾百般委蛇,以至任其坐大……”
文渊阁,谢迁拿着一堆奏本,一张票拟也不想写。
王鏊见谢迁一脸愁苦状,起身来到首辅大人身边,道:“谢少傅,现在满朝文武都在议论诛除阉党之事,正可谓趁他病要他命,你怎能坐视不理?昨日我回府,上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翰林院的翰林和国子监的监生也都议论纷纷……”
谢迁抬头打量王鏊一眼,问道:“守溪,你也觉得现在已是诛除阉党之良机?你将张苑、魏彬等人置于何处?”
在谢迁看来,阉党不但包括刘瑾,还包括前户部尚书韩文罗列的“八虎”,其中最让谢迁看不过眼的,就是一直陪同朱厚照吃喝玩乐的张苑和李兴,当然还有魏彬等归顺刘瑾的阉人。
王鏊语重心长道:“总归要步步为营,只要刘瑾倒了,朝廷秩序便可恢复,那时即便有太监仍为陛下宠信,也不至于出现阉党专权之局面。”
“话虽如此,但想要实现目的,可没那么容易。”
谢迁显得很恼火,“也不想想现在的局势,刘瑾虽暂且离开京城,但朱批的权力他可没放出来,陛下依然信任他那些属僚,内阁这边即便做出票拟,司礼监照样会将不合心意的奏本打回来……如此窘迫的状况,还想除阉党?”
王鏊道:“正因内阁大权旁落,不更应以诛除阉党为当前第一要务吗?谢尚书若不想做领头人,不如让朝中部堂出面,谢尚书旁观便可。”
谢迁打量王鏊:“是那些个尚书、侍郎前来见你,想让你在诛除阉党一事上帮他们一把吧?”
王鏊老脸一红,没有矢口否认,眼睛看向别处,道:“只要是对朝廷有益的事情,谈不上谁帮谁,为人臣子者不都应为国祚社稷思虑?”
谢迁没好气地看了王鏊一眼,心想,你忘了之前是谁比我还想离开朝堂,现在倒好,在我面前装起铮臣来,好像谁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一样。
谢迁站起身来:“这些奏章,暂且放在此处,莫要过孟阳的手……”
“那是否送去司礼监?”王鏊问道。
谢迁冷笑不已:“送去有何用?都已经亮开车马炮喊诛除阉党了,人家又不是傻子,会傻乎乎朱批通过?最后还不是会被打回来?况且,事情一旦为陛下所知,情况恐怕越发不可收拾!”
“这件事先弹压下去,尤其是你,不能跟着朝中清流走,现如今宣府战事正急,刘瑾是功是过不能定性,一切都要看陛下对此事态度如何……”
王鏊显得很无奈:“谢尚书为何不肯多听外面人的意见,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偏袒刘瑾?”
“谁偏袒了?”
谢迁怒不可遏,瞪着王鏊大声喝问,“我巴不得将刘瑾剥皮拆骨,但做事要懂得分寸,一步登天的事情是你我应该做的吗?”
“守溪,我看你该好好反省一下了,为何内阁权力会被司礼监把持?难道就因为陛下崇信刘瑾?我看未必,分明是我等不作为,这才令刘瑾有了可趁之机!”
王鏊一时无语,心道:“谢于乔这是怎么了,以前他对刘瑾恨之入骨,现在恨依然恨,可一旦涉及刘瑾的事情他便一味推诿,反倒不如沈之厚做事果决……看来昔日贤相如今已老迈不堪,再无魄力可言!”
谢迁不知,自己一心跟刘瑾斗,却被王鏊看作穷途末路的老骥。
他不想跟王鏊多赘言,匆忙收拾心情,去兵部衙门找沈溪。
……
……
谢迁到了兵部才知晓,沈溪这个尚书不在。
赶到军事学堂,依然不见沈溪的人影,倒是胡琏提醒了一句:“……沈尚书有事出去了,听他的口气,似乎是去找寻谢尚书您了……”
谢迁马不停蹄往自己位于长安街的小院赶去,依然没见到人,恰在此时,家仆过来通禀:“老爷,沈大人在府上候着,说是请您务必在散班后回府一叙。”
谢迁恼火不已:“嘿,这小子,居然自个儿到老夫府上去了,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等谢迁回到自己府宅,进入院子,到了自己书房门口,却见沈溪正在跟人叙话,相谈甚欢。
跟沈溪说话的并非是谢府的人,这会儿谢丕还没从翰林院散班回来,此人却是之前上门来恳求谢迁为文臣主持公道的屠勋。
“这小子,为何跟元勋走一块儿去了?二人还有说有笑,难道这小子对元勋做出妥协,想尽早跟刘瑾作个了断?”
谢迁带着担心,进门后故意大声咳嗽一下,屠勋和沈溪同时看向他,连忙站了起身,各自行礼。
谢迁一抬手,道:“你二人究竟是不约而同找到老夫府上来,还是相约而至?老夫府宅庙小,怕是同时容不下你们两尊大佛!”
谢迁成为内阁首辅后,脾气见长,只要心里不舒服,说话便不客气,就算对老朋友也不例外。
屠勋笑着道:“于乔,你这话就见外了,我跟之厚不过凑巧碰上罢了。之厚说了一些朝中趣事,我听了甚是欢喜,可能有些忘形,见谅见谅!”
谢迁瞪着屠勋,认为对方是糊弄自己,目光隐有杀人的倾向。
沈溪面色平静,道:“本以为谢阁老会在天黑时回来,未曾想,日头刚西斜阁老便回府……”
谢迁板着脸道:“既然你们同时过来,老夫省得到处找人,正好有事对你们说!”
发现沈溪跟屠勋走得有些近,谢迁便有了危机意识,他不是怕沈溪跟屠勋走近了冷落他,而是怕沈溪被文官集团推出来当枪使。
谢迁看向屠勋的目光中,带着一种你少来烦我,更别烦沈之厚的意味。
谢迁道:“若你们来说的是关于弹劾阉党之事,免开尊口,老夫认为如今朝中暂时无人可替代刘瑾,除非陛下回归正途,或者由陛下钦定阉党大罪,否则最好的结果便是维持现状!”
屠勋大为不解,惊讶地问道:“于乔,你几时依附阉党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谢迁朝着屠勋嚷嚷,“老夫一向为朝中文臣利益,跟阉党相斗,刘瑾专横跋扈时甚至不惜自损颜面救人,如此还被认为依附阉党……你屠元勋可别不知好歹!”
屠勋见谢迁生气了,赶紧道:“于乔,我这不过是句打趣的话罢了。”
谢迁口中唾沫星子飞溅,怒目相向:“你这是打趣吗?分明是骂人!试想老夫委曲求全,顶着巨大的压力跟刘贼斗,却得不得你们信任,那是否老夫从朝中退下,你们才会满意?”
谢迁看起来是质问屠勋,实则是在试探沈溪的态度。
之后谢迁发现,沈溪神情比屠勋还要淡定,如此一来越发恼火,心想:“这小子居然在老夫面前装沉稳!”
屠勋看了沈溪一眼,道:“刚才我跟之厚谈论如何扳倒刘瑾,之厚对阉党的态度,比起你谢于乔就睿智多了。”
“哼哼!”
谢迁鼻子都快气歪了。
屠勋继续火上浇油,道:“以前我总觉得年轻人血气方刚,容易冲动,不能托付重任,今日跟之厚一番交谈后,才知道原来年轻人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更有魄力。”
屠勋越是对沈溪称赞有加,谢迁越生气。
谁都知道沈之厚是我提拔起来的年轻才俊,你屠元勋在我面前表扬他算几个意思?要抢我的门生?
或许屠勋着恼于谢迁的推诿态度,对沈溪的夸赞几乎是不遗余力。
谢迁道:“你倒是说说看,他哪里有魄力了?莫不是因为将刘瑾排挤到宣府,就算大功告成?难道刘瑾不会回来?”
屠勋知道谢迁这个老朋友跟自己较上劲儿了。
朝中大臣中,谢迁算得上是“中坚派”,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谢迁在内阁三位辅政大学士中都是最年轻的那个,属于“少年得志”的典型。
朝中很多人比谢迁年岁大,但谢迁成为内阁大学士时,那些年长的老臣多半还只是布政使、郎中、郎中等职,如今屠勋虽为刑部尚书,但资历显然比不上年岁不如他的谢迁,以至于谢迁对屠勋很不服气。
这跟沈溪的情况相似。
沈溪虽年轻,但中状元的时间早,且立下功劳后官位擢升很快,那些年老持重的前辈进士反而要当沈溪的下属。
屠勋道:“于乔先莫要着急,不如将之厚接下来的计划听听再说?”
谢迁平时很喜欢向沈溪问计,甚至把沈溪的计策当成锦囊妙计,但现在屠勋也这么做,在他看来就不那么爽了。
我这个老资历在这儿站着,你问年轻人计策干什么?看不起我?
谢迁厉声道:“他能有什么好计策?不过是后辈一点浅见,难道你屠元勋自己没本事,只能听从一个年轻后生调遣?”
听到这话,屠勋不由皱起了眉头。
现在的谢迁就好像疯狗一样,见谁都咬,而且是没理由乱咬,屠勋也有些火大,转头对沈溪道:
“之厚,你跟谢尚书谈谈吧,你们是师生,关系很亲密,我先到书房外候着,等你们谈好了,我再进来听个结果,总之我觉得你之前的提议很好,很多事不能操之过急,要一步步来。”
说完,屠勋不想跟谢迁多废话,目光中满是对沈溪的欣赏,随即转身出了书房,这让谢迁心头火气没处撒,只能瞪着沈溪,好像要拿沈溪撒气一般。
谢迁问道:“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这位刑部尚书非常倔强,你能让他回心转意可不容易,就怕你向他做出什么妥协!”
沈溪摊摊手:“我只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之,并且提议将弹劾刘瑾的事情稍微延后,这应该不算妥协吧?”
谢迁非常诧异:“你说什么?他同意延后?为何会这样?这会儿朝中大臣都凑在一起谈论弹劾刘瑾,你竟然能让他轻易罢休?”
沈溪显得很淡定,往窗外花园里正在欣赏盆栽的屠勋望了一眼,这才道:“要铲除刘瑾,必须先铲除刘瑾在京城的势力,正可谓剪除羽翼,如今三千营掌握在魏彬手上,批阅奏本也由司礼监转交刘府完成,至于人事任免则由吏部尚书刘宇负责……此时便谈弹劾之事,是否操之过急?”
谢迁想了下,随即问道:“你便用这个理由来劝服的屠元勋?”
沈溪道:“我没劝过谁……我只是跟屠尚书说,为今之计,应弹劾之人不是刘瑾,而是掌握三千营的御马监监督太监魏彬,接下来便是吏部和户部两位尚书,只要刘瑾回朝前羽翼被剪断,即便他回朝短时间内也无法东山再起,到那时是否弹劾刘瑾已无关紧要。”
谢迁先是觉得沈溪之计可行性很高,随即又予以全盘否认,以针锋相对的口吻道:“你想弹劾刘宇和刘机,老夫没话说,朝臣被弹劾那是平常事,但你要弹劾魏彬,凭什么?你觉得陛下会同意将没有大过错的魏彬撤职,换上别人来掌管三千营?”
沈溪道:“谢阁老,敢请教您老一句,您知道现在朝中有多少人想刘瑾死吗?”
谢迁被问住了,思虑良久才没好气地道:“谁对刘瑾恨之入骨,老夫从何而知?”
沈溪叹道:“其实如今真正想让刘瑾死的人,不是朝臣,而是那些置身皇宫大内,跟刘瑾有宿怨之人……太监中,张苑、李兴、戴义等跟刘瑾有利益冲突,还有因私怨而跟刘瑾结仇的,诸如之前跟刘瑾斗殴的御用监太监李荣……这么多人都想刘瑾死,但刘瑾小日子却越过越好,那是因为刘瑾善于经营跟陛下的关系……他有这本事,不见得他身边人也有这本事。”
“就好像魏彬,掌管三千营后贪赃枉法,无恶不作,之前他有刘瑾撑腰,刘瑾也要靠他来掌握军队,现在刘瑾离开,谁还能向他提供庇护?”
“再说戴义、张苑等太监,这些人原本屈从刘瑾的淫威,只能对刘瑾虚以委蛇,现如今刘瑾被发配,这些人还不赶紧趁机收复失地,巩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让陛下将信任转移到他们身上?”
“现在不是我要跟魏彬、刘宇之流斗,而是朝中自然会有人来做这样的事情。不仅是宫内太监,那些受阉党打压的外戚党,还有京城的勋贵,都把刘瑾当作心腹大患……如今刘瑾离京,到了各方势力切蛋糕之时。”
“阁老您说,就算刘瑾回朝,他还能跟以前那样轻松自在,让所有人都惧怕他,甚至对他盲从吗?”
沈溪的话说得很多,非常有条理,谢迁就算再是榆木疙瘩,这些话也直入心坎。
谢迁总结了一下,沈溪的话就一个意思,不是你我要跟刘瑾斗,是全天下人都要刘瑾死,那刘瑾必然是犯了众怒,罪该万死!
(本章完)
谢迁目光在沈溪身上转了几圈,才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你是想从魏彬身上着手……那究竟如何才能把这个阉党骨干拉下马来?难道是弹劾其贪赃枉法,图谋不轨?你手里有什么证据吗?”
沈溪笑着摇头:“我需要什么证据?我不过是给某些人指明个方向罢了……要证据,屠尚书自然会帮我们找,朝中清流也会帮我们找,要是实在找不到,说不得外戚党也会帮我们,这是我们需要担心的事情吗?”
谢迁听到这话,背脊一阵发凉。
“这小子到底有多大的心,才能想到如此阴狠毒辣的手段?幸好这是在针对刘瑾的党羽,如果我和他是对手,恐怕连渣都会被他吃得不剩下一点……”
沈溪知道,自己想问题的方式跟这时代的人不同,不会拘泥礼法,就好像对付刘瑾,沈溪不会想走正常途径去皇帝面前攻讦,而是设下圈套让刘瑾自个儿往里钻,必要时甚至可以以恶制恶,这是谢迁这样思想守旧的文臣不能想象的。
沈溪继续道:“先从兵权入手,让刘瑾在京城最稳固的权势旁落,再对官员任免和审核大权入手,最后才是题本和奏本的批阅……这三个环节,只要跟屠尚书说明白,他自然会帮我们把事情做好……至于谢阁老,只需躲在一旁看好戏便可,连我也不需要亲自参与其中!”
沈溪说的这番话对谢迁内心产生巨大的冲击,呆滞了好一会儿,谢迁才问道:“这就是你之前跟屠元勋所说的计策?”
“算是,也不算是。”
沈溪微微一笑,说道,“有些话,适当点拨一下便可,我不想让屠尚书认为我这个后辈做事太过不择手段,我只是跟他说,要瓦解阉党势力,必须要先从宫内宫外盘根错节的势力入手,失去刘瑾庇护,这些势力甚至不需要跟陛下提,就可以轻松瓦解。”
“若要弹劾刘瑾,非要陛下准允不可,但以目前的情况看,陛下对刘瑾不至于弃如敝履,就因为刘瑾对陛下有利用价值。”
谢迁想了下,最后无奈地说道:“或许你把事情已看透彻了……若果真如你所言,能将刘宇、刘机和魏彬之流铲除,那的确是可以还朝廷一片朗朗乾坤,但就怕外戚党和新的阉党势力会趁势崛起。”
沈溪微微一笑,问道:“阁老是怕张氏兄弟?还有张苑、李兴、李荣等人?现在刘瑾的问题都未解决,便去想未来谁会当权,实在没那必要。或许旁人还在想,将刘瑾斗倒后,就是谢阁老您掌权之日……您老的做事能力,还有陛下的信任程度,比任何人都更有可能大权独揽,难道不是这道理吗?”
谢迁望着沈溪,很想说这个当权人明明是做事更有能力、更得陛下信任的你这个兵部尚书,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不想把事情挑明,怕自己一语成谶。
谢迁最后道:“之厚,你要斗倒刘瑾,是你回朝初时老夫向你交待的事情,你要答应老夫,即便刘瑾倒台,你也要在兵部任职满五年……五年后你去什么衙门,做什么差事,老夫不阻拦,但若五年内你离开,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要防备我的意图如此明显,还想让我答应你?当下问道:“若是陛下调我出兵部呢?”
谢迁断然道:“即便抗旨也不走……兵部是你回朝第一个衙门口,也是你积累声望人脉的关键所在,在你羽翼未丰之前,绝对不能离开兵部,这算是老夫跟你之间的约定,你切要遵从!”
面对谢迁咄咄逼人的语气,还有严厉的目光,沈溪不知是否应该应允下来。
当五年兵部尚书,对于谢迁提出的这个要求,沈溪看来多少有些霸道。不过在不入阁的情况下,能当五年兵部尚书其实不错。
沈溪望了一眼谢迁,给予一个淡漠的表情:“既然谢阁老提出,那我遵从便是,五年兵部尚书之约,只要不是有人勒令我离开这个职位,那我就一直当下去。”
“很好。”
谢迁欣慰地点头:“这几年把兵部尚书的差事做好,或可调任吏部……”
到此时,沈溪发现谢迁是在为他预设未来的发展道路,明显是强人所难……我当不当兵部尚书,进不进吏部,跟你谢老儿什么关系?说是你把我调回朝来,但其实背后推动的人是当今皇帝,提议人是许进,你谢老儿把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只会让我跟你之间的嫌隙愈发增大。
不过,沈溪没有跟谢迁争辩,他现在还需要谢迁在朝为他提供便利。
谢迁看起来没什么价值,但总归是内阁首辅,站在文臣之巅,现在刘瑾当道体现不出首辅的价值,但若刘瑾倒台,首辅的地位就将突显。
谢迁在前,沈溪在后,二人来到前面院中,屠勋看着老少二人,问道:“事情商议好了?于乔,该说的事,是否具体落实了?”
“落实什么?”谢迁反问。
屠勋侧目看了沈溪一眼,好奇地问道:“之厚没跟你说么?先弹劾魏彬,他是御马监监督太监,若让此人一直掌握兵马,刘瑾回来后必然为虎作伥,作恶愈甚,应让其交出兵权……再就是吏部和户部……”
谢迁听到这话有些恼火,眉角一蹙,道:“要商议,你二人商议去,这是御史言官的事情,老夫身为阁臣,不想理会你们这些是是非非……今日是否要在老夫府上用顿便饭?”
从言语中,谢迁透出极大的不满,因为弹劾魏彬、刘宇、刘机等人的事情,沈溪先跟屠勋说了,这让谢迁觉得,沈溪已经不打算跟他继续联盟,或者说,他已不是沈溪唯一的政治盟友。
谢迁心想,你沈溪小儿现在翅膀硬了,觉得老夫对你掣肘太多,想在朝中多找几人支持,甚至连曾对你有成见之人,也是你拉拢的对象,这叫不讲原则!
说白了,谢迁有些小心眼。
沈溪打量屠勋,他跟屠勋都能听出谢迁的言外之意,问是否吃便饭,若是不吃,那就是下逐客令。
这意味着,他这个孙女婿要跟屠勋一道离开这里。
屠勋道:“于乔,很多事还没当着你的面商议,如此便急着赶人了?”
谢迁恼火地道:“谁说要赶你们走了?你们愿意留下吃晚餐,老夫也欢迎之至。”
嘴上说欢迎,心里指不定怎么想的!屠勋和沈溪并非不识时务之人,知道谢迁心情不好,不想留下来打扰。
屠勋轻笑道:“既然不方便再说,那老夫回去吧……之厚,你留下来吗?”
沈溪发现,两双眼睛同时落在他身上,好像要让他做出抉择,到底是留下来选择跟谢迁站在一边,暂且不理会屠勋等人对魏彬的弹劾,还是跟屠勋一起行动……
“今日晚生府上有喜事,在下要先赶回家去,便不打扰了,谢阁老、屠尚书,在这里我想先告辞,抱歉了!”
管你们怎么商议,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溪不是傻子,这时候选择站边,意味着以后跟另一方合作就困难重重。
谢老儿是个小心眼,屠勋实际上也好不到哪儿去。
官做到谢迁和屠勋这级别,并非冠冕堂皇的宰相肚里能撑船,沈溪知道对付这些老家伙,不要逆着干,而是要哄着。
屠勋笑了笑,道:“之厚要走么?我倒是想留在于乔府上,吃一顿家常便饭,不知于乔是否肯留客?”
谢迁正为沈溪的“不识相”而恼火,屠勋却要厚着脸皮留下来吃饭,这让他更不爽了。
这正是该走的不走,该留的不留。
谢迁话已说出口,自然不能说不欢迎,冷声道:“该走的走,该留的留,想走的老夫不送……走好!”
说完,谢迁一点没有主人家的气度,转身往书房去了。
屠勋笑看沈溪一眼,似乎在说,别理会倔强的谢老儿,该做什么便放手去做,这边有我在,不会让谢老儿对你有什么成见。
沈溪原本就不想留下,既然谢迁拂袖而去,他正好图个省心,不需对谁行礼,直接转身往谢府大门而去。
……
……
沈溪说府上有喜事,并非只是借口。
当然,不是他要纳谁进门,也不是家里哪个女眷身怀有孕,而是他要陪王陵之去办一点事。
王陵之的父亲王昌聂一行于日前抵达京城。
王陵之离家已有六七年时间,这中间只回去省亲过一次,之后便回到边疆当差。
之前王家就有意要让王陵之换一个轻快些的差事,或者是王家主动搬迁到延绥,这样跟王陵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沈溪从延绥回京前,去信给王昌聂,告知王家人自己要到京城担任兵部尚书,还有顺带会携王陵之回京。
王昌聂原本就将宁化县的田宅处置得差不多了,闻讯后立即动身北上。
王家刚到京城,现住在客栈里。
沈溪跟王陵之没乘坐轿子和马车,步行而去,路上王陵之有些紧张。
“师兄,你说若家父提及我的婚事,该怎么办?”
王陵之对于见家人这件事很期待,但想到家里可能会难为他,让他及早把婚事落实,他又开始头痛。
沈溪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年岁不小,说起来你比我年纪还大,现在我都已经成婚生子,而你到现在依然是孤家寡人,若你父亲提及你的婚事,我看是好事,我不但不反对还会支持……”
“师兄,你可不能这样,说好了你要帮我的!”王陵之着急了。
沈溪没好气地道:“我说过陪你去见令尊,可没说要在你的婚事上帮你……你可别搞混了!另外,我还要跟令尊说说你未来的官途,让他帮你选好道路。”
王陵之这下更不满了,噘起嘴道:“为何是让家父选,不是我自己选?”
沈溪不再搭理王陵之,你王陵之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好,能对自己的人生做出什么正确的规划?
难道自负一辈子当个单身汉,说是为国尽忠但被人当成傻缺就好?
王陵之想得到答案,但沈溪这边却不想回答他,王陵之心中不安,路上不再说话,倒是沈溪带的几名侍卫在那儿犯嘀咕,在他们看来,这次陪小王将军回去探亲恐怕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
王家暂时落脚在崇文门附近一家客栈,这里距离兵部衙门不是很远。
一行还没到客栈门口,有个老人家跑了过来,见到王陵之,仔细辨认半晌,这才惊喜地道:“是二少爷啊……”
王陵之有个兄长,因营商做过几年牢,王昌聂一直希望王家能出个读书人,撑起门楣,但奈何王陵之对于读书没多大兴趣,反倒是从小在沈溪“诱导”下习武,最后混出了名堂。
现在王陵之这个“二少爷”俨然是王家的骄傲。
王陵之道:“刘管家,是你啊?”
刘管家再看旁边的沈溪,他也认得,当年沈溪是个小屁孩的时候,正是这位刘管家帮忙才让沈明钧带着妻儿进城,沈明钧和周氏对刘管家一直带有感恩之心。
刘管家跪下来向沈溪磕头:“沈大人,小人给您行礼了。”
沈溪笑着上前搀扶:“刘管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多礼?起来叙话便是。”
刘管家听沈溪称呼他是“自己人”,顿感颜面有光,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想去扶自家少爷,却发现王陵之已先一步往客栈门口走去。
王昌聂带着长子王陵涣早就在门口等候,见到王陵之到来,一家人瞬间激动起来。
王陵之当即跪下来向王昌聂磕头,泣声道:“父亲,孩儿来探望您了。”
这礼数,还是沈溪教王陵之的。
沈溪看着人家一家团聚,没有往前凑,只是在后面打量。
客栈门口聚拢不少人,路人纷纷驻足围观,好奇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王昌聂老怀安慰,在对儿子嘘寒问暖一番,才看到后面站着的沈溪,赶紧走过去就要下跪,口中道:“草民见过尚书大人。”
一句话,便把围观的路人吓了一大跳,有人嗤笑道:“哟,这是说书唱戏呢?这乳臭未干的少年会是当朝尚书?”
沈溪对周边的调侃充耳不闻,上前扶住王昌聂,道:“王老爹客气了,我跟凌之这两年都在西北,刚回京师不久,现在凌之在兵部当差。欣闻伯父一家到来,我便带他过来见见家人,外面说话不方便,还是进内说话为好。”
沈溪和王昌聂走在前面,一行人步入客栈。
外面沈溪所带随从赶紧隔开那些想凑上前看热闹的路人,有侍卫喝斥:“兵部沈尚书带王将军省亲,不得造次!”
沈溪的侍卫一个个都很自豪,说出这番话时,腰杆挺得很直。
给兵部尚书,还是自古以来最年轻甚至可以跟霍去病媲美的沈溪做亲随,走到哪儿都可以仰起头做人。
围观路人恍然大悟,都知道朝中有个三元及第的少年郎,小小年纪便为国南征北讨,立下功勋无数,几个月前回朝任兵部尚书,没想到现在终于见到真人了。
(本章完)
刑部尚书屠勋留在谢府吃了一顿家常便饭。
同桌的除了谢迁外,还有谢府另外两名在朝为官之人,分别是户部员外郎谢迪,以及翰林编修谢丕。
谢迁尽量避免弟弟和儿子牵扯进朝争,所以饭桌上,全程保持食不语寝不言的君子作风。
饭后屠勋匆忙离去,今天晚上他还得拜见几名朝中大臣,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将弹劾魏彬的奏本写好。
谢迁表明态度,无论屠勋做什么事,一律不参与其中。
“父亲大人,听说沈尚书曾到府,为何未留下一起用饭?”屠勋走后,谢迁本想跟谢迪和谢丕问问工作的情况,看看自己是否有能帮上忙的地方,谁知谢丕对沈溪的事情很感兴趣,第一时间就问及。
翰林院可是消息汇总之所,谢丕作为翰林编修,父亲又是当朝首辅,在翰林院中的地位卓然,翰林院若有什么事情,总喜欢推出谢丕来当排头兵。
谢迁有些不悦,皱着眉头道:“沈之厚来,只是跟为父商量一点事,说完便回去了,你找他有事吗?”
谢丕发现叔叔正在向自己使眼色,似乎不愿让他提及沈溪之事,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如今翰苑正在讨论下一位阁臣人选,似乎沈尚书呼声最高……刘瑾失势,朝中文风盛起,若此时沈尚书入阁,相信以后可以顺利从父亲大人手里接过首辅之职……不知父亲对此可有听闻?”
谢迁很生气,谁入阁跟你们这些吃饱了撑着的小小翰林有什么关系?
特别是你这小子,不过才是个编修,距离侍读和侍讲还远着呢,你管谁入阁呢?
“沈之厚不会入阁,老夫跟他说过了,他在兵部尚书位置上至少要待五年,五年后再谈是否入阁!”谢迁板着脸回道。
谢丕正要说什么,谢迪打断侄子的话,笑着道:“以中,对于沈尚书入阁之事,令尊自有打算,你不必太过牵挂……令尊在阁臣的位置上已历两朝,如今更位列首辅,难道不比你有见识?”
谢丕恭恭敬敬行礼:“是孩儿多嘴了。”
谢迁黑着脸道:“沈之厚年纪轻轻便做了兵部尚书,带坏你们这些后生,个个以为不用踏踏实实努力做事,干上几年就能位极人臣,这可不是好现象,若让他入阁,朝中非议声更大,对于大明官场风气有害无益!”
谢丕年轻气盛,又把沈溪当作先生看待,对于父亲这番话打从心眼儿里不能接受。
谢迪赶忙出言说和:“沈尚书到底是兄长一手栽培,兄长如今位列首辅,朝中人人敬重,以后多提点一些便是。”
谢迁凝视谢迪,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由挪到儿子身上,神色中带着几分担心,生怕谢丕被沈溪带偏了。
“以中,你在翰苑要潜心学习,不能被外事烦扰,朝廷大事跟你没太大关系,尤其涉及阉党之事,你更不得强出头,为父会跟梁学士和杨学士提醒一声,让他们留意你的工作和学习。”
“你一定要记得,翰苑藏龙卧虎,乃增广见闻、积累经验之地,你若心有旁骛,莫要怪为父对你责罚!”
谢迁生怕自己的儿子走上弯路,用严厉的口吻告诫。
……
……
时隔多年王陵之好不容易跟家人团结,当夜却不能留宿客栈,因他背负军职,未得休沐的情况下不得擅离职守。
而王陵之的主要差事就是保护沈溪的安全,平时跟沈溪寸步不离。
离开客栈后,王陵之神色间还有些迷惘。
沈溪看了看漆黑的天色,问道:“怎么,想留下来跟家人多团聚一会儿?若你实在想留下,今夜我便准你的假。”
“不用。”
王陵之回过神来,努力甩了甩脑袋,似乎想把所有烦心事都抛出去,然后看向沈溪,“很奇怪啊,师兄,为什么父亲没跟我提及婚事呢?”
这样愚蠢的问题都能问出来,沈溪有些哭笑不得,随口回道:“不提不是正合你心意么?”
王陵之点头:“倒是好事一桩,就怕父亲已经有了什么决定,回头强行让我娶什么人回家,那可就遭了,我不想稀里糊涂完婚。”
听到这话,沈溪都有些不认识眼前的王陵之了。
这么个怎么教都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居然拥有超越时代的意识,有了自己的婚姻观和爱情观,居然想追求自由恋爱,也算是奇事一桩,但很快王陵之下一句话便暴露本性:“我想跟师兄和师嫂一起过下半辈子。”
沈溪简直想一脚踢在这小子屁股上,龇牙道:“谁要跟你过下半辈子?就算你肯,还要看看我,还有你师嫂是否答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你若不想成婚,便跟你父亲说,让你父亲趁早死心,少拿跟我做挡箭牌。”
“哦。”
王陵之居然一本正经点了点头。
一路上,沈溪不再搭理王陵之。
一行回到沈府,灯笼下,朱起跟朱鸿守门,父子二人正在小声交谈。
“老爷!”
朱起和朱鸿见沈溪回来,连忙上前见礼。
沈溪点了点头,当作回应礼数,随即他打量朱鸿,问道:“义宽,这段时间在县衙当差可还顺利?”
沈溪回京后并未让朱鸿跟着他到兵部当差,而是安排其去顺天府宛平县衙当衙役,让朱鸿从底层做起,学学如何维持一个衙门的正常运转。
沈溪没给予朱鸿特权,后来又因公事繁忙,没过问朱鸿当差的情况,现在碰上了便关心一下。
朱鸿恭敬地回道:“有大人照应,小人到宛平县后能顺利处置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干好本职工作……多亏大人提携。”
说到最后,朱鸿看了父亲一眼,显然这番话是经过朱起提醒而说出来的。
沈溪微笑点头:“差事做得好就行,过些日子我再调你去别的衙门,若你中途哪个衙门干得不让人满意,可能就要多留一段时间……别到时候你的上官前来向我告状,那时我可不会偏帮你。”
“是,是。”朱鸿笑着应了。
朱起在一旁赔笑道:“老爷,多亏您提点这小子,以后有什么要教训他的地方,不必留情面。”
沈溪看了看朱起,有些事他想要问一下,却是关于跟豹房做生意之事,但他发现自己府门前停着周氏平时乘坐的马车时,便不再多问,决定还是先进去应付难缠的老娘再说。
……
……
到了自家宅院,因夜色已深,院子里已一片宁静,家中女眷大多已就寝。
沈溪先到前堂,里面没人,沈溪这才回头看着跟进来的朱起,道:“朱老爹,老夫人没过来?”
朱起恭谨地回道:“回老爷,老夫人确实来了,一进门就直奔书房,说是要跟您说一些家事,夫人正在那边陪着呢。”
沈溪不由皱眉,平时他不允许家里人随便到书房去,毕竟书桌上有大量公文,对一般人而言属于绝对机密。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老娘要到自己的书房。
等他带着朱起到了书房门口,才发现里面谢韵儿正在跟周氏说着什么,沈溪敲了下门,周氏和谢韵儿同时侧过头看向他,谢韵儿乖巧地颔首示意,周氏就显得很霸道了,迅速起身走到沈溪面前,气鼓鼓地道:“哦,还知道回家啊?不知道老娘在这里等了你半晌啊?”
沈溪很想说,你当上诰命夫人,却没个贵妇的做派,走到哪儿都跟个市井泼妇一样。
“娘,你有事吗?”沈溪见这架势,多半真有什么事情,不然周氏不会大晚上还赖在沈府不走。
周氏正要说什么,谢韵儿道:“娘,相公,坐下来说话吧。”
“还是我家媳妇儿懂事,看看你这小子,当官之后就不顾家了,听说你回到京城后也经常夜不归宿,怎么,衙门口的事就让你这么用心,照顾妻儿就成了你的麻烦事?”周氏说着话,人坐下来,脾气仍未消。
沈溪跟着坐下,等周氏说事。
周氏道:“时候不早,长话短说吧……刚收到你四伯的来信,说是你六哥一直留在顺天府求学,让你帮忙照应……你能否给安排一下,进个学,或者到哪个衙门安排个职务……”
沈溪心想,就知道老娘说的不是什么轻省的事情。
“娘,有些事情您不太清楚,六哥去年会试不第后,一直不肯返乡,回信说留在顺天府,但人究竟在何处,我并不知晓,他也没有跟我联系的意思……您看看,这人都寻不到,如何个安排法?”
沈溪显得很为难。
关于沈元的事情,他之前确实有留心。
但沈元似乎不想让人知道他跟沈溪是同族兄弟,以至于会试落榜后,不知道在京城哪里安身立命,过一段时间便写封信回汀州府老家,但丝毫也没有跟京城沈家联系的意思。
沈溪知道,沈元争强好胜,不想让人以为他是靠关系取得的功名。
沈溪回朝当兵部尚书后,依然一点关于沈元的消息都没有,他又不可能发动自己的情报系统调查同族兄长的下落,暂时就没理会这件事。
却未料,沈明新和冯氏两口子担心儿子,又想让沈溪这个兵部尚书给儿子寻一条出路,赶紧写信向沈明钧夫妇求助。
沈明钧不管事,于是周氏便到沈溪这儿来抱怨。
周氏习惯把自己当成宁化沈氏的族长,在她看来,沈元的事情就是沈家之事,也是她的事。
其实就是多管闲事。
……
……
关于沈元的事情,沈溪不想过多理会。
因为他知道,考进士和当官对于举人来说是两难的抉择,不能同时进行,分心旁骛的话什么都做不好。
另外,大明典章制度在那儿摆着,只有考取进士才有大好前程,因此就算沈溪愿意帮忙,沈元也不会答应。
沈溪道:“娘,六哥到现在都没来见过我,说明他好胜心很强,希望考取进士后再谋求官职……您想想看,如今我们沈家在京城也算是名门大族,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住在哪儿,可到现在依然未见他登门拜访……连他自个儿都不急,您又何必勉强非要让我来为他做出安排?”
周氏有些不满了:“你可是沈家的顶梁柱……当初你祖母将这个家维持住,才有了你求学考取功名,你可不能忘恩负义……老娘我不懂什么学问,但也知道滴水之恩不忘涌泉相报,你就说帮不帮六郎吧!”
这会儿周氏早已忘记当初对老太太的怨恨,总是站在昔日李氏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维持一个大家族的稳定。
沈溪很想说,你口中的六郎,现在已经是举人了,很多路子根本不用我来给他铺,在人家不屑一顾的情况下我主动出面帮忙,即便把事情安排妥当人家也未必会领情。
心里这么想,但到底周氏亲自来说,沈溪知道不好拒绝,于是想了想,道:“既然娘都这么说了,那我遵从便是……如果我打探到六哥的下落,便派人把他叫到家里来,过问一下他的近况,如果可能的话安排他到衙门做官……时候不早,娘早些回去吧,太晚的话回去路上不安全。”
周氏听到这话,满意点头:“这样还差不多,你若能记得沈家对你的恩情,答应帮忙,为娘还跟你纠缠不休作何?你一定要记得,你永远都是沈家人!”
说完,她看了谢韵儿一眼,笑眯眯地道,“时候不早,你该陪陪韵儿和黛儿她们了,为娘最大的希望,就是你可以开枝散叶,多子多孙,这样咱沈家的香火就能永远传承下去。”
沈溪发现,周氏年纪越大说话越唠叨,以后到了更年期还不知道会怎样。
等沈溪和谢韵儿一起送周氏到了门口,谢韵儿作为妇人不能送出门,只能由沈溪代劳。
周氏嘴里还在不断提醒:“要是你找到六郎,他又不愿意来见你的话,你记得给他托个话,让他回乡去看看,或者让你四伯带着家里人到京城跟他团聚……他这一走就是两年,家里那边担心得紧。”
沈溪微微颔首:“娘说的我记下来了,若是找到六哥的话,一切都好说。”
“这就好,这就好!”
周氏一脸老怀安慰的模样,笑着上了马车。
朱起带着朱山出来,父女二人要驾车送周氏。沈溪对朱起道:“朱老爹,有些事我跟你说,让小山去送便可。”
“哎!”
朱起笑眯眯应了,跟沈溪一起目送马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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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周氏的马车消失在街道拐角处,朱起走到沈溪面前,做出一副聆听的模样。
沈溪问道:“朱老爹,之前让你跟豹房做生意之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朱起往周围看了下,确定没人后,才凑上前小声道:“回老爷的话,按照您吩咐,已经跟豹房的人打好关系……小人从城外收购猪羊,屠宰后卖给豹房,除此之外,还有诸如布匹、丝绸、玻璃制品、茶叶、白酒等,也都卖得很好,因为咱们价格低,质量好,豹房那些个供奉现在基本不验货就收下……当然,主要还是我们按照老爷所说,拿银子打点孝敬过这些人。”
“嗯。”沈溪微微点了点头,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朱起逐步跟豹房建立起了联系,对此他很满意。
转身往院子里走去,一边走沈溪一边说道:“跟豹房供奉建立起良好的关系,那些人掌握权力,而咱们则掌握资源。等你跟这些人确定长期合作关系后,就不必回府了,免得被人察觉……从现在开始,你要多回自己的府宅,偶尔到这边来看看便是。”
朱起有些迷惑,不知沈溪为什么要做出如此安排,问道:“老爷,咱现在跟豹房做买卖,可都是亏本……”
沈溪道:“亏点钱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要掌握好渠道,你只管按照我嘱托经营,不要计较得失。”
朱起尽管不怎么明白,但还是表态:“是,老爷,小人记下了。”
因此时二人已进院子,前面不远处便是等候的谢韵儿,沈溪没有再跟朱起说下去。
沈溪让朱起先退下,他走过去,在妻子过来问周氏情况前,一把揽住她的纤腰。
“相公,您……”
夜色中谢韵儿白了沈溪一眼,显得有些羞赧,毕竟旁边有丫鬟在。
沈溪笑道:“怕什么,这是自己家里,又不是在外面……难得你辛辛苦苦应付娘,现在我每次看到娘上门,都觉得一阵头大。”
谢韵儿被沈溪揽在怀里,没有急着挣开,抿嘴一笑,道:“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果真如此,相公现在官越做越大,但家里的事情也愈发难以兼顾,我这边遇到什么事,都没办法及时找到相公。”
沈溪叹息道:“有得就有失吧,想在官场混得好,家里就得要有你这样的贤内助,否则家宅不宁,官也就当不好。”
说完,沈溪把头凑到谢韵儿面前,要吻妻子,谢韵儿越发窘迫,赶紧道:“相公,丫头们看着呢。”
沈溪看了一眼妻子身后两个提着灯笼的丫鬟正害羞地低下头,终于收敛了些,揽着谢韵儿回到书房,里面烛火尚未熄灭。
二人进屋后,丫鬟躬身退下,沈溪将手松开,谢韵儿问道:“相公,关于娘说的事,您不想管,是吧?”
沈溪带着一点慨叹,到书桌后坐下,招呼谢韵儿到身边,让佳人坐在自己腿上,然后摇头道:
“若六哥开口的话,这个忙我怎么都要帮,可我回京这么久,丝毫没有他的消息,他分明是有意躲着我。如此一来,我如何提供帮助?”
谢韵儿微微点了点头,但眉宇并未舒展开,显然是在想沈元之事。
沈溪再道:“六哥跟我一样,都有真才实学,若是没有我,或许他会成为沈家柱梁……在他科举的路上,受到我太多的影响,别人知道他的来历后,难免会提到我,以他的好胜心,怎愿意永远活在我的阴影下?”
谢韵儿深情款款地凝视沈溪:“妾身知道,不是相公不想帮沈家振兴,实在是有太多意想不到的麻烦……这不,相公不是将沈家甚至杨家子弟都带到京城来了吗?”
沈溪将脸贴在谢韵儿滑若凝脂的粉颊上,温存一下,才又道:“娘现在老了,或许在意的是保持沈家整个大家族的昌盛,光靠我一人之力,始终不那么稳妥,若是六哥也中进士,或者以举人之身放实缺出任朝官,沈家香火才算是真正安定下来,不过有一点娘说得对,沈家开枝散叶的事情,一刻都不能耽搁……”
最初,沈溪还在说沈家大事,都是很正经的东西,到后来却逐步偏题,手上也开始不老实,谢韵儿已忍不住挥起粉拳捶了沈溪一下。
“……相公这会儿也学得没个正经了。”
谢韵儿口中埋怨,心里却带着一些窃喜。
沈溪对她的爱,她能清楚感受到,这么多年下来,沈溪对她的感情始终如一,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足以让她自豪。
沈溪起身,正要陪妻子回房,谢韵儿突然想起一件事,道:“相公,其实妾身有一件事想问你……”
“嗯?”
沈溪看着谢韵儿,等他看到谢韵儿欲言又止,便心知肚明是因为什么。
很显然,谢韵儿要说关于尹文和陆曦儿的事。
谢韵儿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曦儿和小文……”
沈溪伸手打断谢韵儿的话,道:“有些事,回头再说吧……你放心,我会找时间收小文进房,至于曦儿,她年岁不大,还是让她多一些少女的天真烂漫吧!”
谢韵儿难以理解,她不明白为什么沈溪可以接纳尹文,但始终把陆曦儿排斥在外。
作为一个女人,谢韵儿非常敏感,她迫切地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毕竟之前她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沈溪见谢韵儿又陷入沉思,没好气地道:“这两个丫头,本身也就十七八岁,正是人生最好的年华,为何要急着嫁人?我现在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朝政中,如今权阉当道,刘瑾离京不久,指不定何时就会回来,这边还要防备有奸佞趁势崛起,等一切稳定下来,我会给她们一个交待……”
看到谢韵儿已产生怀疑,沈溪只能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谢韵儿望着沈溪,不由点头,到底丈夫所说道理是成立的。
谢韵儿道:“只要相公莫要忘了陆夫人对我们沈家的恩情才好,尹家也把小文这丫头当个宝……”
听到谢韵儿对惠娘的称呼,沈溪感到一股刺痛,这是他怎么都绕不开的一道坎,当即苦笑一下:
“很多事已时过境迁,何必执着去想呢?现在沈家一切希望都在我身上,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韵儿,关于小文和曦儿,你把她们当作府上的小姐也好,当作夫人也罢,总之她们是沈家的主人,只要没人欺负,我这个做家主的就算没有亏待她们!”
谢韵儿想了想,点了点头,但最终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
……
一夜之间,御马监监督太监魏彬就成为众矢之的,弹劾他的奏本堆满文渊阁书房。
焦芳见到奏本,自然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朝中大臣已着手清剿阉党势力,而文官率先针对之人,正是帮刘瑾掌握三千营的魏彬。
“……奏本不能上达天听,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用奏本将这里堆满,故意给我难堪?这件事还是要问询一下刘公公的意思,就算他不在京城,也要找他指定的代理人尽快把事情处置了!”
焦芳拿了几份弹劾魏彬的奏本去见孙聪。
刘瑾不在,安排孙聪负责所有政务,就连吏部尚书刘宇,还有内阁大学士焦芳都听从孙聪调遣。
尽管焦芳对孙聪很不屑,但遇到事情,他还是遵照刘瑾交代,把事情告知孙聪,让孙聪处置。
在刘瑾府宅,焦芳见到孙聪,同时过来商议事情的还有刘宇。
刘宇遇到的情况跟焦芳一样,当天吏部衙门得知朝中要员纷纷弹劾魏彬的事情,暗流涌动。刘宇忌惮之下,前来找孙聪讨主意。
孙聪面对两位朝廷重臣,仍显示出一副泰然处之的态度,道:“两位大人,如今这些弹劾的奏本,尚未呈送陛下面前吧?”
刘宇道:“这是自然,陛下不问政事,这些奏本怕是永远也传不到陛下面前……也不知那些大臣如何想的,如此一来,不是让我们有了防备?”
孙聪好整以暇:“若是这些奏本送到陛下面前当如何?”
“你说什么?”
刘宇的脸色顿时变了,他觉得自己被孙聪戏耍了。作为阉党目前实际上的话事人,孙聪非但不想阻碍,还要帮那些针对自己阵营的人,这是刘宇万万不能接受的。
刘宇毕竟是阉党核心人物,怎能容许旁人弹劾自己?
焦芳作为阁臣,政治上显然是要比刘宇这样幸进的大臣成熟多了,仔细想了想,问道:“克明的意思,是否要将这件事挑破,让陛下知道朝臣跟内监之间的矛盾?”
“嗯。”孙聪毫不避讳点头。
刘宇打量焦芳,目光好似在说,你焦芳跟我同坐一条船,说得好像你跟内监没什么关系一样。
焦芳脸色沉稳:“如今的问题,是刘公公不在京师,这些事想要征求他的意见,怕是来不及,若任由下面的人弹劾……只要奏本无法上达天听,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说到这里,焦芳显得很自信。
作为内阁三巨头之一,焦芳相当自负,毕竟连谢迁见了他都客客气气。
孙聪却摇头:“焦阁老说得没错,但问题是,如今兵部那边尚未有动向,若是兵部随之出手的话,那奏本迟早会传到陛下跟前,若沈尚书再从中推波助澜的话,魏公公被剥夺兵权,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刘宇和焦芳都吸了口气,孙聪所说戳中了他们的心窝。
孙聪继续道:“现在的问题,不是谁来弹劾魏彬,或者是否为陛下所知,而是如今陛下穷兵黩武,将军队大权系于沈尚书一身,此事若继续发酵下去,沈尚书出面剥夺内监军权,陛下应该不会有异议!”
刘宇神色严肃:“难道陛下不怕臣子拥兵自重?”
孙聪未回答,焦芳却先摇头:“陛下对沈之厚盲目信任,又怎会轻言怀疑?莫要到最后,京师军队尽为沈之厚掌控,那时即便刘公公回朝重新获陛下信任,怕也是难以跟沈之厚正面抗衡!”
“焦阁老说得是,这件事幕后策划之人,应该就是谢少傅和沈尚书了……”孙聪沉吟道。
焦芳皱眉:“怪不得今日文渊阁未见谢于乔,莫不是故意要让我将这件事告知克明,让我等应对?这……谢于乔目的何在?”
连焦芳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刘宇自然回答不了。
孙聪显得很谨慎:“无论谢少傅作何安排,他和沈尚书必然是反对我等的魁首,最需要警惕的便是此二人。在我看来,若陛下见沈之厚时知悉此事,怕事情反倒无从转圜。”
“嗯。”
焦芳和刘宇同时点头。
孙聪再道:“还有一件事应尽量做到,那就是立即跟寿宁侯联络,若寿宁侯知道兵部的意图,必然会出面阻挠。若寿宁侯出面的话,那弹劾魏公公之事多半会不了了之,毕竟有太后出面,陛下会给几分面子!”
焦芳首肯:“好,这件事就由老夫和刘尚书分别负责,定不让事态扩大。若不然的话,现在只是弹劾魏公公,下一步要弹劾谁,可就说不准了!”
……
……
朝廷弹劾魏彬的事情如火如荼进行。
几乎所有衙门都被调动,甚至连吏部和户部这两个本身为阉党控制的六部衙门,也尽是倒戈的声音。
但兵部作为一向对抗刘瑾的排头兵,这次却没了动静。
沈溪当天到兵部第一件事,就是将兵部高层官员召集起来,严令不得参与到弹劾魏彬的行动中,若谁不听,则会被降罪罚俸。
原本兵部侍郎熊绣有些不甘心,他对刘瑾有深仇大恨,但因之前全靠沈溪才将刘瑾逼出京师,这次沈溪有令,他只能无奈接受。
连熊绣这个“刺头”都不打算出来闹事,旁人也就全当没这回事,仍旧做好自己的差事,对于弹劾阉党的事情不闻不问。
除了兵部这边没动静外,谢迁也高挂免战牌。
谢迁再次告病不入朝。
对于谢迁来说,身为内阁首辅,在皇帝不管事的情况下,根本不用向谁申请,直接派人去翰林院说一声,便可以留在家里躲清闲。
当日朝中沸沸扬扬,谢迁却可以安坐钓鱼台,管你闹出什么风浪,一律跟我没关系!
当天来找谢迁的人不少,却都被拒之门外。
而这天其实朱厚照根本就没回宫,对于朝廷弹劾魏彬的事一无所知,白天正是他睡觉时,起来后已时近黄昏。
朝野闹腾一天,朱厚照作为皇帝居然全不知情。
朱厚照在起来梳洗时,特地问了一下钱宁边关有无急报,他非常关心宣府那边是否有新的军事动向。
钱宁老奸巨猾,清楚朝中发生了什么,原本他可以将事情告知朱厚照,但在没有搞清楚风向前,选择了隐瞒不报。
“……陛下,这两日宣府并未有消息传回,连沈尚书也未曾送战报过来,毕竟这会儿人刚派出去不久,前方战事怕还没发生,陛下有些心急了……”
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能不着急吗?之前那次虚报的大捷让朕颜面无存,这次战事可不能有丝毫闪失……钱宁,朕信任你,你若跟那姓刘的阉人一样欺骗朕,可别怪朕对你不留情面!”
钱宁赶紧跪下来磕头:“陛下,就算您给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做出欺瞒陛下之事。”
“这就好,今日有何助兴节目?之前不是说有西域的舞女到京城么,可找寻到……”
朱厚照对于正事只有三分钟热度,回到豹房,他最关心的还是吃喝玩乐,别的只有在他心情好的时候理会一下。
钱宁把一切安排妥当后,恭敬退下。
等他来到外面,心里有些担心:“刘瑾不会倒台,文官势力就此崛起吧?”
就在他对此担心不已时,一个人走了过来,钱宁马上将人拦住。
来者是张苑。
“张公公,您急忙而来,所为何事啊?”钱宁大概猜出张苑的目的,不想让其面圣。
张苑道:“钱千户?是这样的,朝中今日有弹劾魏公公的声音,咱家为此而来,请钱千户进去通禀一声。”
张苑在宫里地位不低,但刘瑾得势后,非但张苑见了刘瑾需要低声下气,就连见到钱宁,也不得不收起以前的张狂。
如今在豹房和皇宫,谁得到皇帝的信任,谁就更有地位。
钱宁摇头道:“张公公,陛下这会儿已经起来了,里面有了安排,您这么闯进去……怕是要惊扰圣驾,不如明日再进见如何?”
张苑皱眉打量钱宁,问道:“你这是何意?”
钱宁趾高气扬:“说白了,这件事暂时不适合通禀陛下知晓,若张公公执意要进去,那在下只能是将张公公阻拦在外!”
张苑怒火攻心,暗忖:“一个刘瑾就够惹人烦,你钱宁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锦衣卫千户,老子现在可是掌管东厂和锦衣卫,你见了我这个上司便是如此态度?”
就算他心里不满,但还是忍住火气,道:“你明知朝廷有事发生,却欺瞒陛下,不怕被陛下问责?”
钱宁叹道:“张公公,你以为我愿意阻拦吗?现在明显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您也不想想,魏公公是谁的人?现在刘公公不在京城,出了事刘公公岂非鞭长莫及?”
“陛下对沈尚书的信任,您也看到了,难道您想让京师出现大的波澜?那时你我是否还能维持现如今的地位,可就难说了。”
张苑道:“你这是什么鬼话,刘瑾倒了,跟你我有何关系?难道你想投靠刘瑾一辈子?”
(本章完)
钱宁是个聪明人。
刘瑾离开京城后,钱宁一直试图寻找新的靠山。
他曾对沈溪示好,但沈溪表现得很冷淡,钱宁不想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所以只能转投别家。
张苑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有太后和外戚党的背景,同样也得到皇帝的信任,且张苑很年轻,若是趁此机会崛起,那很有可能会成为内宫的常青树。
如今张苑已掌握东厂和锦衣卫,若刘瑾倒台,张苑将是直接受益者。
钱宁笑道:“张公公,您这话,在下有些听不太明白……在下几时投靠刘公公了?或许刘公公手下真有那么几个捧臭脚的,但绝不是我钱某人,您可莫要张冠李戴才是!”
张苑毫不客气地指责:“你是否刘瑾的人,咱家心知肚明,陛下登基后,刘瑾得势,但花无百日红,怪就怪刘瑾把朝中大臣得罪遍了,他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不想却出了个沈之厚,如今以内阁和兵部为首,要扳倒刘公公,这会儿难道你钱千户还要站在刘瑾那艘破船上,等着船沉溺死不成?”
听到此言,钱宁恨得牙痒痒。
之前钱宁有刘瑾撑腰,对张苑态度很不友好,不过此时仔细一思量,忽然发现眼前的张苑必须引起他高度重视。
钱宁心说:“刘公公离开京城后,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空缺,秉笔太监戴义看似刘公公的人,实乃墙头草,在刘公公和张苑之间随风摇摆,若刘公公失势,戴义又没能力执掌司礼监,如此一来,出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多半便是张苑!我若得罪张苑,岂非自找麻烦。”
钱宁立即换上一副谄媚之色:“张公公莫要动怒,在下只是提醒您现在不方便进去面圣,您又何必着急呢?不如等陛下尽兴,明日再将事情呈奏?”
张苑斜眼瞄着钱宁,眼中凶光毕露:“如此说来,你执意要阻拦?”
钱宁立即让开一条路,显得很大度:“张公公执意要入内,卑职岂敢阻拦?不过在下提醒张公公一句,若是惹得陛下不快,可莫要将责任牵扯到卑职身上……卑职可劝阻过您……张公公请进吧。”
张苑面对如此境况,却犹豫下来。
他前来面圣,其实是想在朱厚照面前立功,或者说是想当一只黄雀。
趁着文官跟阉党内斗,张苑很希望自己能取代刘瑾在朝中的地位,但现在面对曾依附刘瑾的钱宁,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张苑道:“多谢钱千户,既然你已提醒,咱家为何还要进去惹圣怒?”
钱宁重新将张苑前行的路给占住,笑道:“张公公总算理解卑职的良苦用心了……卑职一直以来,可从未说过归顺刘瑾……想那刘瑾飞扬跋扈,欺凌弱小,谁若不和他心意动辄打骂,甚至丢官去职,禁宫和豹房的人不过是忌惮他罢了,谁肯真正为其效命?张公公以为呢?”
“这还算句人话!”
张苑没有跟钱宁较劲儿,毕竟钱宁同样是朱厚照跟前的红人。
钱宁笑道:“张公公,卑职有些公事上的事情想请教您,不知可否到偏厅一叙?卑职准备了好酒好菜,我等不醉无归如何?”
张苑扁扁嘴:“这会儿我正当差呢,没闲暇去吃你的酒菜!”
钱宁笑呵呵道:“陛下今日有西域美人要见,夜里没时间找我等,不如忙里偷闲……至于朝廷弹劾魏公公之事,正好在下要跟张公公讨教一下,这宫内那么多职司太监,哪位能跟您老如今的地位相提并论……”
被钱宁如此恭维,张苑火气消了很多。
朱厚照身边一众跟班,彼此都在适应和调整相互之间的关系,刘瑾在时,张苑对钱宁和颜悦色,甚至有几分谄媚,到现在居然变成钱宁主动巴结张苑。
张苑道:“既如此,那便移步到偏厅,明日清早咱家才去面圣,将朝臣弹劾魏公公的事情奏禀!”
“当然,就算您现在要去面圣,卑职也不会阻拦,请吧……”
钱宁跟张苑好似多年的老友,一起往装饰同样奢华的偏厅而去。
……
……
眼看到了黄昏时分。
吏部尚书刘宇,因弹劾魏彬的事情发酵,无法按照孙聪的计划将事情捅到朱厚照那里,只能派人去请焦芳前来商议。
焦芳到了吏部衙门,天色昏暗下来。
见到刘宇,焦芳气定神闲:“弹劾奏本的票拟老夫已拟定好且送去司礼监,交托于司礼监戴公公,戴公公承诺在陛下回朝后,将此事呈奏。”
刘宇担心地问道:“焦阁老以为此事会如此顺利?戴公公从来不是真心帮刘公公做事,何况就算他肯做,这两日陛下也未必会回宫!”
焦芳道:“此等事,本来就该压着,只要陛下不点头准允,谁都动不了魏公公……也不知克明他到底如何考虑的……行了,今日先把心安回肚子里,之后我去拜会一下谢于乔,问明他的意思,若他执意要弹劾魏公公,届时你再着急也不迟!”
刘宇试探地问道:“要不,让在下跟随焦阁老一起去一趟谢尚书府上?”
焦芳打量刘宇,脸上满是诧异。
作为内阁大学士,焦芳多少有些看不起刘宇,毕竟刘宇这个人反复无常,作为前内阁首辅刘健一手提拔的文臣,却投靠阉党并因此幸进,短短一年时间便从大同巡抚转迁兵部尚书,如今更是成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但即便如此,其与焦芳这样翰苑出身的阁臣依然有极大差距,若非都是刘瑾一党,焦芳甚至懒得跟刘宇对话。
焦芳直接出言拒绝:“去谢府还是由我去,你且先回府,若有事的话我自然会找人知会!”
刘宇不愿就此回家,焦芳已走出几步,他兀自追着焦芳的背影喊:“焦阁老,那在下便在此处等候,若有事你尽管派人到吏部衙门来传话。”
焦芳连头都没回,只是发出“嗯”的一声,等出了吏部大门,他脸色还有些难看,对于刘宇极为不屑:
“如此胆怯之人竟能高居部堂之首,实在是朝无能人让竖子成名。由此人执领吏部,不知会选出怎样一些庸碌之辈!”
如今的焦芳是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需要注意的是这个吏部尚书是加衔,但焦芳曾担任过吏部左侍郎,知道刘宇能力如何。
焦芳虽然称不上大才,但至少能力有,无论当初做吏部左侍郎,还是现在的内阁大学士,都算得上中规中矩。而刘宇却是六部尚书中最无能的一个,做什么事都被刘瑾管着,甚至选考官员都不能自己做主,更好像是被刘瑾安插在吏部的傀儡。
焦芳乘坐轿子前往谢府。
到了地头,焦芳下轿来到大门前,还没等他敲门,里面有人主动将门打开,谢府门房走了出来,恭敬行礼:
“焦阁老,我家老爷染恙在身,今日概不见客,请回吧!”
焦芳一看这架势,便知门子这番话是谢迁亲授,笑着问道:“这一天,你挡了不少人在外吧?”
门房赔笑道:“瞧您老说的,老爷不允人进去,小人还敢私自放行不成?”
焦芳一甩手:“老朽不为难你,你只管进去通禀,便说我焦某人在外等候,他若今日不肯出来相见,老朽便在这儿等他一晚。”
门房这下为难了:“焦阁老,您不是为难人么?实话跟您说了吧,我家老爷……一个时辰前出去了,到现在还未归呢。”
“什么?”
焦芳惊讶地问道,“去了何处?莫不是豹房?”
焦芳最担心的便是谢迁跟沈溪前去面圣。
门房摇头苦笑:“您这可就是在考小人了,老爷去何处,怎么可能向小人交代?指不定是去见什么人呢……”
焦芳开始琢磨谢迁会去见谁,屠勋和沈溪最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去翰林院或者是通政使司衙门的某个官员。
焦芳心道:“于乔趁天黑出门,莫不是去见科道官员,让六科和都察院加大弹劾魏彬的力度?他这是不嫌事大啊!”
心怀焦虑,焦芳转身便走,门房问道:“焦阁老这便去,不多逗留了?”
“老朽有要事去办,记得你家老爷回来,告诉他,老朽曾来过,转告他遇事当三思而后行,切勿意气用事。”
说完,焦芳直接钻进轿子,很快轿子起行,轿夫一路小跑而去。
……
……
门房见焦芳走了,赶紧反身回去,关上大门后来到谢府书房。
原来谢迁根本没出门,此时正拿着本书坐在摇椅上悠哉悠哉看着,见门房前来,他侧头问道:“这又是谁来了?”
知客恭敬回道:“乃焦阁老。”
“他来了?哼。”谢迁面带愠色,“来者不善哪,走了吗?”
门房道:“之前不肯走,说是无论如何都要等老爷出去,小人便按照您的吩咐,说是老爷出去了,他匆匆忙忙便走了。”
谢迁把书放下,稍作思量,皱纹蹙起,摇头道:“来了又走,这是以为老夫去见沈之厚,还是认定老夫去找人弹劾魏彬?哼哼,自作聪明。”
门房谨慎地问道:“老爷,小人没说错话吧?”
“跟你没关系。”
谢迁道,“你只管继续出去堵门,谁都不许进府……哦对了,若是兵部那小子来,可让他进,至于旁人就算部堂和六部正卿来,也要挡在外面。”
门房行礼:“是,老爷。”
谢迁又拿起书,神色间满是不屑:“这会儿阉党附众最是慌张,怕已成热锅上的蚂蚁,扳倒一个魏彬意义不小,下一步就要轮到刘宇和刘机了!”
门房听不懂这些,只能矮身告退,赶紧去给谢府堵门。
而谢迁却已经在琢磨怎么致信沈溪,告知这一天来,拜访他府邸的有何人。
……
……
谢迁的信于亥时到了沈溪手中。
当天沈溪人滞留军事学堂,因涉及群臣弹劾阉党,为了第一时间掌握情况,他没有选择回府。
对于谢迁的通知,沈溪不怎么在意。
沈溪放下书信,向面前正在奏禀事情的云柳道:“不管朝中正直大臣,还是阉党,又或者是骑墙派,现在都在看谢迁的态度……但问题是谁去谢迁府上,并不代表这些人持何立场。”
云柳问道:“大人稍后要去面圣?”
沈溪有些踌躇:“我还未下定决心……其实这件事就算捅到陛下那里,也不见得就能起效果,我不想自讨没趣。”
“刘瑾这个人做事很小心,他留在京城的党羽,每个都不那么好相与,尤其是孙聪和焦芳,若二人联手,肯定会指示豹房的人阻挠我面圣。”
云柳神色有些局促,短暂沉默后,问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不然,干脆让刘瑾死在出征途中算了。”
沈溪神色沉重,道:“现在的局势,不是扳倒一个刘瑾就能解决问题,所有人都想抢刘瑾离开朝堂后的空缺,无论是司礼监掌印,又或是朝堂的控制权,对于恋栈权位的人来说,都无比诱人,甚至可以不惜为之争得头破血流。可那些人也不好好想想,刘瑾能压得住场面,他们行吗?”
云柳紧张地问道:“难道大人要保刘瑾?”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沈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反问道:“在你看来,这应该是铲除刘瑾的千载良机,所以你认为我不该就此罢手,是吗?”
“嗯。”
云柳坚定地点头,“卑职不懂大道理,只知道一件事,刘瑾乃阉党头目,掌权朝政后做出许多人神共愤的事情,以至于百姓怨声载道,朝廷再无清明可言,此人对于大明江山社稷危害之大,已到非铲除不可的地步。”
“若大人权衡利弊后决定保他,将来可未必有此时的良机。”
沈溪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此时他心中满是矛盾。
灯影下,沈溪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显得分外孤寂。
沈溪负手踱步半晌,回过头看向云柳,道:“如今朝廷上下都在看着我,他们希望我能在最短时间内,将魏彬和刘宇之流弹劾下去,继而让刘瑾在朝无立足之地,但他们似乎忘了一件事,这朝堂乃天子所有,若一日不能让君王回归正途,一日朝廷无清明可言,除掉一个刘瑾,或许继任者更加难以应付。”
云柳不解:“有大人在,怕什么呢?”
沈溪脸上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喃喃自语:“难道是我为官久了,畏首畏尾吗?不不,应该是谢阁老行事爱推卸责任,无法顶起朝堂吧。”
“谢阁老比之刘、李二位大学士,能力有所不足,他过早跟刘瑾对立,导致失去对全局的控制。刘瑾倒台,如何能指望他众望所归主持大局?”
云柳微微蹙眉,显然在思索沈溪这番话。
沈溪继续道:“宣府这场战事,不会有大的偏差,王守仁肯定能将仗打好,他的军事才能,比之宣大之地那些庸碌将官实在强太多,刘瑾立功回朝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云柳道:“那大人对于朝堂弹劾魏彬和刘宇等人的事情,不管不顾吗?”
“有心无力……”
沈溪摇摇头,语气中带着一抹惋惜,“你说我怎么管?此番回到朝堂,我就是被人拿来当枪使的,刘瑾……不也一样么?”
至于哪里一样,沈溪不说,云柳也不能从这些似是而非的言语中听出端倪来,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猜测。
沈溪道:“如今想面圣,最好的方法,莫过于闹出一些大的动静,最好是宣府前线有什么捷报……不过,王守仁刚往宣府,前方一片平静,能有什么捷报?反倒是亦思马因的贡使已到京城,拿贡使的事情呈奏陛下,或许能面圣。”
云柳眼前一亮,问道:“大人决定前往了?”
沈溪颇为无奈,摇头道:“连你都认为我非去不可,我不去能行吗?再说我不出马,朝中谁能面见陛下?罢了罢了,事情由我而起,我无法坐视不理,就算硬着头皮,也要面圣一次,算是我对朝中大臣的一个交待吧!”
说完,沈溪似乎想起什么,幽幽道,“既然焦芳去过谢府,这会儿怕是要来见我了……”
沈溪拿出一封信,道:“将这封信尽快送到谢阁老手中,路上注意安全,不要落入阉党之手。”
“是,大人。”云柳恭敬接过。
沈溪当即起身,整理好奏本,身着常服便往豹房而去。
(本章完)
沈溪从军事学堂出来,外面马车已经备好。
军事学堂距离豹房原本就不远,沈溪原本可以步行而去,但他知道目前京师内外暗流涌动,路途难免有凶险,身旁一定要有人保护。
沈溪的马车还没出发,前面有轿子过来,远远地就招呼:“是谢府的马车吗?”
王陵之一马当先,挡住过来的轿子,厉喝道:“此乃兵部的马车!”
轿子停下,从里面走出一人,等随从将灯笼举起,沈溪透过车帘打望一下,发现来人是焦芳。
“无事不登三宝殿……”
面对阁臣,沈溪无法摆架子,只能下马车相迎,等他现身,焦芳主动迎上前来。
焦芳将沈溪上下打量一番,问道:“谢少傅可在?”
沈溪察言观色,知道焦芳是把谢府、兵部和一些主要衙门都找过,最后才找到军事学堂来,当下道:“谢阁老今日不是称病休沐在家吗?焦大学士若要找谢阁老,不该到此处。”
焦芳对沈溪没有太大的敌意,以长者的姿态道:“之前老夫曾去谢府拜访,被告知谢少傅于黄昏时离府,猜想他多半要来见你……怎么,他没来吗?”
沈溪不动声色:“谢阁老并未来访……”
听到沈溪的话,焦芳脸色顿时不好看了,皱眉道:“谢于乔也是,既然生病就该留在府中,作何要到处乱跑?之厚,你可知今日朝中有人弹劾御马监监督太监魏彬,说他仗势欺人,欺君罔上?”
沈溪点头:“略有听闻,焦大学士为此事找谢阁老?”
“正是!”
焦芳道,“本以为谢尚书会跟你一道前去面圣……对了,这夜色已深,你要往何处去啊?”
说到这里,焦芳面带警惕之色,不过沈溪回家和去豹房是走同一条路,他不确定沈溪究竟要去哪儿。
沈溪直言不讳:“去豹房。”
焦芳一愣,目光中凶戾之色一闪而过,冷冷问道:“之厚不会是想去跟陛下呈奏此事,落井下石吧?”
“焦大学士的话,令人费解,在下身为兵部尚书,去面圣自然是说及军队之事……如今宣府战事正酣,难道在下不能前去面圣?”
沈溪没有服软的意思,泰然自若地说道。
就算焦芳在翰林体系中地位很高,但沈溪如今可不是作为东宫讲官相见,作为兵部尚书,根本不需对焦芳有何顾虑,毕竟说到底阁臣也不过就是正二品,彼此官秩一样。
焦芳凝视沈溪,作为刘瑾集团在京城地位最高的大臣,焦芳现在充当着阉党保护伞的角色。
“老夫跟你一起前去面圣!”
焦芳倒也果决,知道沈溪定不会承认去豹房见驾的目的是弹劾魏彬,为避免意外发生,干脆提出陪同沈溪一道面圣。
这明显打乱了沈溪的计划,他蹙眉问道:“焦大学士是不相信在下,要在一旁监督?”
焦芳一摆手:“之厚,你千万别误会,只是弹劾掌兵内监事关重大,此事已在朝中造成不小影响。之前老夫曾去科道看过,六科和都察院都有人出面弹劾,奏本羁押在内阁无法上达,老夫也想借此机会面圣,呈奏此事。”
理由看起来充分,但其实就是想尾随沈溪,伺机而动。
沈溪心想,焦芳来得太过凑巧,我这边刚想面圣,就被你撞上了。
焦芳见沈溪迟疑,不由问道:“怎么,莫非之厚你不想面圣了?”
“去。”
沈溪道,“军情紧急不能耽搁,但在下所奏事情,涉及机密,不方便与焦大学士一起面圣,焦大学士若着急去,请先行一步,在下随后便至。”
焦芳冷笑不已,以为自己掌握沈溪命门,自然不会轻易作别。
“之厚不必顾虑,等到豹房再说,况且军中有什么变化……老夫作为阁臣,焉能置之不理?想必连陛下也不会刻意隐瞒……”
“是吗?”
沈溪看着焦芳,“若边关吃了败仗,宣府守军一溃千里呢?”
焦芳脸色大变,过了好一会儿才喝道:“之厚莫要信口胡言,这才几天时间,岂能出现此等状况?鞑靼连年内乱,兵锋早不及当年,况且就算其全盛时,我大明军队也可拒城而守……”
沈溪淡笑一声,转身往马车而去,背对焦芳道:“焦大学士要同行,请自便,至于陛下是否肯同时赐见则另说。”
等沈溪上了马车,王陵之骑马在前开路,车子往豹房而去。
焦芳赶紧催促轿夫跟上。
……
……
等到了地方沈溪才知道,原来这里已汇聚几名大臣,自己和焦芳并不孤单。
昏黄的灯笼照映下,侍卫将豹房大门死死堵住,不允许大臣进入,街道上零星停着马车和轿子。
沈溪下了马车徐步而行,却被焦芳抢先一步赶到豹房门前,此时等候在那里的大臣有六七名,其中有礼部尚书周经、刑部尚书屠勋、工部尚书李鐩。
加上沈溪这个现任兵部尚书,还有兼着吏部尚书职的焦芳,豹房这边居然一下子来了五位尚书。
朝中重臣不约而同跑到豹房来求见天子,尚属首次。
先到的人中,周经这个礼部尚书地位最高,见焦芳和沈溪前后脚而来,先一步上前迎接,拱手行礼:
“连孟阳兄和之厚老弟都过来了,这下六部衙门差不多快要凑齐了吧?”
周经资历很老,天顺六年的进士,如今为官已历四十六载。
沈溪跟周经算是老相识,当年沈溪不过是个举子,拜会刘大夏时就见过时为户部尚书的周经。
当时户部亏空案,周经丢官去职,一直到朱厚照登基为帝,才由附逆刘瑾的甘肃巡抚曹元举荐,得以回朝任礼部尚书,而曹元,正是周经的女婿。
论地位,身为礼部尚书的周经,比兵部尚书沈溪高上一等。
沈溪对周经的印象不错,当年户部亏空案其实跟周经关系不大,之后这些年不断有大臣举荐周经回朝,可见民间对周经的清议颇佳。沈溪上前见礼,周经对沈溪笑着点头,不过随即他又将目光落在焦芳身上,问道:“孟阳兄也是为弹劾御马监监督太监魏彬的事情而来?”
焦芳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没料到会在豹房外见到这么多同僚,当下看了沈溪一眼,道:“老朽随之厚过来,他说有紧急军情奏禀陛下。”
周经和屠勋等人正在为无法面圣而苦恼,闻言眼前一亮,屠勋连忙凑上前问道:“是宣大前线的军情?”
沈溪面对众人热切的目光,微微拱手,笑而不语,这让在场的大臣有些尴尬。
工部尚书李鐩跟沈溪关系不错,不想多问,其余几位则觉得沈溪有些不识相,长者问话,他居然不答。
还是周经出来为沈溪解围,笑道:“看来之厚要奏禀的事情关系重大,既如此,便着人进去通禀一声,我等也好跟着进去面圣。走走!”
由周经号召,众大臣都往豹房走去,等到了大门前,依然被侍卫拒之门外。
侍卫领班道:“诸位大人,可别让小的为难,此地非诸位面圣之所,若要面圣,还是移步宫门为好,若再久留的话,我等担待不住……请诸位大人早点儿打道回府,免得我等难做!”
周经就好像笑面佛,乐呵呵道:“有何为难的……只管进去通禀便可,眼下有紧急军务,这位你们应该认识,兵部沈尚书,那可是陛下器重之人,他有重要军情通禀,难道尔等还要拒之门外?若前方军情有变,不知是否能担待?”
周经拿出军国大事作为要挟,那些忠于职守的侍卫兜不住了。
侍卫领班脸色一变,道:“诸位大人稍候,卑职这就进去通禀。”
众人一看便知道眼前这班侍卫经不起吓唬,周经三言两语便打发其头目进去通报,满心以为很快就能见到朱厚照。
只有沈溪知道今晚要面圣的话,困难重重。
果然,不多时那位侍卫领班折返出来,客气地抱拳行礼:“诸位大人请见谅,您们依然不得入内!”
就算笑容常在的周经,也不由怔住了,诧异地问道:“这是为何?难道陛下对前方军情不闻不问?这位将军,可有进去见过陛下……”
侍卫领班默不作声。
沈溪从其飘忽不定的眼神,便知此人进去后没见到朱厚照,而是见了顶头上司,比如说钱宁、张苑和戴义等人,被打发出来阻挡大臣入内。
焦芳斜着看了周经一眼,道:“伯常,既然见不到陛下,且夜已深,吾等该回去了。之厚,你是否要回府?”
这些人中,只有焦芳前来的目的不是为弹劾魏彬。
焦芳意图明确,文官集团想做什么,他就拼命拉后腿,尤其谢迁和沈溪要做的事情,更是非阻止不可。
现在看起来沈溪地位不高,但阉党最忌惮的其实只有沈溪一人,毕竟现在沈溪深得皇帝宠信,可跨过内阁和司礼监行事。至于地位更为尊崇的谢迁,却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内阁权力主要掌握在与司礼监狼狈为奸的焦芳手中。
沈溪道:“既然是紧急军务,自然要面圣呈奏,今不得见,便是守夜也在所不惜。”
焦芳本以为沈溪会知难而退,却未料这小子也是犟驴一个,心想:“怎跟谢于乔性格如出一辙?这可跟以前我听闻的圆滑世故的沈之厚有本质的区别,莫不是他别有目的?或者他是想等我走后,再设法面圣,弹劾魏彬,甚至参劾我和刘宇?”
周经笑道:“既然之厚要等,我等也不急着回去,便在这里一同等候就是……这些天晴空万里,京师气温急速回升,几有炎夏之感,正好可以在这儿吹吹风纳纳凉,顺便絮叨絮叨。”
刑部尚书屠勋、工部尚书李鐩以及后面的大理寺卿张銮、通政使王敞都过来应和周经的话,表示愿意一起等待,这让焦芳越发着恼。
这些人都不走,若他独自离开,意味着这里发生什么事他将一无所知。
周经很高兴,道:“既然诸位都不走,正好唠唠嗑,与诸位参详一下朝事……之厚,你意下如何?”
沈溪笑着点头:“甚好!”
沈溪说着看了焦芳一眼,道,“焦阁老毕竟年事已高,若要回府休息,便早些回去,在下恭送。”
焦芳---心想:“一群狡猾的狐狸,老的少的都有。”
谁都不走,焦芳自己也不打算离开,他选择死皮赖脸留下,想知道沈溪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侍卫领班行礼:“诸位大人,你们留在此处,实在是让小人难做啊!”
“有何关系?”
周经笑着说道,“我等离大门远一些,不打搅诸位公事……孟阳兄、之厚,我们走几步叙话,这里到底不是朝堂。”
焦芳注视沈溪,但见沈溪神色平常,不见有何变化,心里不由开始猜测沈溪用意。
几人走到距离豹房大门三四丈远的地方,周经让下人从马车上搬出马凳来,道:“地方简陋,没有桌椅,便宜行事吧!”
沈溪让王陵之把自己的马凳也搬过来,很快大家伙儿落座,就算乘轿而来没带马凳的,也都跟旁边的人挤一挤,重臣们围坐一起,倒有几分朝议的感觉。
只有焦芳觉得眼前的画面很荒唐,没有屈尊落座。
周经招呼道:“孟阳兄一起如何?”
焦芳冷笑一声,没有应答,因为他要坐的话只能跟沈溪一起,沈溪的马凳只坐了一个人还有空位。
沈溪对杵在那儿的王陵之道:“去找门房要张椅子过来。”
周经惊讶地问道:“之厚,这怕是……不妥吧?”
沈溪笑着一摆手,没多解释,王陵之还真去了,而且真的讨了把藤椅过来,等藤椅放下后,沈溪起身道:“焦大学士请入坐!”
在场几人都看向焦芳,只有这么一张椅子,一般人可不好意思落座,但在场人中以焦芳地位最高,坐下来也没什么问题。
最终,焦芳落座。
说是要坐下来谈事,但很多事本身就极敏感,有焦芳这个阉党魁首在,谈论起来实在不方便。
若要谈论各衙门的事,各人都不想张嘴,毕竟白天已经够辛苦了,不想晚上还被公事羁绊,但要谈论别人长短,又不想招惹是非。
周经一看场面尴尬,不由打量沈溪,寻找话头:“之厚,之前你说有紧急军情呈奏陛下,不知可否详细一说?莫非宣大前线有了胜败?”
沈溪微微摇头:“面圣才可说的事情,焉敢轻易泄露?”
若有旁的年轻后生如此故作神秘,必然会被这群老家伙抨击至死,但对于沈溪,这几人都没辙。
论地位,兵部尚书或许不及阁臣和礼部尚书尊贵,但论实际地位,得圣宠的沈溪甚至还在几人之上。
而在对抗以刘瑾为首的阉党上,朝臣都在看谢迁和沈溪,谁都知道沈溪在朝中地位非同小可,没人将沈溪当作普通后生看待。
周经笑道:“既然之厚不肯说,那就作罢,不如说说兵部刚开设的军事学堂,不知如今学生几何……”
又是没有营养的废话!
(本章完)
豹房门口都能凑起一桌马吊了。
焦芳、周经、沈溪和屠勋坐在四方正中的位置,其余官员则挂边角,像李鐩、王敞和张銮三人基本没什么发言权,更别说是官秩靠后的几位。
周经笑呵呵道:“孟阳兄年岁不小,作何不回去高床暖枕歇着?要不,咱们一起回?还是让之厚这样年轻力壮的后生留下,索性宣府战事跟你我关系不大。”
焦芳瞪了周经一眼,搓搓手道:“老朽顶得住!”
周经笑而不语,目光却往沈溪身上瞄。
光是这暧昧的眼神,沈溪便知道,周经应该是得到谢迁的授意,专程来豹房这边吸引火力,无意中帮了他的大忙。
又过了半个时辰,街面上刮起了风,吹得树叶刷刷作响。周经有些撑不住了,毕竟现在已经是秋天,就算白天再热,晚上也会降温,昼夜温差很大,于是提议:“几位,若是挨不住的话,咱们在中间点个火堆如何?”
李鐩又好气又好笑:“亏周尚书想得出来,这儿可是豹房,若在此地生火,岂不惹来麻烦?”
周经哈哈一笑:“只是看尔等沉闷,说个笑话来听听罢了……唉,看到之厚红光满面,对这寒风似无所觉,不由想起自己年轻那会儿……”
焦芳发现,周经的废话特别多,根本就没有任何营养,让他直打哈欠。
不过焦芳警惕的目光时不时往沈溪身上瞄,他想得很明白:“只要沈之厚进不去豹房,无法面圣,弹劾魏彬的事情就难以成功!”
几个官员尽扯些没用的,沈溪这边是有问才答,其余时候则坐在那儿沉思。
“谁说要弹劾魏斌只能见陛下……”
……
……
夜里起了大风。
狂风呼啸,随着北方冷空气南下,晴朗几天的京城气温陡降。豹房外等候的众人,有人终于忍不住回轿子或马车上取暖。
沈溪、焦芳、周经和屠勋却杠上了。
只有沈溪还能正襟危坐,焦芳、周经和屠勋到最后都兜着手弯着腰,身体蜷缩在一起,一个个心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到了三更天左右,城中已彻底安宁下来,寿宁侯府内,却有知客匆忙往家主张鹤龄歇宿的院子奔去。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
张鹤龄本已睡下,被这激烈的声音惊醒,喝问:“谁啊?”
外面传来知客的声音:“老爷,府上有人拜访。”
张鹤龄简直想揍人,自己府中平时是有一些人前来,但基本都是一些投机取巧的士子,希望通过攀附关系而获得晋升朝堂的机会。
张鹤龄怒斥:“不懂规矩吗?这么晚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何人啊?”
知客道:“是内阁首辅谢迁。”
张鹤龄被谢迁的名头镇住了,只能无奈地起身穿衣,妾侍从被子一角露出一节雪白的藕臂,抓住张鹤龄衣角问道:“谢阁老不是跟老爷不对付吗?”
“妇道人家,问这些做什么?”
张鹤龄虽然不像弟弟那样招惹一堆女人,但十几房妻妾还是有的,且他对妻妾的态度都很冷淡。
等张鹤龄到了前面正堂,知客大致说明白怎么回事。
张鹤龄板着脸自言自语:“谢迁从来没曾登门,今日为何在午夜时分造访?不必说是有要紧事……”
知客不知张鹤龄是自问自答,委屈地道:“老爷,您问小人,小人从何得知?”
张鹤龄让人将正堂烛火点燃,他到底是侯爵,自恃身份,没有出去恭迎,让知客代劳,自己则端坐堂上等谢迁到来。
不多时,谢迁在呼呼风声中来到房门口,张鹤龄仔细辨认一下,果然是谢迁,而不是有人招摇撞骗。
谢迁见到张鹤龄,心底极为不屑。
张鹤龄年岁不过三十,却已是侯爵,还仗着外戚的身份胡作非为,就算以前谢迁没有弹劾过张鹤龄,对其态度也不是很友善。
谢迁微微拱手,当作行礼。
张鹤龄站起身来,上前几步权当迎接,挤出一丝笑容问道:“谢尚书作何深夜来访,可是朝中有大事发生?”
张鹤龄思来想去,似乎只有涉及京城防备,身为首辅的谢迁才可能会大半夜的来找他。
毕竟张鹤龄控制着京营,皇帝又不管事,若外夷入侵,谢迁手头无人无用,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到寿宁侯府上调兵遣将。
谢迁道:“非也非也,老夫来找侯爷,是想请侯爷帮个忙,与老夫一同入宫,弹劾御马监监督太监魏彬!”
听到这话,张鹤龄瞪大眼睛,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怎么都料不到,谢迁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他提弹劾魏彬之事。
张鹤龄之前脸色倒也和善,毕竟猜想谢迁是来谈军国大事,但知系涉及弹劾阉党要人,脸色立即转冷:
“谢尚书不是开玩笑吧?此等事,跟本侯何干?”
谢迁不跟张鹤龄多废话,直接道:“弹劾魏彬成功后,三千营纳入兵部管理,京营每年预算照旧,内阁和兵部不予干涉,侯爷以为这个条件如何?”
张鹤龄又是一阵错愕,原来谢迁上门来是为跟他谈条件。犹豫良久,张鹤龄才问道:“如今陛下在宫中?”
谢迁摇头:“陛下滞留豹房不归……不过弹劾魏彬,并非要在陛下面前弹劾,只要太后发话,魏彬权势必然不保,若寿宁侯不随老夫入宫,老夫只能自己去见太后!”
张鹤龄立即想到,自己的姐姐一向对谢迁信任有加,如果谢迁入宫,很容易便见到张太后。
“阁老不必心急,不如坐下来详谈如何?”
张鹤龄从最初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抵触,到此时却不得不跟谢迁语重心长谈一些事。
这涉及后刘瑾时代的利益分配。
谢迁上门透露出的信号,就是文官集团想与外戚党联合,一起跟以刘瑾为首的阉党相斗。
张鹤龄对下人吩咐:“还等什么,为谢尚书准备茶点……”
“不必了!”
谢迁一抬手,道,“老夫这就要入宫见太后,若寿宁侯不与老夫同往,老夫绝不勉强,请寿宁侯三思!”
张鹤龄迟疑片刻,很快做出选择:“谢尚书稍候,本侯这就作准备,与谢尚书一起入宫!”
……
……
张鹤龄本想通知自己的弟弟。
但时间紧迫,他只能先跟谢迁入宫。
到了宫门,谢迁已打点好,毕竟内阁首辅以前常常在深更半夜于小门进出皇宫,在这里值守的侍卫已经跟谢迁无比熟稔。
“谢尚书,侯爷,二位这是要入宫?”轮值的侍卫统领过来问询。
谢迁和张鹤龄均身着朝服,谢迁板着脸一挥手:“请让路,老夫入宫有要紧事办理。”
一班轮值侍卫没有谁出面阻拦,直接放谢迁和张鹤龄进去。
从大明门到午门,一路畅通无阻,又过金水桥、宏政门、中左门、后左门和乾清门抵达乾清宫。
即将到乾清宫门前时,谢迁似笑非笑地侧头瞅了张鹤龄一眼。
张鹤龄反应过来,谢迁在这个时间点入宫,根本见不到张太后,这也是为何要让他这个国舅爷一起前来的原因,不由暗自懊恼:“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
人已经到了皇宫内苑,张鹤龄自然不会无功而返。
张鹤龄比谢迁更巴不得刘瑾倒台,否则他和张延龄永远无法跻身大明朝廷核心。
二人到了乾清宫门口,戴义闻讯而来,见到谢迁和张鹤龄,吓得差点一头栽倒。
戴义结结巴巴地问道:“侯爷,阁老,您二位……这是作何?深更半夜的,陛下……陛下早就歇着了。”
谢迁呛声道:“陛下是否在宫中,你当老夫不知?今日老夫来是为面见太后,若有大事,你可能担待?”
戴义不明所以,心想:“谢阁老来面见太后作何?他一人来也就罢了,居然跟寿宁侯一起,莫非有什么阴谋诡计?”
张鹤龄阴测测地笑道:“怎么,戴公公,您难道对昨日之事丝毫不知情?本侯要跟谢尚书弹劾魏彬擅权,你一个奴才,最好别阻拦!”
旁人对戴义都恭恭敬敬,唯独皇室中人不需如此,张氏兄弟平时都把宫中的太监当作自家奴才看待,这也跟兄弟二人平时骄横跋扈有关……毕竟连太后和先皇都不会惩罚张氏兄弟,无论他们对内监持什么态度,像戴义这样没有实权的太监都只能默认。
戴义低下头来,道:“两位请稍候,老奴这就进去通禀,不过……太后早就歇下了……”
这下不用谢迁说什么,张鹤龄直接喝斥道:“就算太后睡着了,也要通禀到,这可是关系大明国运的要事。”
戴义这才怏怏领命,转身而去。
张鹤龄面对谢迁,笑着问道:“谢尚书对在下的表现如何评价?”
谢迁报以敷衍的一笑:“能让刘瑾倒台,乃是寿宁侯跟老夫共同心愿,难道你我不应齐心协力促成吗?”
“呵呵!”
张鹤龄笑了笑,心里却怕自己被谢迁利用。
“你谢迁想将三千营纳入兵部管理,无非是要以你的傀儡沈溪掌控京师兵权,这也算是你们阴谋窃夺京营权柄的第一步,当我会让你们如愿以尝?见了太后,发言权就不在你谢迁手上了!”
二人各有盘算,联盟非常脆弱,互相间都是与虎谋皮。
等了许久,戴义才出来,恭谨行礼:“两位,太后正在漱洗,稍后会移步端宁殿,二位先请到端宁殿内等候!”
……
……
风越来越大。
沈溪和焦芳相对而坐,这会儿无论周经和屠勋等人说什么,两人都不言不语,分明是对上了!
一直等候到子时四刻,周经终于按捺不住,起身道:“这鬼天气,昨日白天还是大太阳,如置身炎夏,怎么这会儿就寒风萧瑟,像是冬天已来临?孟阳兄,你年岁不小,不如咱们一起进马车歇着,让之厚在此等候如何?”
焦芳望着沈溪:“沈之厚挨得住,老朽这把老骨头也没问题!你若实在太冷,只管回马车,就算回府也无人管你。”
周经摇头苦笑:“你们这对老少,真能挨,咱身子骨不行,必须得认老了啊……走走,先找个地方避避风,若谁实在等不下去,就回府去吧,今日怕是难以见到陛下了,留在这儿根本就是徒劳!”
在场没走的除了沈溪和焦芳,还剩下屠勋和李鐩,很快三人便向自己的车驾走去。
人走光了,沈溪和焦芳仍旧对坐,沈溪试探地问道:“焦大学士,不如你我二人再去门口那边问问,是否能被准允入内?”
焦芳道:“老夫正有此意!”
二人一起站起来,沈溪这边还没怎么样,焦芳一屁股跌坐回去,椅子差点儿向后仰倒。
正好周经拿了张毯子过来,准备给焦芳披上,见状紧忙几步上前,关切地问道:“孟阳兄,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腿脚麻痹?快……起来活动下筋骨……我就说嘛,不能跟之厚这样的年轻后生相比,你看看……身子骨哪里能比当年?”
焦芳面带愠色:“老夫身康体健,扛得住!只是坐久了一时不适……”
周经笑了笑,知道焦芳是在逞强,二人毕竟年岁都不小了,各种老年病的症状彼此都很清楚。
周经慢慢将焦芳搀扶起来,过了半晌,焦芳的情况才好了些,终于可以走动。
这时焦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往沈溪之前坐的地方瞄了一眼,却见沈溪一脸平静地站在那儿,并没有抢先一步前去叩门之意。
“好了好了!走吧!”
焦芳甩开周经的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如此一来,除了沈溪和焦芳外,周经也不得不一起到豹房门口试着跟宫廷侍卫们疏通。
几个百无聊赖的值班侍卫见几人往这边走来,立即向内传报,很快院子里走出先前那位侍卫领班,迎上来说道:“几位大人,时候不早,陛下已歇息,之前您们不得入内,如今更不能入内惊扰圣驾了!”
周经道:“你们看看,这事情闹的,等了近两个时辰,难道白等了?之厚你也是,早些回府难道不好,你不走,焦大学士也不走,感情你们二人是非要共同进退啊?”
沈溪心想:“你周经什么时候心疼起焦芳来了,难道是觉得我在折腾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心生不忍?谁要跟焦芳这糟老头子共同进退,你要搞清楚究竟是谁赖着谁?”
沈溪道:“今日在下要呈奏之事涉及紧急军务,若周尚书和焦大学士换作在下,怕也是不能轻易离开吧?无论君主是否关心军国大事,臣子必当尽职,今日这里是在下应该所在之所,若两位实在不想久候,不必勉强。”
“这……这……”
周经觉得沈溪说话无礼,想出言指责,但又知道不能把沈溪当成一般后生晚辈看待,他只能无奈地看着焦芳,“孟阳兄,这年轻人性子倔,他不走,您这边……”
焦芳当即转过身去:“既然暂且无法面圣,候着便是!”
这下周经更加无语。
再看沈溪,这位小爷也是气定神闲回马凳那边坐下等候。
周经摇头轻叹:“这一老一少,简直不可理喻,这下可苦了我这把老骨头,只能陪在这里挨冻……”
(本章完)